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丁香空结雨中愁
作者:方雪梅
《悲愤诗》还第一次以母亲的身份,写出了在母子生离死别的悲惨环境中经历痛苦选择的复杂的母性之情。母爱失去了温情脉脉的常态,产生的是难以两全的艺术张力和震撼人心的悲剧力量。
千百年来,“母爱”一直是诗歌吟唱的主题。《诗经·凯风》就曾歌咏“母爱”的伟大:“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汉乐府《病妇行》则以病妇临终托孤的情节展现出“母爱”的无私。然而,早期诗歌虽涉及“母爱”这一重大主题,但它并不占中心地位。诗歌中出现的母亲形象也多从侧面描绘,写作者多为男性作家,虽然取得了一定的艺术成就,毕竟是以吾手写他心,存在不少局限和限制。蔡琰则不然,她从母亲本人的角度真切地展现了母亲与子女间的骨肉之情,《悲愤诗》中的母亲形象就是她自己,她勇敢地敞开了自己的心扉,描写在一个风云变幻的时代,作为母亲无法选择又不得不选择的内心痛楚。
这类描写在《悲愤诗》中占有相当长的篇幅:“儿前抱我颈,问母欲何之?人言母当去,宁复有还时?阿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儿子听说母亲将返中原,难舍难分,跑来声泪俱下地哭诉生离死别之苦。孩子只知道悲伤,又怎能体会到阿母对他无法割舍的眷顾之情!她万般矛盾痛苦:中原乃父母之邦,重返故土无疑是她梦寐以求的,却又不敢面对母子暌隔从此生死两茫茫的情感事实,只有一再动摇和矛盾罢了:“已得自解免,当复弃儿子。天属缀人心,念别无会期。存亡永乖隔,不忍与之辞。”牺牲母爱才能换得渴盼已久的自由和尊严,对一个母亲已是残忍的重击,孩子天真无邪的话语又句句戳到她的痛处,更令她肝肠寸断:“见此崩五内,恍惚生狂痴。号泣手抚摩,当发复回疑。”“亲子之爱”与“故土之情”激烈冲突的结果是,诗人忍痛割断血肉相连的情感纽带,独自走上归程。可每前进一步,伤口都会滴下淋漓的鲜血:“悠悠三千里,何时复交会?念我出腹子,胸臆为摧败。”《悲愤诗》中,蔡琰将归国别子的情景写得如此深切动人,刻骨铭心的痛楚被展现得可感可触!无怪乎梁启超曾言:“可怜她情爱的神圣,早已为境遇所牺牲了,所剩的只有母子情爱,到底也保不住。”④“她的情爱到处被蹂躏,她所写完全是变态。”⑤切入角度的独特,使《悲愤诗》中的“母爱”具有一种撼人心魄的悲剧力量。
可见,《悲愤诗》既饱含大时代的风云变幻,又有具体而微的诗人内心的曲致幽邃。从中,我们洞彻了汉魏之际妇女群体遭受的苦难和碾压,同时又对蔡琰流落异邦、骨肉分离的个人不幸深深叹息。时代摧残了她,也玉成了她。蔡琰犹如一丛饱受时代风雨摧残却不甘飘零的“丁香”,以“女性难民”、“再婚女子”、“变态母亲”等多重身份,对女性的性灵不加任何矫饰和扭曲,以吾手写吾心的真诚,为人们描绘了一个沉挚深婉、独一无二的女性世界,构建起了中国女性诗歌发展史上的第一座高峰!
(责任编辑:古卫红)
作者简介:方雪梅(1972- ),南京大学文学硕士,江阴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女性诗歌研究。
① 沈德潜:《古诗源》,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65页。
② 陈寿:《三国志·魏书六》,中华历史文库,北京:北京银冠电子出版有限公司,1999年版,第174页。
③ 曹操:《让县自明本志令》,《古文鉴赏辞典》,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449页。
④⑤ 梁启超:《梁启超文选·下卷》,北京:中国广播电视
出版社,1992年版,第84页,第8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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