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复仇》:复仇话语的内在构成

作者:魏洪丘




  “复仇”者——那对赤裸青年男女对路人的憎恶,以至于对路人采取的“复仇”——无动,是作品“复仇”话语的另一构成。鲁迅多次谈及这个话题:“因为憎恶社会上的旁观者之多,作《复仇》第一篇”,“我在《野草》中,曾记一男一女,持刀对立旷野中,无聊人竟随而往,因为必有事件,慰其无聊;而二人从此毫无动作,以致无聊人仍然无聊,至于老死,题曰《复仇》,亦是此意。”憎恶“旁观”,视同仇敌,并以毫无动作,使其无所可观,进行“复仇”,足以显示出这对裸身的青年男女与路人们的天壤之别。青年男女的形象是特别的:“裸着全身,捏着利刃。”
  “裸着全身”正应了人类的自然本性,原始的自由,——人是赤条条来到人世间,而最后又赤条条离开人世间。人们曾经以此来作为告戒具有贪欲之人的劝诫语。“裸”者,本身就是“露”、毫无遮掩之意。从实体角度来说,是物体没有包裹遮盖的裸露;而从抽象的角度看,如思想、胸怀,那就是襟怀坦荡、心底无私。鲁迅等先驱者们正是这样的人,他们的一切都可以毫无保留地公之于众,甚至自己的隐私,其实他们根本没有自己的隐私。鲁迅不但把自己犯过的错误实实在在记录在自己创作的文字中(如《风筝》《记“杨树达”君的袭来》《关于杨树达君袭来事件的辩正》等),而且连个人最隐秘的恋爱过程也捧献于读者之前(那就是著名的鲁迅景宋通信集《两地书》)。这里的一个“裸”字,确实有着不同寻常的蕴涵。
  “捏着利刃”,给人以手持兵器的战斗者的形象。利剑在手,随时都可以挥剑上阵,浴血奋战。对此,我们会迅速联想起革命家鲁迅毕生都在战斗,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在给许广平的信中,他曾经声称:“你的反抗,是为希望光明的到来罢?(我想,一定是如此的。)但我的反抗,却不过是偏与黑暗捣乱。”为了反抗黑暗,他的战斗从未停息,无论环境怎样艰苦、斗争怎样激烈,他都没有放下手中笔。如他在《过客》中所写,即便前路是坟地,或者荆棘丛生,甚至根本没有路,在黑暗的夜里,过客也要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可以说,青年男女作为“复仇”者,正是鲁迅的自我象征,他们表现出了鲁迅的思想特点和个性特征,体现了鲁迅对“看客”的民族劣根性的憎恶与批判——“复仇”。而“复仇”的话语不仅是先驱者性格本质的象征,而且还有思想者对“看客”的国民性批判的深邃:他们“裸着全身,捏着利刃”的特点暗合了看客——“路人们”的不健康的思想文化心理。这是鲁迅对我们民族的病态审美心理的洞察把握和准确概括。直到今天,情爱与武侠题材的文艺作品,仍然受到不少人的喜爱,占有很大的读者市场。
  面对那些怀着不健康、无人性心理而只想看热闹的“看客”——“路人们”,以及他们对“拥抱”和“杀戮”的热衷,青年男女以“仇恨”的心态决定了自己的“复仇”。“复仇”的方式就是:决不能迎合“看客”而使那些路人们的欲望得到满足。他们俩对立在广漠的旷野之上,“然而也不拥抱,也不杀戮,而且也不见有拥抱或杀戮之意”,而以自己的毫无动作,让路人们感到索然无味,从而趋于无聊。于是,路人们从无聊到疲乏,再从疲乏到失了兴趣,最终走向干枯。这样的“复仇”举动,鲁迅早有思考。在《娜拉走后怎样》一文中,他曾愤怒地写道:“群众——尤其是中国的,——永远是戏剧的看客。牺牲上场,如果显得慷慨,他们就看到了悲壮剧;如果显得觳觫,他们就看到了滑稽剧。……对于这样的群众没有法,只好使他们无戏可看倒是疗救……”这就是《复仇》中所写的“无血的大戮”。“看客”式的庸众,是值得人们去愤恨的,但又不能将其杀戮,那样倒又给另一些“看客”提供可资欣赏的“悲壮剧”或“滑稽剧”了。因此,作为“复仇”者的男女,只能以无动来使“路人们”干枯。而当他们审视着“路人”的干枯——这“无血的大戮”时,他们将欣慰,而真正达到“永远沉浸于生命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这正是鲁迅所愿意看到的。
  旁观者的对于改革,其负面作用从表面看似乎不如反改革者。鲁迅将“仇恨”集中于他们身上,是不是会有人觉得太过了些?其实,在社会中,旁观者的数量之多,常常远远高出反改革者之上。“旁观”之风不除,其危害并不小于反改革。在与反改革者的不断斗争的同时,只有鲁迅看到了其严重性。“复仇”的话语,正显示了鲁迅希望“看客”消失的心情之切,真正是刻骨铭心!这思路和话语也是只有鲁迅这样的思想者、先觉者,才能有的。
  (责任编辑:赵红玉)
  
  作者简介:魏洪丘(1948- ),重庆长江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代文学教学与研究。
  
  参考文献:
  [1] 鲁迅.鲁迅全集(1)(4)(3)[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2] 礼记·曲礼上[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3] 鲁迅景宋通信集[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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