首页 -> 2008年第2期
试论《菉竹山房》的叙事视角
作者:张冬玲
摘 要:《菉竹山房》设置了第一人称叙事者“我”作为主要的叙事视角,同时,第一人称叙事者通过对词语的选择,巧妙地进行了视角转换,用少年家等次要人物角色的眼光取代叙事者自己的眼光,主人公二姑姑自己的视角在“我”、少年家等视角下发生了变形,这显然是作者创作意图指导下有意识的创作视角选择。
托多罗夫指出:“构成故事环境的各种事实从来不是以‘它们自身’出现,而总是根据某种眼光,某个观察点呈现我们面前。……视点问题具有头等重要性确是事实,在文学方面,我们所要求的从来不是原始的事实或事件,而是以某种方式被描写出来的事实或事件。从两个不同的视点观察同一个事实就会写出两种截然不同的事件。”“视点”即通常所说的“视角”。视角代表了某种意识形态或实际的人生方向,它有一个具体的载体,即持有某种意识形态或实际人生方向的人,在小说当中,则是一个或几个虚构的人。一部小说叙述视角的载体分成了两大类:叙事者视角和人物角色视角。
《菉竹山房》的作者吴组缃先生在叙述故事时,设置了第一人称的“我”作为叙事者视角,以“我”和妻子阿圆去看望抱着灵牌做了新娘的二姑姑为线索,来写“我”和阿圆所听到、看到的主人公二姑姑的故事。同时,第一人称叙事者通过对词语的选择,巧妙地进行了视角转换,呈现出叔祖、少年家等次要人物角色视角。分析同一个故事在叙事者、主人公二姑姑、次要人物角色几类视角类型下呈现的不同状态,有助于我们认识文章的主题,理解文章中看似矛盾的地方,为作者虽不宏大却够精湛、够完美的叙事艺术称奇。
一、《菉竹山房》的叙事艺术:不同视角下的同一个故事
1.主人公二姑姑的视角
文章一开始,第一人称叙事者“我”以二姑姑故事的不在场者,在限知视角下向读者讲述了二姑姑的故事:“多年以前,叔祖的学塾中有个聪明年少的门生,是个三代孤子。因为看见叔祖房里的幛幔,笔套,与一幅大云锦上的刺绣,绣的都是各种姿态的美丽蝴蝶,心里对这绣蝴蝶的人起了羡慕之情:而这绣蝴蝶的姑娘因为听叔祖常常夸说这人,心里自然也早就有了这人。这故事中的主人以后是乘一个怎样的机缘相见相识,我不知道,长辈们恐怕也少知道。”据此,我们可以知道,二姑姑和少年之间有一段美丽的爱情,在二姑姑自己的视角下,她的故事是一个爱情故事。
但是,在“一个三春天气的午间,冷清的后园的太湖石洞中,祖母因看牡丹花,拿住了一对仓皇失措的系裤带的顽皮孩子”以后,二姑姑自己眼中的爱情在别人眼中变形了:“人人夸说的绣蝴蝶的小姐一时连丫头也要加以鄙夷。”在故事的核心处,作者明确写了次要人物角色的视角,主人公二姑姑却只有行为,没有了心理,没有了视角,因此留下了本文最有意义、最需要读者填充的空白:少年身亡后,二姑姑为什么自缢?——为殉情,为守节,为没有活下去的希望?自缢未遂后,二姑姑为什么结婚?——为爱情,为守节,为没有其他选择?
文章的后半部分,叙事者“我”和阿圆去看望姑姑,剥离开叙事者“我”和阿圆视角下的二姑姑的生活,我们看一下姑姑自己的视角。当兰花对着蝙蝠呓语着似的念了一套怪话后,阿圆显出惊惶不安的样子时,二姑姑说:“不要紧。——这些房子,每年你姑爹回家时都打扫一次。停会,叫兰花再好好来收拾。福公公虎爷爷都会让出去的。”又说:“这间避月庐是你姑爹最喜欢的地方;去年你姑爹回来,叫我把它修葺一下。你看看,里面全是新崭崭的。”
二姑姑说起姑爹时是如此的自然,好像姑爹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她,而是暂时出门而已,他是她生活中真实的一部分,兰花的话从侧面证实了这一点:“爷爷灵验得很啦!三朝两天来给奶奶托梦。我也常看见的,公子帽,宝蓝衫,常在这园里走”,就连屋子里的陈设也是到处充满了姑爹的影子。
在二姑姑的心目中,她和已亡人之间是人鬼情未了似的爱情。
2.次要人物角色的视角
在出事之前,二姑姑是“人人夸说的绣蝴蝶的小姐”,之后,“连丫头也要加以鄙夷”,这里,“鄙夷”显然是包括丫头在内的“人人”的视角,叙述者通过对词语的选择,巧妙地进行了视角转换,读者能直接通过“人人”的特定眼光来看事,但这一“眼光”并不单纯,而是蕴涵着“人人”独特的思维方式以及对二姑姑故事的态度,这种态度在“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社会里是可想而知的。
“放佚风流的叔祖虽从中尽力撮合周旋,但当时究未成功。”“放佚风流”既是叙事者对叔祖的评判,更是巧妙地呈现出叔祖的视角:二姑姑和少年之间的故事是一则风流佳话。但是,叔祖的视角显然是淹没在“人人”之下的:“虽尽力撮合周旋,但当时究未成功。”作者再一次在关键地方留下了空白:为什么不成功?从女方家庭看,祖母虽然拿了双,但在从一而终的社会里,女方家庭包括二姑姑都是同意的,这从同意姑姑的冥婚就可看出。问题全出在少年书生家里,有论者认为,按传宗接代的封建传统看,男方家庭是应该首先考虑给儿子成家,生子续后的,但由于科举功名的毒害,又不允许书生先成家后立业,故而在拆散蝴蝶姻缘中充当了无情棒。把原因推到科举身上,离开文章本身看,似有理由,但是联系后文,这种推论就站不住脚了,当二姑姑自杀未遂之后,“少年家觉得这小姐尚有稍些可风之处”,原来,作品本身展示出来的婚姻不成功的原因很明确:少年家觉得二姑姑伤风败俗。所以,男子出事后其家庭之所以提出冥婚的请求,原因并不单纯在于男子去世后要成为列祖列宗,讲究有家有室见子见孙,而是对二姑姑自杀的褒奖和恩赐,在少年家眼里,二姑姑自杀显然是“从一而终”的节烈表现。
二姑姑在被祖母捉双事发后,之所以没有自杀,主要是她心中还有着最后一线希望,希望书生金榜题名,两人爱情大团圆。书生去世后,她的希望也破灭了,在那个由“人人”组成的社会里,姑姑的后半生又能怎样呢?当年二姑姑为什么自缢、为什么同意结婚的空白也不言自明。
在次要人物角色的视角下,二姑姑和少年之间演绎的是“伤风败俗”的故事。
3.叙事者的视角
“在我所摭拾的零碎资料中,这以后便是这悲惨故事的顶峰:一个三春天气的午间,冷清的后园的太湖石洞中,祖母因看牡丹花,拿住了一对仓皇失措的系裤带的顽皮孩子。”
“悲惨”显然是叙事者“我”视角之下的二姑姑故事的性质。“顽皮孩子”是谁的视角呢?是祖母等人的吗?“顽皮孩子”一词具有明显的爱怜色彩,这与“拿”字所反映的祖母决不姑息的态度不符;“顽皮孩子”显然是叙事者“我”对二姑姑故事性质的另一种界定:“顽皮孩子”是不知爱情的,叙事者否定了二姑姑和姑爹之间的爱情,把他们之间的关系看做是一出孩子的闹剧。所以,下文中,又出现了一个“闹”字:“这幕才子佳人的喜剧闹了出来。”在中国古典文学中,才子佳人的典型叙事模式为:才子巧遇佳人,并一见钟情私订终身;然后是遇到阻碍生出差池,才子与佳人难以团聚;最后必然是才子一举及第,得以与佳人结合,皆大欢喜,其情节的核心部分是才子科举及第。但是在二姑姑的故事里,才子佳人典型叙事模式的核心情节发生了变异:“少年赴南京应考,船翻身亡。”“喜剧”变成了悲剧,十九岁的小姐闻耗自缢未遂,“麻衣红绣鞋,抱着灵牌参拜家堂祖庙,做了新娘”。从全文来看,做了新娘,恰恰是二姑姑真正悲剧的开始,因此,“喜剧”一词具有强烈的反讽性,它与二姑姑悲剧的一生形成强大的张力,产生了震撼人心的效果。但是,本文语言的魔力就在于它无处不在的张力,“喜剧”一词后紧接着的“闹”字,似乎一下了冲淡了“喜剧”一词的反讽性,叙事者对二姑姑故事的态度变得戏谑、调侃。这个“闹”字所蕴含的感情色彩正好和前面的“顽皮孩子”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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