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米特里动身前一周,巴甫洛夫夫妇迁到加加林滨河街的一个小小的住宅里。好在用不着买家具——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从德米特里的住宅搬过来的。搬家用了好几天。家用什物全是两兄弟自己搬上楼去的。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真是可惜。然而当他回到自己的研究室工作时,又兴致勃勃了。试验成功了。狗很健康,甚至还很欢快。它贪婪地扑向食物,把整块的肉吞咽下去,这些肉块经过插在食道的导管又回到钵子里。狗马上又将这些肉块吃下去。此时纯净而透明的胃液就从胃插管中一滴一滴地流到大玻璃瓶里。
“流了!流了!”巴甫洛夫不禁欢呼起来,“这是新发现的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胃液的溢出是中枢神经系统的影响。海登海因该丢脸了。他完全否定神经对胃液溢出的影响,他坚持只有食物才是有效的刺激物。但是现在看事实吧:胃里没有食物,但胃液依然在流。这就是我们所做手术的意义,我亲爱的西玛诺夫斯卡娅!”
“试验的成功只能归功于你的巧手。这次手术是这样复杂。”
“我应该感谢海登海因和路德维希。还有我的老师齐翁。在这方面他们真是卓越的教师。但是这远远还不够!现在我们要观察切断神经之后胃的活动。现在我们就开始手术吧。”
巴甫洛夫一天都在极度的紧张中度过——又是手术,又是给医生讲课,但他依然精力充沛,大步流星地赶回家去。回家这段路上他总是用来思考、规划第二天的工作。有时,当他看见一辆驶近的马车,突然激发起一种运动员的狂热,他加快步伐,和马车赛跑,他间或超过马车,便心中暗暗得意,对自己夸奖一番。但他很少乘马车。他喜欢步行。
到家时他碰见了一位医生,他正要离去。
“你好,医生?怎么回事?”
“我们不要再耽误医生的时间了,再见,医生。”谢拉菲玛说。
医生道别后就走了。
“怎么回事?谁病了?你病了吗?”
“沃洛佳病了。医生坚持让我和沃洛佳离开彼得堡。”
“离开彼得堡?”
“是的,到波罗的海沿岸地区去。我决定去。归根结底,我不能拿第三个孩子的生命冒险。”这句话她简直是喊出来的,说着又哭泣起来。
“当然,当然,只要有必要……去吧,一定去。”
“靠什么去,钱呢?”
“又是该死的钱!”
“是,是,钱是该死,可是我们老是没有。天哪,这种日子哪一天才是个头呀!”
“是,当然啦,是我不好。我根本就没有权利结婚,现在让你受罪了……
但是我向你保证,我们不会老是这样倒霉的。我很快就要有重大发现,一旦得到承认,我们的苦日子也就到头了。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前,忧虑地望着熟睡的儿子,像发誓似的急忙说:“照顾好他,保护好他,求求你……我……我一定会弄到钱的,一定会!”
西玛诺夫斯基夫妇帮助了他们,谢拉菲玛终于上路了。巴甫洛夫舒了一口气,又全心全意地投入了试验工作。只在有限的空闲时间他才想起寄给西伯利亚大学的那封信。从弗洛林斯基那里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现在就看教育部长的态度了。是否任用巴甫洛夫,由他最后确定。
随着一天天试验的进展,巴甫洛夫越来越确信他的试验方向是正确的。
“现在,第二条迷走神经切断了。”他激动地对库德列维茨基说,“给狗喂食吧。”
库德列维茨基将一盒食物放在狗面前,狗贪婪地吃起来。但一滴胃液也没有从导管里滴出来。
“好极了!口腔对胃腺的反射作用完全消失了,而狗却没有什么反应。”
巴甫洛夫把手放在狗头上,拍拍它那丝绒般光亮的毛。“我们方法的优越性在这里,亲爱的库德列维茨基,请记下来:没有用麻醉药,动物完全处在一种安静的状态。试验的结果完全符合我们的预料。”他突然笑了起来。“海登海因又要丢脸了!好,就这样继续第一个观察。”他匆忙穿好衣服便走了出去。
夜深沉,街上寂静无声。只有稀疏的路灯发出昏暗的黄色亮光。人行道上堆着积雪,夜间严寒更抖起了威风,扫院子的人燃起了篝火,和警察一起取暖。巴甫洛夫快步疾行,他要到西玛诺夫斯基夫妇家去住。她担负起了照顾他的责任,因为她知道,他妻子不在身边,他肯定是吃不饱穿不暖的。但是一路上他心里很不踏实,不知试验是否完全按他的意图进行,结果他又返回了实验室。
夜晚的静谧笼罩着冬天花园里那座孤零零的小实验室。只有一个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狗站立在台子上,库德列维茨基坐在木台旁,手里拿着表正在数胃液流进玻璃瓶的滴数。他已经在进行另一条狗的试验了。
“怎么样,结果如何?”巴甫洛夫轻轻走进来,他怕分散了狗的注意力。
“都和以前一样。”
“你这条狗工作得真不错!”巴甫洛夫高兴地说。“现在我算放心了,可以睡一会了。”他走进邻室,盖上大衣,躺在桌子上。
早晨,西玛诺夫斯卡娅发现他在这里。
“你怎么好意思躺在这里!”
“说实话,昨天我到你那儿去了。”巴甫洛夫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已经走到富尔什达得街。但又不得不折了回来。”
“我们一直等到深夜。”
“真对不起。但总的来说,这里也不坏,睡足了就行了。”
“不行,不行。我会告诉谢拉菲玛的。现在让我向你祝贺华沙大学医学系授予你亚当·霍伊尼茨基奖金。”
“这是因为《心脏加强神经》那篇论文吧?无论如何,这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我在华沙有不少熟识的同行,他们都注视着、关心着我的进展。图马斯曾在我的指导下准备了博士论文。”
“好事还没说完呢。”西玛诺夫斯卡娅调皮地笑了笑,“可能你现在愿意大驾光临寒舍。一笔900卢布的奖金汇款正等着你呢。”
“原来如此!我一定马上到你那里去,我要马上把钱给妻子寄去,还要把欠债还清,也把欠你的钱还了。谢谢你带来的好消息,我这就去!”
但是离开之前,他又到库德列维茨基那里看一眼。他的助手此刻依旧手里拿着表坐在狗的旁边,他还在数着从胃插管滴出来的胃液滴的数量。
“这条狗真是太好了,连续工作了18小时,真是好样的!”巴甫洛夫对狗赞不绝口。他关心地看了看库德列维茨基:“你很累了吧?”
“没关系,还可以坚持到做完试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