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奥威尔《1984》的空间解读

作者:田俊武 唐 博




  虽然温斯顿是在自己的家里,但这个家却并不是真正的私人空间,因为在这个极权社会里已经没有任何的私人空间。对于这个还有些许反抗思想的人来说,唯一逃脱视觉监视的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角落。在这里他还可以勉强写出自己的思考,虽然是破碎的、毫无逻辑的。
  其二,电幕也起到今天的电视作用。它对大众进行思想意识形态灌输,以期达到对大众的思想统治和思维干扰。这种做法的结果使得个体的思想即使没有被全部统治,仅存的自由意志和自我识别也会被弄成非常混乱的碎片。电幕这种监视手段使权力得到了绝对的空间和时间上的延拓,把全景敞视模式变成一种无所不在的机制网络,毫无时空中断地遍布整个社会,成为极权主义权力机构对每一个体进行从身体到思想全方位的统治工具。
  温斯顿家里的内部空间也是一个单调的禁锢空间。由于物质的匮乏和统一思想的要求,除了每天起监视作用的电幕和角落里的一套桌椅以外,几乎没有其他看起来像家或使人产生情感的家具。这些组成对人的持久不断的监视、禁锢和思想的剥夺,也显示出对亲情、友情及爱情的剥离。这种场面变成了现代好莱坞电影中未来世界典型的单身男人的“家”。例如,第五元素与布鲁斯·威利斯的单身公寓非常类似,狭长的封闭单独的空间,一切日用品如床或柜子为了节省空间平时不使用时都会被折叠在墙壁中,给人的视觉效果是家徒四壁。所有的家庭都是如此,只是门牌号不同。警察来抓人时仅仅凭借这个号码标识,这表明家庭对于社会来说也只作为一个数字编号罢了。这种布局完全抹煞了人类的个性,让所有公民感觉自己的微不足道和个性的丧失。
  “亚伯拉罕·马洛斯将人的欲望或需要分为五个层次: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社交需要、受尊重需要和自我实现需要。他还认为,人们的欲望或需要是按以上五个层次由低级向高级逐级发展的,当低层次的需要得到满足以后,人们就开始追求更高一层的要求。”(刘辉煌,2004:69)但是极权社会这种单一和封闭的民居设计,使人感到禁绝一切欲望,包括物质欲望、生理欲望和社会欲望。家徒四壁可以避免任何对人的本能刺激所引起的物质欲望,食物和衣服等基本消费品匮乏也使人很难上升到其他等级需要。在这种被福柯称作最理想的全景敞式监控下,人们的个人空间已经被侵入得体无完肤,毫无安全感可言。在这两种需求被剥夺殆尽之后,其他的欲望便也在对基本的欲望渴求之下被掩盖了。这样极权主义就达到了对个人特别是知识分子欲望的具体控制。
  再来看一下温斯顿住所的空间位置。他居住在城市党员居住区中的一个简单、普通的单元里,这种空间的定位其实是在隐喻着其社会地位。温斯顿是一个知识分子并且是个党员,即处于统治阶级的边缘,又高于无产阶级,即是被施以权力统治的对象(受监视),同时又因自己仅有的地位和待遇,对无产阶级既有无奈的同情又对这个阶级的生活和本质不了解。因为他所居住的地方同他的女友所住的工人和杂货店所在的街区相比,还是属于中层人物居住区。这种空间的定位使温斯顿很难对自己的思想进行定位,他是应该维护这种统治(因为他是统治者的一分子,维持这种政权即是维护自己的权利),还是推翻它(因为他在某种程度上也深受其害)。这使他的精神空间的定位更加混乱,无所依托。
  与温斯顿的住所形成对比的是无产阶级的小巷中幽会地,两种空间的差异有助于我们理解作家奥威尔和主人公温斯顿都存有的幻想空间。奥威尔对于无产阶级的看法是暧昧的:一方面,奥威尔亲身体验过无产阶级的生活,在对这个阶级充满同情的同时也探求其颠覆力量的源泉;但另一方面,奥威尔没有真正脱离自己阶级出身的局限,所以无法真正理解无产阶级,无法找到这种颠覆力量的本质。这种矛盾的观点,使小说中的无产阶级生活空间成为幻想空间,“(温斯顿写到)如果有希望的话,希望在无产者身上。”(奥威尔,1949:70)小说开始的时候,温斯顿认为电幕不存在于这个空间之中。对于这些头脑缺乏武装的人类,极权统治集团似乎放松了监管,这就给人一种相对安全自由的假象。这里成了他和裘莉亚约会之地。但是,这也是他的美梦破灭之地。温斯顿在这个房间里俯视一个无产阶级妇女,他无法理解她的生活和她的心情感受,而且在这些“头脑缺乏知识武装的人”(每天只是无意义地进行没完没了的家务劳动,唱着极权主义用来统治思想的歌)身上,温斯顿看不到任何力量和希望。就像温斯顿在那里买的嵌着珊瑚的玻璃指针所象征的那样,只是个美丽的梦。他唯一可以寄予希望的力量却让他看不到出路,他的梦破碎了。
  以广场、电影院和温斯顿的办公室为代表的空间是公共空间,这里的地方较为宽阔,但经过极权政府的再生产,这里仍然封闭得令人窒息,空间的意识形态在这里充分表露。这些公共空间,都被极权政府用来进行意识形态的灌输,充满警察、巡逻队、电幕、窃听器、宣传海报、标语、集会和各种对反对派进行的攻击。所有空间里的这些符号,无不让人意识到极权社会政府对有形空间和无形空间的控制,它们形成对人的压迫感,给人以硕大无比和不可推翻的震慑感觉。
  在这些空间中,最为典型的是作为男女主人公约会背景多处出现的人群拥挤的广场。这种人群拥挤的广场设置,除了有自然主义的象征意向之外,会让人联想到现代大都市的拥挤不堪。人们必须面对,却又无法适应。卡尔霍恩曾对动物的拥挤进行过系列研究,得出了一些惊人的发现:在高度拥挤区域的幼鼠死亡率高达96%。雌鼠无法建造适宜的巢穴,因此常常丢弃幼鼠。这些幼鼠或者在它们被丢弃的地方死去,或者被成年老鼠吃掉。他因此得出结论:空间对老鼠的高死亡率影响很大(坎特威茨,2004:504)。一些心理学家把上述实验室的试验,在大城市一些高人口密度区进行验证,得出的结论是:在人群拥挤的环境中人类会感到焦虑烦躁,会影响人的正常逻辑思维。而在这样的地方,举行集会又会进一步地引导人们丧失意识,导致症候性的非理性状态。
  建筑的隐喻,已经受到社会学界和城市学的密切关注。很多典型性建筑是一个城市的人情风貌的代表,它们可以帮助外来人群理解该城市,同时也对该城市内部人的思想形成影响。作为城市建筑之一的帝国真理部是什么样的呢?“真理部的无数窗口由于没有阳光照射,看上去像一个堡垒的枪眼一样阴森可怕。在这庞大的金字塔般的形状前面,他的心感到一阵畏缩。太强固了,简直无法攻打。一千枚火箭弹也毁不了它。”(奥威尔,1949:29)概括起来讲,《1984》中的政府建筑代表着极权统治阶级的意志和办事原则。首先,从外部空间来看,政府的四座硕大无比的金字塔式的建筑,象征着绝对极权统治是不可挑战和动摇的。古代金字塔是在一种绝对黑暗和极权统治的政治制度下建造的,是数以万计的人用长达几十年的时间建造的屹立千年不倒的庞然大物,象征着绝对的高压和永恒的极权统治。“与今天的暴政相比,以前的所有暴政都不够彻底,软弱无能。”(奥威尔,1949:200)其次,金字塔建筑同时也隐喻着绝对的阶级理念,正像果尔德·施坦因的书中所描写的阶级结构一样,“有史以来……世上就有三种人,即上等人、中等人、下等人。……他们的相对人数和他们的相对态度因时代而异;但是社会的基本结构不变。即使在发生了大动荡和似乎无法挽回的变化后,总有恢复平衡一样……这三种人的目标是不可调和的……”(奥威尔,1949:181)最后,玻璃的墙壁设计既防止人们窥视里面的事物和人物行为,又可以从其内部广视角的高度使统治阶级随意监视中下层阶级。同时,玻璃也可以反射阳光,而阳光有着真理、智慧、公平及爱的象征,这一切是极权统治所不喜欢的。为了权力绝对的集中和永恒的统治,极权统治者坚决排斥真正的真理和公平,伪造为他们服务的假真理。至于情爱,同中世纪的基督教统治类似,是被禁止的。这四座大厦的名字和它们各自的职能也形成有趣的反讽:真理部,负责制造假的知识和信息;和平部,负责战争;友爱部,对大众进行拷问;富裕部,使大部分人长期处于穷困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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