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7期


论路遥小说中的成长叙事

作者:任葆华




  路遥笔下进城的乡村知青的身上大多都有一种浓烈的苦难意识,敢于主动去迎接、承受和抗争苦难,始终都能高扬理想主义的旗帜,他们对理想的执著痴迷以及悲剧性的追寻与结局,带有一种浓郁的宗教情怀,充满了崇高悲壮的意味,“包含着深刻的人生哲理,充满了照亮人心的生存智慧,教人明白这样一些道理:沉重的苦难也许并不坏,因为,坎坷和磨难会帮助你获得精神上的成熟和人格的发展;平凡的生活也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子平淡乏味,因为通过劳动和爱,我们完全可以使自己的生活充满意义感,完全可以感受到人生真正的幸福。”许多成长中的年轻人,从中汲取到了面对困难的勇气和力量以及成长的经验。有人因此称路遥的小说是青年“人生的教科书”。
  
  二、成长的引路人
  
  每个人的成长都会受到一些人的影响,这些人从正反两方面丰富着主人公的生活经历和对社会的认知。在观察这些人扮演的社会角色过程中,年轻人逐渐确立起自己的角色和生活方向。这些人可称之为成长的引路人或精神上的导师。其作用是对未成熟的青年人进行正面的道德教育。影响马健强成长道路的主要是吴亚玲和李老师,而德顺老汉则是高加林的精神导师,田晓霞则是孙少平的精神导师兼同路人。
  当马健强面临生活困境时,吴亚玲伸出了友谊之手,帮助他渡过难关。吴亚玲的行动使他明白了人与人之间还存在着一种纯洁美好的感情,懂得了同学间友情的珍贵。而当他因与吴亚玲的接触遭受误解,面临同学友谊困境时,李老师的现身说教,又使他明白了李老师就是自己行动的榜样。于是为了不损害郑大卫与吴亚玲的关系,最终他选择了退学,精神人格得到了提升。
  《人生》中高加林每一次遇到挫折和选择时,德顺老汉都会出现,进行教导。首先在是高加林民办教师被下后,在田里疯狂蛮干时,德顺老汉硬按着他坐下,劝慰道:“加林!你再不敢耍二杆子了。刚开始劳动,一定要把劲使均匀。往后日子长着呢!唉,你这个犟脾气!”在高加林与刘巧珍恋爱时,德顺老汉又借去城里拉粪,给高加林与刘巧珍讲述自己年轻时的感情故事,教导两位年轻人,珍惜彼此的感情;高加林移情别恋后,德顺老汉又和加林的父亲一起进城劝导他。德顺老汉指责他:“你把良心卖了!……巧珍那么个好娃娃,你把人家撂在半路上!你作孽哩! 加林啊……”“人常说,浮得高,跌得重!不管你到了什么时候,咱为人的老根本不能丢啊……”高加林没有听从德顺老汉的规劝,结果被遣回到了乡村。这时德顺老汉又一次出现,他劝慰高加林:“你的心可千万不能倒了!你也再不要看不起咱这山乡圪(土劳)了。”“就是这山、这水、这土地,一代一代养活了我们……咱农村往后的前程大着哩,屈不了你的才!娃娃,你不要灰心!一个男子汉,不怕跌跤,就怕跌倒了不往起爬,那就变成了死狗了……”
  田晓霞可以说是孙少平最初成长的精神导师。正是在她的影响下,孙少平走出了封闭的生活环境和狭隘的思维空间,开始关心国家的政治命运和世界大事,走出了纯粹的物质欲望而进入精神领域。早在高中时代,他就被田晓霞引导,阅读了大量的她带来的《参考消息》及各种书籍,“可以用比较广阔一些的眼光看待自己和周围的事物,因而对生活增加了一些自信和审视的能力。”高中毕业前夕,田晓霞又真诚告诫他:“不管怎样,千万不能放弃读书!我生怕我过几年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甚至在孙少平回到乡下之后,田晓霞还一直与他保持联系,邮寄报纸和借书。“在某种意义上,这个女孩子是他的思想导师和生活的引路人。在一个人的思想还没有强大到自己能完全把握自己的时候,就需要在精神上依托一个比自己更强的人。也许有一天,学生会变成老师——这是常常会有的——但人在壮大的过程中的每一个阶段,都需要求得当时比自己的认识更高明的指教。”孙少平之所以能走出家门,进入城市打工,并具有一种开放的心态与远大的追求,正是来自田晓霞所给予的影响和教诲。当他们再次在黄原相遇时,两个人身份竟发生了变化,以前田晓霞是他的导师,这时他们已成为成长道路上的同路人,相互从对方身上汲取新的思想、知识、经验和力量,用来充实提高,共同成长。孙少平身上的变化——出于对苦难对生活的思索得到的深刻认识,已经开始带给田晓霞教益。孙少平写给妹妹孙兰香的信,充满睿智,拨开了遮在孙兰香眼前的那层云雾。在孙兰香的眼里,二哥俨然是一副精神导师的形象。可以说,孙少平的精神世界,他的思想,这时已经基本定型,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理性主体。
  不同类型引路人的选择与设置,反映了作者路遥在文化选择问题上的矛盾困惑及反思。从早年的德顺老汉、吴亚玲、李老师到后来的田晓霞,扮演引路者的文化身份,很明显地出现了由传统乡村文化到现代城市文化转移的现象。路遥很早就理性地意识到现代城市文化的先进性,因而他笔下的主人公几乎都在努力地由乡入城,然而在情感上他又难以割舍对乡村文化的深切眷恋,所以他笔下的人物常常游弋于城乡文化之间,表现出了一定的矛盾性。但我们从作品中引路者文化身份的变迁,很明显感受到他在努力地克服自身的局限,实现着文化上的超越。只可惜,路遥走得太早了,我们没有机会看到他实现超越了。
  路遥小说中的成长叙事,不同于上世纪90年代的成长叙事,如陈染、卫慧等,主要写个体内在的生理心理体验,她们歇斯底里地张扬“身体写作”或欲望叙事,惊世骇俗地宣泄“残酷的青春”,表现出生猛的“个性”,更不同于80后的青春型写作,如韩寒、郭敬明等,他们对成长理性认知的贫血,削弱了作品的力度和震撼力。路遥小说中的成长叙事主要写的是进城的乡下知青的成长故事,凸现了文化身份差异给他们成长带来的困惑和矛盾,这是中国社会,也是整个人类社会普遍面临的困境。我相信,在城市化进程不断加速,愈来愈多的乡村知青进城务工的今天,路遥的成长小说的意义将会为愈来愈多的人所认识到。
  (责任编辑:吕晓东)
  
  基金项目:陕西省教育厅2007年科学技术研究(人文)资助项目(07JK041);渭南师范学院科研基金资助项目(08YKZ002)
  
  作者简介:任葆华,文学硕士,渭南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
  
  参考文献:
  [1] [美]M.H.艾布拉姆斯.欧美文学术语词典[Z].朱金鹏、朱勤,译.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
  [2] 徐德明.“乡下人进城叙事”与“城乡意识形态”[J].文艺争鸣,2007,(6).
  [3] 芮渝萍.美国成长小说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4] 孟繁华.“到城里去”和“底层写作”[J].文艺争鸣,2007,(6).
  [5] 李建军.真正的文学与优秀的作家——论几种文学偏见以及路遥的经验[J].南方文坛,2007,(3).
  [6] 路遥.平凡的世界:第一部[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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