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悲艳”的追念与自悼
作者:温左琴
三
细味文本,我们深切感觉到石评梅在高君宇离世之后,其精神所经历的甜酸苦辣的严酷拷问——而这一切,在文中常常以外在表达与内在指向的看似矛盾的情形呈现出来。轻柔的呢喃反衬着愈加浓重的追悔,连续的自谴式告白毋宁是对“爱情至上主义”的泣血般的郑重承诺。
繁华已不“我”属,爱情烟消云散,一切都成空——并且“我”早知如此!“然而我不能把记忆毁灭……只求我能永久徘徊在这垒垒荒冢之间……祭献那茉莉花环。”未来是如此的无望,然而又不能不固执地追念着以往;理想、爱情是如此的虚无、无望以至于难以期待,然而“我”却以梦为真。“我爱,你知否我无言的忧衷,怀想着往日轻盈之梦。梦中我低低唤着你小名,醒来只是深夜长空有孤雁哀鸣!”“我”情愿活在梦里——然而,梦醒时分却是“深夜长空有孤雁哀鸣”,现在以至未来,“我”只能徘徊在这累累荒冢之间。明知理想与现实遥不可及,“我”却只能拥抱着一个“空幻的梦”而终老余生,这又是怎样的一种悲哀!
“黯淡的天幕下,没有明月也无星光,这宇宙像数千年的古墓:皑皑白骨上,飞动闪映着惨绿的磷花。”这是对历史、对宇宙的追问与质疑,也是对现实的控诉,一切都是如此的黑暗丑恶,那么,这世间,又能相信什么呢?“我”只有愤怒,“愿烘我愤怒的心火,烧毁这黑暗丑恶的地狱之网。”“我”本想剩此残躯,去“杀死那狞恶的敌人!”然而命运捉弄,“罚我在这冰雪寒天中,寻觅那凋零了的碎梦”。这梦即便是如此的无望,然而,“你”的爱却使“我”涅槃。“我爱,纵然宇宙变成烬余的战场,野烟都腥;在你给我的甜梦里,我心长系住于虹桥之中,赞美永生!”“我”愿永远活在“你”给“我”的梦里,活在“我”的心灵深处。因为只有这爱,才是此刻“我”在这世间得以温暖自身的唯一。即便它是如此的空幻、但“我”仍愿爱“你”!正因此,“我”才乐意“镇天踟蹰于垒垒荒冢,看遍了春花秋月不同的风景,抛弃了一切名利虚荣,来到此无人烟的旷野,哀吟缓行。”你无处不在,因为我爱你,爱便由虚幻而真实。“在人海尘途中,偶然逢见个像你的人,我停步凝视后,这颗心呵!便如秋风横扫落叶般冷森凄零!我默思我已得到爱的之心,如今只是荒草夕阳下,一座静寂无语的孤冢”。
“人海尘土”中,“我们”可还有携手的一天?明知这一切仍然无望,但“我”仍“停步凝视”,“我的心是深夜梦里,寒光闪灼的残月,我的情是清碧冷静,永不再流的湖水。残月照着你的墓碑,湖水环绕着你的坟,我爱,这是我的梦,也是你的梦,安息吧,敬爱的灵魂!”“我”的梦与“你”的梦,爱的空幻与真实的悖性,暗示出主人公对爱仍然心存疑义“我做梦,在你给我的甜梦中,我愿不醒”,然而,“我”却是再次醒来,醒来之后,“我”的心仍然是无处倾诉,无处安息!
当初,正是“你”的爱使“我”醒来。因了“你”的爱,“我认识了欢乐,也随来了悲哀,接受了你的热情,同时也随来了冷酷的秋风。”往日,“我”不敢与命运作抗争,“我怕恶魔的眼睛凶,白牙如利刃;我总是藏伏在你腋下趑趄不敢进,你一手执宝剑,一手扶着我践踏着荆棘的途径,投奔那如花的前程!”“我们”也曾心存希冀,然而“我们”仍然无法摆脱命运的捉弄!“你”的英勇无畏,“我”的退缩软弱,却仍将这一切葬送。现如今,“春来了,催开桃蕾又飘到柳梢,这般温柔慵懒的天气真使人恼!她似乎躲在我眼底有意缭绕,一阵阵风翼,吹起了我灵海深处的波涛。”“伫立于白杨下,我心如捣,强睁开模糊的泪眼,细认你墓头,萋萋芳草。” “满腔辛酸与谁道?”“逝去了,欢乐的好梦,不能随墓草而复生,明朝此日,谁知天涯何处寄此身?叹漂泊我已如落花浮萍,且高歌,且痛饮,将一醉烧熄此心头余情。”一切已成以往,现在也终将过去,“我们”的爱又岂能随墓草而复生?没有“你”,“我”已如“落花浮萍”,“欢乐的好梦”“我”已然错过,未来“我”又如何能够把握?!“我爱,这一杯苦酒细细斟,邀明月与孤星和泪共饮,不管黄昏,不论夜深,醉卧在你墓碑旁,任霜露侵凌吧!我再不醒。”
正是这些情感内容和情感内容表达方式的“矛盾性”,造就了《墓畔哀歌》这部作品的鲜明独特性。一方面,石评梅情感经历的独特性不仅导致了他与高君宇爱恋过程的颇多曲折,同时高君宇的猝然离世又为这一未能产生结果的爱情涂抹了一层极其凄艳的悲凉色彩。另一方面,石评梅的特殊禀赋及她对爱情内涵迥异于俗常的自我理解以及她的英年早逝,不仅使“石高”爱情走入传奇,也使得石评梅有关这一爱情的所有作品描写拥有了与众不同的独特性——“悲艳”的追念与“自悼”意味。尤其是她在爱情诸方面所具有的心态复杂性,直接影响了她的文风、笔调的异样性。这是我们解读《墓畔哀歌》时需要特别注意的。
(责任编辑:赵红玉)
作者简介:温左琴,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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