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穆旦诗的现代精神

作者:杜 祥




  关键词:穆旦 现代主义 本我 自我 超我
  摘 要:从穆旦诗歌的创作历程来看,他的“现代”深受英美现代派诗歌和现代西方文论的影响,所以,我认为要探讨穆旦诗歌的现代性,更应该以西方的现代精神为参照。
  
  穆旦在历来的评论者那里被称为一位自觉的现代主义诗人,而在探讨穆旦诗歌现代性的时候,大多数论者从他诗歌的表现策略、语言以及主题意象去讨论,而这种讨论是建立在对“五四”到30年代中国新诗的观照上来进行的,我们从穆旦诗歌的创作历程来看,他的“现代”深受叶芝、奥登、艾略特等英美现代派诗歌和现代西方文论的影响,所以,我认为要探讨穆旦诗歌的现代性,更应该以西方的现代精神为参照。艾略特是西方现代派的集大成者,艾略特是反浪漫主义者,他的现代的诗学品质建立在对浪漫主义诗学的反叛上。
  浪漫主义诗学的核心价值是将客观真实与主观表现联系起来,突出诗对象的诗人主体性,但浪漫主义所讲的“情感”、“情绪”,基本是指一般心理现象,在唯意志论来看还只属于“表象”世界,而在表象世界深处,还有一个“本质”世界。表象世界只是不可知的世界;本质世界才是为我们所把握的世界。从这个意义上现代派认为,世界无现实可言,亦无真实可言。要说现实有真实,那就是“我”的现实,“我”的真实。“也就可以说‘我即世界’。世界即我,我即世界——我们的艺术就应从表现原来那个不真实的世界转向表现“我”这个唯一真实的世界。这就决定了现代派诗歌以‘我’为对象的诗学原则”①。
  传统浪漫主义也强调“我”的表现,但“传统诗学中的‘我’是独立于客观世界之外,可以旁观这个客观世界的我,这种‘我’表现目的是为了宣扬一种较为单一的人格个性;而现代派的‘我’的表现是为了获得与世界本质的沟通,与普通人的人格本质的沟通,让人领悟到宇宙人生的深层内涵。这就要求现代派诗人不仅要表现作为社会人格的我,自我人格的我,还要表现作为本能人格的我,这三‘我’即弗洛伊德的‘本我’、‘自我’、‘超我’”②。
  
  一、本 我。在穆旦的诗歌中,这三“我”表现得很清晰。人是一种社会存在,也是一种本能存在。现代派诗人反传统精神,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通过他们的诗来提示人的本能面。从人格内部结构看,“本我”人格可分为生理的本我人格和心灵的本我人格两个级层。而生理本我人格包含着两种本能:生存与死亡。
  穆旦的诗歌创作从20世纪30年代开始,在中国特定的历史情境下,生存与死亡便自然而然地潜伏在他的诗中,以《野兽》为例,黑夜,深深的痛楚惊醒了沉睡的野兽,这是一只有着青铜样的皮毛和坚实的肉的野兽,在血泊里,它抖身跃起,这是一种生存的本能,自我保存的本能。生存本能实现的根本保证只有一个,这便是强力意志,它要支配、改造周围环境。沉睡的野兽焕发了它野性的凶残,“它拧起全身的力,眼睛里射出复仇的光芒。”野兽折射出如人生命力一般的不屈与抗争。
  与生存本能相对的是死亡本能,它“是一种生存欲望受到阻碍,生存的行为遭到破坏,从而产生的对对象的复仇或对自身的戕害的冲动,弗洛伊德直接称它为‘死神’”③。这种对死的本能冲动,在穆旦的诗里也有充分的表现,在诗《在旷野上》,为了美丽的真理,我呼喊,追寻,现实的歌声诱惑不了我,因为我早已深埋光热的源泉在沉重、幽暗的岩层里,啊,仁慈的死神,给我宁静,让我去寻我那久埋的光热。由生体验死,由死体验生,死生不灭,共在永恒。这是仁慈的上帝的召引吗?不是。它只是来自一种本能的冲动,一种因“生”的磨砺而走向生之反面的本能冲动。
  “在生理本我的人格外,还有比此有更丰富性动机的心灵本我,它是身体获得了‘存在’之外的欲望满足。心灵的本我人格包含两种本能:自爱与对象依恋。”④
  在穆旦的诗里,我们时时感受到一种独立生命的存在,诗人总用自己的思想体察生命、人性、情感,体现一种超然物外的洒脱与经过沧桑人生洗礼后的清醒。而这种清醒与洒脱是建立在对自己人生价值的哲学认同上,这是一种隐性的更深沉的自爱。穆旦的诗作中经常写关于下层人民生活的诗,如《流浪人》、《更夫》、《洗衣妇》等,这些诗里,作者客观展示了一种生命状态,而在对这些平凡生命的客观描写中,除了同情,还有对诗人自身价值的肯定。诗人,首先是一位哲人,穆旦便是一位真正的诗人。他用洞然世事的超脱,书写着自己对外部世界的认识,有思想的人都是自爱甚至是自恋的,这里的“自恋”不是贬义词,而是智者的代名词,穆旦便是如此。
  对象依恋在穆旦的诗里体现得更为明显,穆旦深感于国运不济,民族危亡,苍生受难,他用知识分子人性的情怀,观照苍生、民族,他的诗里饱含了对中华民族的热爱与民族不屈生命力的景仰,《赞美》便是最好的例证,那贫瘠的土地,佝偻的人民,我依然想用自己最温暖的怀抱去拥抱,这种对家、国、人民的依恋深入骨髓。
  
  二、自 我。“‘本我’是人格的本能面,‘自我’是人格的意识面。把本能的东西带到意识中来,使人有了自觉的追求,这就构成人的自我人格。自我要实现自己的人格,一方面要忠实于自身的欲望冲动;一方面又要考虑自身外的社会制约。……现代派的诗就多表现这种矛盾与思考。”⑤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现代派更真实地保留了“我”,“我”不强加“我”的意识于外物,“我”在现代派那里失去了主体叙述的优越性,只是客观展示“我”的感受。
  穆旦的《诗八首》是一组爱情诗。但诗中从始至终充满了自我的矛盾,诗人一开始就意识到爱情受制于“上帝”,但依然决定在这种“危险”境遇里体验生命的“丰富”,以获得自身发展。“危险”(内在矛盾)随时都可能爆发,但个体藉此确证了自身的肉体感觉。随着内在矛盾的发展,作者有一个惊人发现:爱情对个体发展而言是一种限制,一种限定的永劫:“相同”带来“倦怠”,“差别”带来“陌生”,最终只能是爱情的丧失,回归“孤独”。《海恋》中“我们已为深重的现实闭紧”。现实包括“我们的绝望”,我们圆通的思想。我们更被自己超稳定的思想所镣铐。质言之,与其说是外界围困了我们,不如说是我们自己围困了自己。
  还有一种是社会与自我的矛盾,《哀悼》中诗人说,整个世界是个“广大的医院”,每个人都是病人,人们只能走向无边的荒凉,希望、爱情、勇敢都是枉然,病症就在于“人世的幸福在于欺瞒”。“我曾经迷误在自然底梦中/我底身体由白云和花草做成……/而将我暴露在密密的人群中……过多的忧思现在才刻露了/我是有过蓝色的血,星球底世系。”这是诗人迷失于《自然底梦》里的叹息。人就是这样,常在不经意间就被现实束缚而迷失!于是,诗人发出了想要做回自己的渴望:“孩子,我要沿着你们望出的地方退回”(《阻滞的路》),现世里有太多为我憎恶的,“狡猾,狠毒,虚伪,什么都有”,而最真实的自己在哪?那便是回到孩子的时代,因为只有回到那里才能“再一次闪着幸福的光”,那里才是真正的幸福所在,诗人深感自我与社会的隔膜,在诗人看来现世永远是“被时间冲向寒凛的地方”。
  
  三、超 我。“超我”是人格的道德面,超我由两个次级系统组成:“良心”和“自我理想”。
  “‘良心’使他更多地关心外部世界、关心社会、关心他人的处境。他要为他人、为自己的痛苦鸣不平,要抗争,但社会道德律又使他行为有分寸。于是‘自我理想’参与进来,慰藉受压抑的痛苦,同时又寻找个人的独立价值,并努力使它实现为社会价值。”⑥
  古往今来,中国的知识分子都用自己的“良心”抒写着对人对时代的关怀,但在现代派里,“良心”在内涵上有了质的改变:“以人为本”已失去了传统的人本精神,而是认人为虫兽;对社会理性乐观变成为悲观绝望。因为人在战争、在物统治的世界里,确实经受着严重异化,所以现代派的“良心评判”实际上只能是一种异化论、悲观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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