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久没有谈到钱的事了。但是谢拉菲玛越来越多地听人说,各式各样的人都包围着巴甫洛夫,而他总是慷慨解囊。她决定和他谈谈。
“伊万,我知道你对那些找上门的人总是大方得很,但是你别忘了,我们还有孩子!”
“都40的人你还叫孩子?他们的儿童时期也太长了点吧?”巴甫洛夫把报纸搁在一边。
“但他们都有孩子……”
“那好嘛!家里有孩子的确愉快。我总是可怜那些没有孩子的人。家里有孩子,人就会变得善良一些。说到我的帮助……是的,他们来找我帮忙。
他们用带哭的腔调来诉说他们的不幸和苦恼,向我借钱。我照例帮助他们。
我不能拒绝。多余的钱有什么用,既然他们很需要钱,让他们拿去好了。何况,他们也答应要归还。但是,”他笑了起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还钱。
只有一个,但这个人是一个神经病患者。我把钱给他汇回去了。”
“但是人家也会蒙骗你的呀!”
“当然也有这种可能。就算有某些人对我不好,我也不能不关心大家。
要知道人家总是有困难、有痛苦才找我的,我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可你也不是能温暖所有人的太阳呀。”
“我远不是帮助所有的人,我给钱的只是那些靠得住的人,从他们的信中看得出来。只有那十分高明的骗子手才能瞒得过我。如果信真是含着泪水写的,一下子就看得出来。刚才你谈到孩子们,是应该帮助他们,但帮助他们不等于养活他们。有自尊心的人应该养活自己和自己的家庭。你想想,当年我们多困难,连到你姐姐那里去的路费都没有。因为租不起别墅,我们的米尔奇克没保住……”
“遗憾的是,当时没有什么人帮助我们,不然就不会这么不幸了。”
“所以我就要帮助别人。我们的孩子受了很好的教育,都在工作,吃得饱,穿得暖,还需要什么呢?所以一切都很正常,我的朋友!”
有一天巴甫洛夫气冲冲地来到生理研究所,他走进里克曼的房间,在他靠门的地方坐了下来,这是他的习惯位置。他用一种激怒的语调和助手们谈到科学行政机构的一些弊病。
“大家都看见了,可是都不吭声,都装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真是怪事!”
“还有怪事哩,我们有的工作人员为了给自己创造有利条件,牺牲别人的利益也在所不惜。”科学研究员普罗罗科夫恶狠狠地说。
“你指的是什么?”
普罗罗科夫不答话,却用手指向年轻的学者阿斯拉强的房间。
“他怎么啦?”
“他总是把自己的工作凌驾于一切之上,不惜粗暴地破坏研究所的正常秩序。他又给自己弄来一些狗,狗舍就拥挤不堪,弄得其他同事的狗都吃不饱,还一个劲地叫工友多给他的狗喂食。”
“原来是这样,怎么办?只好停止他在脑神经可塑性问题上的研究工作。今天我就同他谈。”
阿斯拉强就在邻屋。这些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当他听见巴甫洛夫说要停止他的工作时,他马上想出去解释,说明事实并非如此,不过是有人利用他在气头上,挑拨是非罢了。但是他深知巴甫洛夫那急躁的性格,决定以后再说。
而此时巴甫洛夫已经在忙别的事了。一条狗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条狗是他过去的助手波德科帕耶夫的,它几乎已丧失了对条件刺激的一切正常的食物反射功能。
“为什么它只剩下对食物槽旋转一种条件反射功能?”他追问道。“你们以前所说的都不能解释这一现象,我自己也没找到解释。”
阿斯拉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我可以谈几句吗?”他问。
“啊,是你?等等,关于你的事我们一会再谈。”巴甫洛夫生气地转过身去。
“我想对你刚才提出的问题谈谈自己的看法。”
“那么,那么你就说说看!”
“第一,这种反射重复的次数和所有其他反射加起来的次数一样多……”
“对,对……”
“第二,对食物槽旋转的反射,与对其他食物反射不同,总是严格相符合的——从来没有什么明显的时间间隔……”
随着阿斯拉强所陈述的每一点论据,巴甫洛夫的脸色变得愉快起来,怒气消失了,正如同事们在这种情况下所形容的那样:“阴转晴。”
“好呀!”巴甫洛夫感叹道。“只要下死功夫,多难的问题也会迎刃而解!阿斯拉强的论据很有道理,我委托他对这次讨论问题的实质作一次试验性的核对。”
“但是,巴甫洛夫,”普罗罗科夫莫名其妙地两手一摊。
“没有什么‘但是’,普罗罗科夫!刚才你谈到研究所工作的困难,似乎同阿斯拉强的工作有什么关系。都是瞎说!因为谁都知道,我们研究所的狗舍十分宽敞,饲养狗的食物多得吃不了,剩下的还送到科尔图什去。你不该妨碍阿斯拉强研究这个有趣的课题。”
工作结束之后,阿斯拉强伴送他回家。他们沿涅瓦河走着。天上飘着小雪,没有风,静悄悄的。
“对了,巴甫洛夫,你曾谈过心理活动发展的阶段性。你知道吗,你的判断同恩格斯和列宁的判断非常一致。”
“那好嘛,我是作为一个自然科学家通过我自己的研究和实验得到这些结论的。得知我的判断与你们的思想领袖的判断相一致,我很高兴,他们是通过他们的研究而达到这种结论的……关于列宁,我思考得很多。他是个伟大的学者,英明的政治活动家,一个正直的人。我认为衡量一个人的智慧和价值的真正尺度是在错综复杂的情况下应当有作出正确分析并正确地据此采取行动的能力。”
他默默地走了几步,又继续说下去。
“你也许以为我只对我的学科感兴趣,对其他事漠不关心。其实我连马克思的《资本论》都读过。这部书现在还在我的书架上。我也仔细读了列宁的《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应当承认,这部书的作者对哲学和自然科学方面一切根本的、复杂的问题具有广博的知识,有深刻而精确的理解,坚持的是正确的唯物主义的立场。最后”,巴甫洛夫略停了一会儿,“还有一件事表现了列宁的伟大和真诚。在革命的头几年,许多有名望的教授虚伪地宣誓忠于新的布尔什维克制度和社会主义。我很讨厌他们这种作法,因为我不相信他们是真诚的。那时我给列宁写了封电报: ‘我不是个社会主义和共 产主义者,我也不相信你危险的社会试验。’你想他看了电报怎么样?列宁很看重我的直率、真诚和对祖国命运的担心。他不但一点没有报复,反而命令他的下属大大改善了我的生活条件和工作条件。在国家还处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他的命令迅速得到了执行。”巴甫洛夫在大门口停了下来。“如果你现在不太忙的话,一起进去吧,我们一起吃午饭。”
他们进到餐厅,在摆桌子的时候,他们继续刚才的话题。
“光读报纸还是不够的,应该亲眼去看我国的经济力量和军事力量是怎样发展巩固的。这种发展正在把俄罗斯推进到世界先进行列。我们的确有值得骄傲的东西!科学和文化都在发展。一切都是我年轻时无法比拟的,事实是无法否认的!只有事实才有说服力!还有我们那威力无比的飞机!来吧,欧洲的先生们,来看看我们的吧!他们已经习惯以老师自居,认为我们是落后的。那个时代过去了,永远过去了!骄傲的美国人也不得不放下架子来承认我们。瞧,就是这么回事……是的,对我们国家的未来我们可以放心了。”
谢拉菲玛倾听着他们的谈话。
“你们说的都不错”,她说,“但我还是想问问,共产党员先生,为什么你们不考虑考虑宗教问题?你们完全把宗教排斥在道德教育以外了。”
“我想”,阿斯拉强笑了笑说,“关于这个问题最好去问巴甫洛夫,而不是问我。今天他所说的使我有充分根据说,他比我这个共产党员还共产党员。”
巴甫洛夫开怀大笑起来。看着他,阿斯拉强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