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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红楼梦》中“甄英莲”形象的象征意义

作者:孙俊红




  “炸供”者,炸食以供神也。文本里说的是三月十五日,和尚们炸食以供奉葫芦庙里的神,致使油锅火逸而招大火。推原曹雪芹本意,也许是借此言明曹家炸(榨)干了钱财以供奉上神(康熙)的四次南巡,致亏空而招了“大祸”。事实上,不管曹家招祸的隐形原因有多少,雍正五年(1727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上谕著江南总督范时绎查封曹頫家产》批里,摆到桌面上的堂皇理由是“江宁织造曹頫,行为不端,织造款项亏空甚多”。
  曹家是冤屈的。曹家是忠诚的。曹家“炸(榨)干了钱财供”南巡,康熙是知道的。《康熙起居注》五十四年十二月初一日记载说:“尚书赵申乔、侍郎孙柱、傅绅、汤右曾等近前……奏曰:‘臣等遵旨问李煦,江宁、苏州两处所欠织造银两,共计八十一万九千余两。’上曰:‘曹寅、李煦用银之处甚多,朕知其中情由’。”
  再有,康熙在李煦于康熙四十九年五月二十六日上的摺上朱批说:“已后凡各处打点费用,一概尽除。奉承上司部费都免了,亦未必补得起盐差之亏空。若不听朕金石良言,后日悔之何及?尔当留心身家性命子孙之计可也。”从康熙朱批里,我们可以了解到,曹家不光“炸(榨)供”南巡,还得“炸(榨)供”上司,所以曹寅、李煦轮流做盐差也未能补完巨额亏空。
  除此之外,从《红楼梦》文本第七十二回里,夏太监打发小太监借二百两银子,以及贾琏的话:“昨儿周太监来,张口一千两,我略应慢了些,他就不自在,将来得罪人之处不少。”推知“炸(榨)”曹家的,应该还有太监。
  由此我们不难理解雍正六年隋赫德《奏细查曹頫房地产及家人情形摺》中云:“细查其房屋并家人住房十三处,共计四百八十三间。地八处,共十九顷零六十七亩。家人大小男女共一百十四口。馀则桌椅、床杌、旧衣零星等件及当票百馀张外,并无别项,与总督所查册内仿佛。”曹家也许转移了一部分财产,但从后来曹雪芹的生活状况推知,曹家确实被“炸(榨)”干了。还有哪一个字能比“炸(榨)”字更能深刻地反映出曹家的窘境呢?
  曹家炸(榨)干了钱财,换来的不过是一场大火(大祸)。这一场大火(大祸)“接二连三,牵五挂四”。与曹家联络有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苏州织造李煦家,杭州织造孙文成家也都因这场大火(大祸)而“地陷东南”。
  曹雪芹揭开了温情的面纱。曹家不过是康熙朝国库之外的一个小金库的管理员,外加耳目和密探。皇帝博得了体恤下情的美誉,但曹家担当了亏空的恶名和恶果。从曹玺到曹寅到曹颙到曹頫,无不肝脑涂地,竭诚事上,到头来不过“一场欢喜忽悲辛”,“一场春梦”而已。曹雪芹忍不住感慨“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曹雪芹的眼光是深冷的,是历史的。
  
  三、 “葫芦”意象显出“曹家败亡”的大致过程
  
  关于“葫芦”的意象,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一至第五回里集中使用三个:葫芦庙、葫芦僧、葫芦案。这样集中而频繁地使用“葫芦”意象,足以说明曹雪芹对这个意象赋有特殊意思。
  先说一下“葫芦庙”。“葫芦庙”其实由“葫芦”和“庙”两个意象组成。“葫芦”是宋元时口语,在元曲中常用,也做“葫芦提”或“葫芦题”。比如关汉卿《窦娥冤》第三折里:“念窦娥葫芦提遭罪愆,念窦娥身手不完全”,“葫芦”一词是糊糊涂涂、说不清道不明之意。再者,“庙”也是一个含义丰富的意象,既可指高高在上的“庙堂”,也可指普普通通的“庙宇”。既然“葫芦”之意不明,那么,“葫芦庙”的“庙”也就可大可小。曹雪芹在《红楼梦》里十分强调“因地方狭窄,皆呼作葫芦庙”值得推敲一番。曹雪芹或者反指“葫芦庙”为“高高在上的庙堂”,曹家因离“庙堂”太近而被大火(大祸),也未可知。
  如果不把“葫芦庙”孤立地看,而是和“天齐庙”,和脂批透露的八十回后的“狱神庙”互参着看,那所指就更明显了。第四回贾雨村胡乱判了葫芦案后,寻了个不是,把“葫芦庙内之沙弥新门子”“远远的充发了他才罢”。甲戌本在此处侧批:“至此了结葫芦庙文字,又伏下千里伏线。起用‘葫芦’字样,收用‘葫芦’字样,盖云一部书皆葫芦提之意也,此亦系寓意处。”我们绝不能忽略“葫芦庙”意象在《红楼梦》全书中的重要作用。
  把“葫芦庙”的含义大致弄清楚后,那么“呆霸王”、“葫芦僧”、“葫芦案”的意象所指就不难理解了。“呆霸王薛蟠,表字文龙”,此名出现了“蟠龙”意象。“葫芦僧”大致应指受命办理曹家之案的人。关于“葫芦案”,直到现在人们还为曹家究竟是因政治原因获罪,还是因经济原因获罪而争执不休,真正是说不清道不明了。
  隐隐约约的,曹雪芹把曹家败亡的过程通过虚化了“甄英莲”之后的几个意象串了起来:曹家因离“葫芦庙”太近而有致火(祸)之险。因“炸(榨)供”而致大火(大祸)。大火(大祸)“接二连三,牵五挂四”烧了好几家。曹家“只有他夫妇并几个家人性命不曾伤了”(后来到了北京)。
  曹家一遇“呆霸王”发威,二遇“葫芦僧”胡乱判案。这案又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葫芦案”,结果是“冯渊(逢冤)也无处诉。总之是糊糊涂涂而又清清楚楚的,曹家败亡了。
  当然,我们不必对号入座,呆霸王指谁,葫芦僧指谁,葫芦案指某事。曹雪芹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写人写事都留下了比较大的想象空间,他只是把大致的脉络和轮廓勾勒了出来。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为什么曹雪芹要选择“虚化甄英莲”这种表达方式。曹雪芹不光是一个文学家,而且是一个眼光深远冷峻的历史学家。他看出了封建礼教的虚伪和吃人,为此不惜秉刀斧之笔痛斥之。但曹雪芹更具有“仁者情怀”,他有一颗温暖而慈爱的菩萨之心。他在《红楼梦》里运用的真假、有无、虚实、正邪、梦幻、色空,以及“风月宝鉴”的象征,“甄英莲”的虚化等一系列表现方法,有一些是为了表情达意和布局谋篇的需要,有一些则纯属不得已而为之,绝非轻薄文人的故弄玄虚。不想天意垂怜精诚,这一种为规避特定时代的恐怖而采用的似假而真、似虚而实、似无而有、似反而正、似邪而则、亦梦亦幻的表现方法,反倒成为超越那个时代的经典——“红楼梦笔法”,和“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汙、惩恶而劝善”的“春秋笔法”等量,并为中国文化智慧的范式。如果我们一定要用一句话概括的话,那就是“一切归之于正”。
  (责任编辑:古卫红)
  
  作者简介:孙俊红,河南省平顶山市委党校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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