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论小说《我叫刘跃进》对“无为”思想的阐扬
作者:杨士斌
摘 要:刘震云在长篇小说《我叫刘跃进》中以高度理性的超越意识和批判意识,通过戏谑幽默的故事和犀利嘲讽的语言,观照了物欲横流的社会现象和欲壑难填的“不足”人心,细腻描写了形形色色的“欲”的主体,为财欲色欲所驱动,在现代都市的舞台上尔虞我诈、相互追逐,甚至丧心病狂地盗窃、抢劫、绑架、杀人。小说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结局从反面肯定了“无为”思想:贪心妄为的最终结果轻则枉费心机、徒劳无功,重则难以自保、死于非命。小说运用形象化的手法对道家老庄的“无为”思想进行了生动的阐扬,具有深邃丰厚的哲学内涵。
一
文学家和哲学家以不同的方式认识人生、解释世界。哲学是关于世界观和方法论的学说,包括人们对“知”与“行”的本质及其规律的认识。哲学家通过抽象思维力求如实地把握世界的客观规律,把直观和具象加工成概念、范畴,满足人们认识世界的需要;文学家则是通过形象思维,借助形象艺术地间接表达作家对世界的认识,对人生的体味。但是,文学作品的客观意义大于主观意义的规律昭示人们:成功的作家在塑造人物形象、反映现实生活的同时,自觉或不自觉地充当了哲人的角色,关注人的精神世界和生存方式,探寻宇宙中人存在的终极意义,表达自己对世界的看法。
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走上中国文坛,刘震云一直在辛勤地笔耕不辍。他的小说《手机》及同名电影相继推出后,在全社会引发了一场关于“口”与“心”的不一致问题的争论。关于这个话题的探讨尚未结束,2007年岁末,刘震云的小说《我叫刘跃进》①伴随他编剧的同名电影同时推出,在文艺界再一次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古今中外的文艺实践证明:文学艺术是社会意识形态的一种表现形式,作者及其作品必然受到所处社会的精神氛围、文化风尚和社会心理的制约。任何有生命力的文学作品,都离不开对文化传统、美学规范的继承。在长篇小说《我叫刘跃进》的扉页,出版者写下了这样两段话,一段话概括小说的故事情节:“刘跃进是个厨子,他丢了一个包;在找包的过程中,又捡到一个包;包里的秘密,牵涉到上层社会的几条人命,许多人又开始找刘跃进。犹如一只羊,无意中闯进了狼群里;由于它的到来,世界变得不可掌控。”另一段话则介绍了刘震云这篇小说的幽默风格:“刘震云用异常冷静的口气,在讲述这个笑话。也许他把你讲哭了,但你转念一想,又扑哧笑了。过后想起,又笑了。这种独特的‘刘氏幽默’,深藏在作品的整体和每一个细节中。”小说通过戏谑幽默的故事和嘲讽犀利的语言,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结局从反面肯定了“无为”思想:贪心妄为的最终结果轻则枉费心机、徒劳无功,重则难以自保、死于非命。作家刘震云运用形象化的手法对道家老庄的“无为”思想作了生动的阐扬,赋予作品以深邃的哲学内涵。
道家理论是中原思想文化的原生物,刘震云及其作品,饱含中原文化基因,老子的思想与庄子的光芒渗透其作品之中。老子认为贪欲多私是罪恶的根源,以“无为”为法则,以“柔弱”为生存方式,主张少私寡欲、抱朴守真、顺其自然、清静无为。道家针对利己与利他的辩证统一关系的认识而提出了谦让不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②“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予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③人际交往是交往双方的互动过程,谦让友爱的行为必然引起对方积极回应。道家抱朴守真、柔弱不争的处世之道,能帮助人们更豁达地对待个人利益,维持人际关系的和谐,更有利于个人的健康、生存和发展。老子进一步告诫世人,只有在生活上寡欲有度,才能不为物役,远祸避害,安然自在地享受生活的乐趣。“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④这里的“不知足”指对财富、权势的贪得无厌。受此贪欲支配的人,物欲膨胀,往往会不择手段,产生诸多社会问题。
二
“无为”是道家标志性的哲学命题。“《老子》一书,言简义丰,向来解者不一。”{5}对老子的“无为”的理解,从先秦到当代众说纷纭,但普遍认为,并非要求人们“不要做”,而是要求按照事物的规律办事,适时而动,不可妄为。“《老子》一书的中心思想是天道自然,人道无为。道的地位和特征,都在讲道是自然而然。人应该效法天道的自然性质,无为而无以为,无为而无不为。无为的实质就是自然,完全遵循‘道’,按照‘道’的要求言行活动。”{6}对于“无为”,刘震云在《我叫刘跃进》中表述了自己的理解:“大海的表面风平浪静,海水的底部,却汹涌着涡流和潜流。……人在世界上一用心,事情就深入和复杂了;或者事情就变了。这个人在用心生活,证明他已经从不用心的阶段走过来了。有所用心和无所用心,有所为和有所不为,二者有天壤之别。”《我叫刘跃进》可以理解为《道德经》的现代生活版。主人公刘跃进就像一只“羊”,因为丢包找包误闯进了狼群,成了被追逐的对象。小说的主要情节围绕主人公刘跃进丢包找包的活动展开,“包丢的时候,刘跃进找过二十来天;现在又找了半个多月;总共加起来,三十多天;三十多天下来,北京的大街小巷,旮旮旯旯,凡是贼易去的地方,刘跃进全熟了。找贼找了三十多天,这贼也没找到;突然有一天知道,这贼也白找了。”因为找贼是为了找回所丢包里的欠条,谁知期限一到,欠钱的李更生“就把钱按欠条上的数目付了”。刘跃进三十多天生死线上的忙碌挣扎,终究毫无意义。作品嘲讽了刘跃进在利益驱动下的一切聪明才智、所作所为,为“无为”的理论提供了反证。
小说中不论是描写文字,还是叙述语言都包含许多具有浓厚思辨色彩的玄理,哲理性很强。其中的“道”耐人寻味。如刘跃进感叹:“原以为贼被捉住才叫贼,谁知没被捉住的才叫贼。”显示出庄周式的智慧与狡黠。小说中还有这样的叙述:“老邢在局里受到了表扬。局长表扬他,并不是老邢阴差阳错,把该抓的人抓住了;而是阴差阳错,该抓的人,一直没抓住,拖延了破案的时间。正是因为拖了时间,才没有打草惊蛇。这期间贾主任在国外,如及时破案,贾主任闻到风声,说不定就外逃了;恰恰拖了十五天,拖到贾主任回国的前一天,案子才告破。”在作者的幽默调侃的叙述中,闪耀着道家思想的光芒,让人们感到“无为而无不为”的“道”无处不在。再如瞿莉U盘被盗,严格和老蔺都大吃一惊,老蔺问瞿莉“被贼偷走的盘,设密码了吗?”瞿莉:“以防万一,该设密码;以防万一,怕被人暗算,就没设密码。”在庄子看来,任何事物“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7}刘震云小说用生动的叙述和细致的描写,对庄子的论断提供了具体的例证。
小说《我叫刘跃进》用书中人物的心理活动和命运的变化对 “无为”作了更深层次的阐释。建筑大亨严格在极度困难时安慰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弯处自然直。左右一想,心情也好了起来”。严格对自己经过努力由农村到都市,由贫穷到富有的变迁和生活状态感到困惑:“本来自己是头羊啊,怎么一不留神,就误闯到狼群里了呢?”小说对这位欲望极度膨胀,为了金钱、女人费尽心机、不择手段的“狼”有这样一段心理展示:面对着险恶的处境,“这时严格又有些伤感,早年虽然贫困,但不用经历这么多风险;经历风险倒没啥,不用跟这么多凶险的人打交道;时时处处要看凶险的脸色。无非凶险的脸色,有时以笑脸出现。劳动人民虽然愚不可及,但也没有这么多花花肠子,没这么多凶险的心眼;让他们有,他们也没有;想有,也不知哪块地里能长出来。本来自己是头羊啊,怎么一不留神,就误闯到狼群里了呢?如果当初自己考不上大学,还在湖南农村种稻子,虽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劳其筋骨,但也不苦其心志;娶个贤良的妇女,生一到两个孩子;日子虽苦些,倒也其乐融融。为何其乐融融?因为你不知道那么多。”在这段心灵忏悔中,既有对多年打拼、努力强为的否定,又有对老子所描绘的“小国寡民”社会理想的向往。老子在《道德经·第三章》阐述了自己“三不四其”的政治理念:“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而在《道德经·第八十章》中,老子为我们描绘的理想社会是这样一幅图画:“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人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中国现代文化学者、作家许地山在分析老子的“尚古主义”时指出:“在那时,人君以术临民,人民以智巧相欺,越讲道德仁义,人生越乱,于是感到教育无功,政治无效,智慧无利,言说无补。在文化史上,这种主张每出现于社会极乱底时代,是颓废的、消极的。”{8}老子描绘的这幅小国寡民图画,固然有其明显的历史局限性,也许虚无,也许消极,但对于为现代文明、纷繁世相所困惑、深陷名利泥潭的人们来说,无疑是一匙难得的“心灵鸡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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