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本土封闭环境下的民族文化

作者:裴艳艳




  王安忆对于民族问题的思考,由20世纪80年代中期对个体存在的思考延伸到对于个体的群体,即民族的思考。而王安忆对于这类问题的思考又分为两类:20世纪80年代中期本土封闭环境下的民族文化思考和90年代初到21世纪初全球化背景下的不同国家民族之间问题思考。本文主要分析的是第一类,即王安忆小说中体现出的对本土封闭环境下的民族文化思考。在王安忆的小说中,对本土封闭环境下的民族传统文化进行思考的典型之作是《小鲍庄》,因此,这里重点以《小鲍庄》为例来进行分析描述。
  
  一、《小鲍庄》的产生背景
  
  1985年,王安忆发表了中篇小说《小鲍庄》。对于王安忆而言,《小鲍庄》的产生和发表并不是偶然的写作行为。促使它产生的因素也许很多,但我认为,最主要的因素有两个:王安忆的人生经历影响和中国当时的文坛背景。
  1983年8月30日,应美籍华人作家聂华苓的邀请,王安忆随母亲茹志鹃一同赴美参加美国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活动。这次活动历时四个月,1984年初,转道香港回到中国。这次美国之行是王安忆第一次走出国门,在她的人生经历中占有重要地位,对于她回国后的创作产生了很大影响。在美国的四个月中,王安忆看到了一个与自己生存的地方完全不同的世界。首先,王安忆直接感受到的是美国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冲击。譬如她到美国爱荷华之后,住在爱荷华大学城的“五月花”公寓,里面有现代化的住宿设施;她所到的超市购物场所,都是使用自动付款机等,美国这些发达的物质文明在王安忆眼里打开了一个眼花缭乱的世界,而这些现代化日常设施在20世纪80年代初的中国,还远远没有达到普及的程度。另外,王安忆还在这里参加很多的集体娱乐活动,如聚餐、舞会、参观等。但是,王安忆在身临他国物质文明时,她心里想到的是:“而比这一切都更加重要、更加宝贵的是——当我吃不惯带血的牛排时,当我被那狂欢搞得疲惫不堪而想宁静下来的时候,当我去那别人的国度里有着一切不习惯的时候,我异常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血缘,自己的种族,自己的国籍。这无时不遇的不习惯时时在提醒着我:你是中国人,你是中国人,你的文化背景,你的一切,是中国,中国!”①
  其次,王安忆认识了许多不同国籍的作家,与他们的接触和交流使她扩大了写作视野,有了一种不同民族之间的相互参照,在不自觉中使自己的思想上升到一个国际背景上,具有了一种民族意识。因此,当王安忆1984年初回国后,她对自己的创作有了新的认识,“于是,我渴望要了解我的中国:那四千年的历史,那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那十亿的人口,十亿的人生。我想在我的小说里注进长的时间,大的时间,多的人生。这是我以往小说缺少的,这是我今后的努力目标。”②因此,可以说,王安忆1983年的美国数月之行,使她开阔了眼界,认识到自身思考的局限性。并产生了了解中国历史与文化的动机,这种思想对《小鲍庄》的产生起了重要影响。另外,中西文化的强烈对比与反差,进一步促使王安忆产生渴望深入中国传统文化的创作动机,她在回国后发表了一系列在美国的见闻感受,其中1984年11月21日写作《奥运会精神》表达了作者如下这种想法:“我庆幸我现在终于发现了。这是因为我成熟了,还是因为我曾经有过一个机会,与自己熟悉的地方拉开了距离,在这距离之外,远远的,看见了它的全部?我发现我并不那么了解它,我渴望了解它。我有过一个机会到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那陌生为我熟悉的生活提供了一个参照,觉出了这陌生便理解了那熟稔的。”③《小鲍庄》应该是这种思考背景下的直接产物。
  1984年11月17日,王安忆在徐州写出《小鲍庄》第一稿。同年12月30日,王安忆在北京写出《小鲍庄》第二稿。从写作时间上看,《小鲍庄》完成于1984年。众所周知,1984年的中国文坛正兴起文化寻根的热潮。对王安忆来说,她在这个时期的文化寻根运动中虽然没有非常自觉的寻根意识,但是,不可否认,她承认《小鲍庄》与当时文学寻根运动的关系,对评论界把《小鲍庄》划归入“寻根文学”抱认同态度。在谈到80年代中期的文学寻根运动时,王安忆认为:“我的创作一直和那个‘文学寻根’运动有关系,这个问题也一直困扰着我,就是我的文化的根是什么。我的印象很深刻,那时阿城专门到上海来,宣讲他的关于文化的理解,这在当时是对意识形态化的一种反弹。有的作家走黄河,有的走黄土高坡,浙江的李杭育走天目山,都想在自己生存的地方找到一种比政治更加深刻的原因,生存的状态。这个事情对我冲击很大,我的根在什么地方?我生活的地方是上海,当时我在上海的图书馆里泡了一个夏天,查阅资料,但并不能帮我解决问题。我很偶然地去了农村,去了小鲍庄,到那以后把我插队落户的记忆唤醒了,应该说我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根,但我是受到了寻根运动的影响,我的写作应该有更深的文化的背景。那些事情的发生和政治、运动都没有直接的关系,和它有联系的是人的文化性,就是文明和这些事情是有关系的。”④从王安忆的这段看法中,我们可以清晰看到王安忆创作《小鲍庄》时与当时中国文坛寻根运动的关系。此外,在上述看法中,王安忆还谈到了她到农村,去了小鲍庄,复活自己插队落户的记忆对创作《小鲍庄》的影响。“那年夏天,我去了江淮流域的一个村庄,那是与我十五年前插队的地方极近的,除了口音和农田作物稍有区别,一下子勾起了许多。”⑤王安忆初中毕业后,1970年离开上海,到安徽淮北农村插队落户两年半。她的这段农村生活经历对她的文学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并成为她持续不断进行文学创作的一个取材资源。《小鲍庄》所叙述的故事围绕一个农村小鲍庄展开,小说中的农村背景和人物设置,甚至包括某些故事情节,不可避免使王安忆调用了她的农村生活经历。这也说明了王安忆人生经历对《小鲍庄》创作产生的影响,不过,相比之下,1983年的美国之行显得更为直接,是思考的动机,而1970到农村的插队落户,起了一个激发作用,是思考的契机。至于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文学寻根运动潮流,王安忆虽然不是身临潮头的弄潮儿,但从她发表的上述有关观点看,她终归也裹挟在这次运动潮流之中。至此,可以看到,《小鲍庄》为什么要产生了。
  
  二、《小鲍庄》的传统文化内涵
  
  王安忆1984年从美国回来之后,当有人问及美国之行对她的冲击和变化时,她在答复加拿大制片人戴安娜·博尔莉的话里,表示出明确的看法。她说她愿意中国人民在富裕之后,“仍保留着一切传统民俗中美好的东西,不像当今西方社会那样人与人之间互相隔膜”⑥。王安忆的这段话点出了《小鲍庄》中所要极力挖掘的中国民族传统文化中的美好质素。但是,针对《小鲍庄》这个文本中的民族传统文化书写,除了含有王安忆所说的传统民俗中的美好东西之外,也存在着其他层面的民族传统文化内涵,还具有对中国民族传统文化的反讽色彩。在此,以《小鲍庄》中的仁义之子捞渣之死为界,分为两个层面分析《小鲍庄》中的民族传统文化书写。捞渣之死以前,小说中主要挖掘中国民族所具有的传统文化内涵;捞渣之死之后,小说中体现了对民族传统文化的反讽意味。另外,需要说明的是,本文之所以命名为本土封闭环境下的民族传统文化思考,意指小说中所体现的是中国的传统民族文化的思考,没有与世界其他民族文化的接触或者碰撞。在此,先探讨的是《小鲍庄》中所体现的传统民族文化内涵。
  《小鲍庄》从结构上看,由引子,还是引子,四十个故事片断,尾声,还是尾声组成。小说的引子写小鲍庄下了七天七夜的雨,房趴树倒,人畜无声,天地一片苍茫。在这水天一色的背景下,“不晓得过了多久,像是一眨眼那么短,又像是一世纪那么长,一根树浮出来,划开了天和地。树横漂在水面上,盘着一条长虫。”⑦引子中的这段描写,具有起源说的神话色彩,同时,引子中的七天七夜的雨中的数字,也带有一种七天创世纪的色彩。整体看小说的引子部分,实际上为小鲍庄的来源提供了一个宇宙宏观背景,赋予小鲍庄中发生的人和事具有一种人类的高度,这本身就带有一种古老文化意味。还是引子写小鲍庄的起源与乡村治水历史,这使引子中的神话色彩过渡到人类历史阶段,同时也为小说后面写小鲍庄的再度下大雨埋下了伏笔。应该说,小说中的引子和还是引子这两个部分为小鲍庄的故事设置了一个整体构架,即把小鲍庄放置于天地古老传说和乡村悠长历史的叙述前提下,从而使小鲍庄具有了体现传统民族文化的历史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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