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暴风雨》中的反讽和象征艺术研究

作者:王庆勇




  一、肖邦和《暴风雨》简介
  
   美国女作家凯特·肖邦(1851-1904)出生于美国圣路易斯。她以刻画女性性意识的复苏和独立精神著称于世,曾因一部《觉醒》饱受批评家和读者诟病,抑郁而终;她又因同一部作品在六十年代被重新发现,最终跻身经典作家的行列。其实,她的许多短篇小说也不容忽视,它们从主题和艺术形式上都对她的长篇小说起到了铺垫和补充的作用,在某些方面甚至有所超越。肖邦擅长在作品中特别是短篇小说中运用反讽和象征手法表达主题。堪称凯特短篇代表作之一的《暴风雨》①就是典型的例子,小说中反讽和象征的运用恰当地表达了主题,揭示出存在于人的潜意识中的本能——对激情的渴望和追求及由此产生的悲剧。
   《暴风雨》(The Storm)写于1898年,但是一直没有发表,很多年以后才被发现。它讲的是一个有夫之妇与前来屋檐下避雨的旧日恋人激情碰撞的故事。乍看起来它颇似1995年拍摄的电影《廊桥遗梦》(The Bridges Of Madison County)的压缩版,电影讲述的也是长年陷于平淡的婚姻生活、埋身于琐碎的家务之中的有夫之妇在丈夫和孩子外出时与一位摄影师的短暂相遇。这两个故事的结局也大致相同:家庭的完整表面上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所不同的是,《廊桥遗梦》里的男女主人公以前不认识,在四天内彼此间产生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离异的男主人公曾想邀女方远走他乡,但最终由于女方的家庭责任感占了上风未能成行。而《暴风雨》中的男女主人公曾是恋人,从再次相遇到上演激情则不过几个小时,双方从未想过要远走高飞、抛弃家庭。相反,激情之后他们重新回到各自的社会角色,双方的家庭都显得十分幸福。显然,《暴风雨》讲述的不是人们因不满自己的婚姻生活而追求真爱的老故事,也不是那些劝导已婚者拒绝诱惑、回归家庭为主题的故事的翻版。
  
  二、《暴风雨》中的象征
  
   《暴风雨》故事虽短,却蕴含着作者对人性的深刻理解。象征是作者表达思想的重要艺术手段之一,该短篇从题目到结构再到细节都充满了象征。作品在主题和结构上特点突出,值得细细品味。题目中的“暴风雨”具有双重含义,既表示一场外界有形的暴风雨,又象征着女主人公卡莉丝特和男主人公艾尔西内心世界无形的暴风雨——汹涌澎湃的激情及其释放和满足。如同自然界的暴风雨一样,内心世界的暴风雨饱含冲突、躁动和不安,是一触即发、来势凶猛、无法阻挡、任意肆虐的力量,兼具破坏性和建设性。另外,代表性需求和激情(sexuality and passion②)的内心的“暴风雨”也会像自然界的暴风雨一样,自然而然地再次发作。从结构上看,故事共分五个部分:第一部分是故事的开端,篇幅很小,约190字;第二部分是故事的发展和高潮,所占篇幅相对较多,约1180字;第三、四、五部分是文章的尾声,占一定篇幅,约520字。作者将自然界的暴风雨和男女主人公内心的暴风雨并置起来,形成时间上的对应,两者由表面的平静开始,迅速发展并达到高潮,然后进入尾声,一切重归于表面的平静。作者以自然界的暴风雨为背景,用主要篇幅描写男女主人公内心席卷一切的激情和情欲的暴风雨,外在环境描写是手段,内在心理描写是目的,借助自然界中暴风雨的整个发展过程有力地渲染了气氛,衬托了主题。此外,细节上的象征也意味深长,比如,在故事的第二部分的开头,卡莉丝特埋头做着针线活,并未意识到暴风雨的到来。这里的针线活实际上象征着社会和婚姻等种种力量对妇女的定位、约束和要求,那就是妇女必须操持家务、相夫教子。接下来,她去收在门外晾晒的丈夫礼拜天去教堂时穿的衣服,这显然是社会力量的又一象征——教堂对人特别是妇女的约束,提醒着她要时刻遵守妇道。然而,在这些约束力量的背后隐藏着卡莉丝特被压抑的性渴求和四溢的激情。就在她履行贤妻良母的责任、做针线、收衣服的时候,从前的恋人艾尔西骑马来到门口,要求在她檐下避雨。然后,艾尔西为了防止大风刮走衣服,“一把抓过”她丈夫和孩子的裤子和夹克,这一动作象征性地颠覆了约束卡莉丝特的社会和婚姻的力量。当然,卡莉丝特的丈夫和孩子也是社会和婚姻约束的重要象征,是弗洛伊德所说的“自我”③(ego)。而他们因在外避雨造成的缺场,意味着“本我”暂时脱离了“自我”的监督和控制,得以尽情释放积压已久的能量。卡莉丝特那间幽暗而神秘的(dim and mysterious)卧室毫无疑问象征着“本我”,同时它也是女性性特征的暗示。卡莉丝特由于恐惧而一步步退向卧室的行动表示她逐渐远离监督和约束她的社会道德即“自我”走向“本我”的历程。
  
  三、反讽的运用
  
   反讽就是说的话与真实意图间存在反差,或预期的事情与真实发生的事实之间存在反差。反讽有很多种,《暴风雨》主要运用了言语反讽(verbal irony)、情境反讽(situational irony)、结构反讽(structural irony)和戏剧反讽④(dramatic irony)等等。通过反讽的绝妙运用来反映主题是《暴风雨》艺术上成功的主要因素之一。
   言语反讽是使用词语来表示与它们通常意思相反的含义。《暴风雨》中的言语反讽比较特别。肖邦利用读者传统观念和作品实际含义之间的反差来揭示她对于男女主人公激情相遇这一事件的理解。换言之,故事中男女主人公的行为本身与叙述者的肯定性叙述以及实际效果构成了反讽。文中最大的言语反讽实际上并没有落实到某个具体的字眼上,而是隐藏在传统读者的心中。如果根据传统的观点来评价女主人公卡莉丝特和男主人公艾尔西的行为,绝大多数人恐怕都会使用“通奸”等类似字眼来描述。而实际上,他们的行为与通奸的定义(通奸是指已婚人士自愿与配偶以外的异性发生性行为)也完全相符。根据作者当时所在社会的道德标准,卡莉丝特和艾尔西的行为简直就是十恶不赦、千夫所指。但是,通篇看来,作者有关他们从相遇到进入卧室再到发生关系的描写并没有流露出半点的谴责。相反,作者的遣词造句倒是充满了诗意,把这一传统观点中饱受诟病的行为写得很美。比如下面这段描写就是众多例证之一:“她激情四溢,像一团白色的火焰穿透了他,使他的内心深处也燃烧起来,这对他真是全新的感受!”⑤通过“通奸”在传统概念中的否定含义和作者实际描写中肯定语气的反差,作者把自己对传统观念的挑战表达了出来。她并没有纠缠在“通奸”的是与非、对与错的争论之中,而是从人性出发,透过“令人不安的真相”(unpleasant truth),揭示出人的潜意识中对激情的渴望和激情满足之后的酣畅幸福的感觉,从而彻底颠覆人们对“通奸”的定义和谴责。正是这种对人性的真实描写引起了读者的共鸣,唤起了他们心中沉睡的激情——传统的读者也不例外。她的这种大胆的颠覆对当时的“维多利亚晚期”社会而言,不啻洪水猛兽。另外,作品中还有一些言语反讽,比如,在故事的第三部分第四段,卡莉丝特对丈夫说:“哎哟,鲍比诺,你们总算回来了!天呀,我都快担心死了。”但是叙述者在第二部分开头写道:“她一点都不担心他们。”再联系她在他们避雨期间的行为,卡莉丝特这句话的反讽意味就更浓了。与此具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艾尔西写给他正在度假的妻子和孩子们的信。信中说:他过得很好;虽然他很想念她和孩子们,但他最关心他们的健康和快乐,所以如果他们乐意可以在外多逗留几天,他则愿意多忍受几天分离之苦。在这里肖邦没有使用直接引语而是使用间接引语,以第三人称叙述人的平静语调转述信的内容,从而拉开了读者与写信人艾尔西之间的距离,这样读者就会进行更多的思考,而不至于因为距离太近陷入对艾尔西的行为大加谴责的误区。故事的结尾句也十分耐人寻味:暴风雨过去了,每个人都很幸福。果真如此么?真正幸福快乐的是孩子们,大人们的情况则不那么简单。卡莉丝特和艾尔西享受着性渴望和激情满足后的欢愉;艾尔西的妻子好不容易有机会脱离婚姻的牢笼外出度假,心情自然也不错;木然坐在一家商店门口避雨的鲍比诺,雨停之后提心吊胆回到家中,深怕妻子卡莉丝特责备,没想到妻子表示对他的归来十分满意,所以他的心情自然也很高兴。但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们的高兴和幸福感不是婚姻的甜蜜带来的,恰恰相反,是暂时脱离婚姻的羁绊和牢笼而产生的。这里作者似乎是在暗示,婚姻作为文明进步的成果之一实际上也束缚压抑了人性或者说人性的一部分,婚外情或者“通奸”则是婚姻的调节器,是超越道德的合理而必要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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