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从“秩序”看《雷雨》中周朴园的意义

作者:王宏根 秦祖辉




  
  三
  
  正如曹禺所说:“周朴园是封建家族(大地主)的子弟转化成功的资本家。他非常自信,觉得自己十分‘正直’,他们的社会也认为他是‘仁厚’、‘正直’的榜样。”当然,他的正直和仁厚是以当时的社会伦理秩序为标准的,但“秩序即为善”的判断标准有其历史滞后性。正因为新文化的宣传者意识到“世界之变动即进化,月异而岁不同,人类光明之历史愈演愈疾”,他们才宣扬“尊重个人独立自主之人格,勿为他人之附属品”。而中国是一个历经千年封建帝制的国家,虽然在20世纪初这种社会制度已经衰亡,但由于新的社会规范没有完全建立,传统意识依旧是中国思想的主流,而且这种情形在旧式大家庭中表现得尤为明显,传统婚姻家庭制度及观念在历史上沉淀太久,积重难返,新旧观念冲突明显,于是新文学运动将冲破旧的家庭束缚作为宣扬“五四”精神的突破口。从1918年《新青年》推出《易卜生专号》,发表《娜拉》等作品,到1931年巴金《家》的问世,反封建家庭一直是小说创作的主题。
  《雷雨》也包含着两种意识的冲突。繁漪身上具有反传统、反专制、提倡个性自由、妇女解放的“五四”性格,因此作者说:“繁漪自然是值得赞美的,她有火炽的热情、一颗强悍的心,她敢冲破一切的桎梏,做一次困兽的斗。虽然依旧落在火坑里,情热烧疯了她的心,然而不是更值得人的怜悯与尊敬么?”但在旧秩序的捍卫者周朴园眼中,“繁漪不大和一般当时的阔太太小姐们往来,是一个‘孤芳自赏’的女人。这一点也是周朴园认为乖张的。周朴园并不是故意使周围的人觉得她‘不正常’或者‘疯狂’。而他确实从心里觉得她是如此。”冲突的悲剧性结果自然引发曹禺对旧制度的憎恶,“也许写到末了,隐约仿佛有一种情感的汹涌的流来推动我。我在发泄着被压抑的愤懑,毁谤着中国的家庭和社会”。这也是他后来追认“暴力大家庭的罪恶”这个注释的原因。
  细读《雷雨》不难发现,作者对旧秩序的态度是复杂的。在周朴园的身上体现的是旧秩序的滞后性,但在繁漪这个最具雷雨性格的人身上依然可以看到她对旧秩序的认可。她反对没有爱情的婚姻,却无视周萍对她的冷漠,试图破坏周萍和四凤的感情,再建立一个没有爱情的婚姻,甚至提出让四凤和他们一同生活的建议,这又从周朴园固守的“一夫一妻”制滑落到的“一妻一妾”模式,这种以更落后的秩序作为反抗现存秩序的梦想,说明繁漪没有摆脱对旧观念的依赖。再者,繁漪抛却“母亲”的身份和周萍相恋,是有违道德人伦的,能显示出她“敢于冲破一切”的勇气,但当她发现周萍和四凤的兄妹关系后,面对同样有违人伦的事件,她表现出的不是“困兽的斗”的“强悍”,而是充满悔恨,说明她的评价标准仍然是传统的。
  
  四
  
  固执的周朴园、强悍的繁漪、复杂的周萍、天真的周冲、忍辱的侍萍、无辜的四凤他们按照不同的方式去生活,却都无法摆脱悲剧命运,“我想起人类是怎样可怜的动物,带着踌躇满志的心情,仿佛自己来主宰自己的命运,而时常不能自己来主宰着。受着自己——情感的或者理解的——的捉弄,一种不可知的力量的,——机遇的,或者环境的——捉弄。”于是产生曹禺式的命题:残酷。《雷雨》中的人物互相扭结、争吵,真实展示了人在现实和理想中的挣扎,并引出对人生存困境的焦虑。这种焦虑是不同时间、不同地域的人共有的感受,也是后来西方存在主义哲学家思考的问题。曹禺反复说写作时不是从反封建主题出发的,他的作品绝非是一个社会问题剧,而是一首叙事诗,原因即在此,所以说,曹禺超越他所处的时代。
  社会的发展离不开人类的理性思考,这种思考反作用于社会则是最终形成了政治、经济、伦理、习俗等方面的秩序,于是一个生于社会中的人常常受到秩序的管制和约束。而秩序往往是建立在普遍性基础上的,它排斥了独特个体的需求。为了维护自己生命尊严以及生存价值,人们必然采取某种形式进行抗争。克尔凯郭尔根据人的生存境况提出著名的“生存三领域”:审美领域、伦理领域和宗教领域。处于审美阶段的人藐视现存社会秩序,以满足自身感官欲望为最终目的,更多地展示出不曾被约束的原始力量的野性而粗犷,这正如繁漪等人所显示出的破坏力。处于伦理阶段的人根据社会既成秩序规范自己的行为,把普遍的伦理道德转化为个人的修养,在承担责任中表达自己,突出人在后天养成的规范性和他律性,恰如周朴园对秩序的固守。然而在克尔凯郭尔看来这两者都不完满,并且两者之间往往是非此即彼的关系,矛盾无法避免,于是他提出了第三种生存方式,即宗教阶段,用宗教的力量来忘却无法避免的痛苦,获得心灵的拯救。
  在《雷雨》中我们依然能看到这种宗教式的抚慰,作者“诚恳地祈望着看戏的人们,也以一种悲悯的眼来俯视这群地上的人们”。在结构的安排上,还用心良苦地设计了似乎与故事情节没有密切关系的序幕和尾声,让周公馆变成教会的附属医院,让诵读《圣经》和唱弥撒的声音弥漫其中。希望用宗教的力量医治困苦的心灵,用剧外的故事冲淡观众内心的感伤。这些都体现了对人生困境的深入思考,以及作为现代知识分子的曹禺的现代性体验和浓重的人文关怀,从而完成了周朴园在作品中的意义。
  (责任编辑:赵红玉)
  
  作者简介:王宏根,扬州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秦祖辉,江西科技师范学院文学院教师。
  
  参考文献:
  [1] 马建石,杨育棠.大清律例通考校注[M].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1992.
  [2]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3] 曹禺.《雷雨》序[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4] 曹禺.关于《雷雨》在苏联上演的通信[A].曹禺.《曹禺戏剧集·论戏剧》[C].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5.
  [5] 陈独秀.《一九一六年》[J].《青年杂志》,191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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