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苏童小说的死亡叙事

作者:马 炜




  总的来说,苏童对人性是持悲观的态度的,在他笔下,任何人都有置人于死地的隐藏的暴力举动,死亡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而且人物杀了人之后,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负罪感或忏悔,只是一片混沌。达生把老朱拖下水看见他在深水区挣扎,但他只顾游泳,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杀了人;《稻草人》中少年土看到荣的头上出现一个洞孔,从里面流出血,只是感到恶心吐了一大堆污物,他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已杀死了一个人,他没有道德上的恐惧感,呕吐也只是一种纯生理上的反应。苏童其实是在一幅幅常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死亡场景中,实现了对潜藏在人性深处的“恶”的发掘,人一般是理智的,但在一定情形下会丧失理智。他写出了人们不愿承认而又逃避不了的恶念,有时仅仅是一念之差,就会使别人受到伤害,在这一点上似乎是对“他人即地狱”的存在主义哲学命题的文本诠释。
  这些死亡描述中,死者死得毫无意义,制人死亡的人也只是一片混沌状态,“以死亡为参照,推演出生命内在的各种非理性本能,以体验的深度促使人们反思存在的复杂性,多向度地探究在庞大的理性文化道德遮掩下的生命的某些丰富情状”⑤。苏童在这里从消解一般意义上负载在死亡身上的道德、社会因素入手,消解了人的最基本的道德感和伦理观念。苏童正是以“死亡”为窥视的一角,通过死者死的无意义和凶手置人死亡的行为的偶然和无目的两方面,揭示出了人的存在的脆弱和虚无,发掘出人的深层的罪恶的因子,实现了对人性的深层次开挖。
  
  三、 死亡叙事的美学效果
  
  首先,冷静节制的死亡叙事,体现在死亡场景的审美刻画和对死亡悲剧性的回避上。苏童擅写奇异的死亡场面,把本应让人恐惧、难受的死亡场景当做审美对象精心地刻画描摹,使读者有一种审美的体验,丝毫不感到生理和心理上的恐惧和抗拒。《U行铁》中的冼铁匠死后“浑身被火焰熏烤了一夜,散发出焦黄芬芳的味道”;《舒家兄弟》涵丽的死亡姿态很美“湿漉漉地躺着,从她身上不停地滴着水,那些水也是蓝色的一如她皮肤的光泽。涵丽的眼睛一直张开着,比黑暗中的猫眼更富有魅力。涵丽很蓝很蓝”;《徽州女人》哑佬死时“瞳仁里藏满了金灿灿大朵大朵的向日葵花”;《罂粟之家》中的刘老信莫名其妙地死于火堆,“僵硬的身体发出木材的清香”;《一无所获》的李蛮跳河而死,却找不到他的尸体,作者在想象中模拟了李的死亡景象,“我看见李蛮躺在一块竹排上,四肢舒展,沐浴着五月的阳光”;《白沙》中雪莱在海滩上为自己做了奇妙的祭礼,庄严、肃穆而富有诗意。
  苏童小说中还有对死亡悲剧场景的有意规避,他重在从主人公个体体验的角度诗意地展现生命终结时的瞬间状态。《我的棉花,我的家园》中的书来被火车轧死,本来是很血腥的场面,但作者有意规避,以想象性的笔墨写主人公死亡刹那的感受,把血腥的场景写得唯美,“他像一片枯叶在空中飘着。在丧失所有意识之前,书来看见的是千里之外家乡的洪水,无数雪白的棉花仍然在大水之上漂浮,其色泽从雪白变化为浅红色”;《木壳收音机》的莫医生死得很平静,“坐在椅子上慢慢往下塌陷,往右侧倾斜……他最后看见的是彩色风车的自然旋转。午后有风从临窗的河面上轻轻拂来,那只彩色风车在微风中飒飒地旋转起来”。
  在苏童笔下,死亡是诗意的、审美的,不管是对死亡场景的审美刻画还是对死亡悲剧性的回避,他都是本着一种客观的纯审美的心态。他把死亡纯粹独立成一个事件,不对死亡事件投以情感上的同情或憎恶,似乎也不想让读者从中读出道德认知、情感判断。铺天盖地的死亡事件以其发生的频繁性消解了读者对生命消逝的本应有的恐惧和情感上的惋惜。这种主观上对死亡的非理性书写以及客观上消解价值意义的冷静节制的叙述方式是一种全新的文本表述方式,使文本呈现出全新的美学风貌,给读者一种全新的阅读体验。
  其次,死亡叙事所体现出来的主观无目的而客观合目的的审美效果。本文第一部分,为阐释得方便,把苏童笔下的死亡简单地分为“自杀”和“莫名的祸事”两类。作者似乎强调的并不是人物选择自杀的目的,而是写出人物的一种赴死的冲动。“莫名的祸事”中人物死亡都是偶然的因素造成的,不管有必要还是没必要,不管人物的死亡结局是否会因前面的情节没有任何铺垫而使读者产生突兀之感,他总是无一例外地不由分说地将人物推向死亡。在他笔下,人的生命往往如纸般脆弱,有太多莫名其妙的宿命般的天灾与人祸,前一秒还鲜活的生命,后一秒就踏进了死亡的深渊。作者这种非理性的笔墨,很难说有什么先行的目的性。第二部分,详细阐述了苏童大量的死亡叙事传达给读者的认知意义,即体现了他对人的存在的偶然性、生命的脆弱性等悲剧处境的揭示以及对人性之恶的发掘。这些阅读体验都是隐藏在小说文本的深处的,是把苏童的死亡叙事放在先锋写作的整体行列以及西方当代哲学思潮的大背景中加以观照,从而在看似无目的的叙事中做出的可能性的意义探讨。
  苏童在死亡叙事的艺术表现过程中,有意模糊、淡化目的性,不管是内在的小说中人物死亡的目的,还是外在的死亡叙事体现的作者主观的目的,然而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却能体会出死亡叙事产生的审美意蕴和认知意义。这种不先行设定目的的死亡叙事,使读者能够充分调动自身固有的知识储备和审美取向对文本做出各种解释。
  死亡叙事是苏童小说文本的一个很明显的特色。正是因为受西方哲学思想和文艺观的影响,他的死亡叙事客观上显示出了对传统死亡叙事的反叛。苏童小说中独特的死亡叙事是他对社会、人生体验的文本投射,体现了他对于人的存在的观照及对于人的心理深度空间的开拓。他构建了一幅幅看似非理性的死亡图景,真实揭露出一种被传统小说理性叙事所遮蔽的永恒的真实,即人的存在终极意义上的虚无、飘渺,人的生命的脆弱,人性深处的丑恶因子。他对“死亡”的全新的言说,使小说呈现出一种全新的美学风格,也使小说整体题旨呈现出向纵深处拓展的阐释空间。
  (责任编辑:吕晓东)
  
  作者简介:马 炜,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
  
  ① 转引自颜翔林.死亡美学[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8,129页.
  ②③ 南帆.再叙事:先锋小说的境地[J].文学评论,1993(3).
  ④⑤ 洪治纲.生命末日的体验——论后新潮小说死亡描写的文学特征及其意义[J].文艺评论,19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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