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坚守与超越的叙事智慧

作者:马德生




  关键词:铁凝 小说创作 叙事智慧 艺术辩证法
  摘 要:铁凝是一位懂得艺术辩证法的女作家。她的小说创作充满着对立与和谐的矛盾统一,体现着坚守与超越的叙事智慧,这是她在当代文坛保持旺盛生命力、取得创作成功的关键。
  
  小说是叙事的艺术。而如何叙事,无疑是小说家理解和阐释生活、艺术地把握世界的才能和智慧的一种检验与展示。铁凝从1975年开始发表作品,至今已三十多年。她以独特的书写对象、独到的审美意识、独擅的表现方式,以及丰富而具有活力的创作实践,成功地开拓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创作道路,既拥有市场深得大众读者的欢迎,又受到了主流意识形态的肯定。笔者认为,铁凝的成功得益于她不敷衍所处的时代与自己的灵魂,得益于她坚守与超越的叙事智慧,得益于她小说创作中的艺术辩证法。
  
  一、不即不离的创作策略
  
  在铁凝的整个创作过程中,有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那就是她的创作与现实生活和文学潮流始终保持着一种不即不离的态势。对此评论界多以“不打旗号”“不入流”“拒绝集体写作,坚持个人写作”来描述,实际上,这是铁凝小说创作的一个显著特点,更是她保持个性和取得成功的一种创作策略。
  众所周知,文学与现实生活特别是与现实政治的关系问题,不仅是一个经常被谈论的理论问题,而且是每个作家都必须面对和解决的实践问题。今天不再提文艺为政治服务,不等于说文艺可以脱离政治。对此,老作家孙犁主张“写作离政治远一点”,但“不是脱离政治”,而是“政治作为一个概念的时候,你不能做艺术上的表现”,只有“等它渗入到群众的生活,再根据这个生活写出作品”①。孙犁的这种主张与中国古典美学和文艺理论中提出的“不即不离”美学命题是一脉相承的。“创造与欣赏的成功与否,就看能否把‘距离的矛盾’安排妥当,‘距离’太远了,结果是不可了解;‘距离’太近了,结果又不免让实用的动机压倒美感。‘不即不离’是艺术的一个最好的理想”②。或许是受前辈作家孙犁的影响,抑或对过去创作经验教训的记取,铁凝的创作从开始就对文学与现实生活关系表现出一种清醒而深刻的认识,她说:“文学实在是对人生和世界的一种理解和把握,就是对人类命脉的一种探索。”③ 正是基于这种对文学并不“前卫” 但相当“到位”的真知灼见,铁凝对宇宙人生常常采取一种不即不离的态度,其创作表现出了一种博大的人文主义、人道主义的情怀。她几乎没有直接反映社会重大政治生活的、紧跟甚至讨好时代的作品,也没有让作品不堪重负地承载提出或解决政治、思想、道德、伦理等诸多方面问题的使命,她的绝大多数作品都是紧贴生活、直逼心灵和贯注着时代情感、人文精神的,甚至将其渗透在作家的全部创作过程乃至生存过程之中。
  此外,对于新时期出现的伤痕、反思、改革、知青、现代派、寻根、先锋实验、新写实、新状态等文学潮流,铁凝往往也表现出不即不离的状态。她拒绝潮流,既不欢呼也不反对,更没有盲目地追风赶潮,甚至卷入其中而随波逐流,而是在派别林立的文坛保持了自己特有的一份冷静、一份从容、一份自信。同时,铁凝并不排斥任何新鲜有益的现代观念和艺术技巧,而是大胆地“拿来”为自己所用。铁凝之所以在创作上一帆风顺、卓然独立,且能保持旺盛不衰的强劲活力,从一定意义上说,来自于她的人生智慧,来自于她若即若离的创作策略。
  
  二、女性与人性的契合审视
  
  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应该是表现人性的文学。新时期伊始,伴随着思想解放的脚步声,文学创作走过了一个由人性的觉醒、探索到不断拓展、多样化的历程。与新时期同步而行的铁凝,不仅把人性的表现作为自己创作的一个重要内容,而且更多地以女性为切入点来观照审视人性(当然这里并不排斥以男性视角来写人性的作品如《对面》《青草垛》等),从而使她的创作呈现出女性与人性相互契合的独特个性。
  《哦,香雪》通过贫困闭塞的山村中一群天真活泼的少女对现代文明的向往,写出了社会变革时代人性情感的纯真、人性意识的觉醒。《麦秸垛》从大芝娘坎坷痛苦的人生故事中,揭露了传统的生命方式和生存方式对劳动妇女非人性的折磨与伤害。《玫瑰门》中的司猗纹自虐与虐人则是女性人性扭曲、异化的结果。而《永远有多远》《大浴女》等侧重发掘女性自身的弱点,对人性人生的缺失进行大胆追问探询。《孕妇和牛》《他嫂》则写出了女性自觉地从自然生命力中思考和挖掘社会生命力的人生价值与人性胜利。可以说,从《哦,香雪》到《玫瑰门》和《大浴女》,铁凝在自己的作品中描绘了一幅丰富多彩的女性生存百态图卷,并以女性的生存境况来体现她对人类和人性的深切关怀,进而揭示了人性由单纯表浅到复杂多变的过程。因为“女人从孤独与隔绝的深处,悟出了她生活的个人意义。她对过去、死亡、时间的流逝,有着比男人更深切的感受;她对她心灵的、她肉体的、她思想的冒险怀有着深厚的兴趣,因为她知道这是她在人间所拥有的一切”④。
  但作为一位女性作家,铁凝并没有对女性的写作身份表现出强烈的认同感,也没有放纵自己在性别上的写作潜能,她总是把女性置于动态的整体的社会大背景下,在审视和剖析女性的同时审视和剖析人性人生,追求一种普遍的人类关怀。正如她在谈及长篇小说《玫瑰门》写作时所说:“我本人面对女性题材时,一直力求摆脱纯粹女性的目光。我渴望获得一种双向视角或者叫做‘第三性’视角,这样的视角有助于我更准确地把握女性真实的生存境况。在中国,并非大多数女性都有解放自己的明确概念,真正奴役和压抑女性心灵的往往也不是男性,恰是女性自身。当你落笔女性,只有跳出性别赋予的天然自赏心态,女性的本相和光彩才会更加可靠,进而你才有可能对人性、人的欲望和人的本质展开深层的挖掘。”⑤显然,铁凝提出的“第三性”视角,不仅纠正了女权主义作家在对男权话语反拨中矫枉过正的偏执,而且也体现了铁凝书写女性的深刻独到之处,那就是既关注女性的情感命运、生存状态,又超越性别探求人生、人性奥秘,在剖析女性的同时剖析人生,在审视女性自我中审视社会,从而达到女性与人性的契合审视,聚焦在人类共同的生命意识上。
  
  三、审美与审丑的双重变奏
  
  文学作为对现实生活的一种审美把握,不仅要表现生活中的美,也应不回避生活中的丑。铁凝是一个具有自觉审美意识、艺术感悟极强的作家,她既能刻画美的极致,又能剖析丑的极端。在铁凝的小说创作中,审美与审丑是自觉运用和交错出现的,构成了艺术的双重变奏。
  铁凝一方面以一颗真诚的心寻找生活中美的存在,用纯净的笔,表现生活中美的极致。她笔下的人物大多是凡俗人生中善良好人,他们虽然在现实面前遭遇种种尴尬、磨难,甚至不幸,但心中依然存留着善,积攒着生活的希望。尤其是通过一系列女性形象的刻画和对女性美德的礼赞,如香雪的纯真、安然的直率、大芝娘的宽厚、他嫂的坚韧、白大省的仁义等,让人真正感受到了生命的可爱、人类的美好、人性的高贵。从这个意义上说,铁凝的创作是对真善美的发掘与呈现,是对生命意义的肯定与赞美,是对美好人性的守护与讴歌。另一方面,铁凝又以犀利、老辣的笔触,透视人类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丑陋、邪恶。她认为:“如果不写出女人的卑鄙丑陋,反而不能真正展示女人的魅力。”⑥所以在《玫瑰门》《马路动作》《对面》《大浴女》等作品中,作家运用象征、荒诞等手法,写出了大量“让人反胃的、卑琐的、丑陋的”外在景象及荒诞的生存本相,塑造了众多身心裂变、人性异化的人物形象,如司猗纹、小黄米(《小黄米的故事》)、杜一夫(《马路动作》)、“我”(《对面》)、唐菲(《大浴女》)等。尤其是对司猗纹人性恶的描写,更具有惊世骇俗、震撼心灵的艺术效果,这是铁凝作品乃至当代文学作品人物画廊中最具个性、最有影响力的一个“审丑”典型。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