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阿·法朗士（1911年）

　　诸位女士诸位先生：

　　我深感荣幸，今天能够和尊敬的弗列德里克，帕西先生共同来主待这样一个激动和悲伤的会议。我看见前来悼念不朽的托尔斯泰的者君中，有他的同胞和学生：请允许我首先向他们表示自己深切的同情，并通过他们向英勇而痛苦的俄罗斯致敬。如果在这个大厅的某一个角落里，隐蔽着曾经依傍过托尔斯泰的心灵、曾经和托尔斯泰同呼吸共命运的灵魂的话，那么愿我的情意也被他领受，而不致破坏他的凝神沉思，以及他自愿的孤独。

　　履行这一职责，对我来说是一种崇高的荣誉，因此我非常感谢我们这个会议的殷勤的组织者。他们显然是想起了托尔斯泰在他一生的最后时日里，曾非常注意法国思想界的发展，曾给我的某些作品以好评，满意地指出‘之们具有他所重视的纯朴性。

　　他本人便充满了这种纯朴、这种真诚。他那浩瀚无垠的心灵—就是真诚的海洋。

　　诸位女士和诸位先生！

　　我希望，你们不要指望我在自己的讲话里，能够向你们描绘这位伟大的巨人和他全部的伟大创作。为了这个，提供给我的几分钟是不够的；为了测量这位巨人的哪怕是一个脚趾，都需要许多小时。我们还是努力用不多的话来表达他的创作的意义和他的一生的意义吧。

　　托尔斯泰—这是一个伟大的课题。他以自己的作品来教导我们：富有生气而完善的美是从真理产生，正如阿芙罗狄蒂来自海洋深处一样。托尔斯泰以自己的一生宣扬真诚、正直、坚定的日的性，刚毅、沉着和始终不渝的英雄主义，他教导应当真实，应当坚强有力。

　　是的，应当坚强有力；应当坚强有力，为的是不要成为残忍的人；应当坚强有力，为的是成为公正的人，为的是善良，为的是变得更温顺；应当坚强有力，甚至是为了能够微笑。正因为他充满力量，所以他永远是真诚的！软弱是不能宣传真理的。男子们常说，这就是妇女们可以得到谅解的原因，然而有的男子也常用这种借口来替自己辩护。托尔斯泰号召我们真诚，同时，如果我们认为他错了的话，也鼓励我们和他争论。而且这位心灵的主宰，号召谦恭、温顺和退让，同样也以足以自豪的志向和崇高的精神翱翔来鼓舞我们。当他劝说我们去信仰、去痛苦、去忍耐的时候，他那英勇的自我否定竟然采取了如此炽烈斗争的形式，具有这般断然的，我甚至要说，这般毁灭的性质，他促使我们思索、怀疑—因之我们的力量也就不断增长。

　　教条是僵死的，而思想长青！请看，一位朋友的手怎么表现他的。请看这宽广的额头，这表现出欢乐和痛苦的面庞。这不是圣经，这是人二源源不断的深刻思想和高尚生活的全部体系，使他的疑惑和他的错误，得以清醒与净化。不，这位艺术巨匠，这位诗人，他是决不会谴责艺术或科学的。

　　托尔斯泰啊，你那创造的天才，你那丰富的生活和你那向一切开放、无所不包的心灵啊．它们的声肾宏亮，胜过你的福音书，胜过你于变容节在茫茫雪原上的布道，胜过你的预言和你的寓言。不，你不是神的化身，不是悲哀之神的化身。你比任何救世主都伟大。你是荷马．你是俄国的歌德，你是饥渴民族的圣河。我讲过你的错误！但你从来没有欺满过我们，你从来没有欺瞒过自己，你永远说真话，因为你表现美，而美—这是能够使人理解并且同人的想象与感觉完全一致的谁一的真理。

　　不！托尔斯泰并没有谴责艺术。不论他曾说过什么，不论他做些什么，他不仅没有谴责艺术，反而推崇和颂扬它1甚至当他否定它的时候也是如此。他徒劳无益地竭力要摆脱它，而艺术却就在他身上，艺术就在他的肉体之中，在他的短一滴血液之内。艺术，这是人的伟大和尊严。人若想美好、伟大、善良，惟有通过自己双手及灵魂的创作，惟有通过诞生于丘比特［丘比特—这就是人！）脑中的米涅瓦。米涅瓦，她种植橄榄树，纺纱，冶炼金属，她又是几何学家、物理学家、立法者，画家和诗人，她还用闪闪发光的长矛击败野蛮人。众多的艺术啊！让我们仔细打量打量它们。它们在不断完善中，一个接着一个擎生出来。从贫乏产生出宏伟。科学也跟艺术一样，因为缪斯—本来就是既司天文学、又司音乐的姐妹们。布亚纳罗齐老头子有一次在跟维多里亚·科隆娜的一段哲学对话中说：“是第一个庄稼汉发明了绘画艺术，因为他扶犁在土地上耕出第一条垄沟，于是创造了线条。”

　　清晰锐利的眼光，能够发现人类天才的美好与和谐。从绷在龟甲上的三弦所发出的微弱音响，到贝多芬的交响乐；从史前期的人用尖锐的火石雕刻在石灰石或是鹿角上的动物形象，到提香和鲁本斯的画，直到菲狄亚斯和米开朗琪罗的雕塑；从流浪牧人的歌和传说，以后发展成《伊利亚特》和谊奥德赛》的那种幼稚的创作，直到拉辛的悲剧和莫里哀的喜剧；从野人的茅舍，到帕提依神殿；从加勒底牧人注视天体的运行，来自埃及和巴比伦的术士、巫神的经验，直到牛顿定律和拉卜拉斯的天体演化学；最后，从石器时期和青铜时期，直到物理学掌握了微小物质的无限能量的新纪兀—所有的时代都有艺术存在。这是力量和欢乐，这是人类的伟大和豪迈，这是生存的惟一意义，它是哲学家发现的，为了使多灾多难的伟大部族取得统治世界的权力。不，托尔斯泰绝不是艺术的敌人。

　　至于说到他怎么仇恨战争，又如何与它斗争—那么，与其说他是当代的哲学家，毋宁说他像古代的基督教徒．这一点，我将留待尊敬的弗列德里克·帕西先生来讲二但我应该再说一句。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责任来解决这个重要的问题，这个一切间题中最为重要的问题。古罗马军队在6个世纪的战争以后，在当时的幅员卜所建立起来的普遍和平，往昔的奥古斯都（他既是大帝又是祭司）建设的和平女神的祭坛，也许如今还残存在大理石精美的碎片丘，这和平，以后由于野蛮人侵人，以及欧洲和全世界现代各民族的缓慢形成而遭到破坏。我们不能仅仅用叹息和痛楚的呻吟来呼唤和平，我们热切渴望的和平，它是决不会听从软弱而悲伤的恳求的。要得到它，惟有始终不渝地集中所有的力量，对控制世界的法律保持清醒的理解。

　　如果我们真正渴望和平，那么就会变得伟大而有力。你们当然会理解．我指的绝不是那些记者和钢铁厂厂主所叫喊的东西，他们只要求法国在军事上的强大。我说的威力，是指健康力量，它是所有人民团体同样自由发展的结果，我指的是民族的强大，它是具有良好条件的脑力劳动f-T，体力劳动所创造的，民族水远是在人民中汲取力量的；在奠基于科学的现代化民主的条件下，人民的力量可}}4十倍、百倍地增长。明天，具有强大的经济、智力和道德力量的各民族，以自己创造性天才建成高度文明的民族，佣有最富于组织性、团结、富裕和胸怀宽广的无产阶级的民族，惟有这样的民族，才能使和睦、和平及普遍统一的理想得到胜利。战争将会停止，并非因它残忍：要知道大自然也同样是无情而残忍的，但我们还得倚仗它；战争将会停止，并非因它不公正：要知道没有任何事物可以证实我们的正义而善良的理想某时可以胜利；只有当专制、工业竞争、对劳动阶级的压迫—这样一些可能爆发战争、必然爆发故争的政治因素和社会因素停止发生作用时，战争才会制止。

　　为了促进美好时代的到来，实现托尔斯泰伟大心灵中模糊然而崇高的预感，让我们竭尽自己微薄的力量去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