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章太炎(1906年一2月2日)
今日是《民报》纪元节大会。目下言论渐已成熟,以后是实行的时代。但今日实行上,有一种魔障,不可不破。因以前的革命,俗称“强盗结义”;现在的革命,俗称“秀才造反”。强盗有力量,秀才没有力量。强盗仰攀不!三官府,秀才仰攀得上官府。所以强盗起来,没有依赖督抚的心,秀才就有依赖督抚的心。前些数年,遍地是“借权”的话。直到如今,讲革命的,也想借到督抚的权。好谋大事,这真糊涂得很。
颇有人说:“学界中人不如会党,会党中人不如强盗”。依兄弟看来,知识高下,且不必说。但强盗从没有靠官造反的心,会党略有数分,学界中人,更加数倍。论他志气的下劣与自信力的薄弱,较之会党、强盗.不免有些惭愧。只是思量办事的人,没有不舍难取易的。他看自己革命,不如借用督抚略为容易。不知不觉,这下劣的思想,就随地涌现出来。殊不知志气果好,便万分险阻艰难的事也办得去。若依赖督抚,倒比自己革命更难百倍。
这是甚么原由?
第一,督抚引用学生,不过充当文案,预备顾问。就有练陆军、办警察的,总不能自成一部。原像从前的督标中军一样,也不能得他的亲信。若善于馅媚的呢,还可以浇幸得几分。假如才气略长些,议论略多些、风骨略高些,就永远不能得志。若要得志,除是想几件压制革命党的政策,或杀戮几个革命党人,方得有小小权柄到手,这还靠得住么?
第二,今口的督抚富贵尊荣,与皇帝相差无几,难道放着平坦大路不走,反去革命,自寻荆棘?从来藩镇不是逼到没路的时候,断不轻易造反。远大且不必说,就看近来吴三桂,本要想步石敬糖的后尘,做一个干儿皇帝。但不到撤落的时候,吴三桂尚不敢举兵作难。因昊三桂自己有这心肠,将士却不肯应.故只得迟迟不发。后来有撤藩的事,此时平西王也去,将也去,兵也去。滇藩一部的人,役有一个不失了饭碗,才能够激成大举。请看今日的督抚,权力比得吴三桂吗?就像袁世凯,是最有兵权的,满洲政府也不敢轻易动他。就动了他一人,北洋将校仍是依然无恙,一人愿革命,人人都不愿革命,这是万不得成的。
第三,那老髦昏端的督抚,往往有几个儿孙出洋留学,与学生通同一气。学生见他可用,就推心置腹,奉承个不了。这一班执终子弟,也趁他祖父老毫昏验,卖差卖缺、无所不为,一面又与学生同谋举义。试想此辈胸中,究竟所思何事,起得事来,他的权力岂肯轻轻送你?奉这蝇营狗苟的顽童,作为革命首领,还成个世界吗,
因此三事,所以督抚革命万无可望。
再说向上一层,假如督抚革命果然成事,虽则种族问题可以解决,那政治改良的事仍是不成。且看从古革命的历史,凡从草茅崛起的,所用都是朴实勤廉的人士,就把前代弊政一扫而尽。若是强藩内侵,权臣受禅,政治总与前朝一样,全无改革。因为帝土虽换,官吏依然不换,前代腐败贪污的风俗流传下来,再也不能打扫。像现在官场情景,是微虫霉菌到处流毒,不是平民革命,怎么辟得这些瘴气?若把此事望之督抚,真是其愚不可及了!
目下满洲政府正有中央集权的意思,要把财政兵政,都归几个满员掌握,外省督抚不过留个空名。有几个识见不到的人,都说此事若行,革命愈难措手。若依兄弟看来,正是相反。以前满洲将士曾打准噶尔、回部、青海等处,每战必胜。到得川、楚“教匪”起来,满洲兵就不能抵敌,全是杨芳、杨遇春等为虎作张.方得制“教匪”的死命。太平王起来时候,赛尚阿、乌兰泰辈,没一个不一败涂地。修竟靠着几个湖南督抚,就地捐厘,兼办团练,才能够打破洪氏。照这样看,督抚无权.革命军正是大利,有甚么不好呢?
从今以后,我汉人兄弟,请把依赖督抚的一念,早早打消。但想当兵,不要想当奸细;但想做将士,不要想做参谋。这革命大事不怕不成,中华民国不怕不立。何必怀着那下劣心思,为会党、强盗所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