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7期
试论张欣对“欲望主体”形象的崭新书写
作者:赖翅萍
三、以情感与精神化育欲望
呼吁日常个体的情感与精神特质,建构日常亲和性的感情世界与精神世界,这也是张欣给拜金主义时代开出的另一帖良方。张欣深知脆弱易碎的人生,伤痕累累的心灵需要情感的温暖与慰藉,也深知仅仅解决了生存问题的日常生活,是残缺不全的日常生活,不是诗性的日常生活。诗性的日常生活需要从生存出发,迈向情感与精神的人生境界。
因此,张欣建构日常生活的精神主体形象首先就是建构日常情感主体形象。在《绝非偶然》里,张欣透过腥风血雨的商界战争,细致地描摹了广告公司员工间的那份相濡以沫、温暖如春的情感;《首席》的飘雪、余梦烟两人同为大学的密友,但因为同时爱上一个男人而分道扬镳。日后,两人同为省市玩具公司的业务员,彼此成为商场的竞争对手,但她们能放弃旧日宿怨,在生活中相互帮助与慰藉;《爱情奔袭》中的茵浓、孟慧、景华三位女性朋友在伤痕累累中相互宽慰,彼此牵挂,仗义救援。《不系之舟》里阿东与彩琼的“情义”成为漂泊不定的都市人的情感港湾。《亲情六处》与《伴你到黎明》等里的弱小劣势的私营企业员工之间有着同为天涯沦落人的相互尊重与依恋。此外,至深的母女情谊如《岁月无敌》中的方佩与千姿;温婉清爽的手足之情,如《爱又如何》中的可馨与爱宛,《伴你到黎明》中的安妮与安纳等也在张欣的小说里得到表现。这些日常生活个体以相互搀扶的亲情、相互慰藉的友情或同事情谊,给现代人冷酷无情的生存现实牵引出缕缕的亮光,带来融融的暖意。
其次,张欣还常通过塑造日常爱情主体形象来完成对精神主体的建构。张欣一方面强调爱情必须从生存出发,离开了物质与金钱等基本的物质条件,爱将无所附丽。但另一方面,张欣又始终坚持真正的爱情是能经历欲海的捶打的,她的文本里大都存在着一个爱情或婚姻有善终结局的叙事模式。《仅有情爱是不能结婚的》里的智雄与夏遵义的婚姻,虽然曾一度因为智雄的红杏出墙而濒于解体,但最终智雄斩断婚外情缘回归家庭;《亲情六处》里的维沉与焦跃平也在生存共患难中产生了爱情并把爱情坚持到底。《爱又如何》里的可馨与沈伟原本是相爱的夫妻,在计划经济体制所营造的安稳的生存环境内,营造着布尔乔亚式的清贫但温馨优雅的婚姻生活。虽然这种生活也曾经因为可馨的辞职,生存遭受经济的挤压而发生变异,引发夫妻吵架甚至反目,但是最后也能冰释前嫌,和好如初。爱情实际上是日常个体精神追求的隐喻,他们求爱不得的忧伤,因爱而来的欢乐与幸福,表征着人心深处所持存的缕缕诗情与美好精神。
最后,张欣对精神主体的建构还体现在她对审美精神的坚守上。在张欣以文工团、歌舞团、文化局等精神生产领域为题材的小说里,那些如“天鹅皇后”一样的艺术精英在市场经济时代遭遇了不合时宜的境遇,面临着作鸟兽散的尴尬。他们都在自主择业的生存磨难中,意识到任何美好的精神建构都要从生存出发的生活硬道理,但他们并不把自己降格为平庸的小市民,他们的内心深处还依然保留着对艺术精神与审美人生的深情眷恋。《岁月无敌》里的千姿,在滚滚红尘的广州,念念不忘的就是出版自己的演唱专辑《孤独叫我如此美丽》;《亲情六处》里的维沉为生存被迫离开话剧团,但“看到报纸上说文艺有复兴的可能,话剧团又将排新戏的报道,她几乎是喜出望外地去辞工,急急地打道回府”。应该说,这种精神主体不同于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形上的精神主体,它是从日常生存出发,既坚持了日常生活的根基又坚持了日常生活的精神纬度的新的精神主体形象。
四、欲望、道德与精神三位一体的人生
综上所述,张欣要探寻的是在中国市场经济转型时期,欲望活跃与文化焦虑共存的文化语境下,普通人应该如何生存,以及怎样生存才能谋得幸福,才能重获生活的温暖感诗意感,才能将日常人生提升为自觉自由的诗性人生这一问题。简言之,转型期的日常生活个体应该具有怎样的主体意识?张欣的回答是,欲望横流的物质主义时代不但不能扼杀人们对诗意的追求,相反,在物质欲望的激活中,日常个体倒有可能生长出生存欲望与德性追求并举,物质欲望与情感精神追求并重的一种新的主体意识,即一方面正视并追求合理正当的物质欲望,另一方面又要用优美的德性、真挚的情感、高贵的精神来节制或控制放纵的欲望,在欲海里守望感人的诗性的主体意识。只有这样,人们才能获得幸福的生活。
这样的一种欲望、道德与精神三位一体的人生是否可能?应该怎样调适与整合?张欣借助《岁月无敌》这个文本,对这个问题做了最集中的回答。在小说中,她给我们塑造了一个理想化的日常个体形象——一个既有明星风范又有雍容华贵神韵的艺术家方佩的形象。方佩自知自己身患绝症,时日不多,为了让一直生活在纯真的艺术金字塔里的女儿千姿,在这个商业时代里既学会生存,又保持高洁的情怀,便带着女儿南下广州闯荡人生。她以自己坎坷一生所练就的诗性智慧,导引女儿追求新的诗意人生。在方佩看来,挣钱与出名是重要的,其重要性不但在于它们能满足人的生存需要,还在于它们能激活人的生命创造活力;同理,贫穷与默默无闻将会让人感到人生的乏味与无聊。但是金钱“并不值得我们拿出整个的生命和全部情感去下注,如果你轻易取舍,它也会轻易夺去你一生的幸福。”因为,欲望的过度放纵就会走向它的反面,会给生命带来痛苦,给社会带来破坏。所以,人还需要在挣钱与出名当中,“锻炼自己抗拒诱惑的能力,坚持诚实正直的能力,不模仿别人的能力,靠自己的双腿走路的能力……假如你具备了这些能力,哪怕你不出名,或者钱财有限,相信你也能够健康愉快地生活。”正视并肯定合理的欲望,但欲望要“给心灵以家园,给社会以秩序”{3}这就是张欣借助方佩这个形象给我们提供的新的更合乎人性发展需要的生存境界。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对程文超先生关于张欣的评价“都市而无张欣的小说,都市便会失去一片五彩的精神天空”{4}深表同感共鸣,而对批评界把张欣定位为通俗作家{5}感到遗憾。无论如何,就探寻中国市场经济转型时期,都市日常生活个体超越受动与异化的存在方式追求自觉自由的存在方式而言,张欣无疑是称得上独一无二的。
(责任编辑:吕晓东)
作者简介:赖翅萍(1964- ),文学博士,广东肇庆学院文学院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当代文学和女性文学研究。
① 张欣:《岁月无敌》“代跋:深陷红尘 重拾浪漫”,长江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365页-第366页。
② 孟子:《公孙丑上》,转引自陈少峰编著的《中国伦理学名著导读》,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3页。
③ 程文超等:《欲望的创新叙述——20世纪中国的文学叙事与文艺精神》,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页。
④ 程文超:《此岸诗情的守望者——我读张欣》,见张欣:《岁月无敌》“跋”,长江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367页。
⑤ 最典型的说法见俆岱在《南方故事的两种讲法张欣和张梅小说新论》里对张欣的评价,他认为“张欣是当今中国文坛勤奋称职的从业人员,一个优秀的文字劳动者”。该文刊于《浙江大学学报》,2005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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