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古典意蕴与现代审美的圆融

作者:朱利萍




  这段文字速度快,笔力强健,气势充沛,一气呵成,运用现代诗的节奏和律动,有最好的现代诗那样苍苍莽莽的感性。
  我愿我是那春泥年经上生活过的众生的记录,我是圆我是方我是点我是线我是横我是直我是交叉我是平行我是蹄痕我是爪痕我是鳞痕我是深我是浅我是凝聚我是散。我是即使被一场春雨洗刷掉也平静不觉伤悲、被仓颉领悟模仿也不觉可喜的一枚留痕。(《你要做什么》)
  这些语言运用现代诗常用的语言反常搭配的技法,似翻滚的大海,滔滔不绝地喷涌。有时她的语言又似山间的溪流,轻快热烈、幽默诙谐;在她笔下阳光是可以嗅出来的,芳草可以绿得冒出水来,白色的天光可以乱扑扑地压下来,桥因超载月光而成为危桥。有时又似纯净的潮水,恬静温柔,充满诗意。《眼神四则》中,当她听说明治年间,为了把极重的木材拖到工地,有个村里的女子把头发剪了,搓成百尺大绳时,不觉神思飞扬:
  美丽是什么?是古往今来一切坚持的悲愿吧?是一女子在落发之际的凛然一笑吧?是将黑丝般的青发,委弃尘泥的甘心捐舍吧?是一世一世的后人站在柜前的心惊神驰吧?
  所有明治年间的美丽青丝岂不早成为飘飞的暮雪,所有的暮雪岂不都早已随着苍然的枯骨化为滓泥?独有这利剪刀切截的愿心仍然千回百绕,盘桓如曲折的心事。信仰是什么?那古雅的木造结构说不完的,让沉沉的黑瓦去说,黑瓦说不尽的,让飞檐去说,飞檐说不清的让梁燕去说,至于梁燕诉不尽的、廓然的石板前庭形容不来的、贮水池里的一方暮云描摹不出的以及黄昏梵唱所勾勒不成的,却让万千女子青丝编成的巨索一语道破。
  这些语言刚健不失柔美,豪气中犹存雅韵,显示出特有的情调和色彩。这些语言奇俏精炼,字字珠玑,为了适应文章整体风格和表达至情至性的审美激动,打破呆板的句法框架,形成一种迫不及待的气势,作者的感情和才情避开任何既定的结构和组织,无拘无束地显现出来。难怪王文兴评价:“张晓风的文字,其运用之灵活,在当今的我国作家中几乎不作第二人来想。”
  张晓风的语言有绮丽婉约的一面,柔肠千曲,情思逶迤,但婉约中有昂扬和洒脱,是婀娜寓阳刚,常用比喻和意象,情思郁勃,自藏豪气,将古典诗文的典雅整饬精练与适合表达浓情烈意的欧化句式很好地熔铸在一起,形成了自己独有的语言风格。她充分发挥了中国古典散文汉语言文字那种立体化和感性化的美学效果,但对于中国古典散文的不足之处,她也有清醒的认识。传统中国画对色彩和光影对比关注不够,因此在中国古典文学中色感都很淡,崇尚的是冲淡清远。见之于游记,描写山水,往往在清淡中见韵味,不是在瑰丽奇伟中见生命。张晓风在散文创作时,既汲取了中国古典散文重视韵味的优点,以凝练文字和意象传达出盎然的天趣和无尽的哲思;又取法西方现代文学,追求一种在浓墨重彩尽情挥洒中凸现强劲生命力的美学风格。这使她的记游散文恣肆而细腻,远看有气势,近看有细节,既是传统的,又是现代的,开创了中国现代山水游记的新局面。为了营造诗的意境,给读者视觉的愉悦和色彩的象征意义,张晓风的散文文句力求整齐对称,错落有致,色彩感强,具有绘画美和建筑美。
  首先,张晓风通过对色彩的捕捉和描绘,去进行散文意象的创造。《雨之调·雨荷》就在短短的篇章中,描绘了一株雨中挺立的红莲。冷暖色调的对比,不同颜色的叠合、互映,使这篇散文的色彩达到了和谐美和层次美。同时还用象征意义,演绎其思想内容。雨中半开的红莲“像一堆即将燃起的火”,红色象征热情、勇敢、炽烈的生命之火。
  初春的嫩叶照例不是浅碧而是嫩红,状如星雨的芒萁蕨如此,尖苞如纺锤的雀榕如此,柔枝纷披的菩提如此,想来植物年年也要育出一批“赤子”,红彤彤的,血色充沛的元胎(《我在》)。
  用嫩红的元胎来描绘芒萁蕨、雀榕、菩提等植物的初生嫩叶,惟妙惟肖。
  其次,张晓风的色彩描绘是服从于自我心灵表达的需要的,她已抛开了意象的浅表描写,而趋向内在和心灵,更具有艺术感染力。她的散文往往运用华美的辞藻绘画造型,写意与写实相结合,具有色彩斑斓、意蕴深远的绘画美,这显示她散文语言方面的精深造诣。
  从来没有偏爱过红色,只是在冷冷清清的落叶季节里,心中不免渴望地向往那一片有着热度的红。当满山红叶诗意地悬挂着,这是多么美丽的忧愁啊!那一树枫叶,在晨风中舒开我纯洁的浅碧,在夕阳中燃烧我殷红的灿红。(《林木篇·枫》)
  小草莓包括多少神迹啊!如何棕黑色的泥土竟长出灰褐色的枝子,如何灰褐色的枝子会溢出深绿色的叶子,如何深绿色的叶间会沁出珠白的花朵,又如何珠白的花朵已锤炼为一块碧涩的祖母绿,而那颗祖母绿又如何终于兑换成浑圆甜蜜的红宝石。(《咏物篇》)
  作者把创造诗的意境作为营构篇章的美学理想。“花”经过情感的过滤和哲思的包孕,已带上了某些理念的色彩;花只是作者表情达意的中介,而表现作者对生活的理解,对人生的体悟才是作品的灵魂。作者借助于丰富的联想,借助富有动感和质感的语言,经过精心的架构,理念从酣畅的描述中不露斤斧之痕地流露出来,艺术的魅力由此而生。在这里,“你会惊悟到原来颜色也是有欲望,有性格,甚至有语言、有欢呼的!”(《矛盾篇之三》)色彩的描绘成了张晓风作品表情达意的重要手段之一。
  张晓风散文节奏明快简洁,文气顺畅多变,体现了“英伟之气”的又一侧面。她选择富有表现力的文字或者赋予旧词新的生命,并通过长短句的搭配产生抑扬顿挫、疾徐快慢的效果,形成跌宕起伏、自然优美的节奏。
  秋山寂寥,秋容空寥,秋天也正自搭着一条围巾吧,从山巅绕到低谷,从低谷拖到水湄,一条古旧温婉的围巾啊!(《衣履篇》)
  我若能挥鞭纵马,直攀峰头;我若能逐草而居,驱羊到溪涧中去痛饮甘拳;我若能手拨马头琴,讲述悠古的战史;我若能身肩绫罗绸缎去卖给四方好颜色和女子,是的,我若是草原上的战士、牧人、行吟诗人或商贾,则阿尔泰山便如沙地的长枕,可以狎昵亲密。但我不是,我是必须离去的过客。(《戈壁行脚》)
  寥寥几句,随着情绪的起伏形成了自然优美的节奏,状写出自己生命的感动,给人以诗的清新和柔丽,具有诗的节奏。她常常根据感情的跌宕起伏而安排节奏,自她的散文中,读者可领略现代诗的感觉,现代诗的意象,现代诗的节奏。这些蕴含现代诗的诗质散文语言,与传统美文比,感觉敏锐,意象繁复,节奏灵活,弹性十足,密度加大,富于表现力,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抒情小品所能概括得了的。
  (责任编辑:水 涓)
  
  作者简介:朱利萍,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浙江经济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应用写作教学研究。
  
  ① 王文兴.张晓风的艺术[A] 台北?:?洪范书店有限公司,2003.
  
  参考文献:
  [1] 楼肇明:《星约·情冢·诗课》,浙江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
  [2] 《张晓风散文系列》1-7卷,湖南文艺出版社,1996年3月版。
  [3] 郑明娳:《当代台湾文学评论·散文批评》,台湾正中书局出版社,1998年3月版。
  [4] 张百栋:《台湾散文名篇欣赏》,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00年7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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