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里德里希。克劳斯。冯。齐勒古特上校是个惊人的蠢货;齐勒古特本是扎尔茨堡(在奥地利境内。)附近的一个村庄的名字;早在十八世纪,他的祖先在那里靠掠夺营生。克劳斯上校讲到再寻常不过的事物时,总要问问大家是否听懂了他的话,虽然他讲的是谁都明白的最好懂的东西。比如:“瞧这,这是窗户,诸位,你知道什么叫窗户吗?”
又比如:“夹在两道沟之间的路叫做公路。嗯,诸位。你们知道什么是沟吗?沟就是由较多的土人挖出来的一条凹而深的渠道。嗯,沟是用锄头挖的。你们知道锄头是什么吗?”
他有一种酷爱作解释工作的癖好,作起解释来的那股兴奋劲头,如同发明家讲起自己的发明创造一样动情。
“诸位,书本就是由裁成各种形式。上面印了字的长方形纸片汇集一起,装订粘合而成的。各种书的大小开本是不一样的。嗯,诸位,你们知道粘胶是什么吗?粘胶就是胶。”
上校愚蠢到了极点。军官们不得不躲得离他远远的,免得他唠叨什么人行道即是步行道与车行道划分开来,以及人行道是沿着房子正面所筑的高出路面的一长条石路,而房子正面就是我们从街上或人行道上所看见的那一面。我们不能从人行道上看到房子的后面,这一点我们只要走到车行道上就可以得到证明。
他马上兴致勃勃地就这件趣事对人们进行当场表演,差点儿被车子压着。从此他蠢得更厉害了。他常常把军官们拦住,无休无止地对他们谈着诸如摊鸡蛋。太阳。温度计。油炸馅儿饼。窗户和邮票之类的事情。
令人吃惊的是,这样的蠢货竟能一步登天,飞黄腾达,受到有权势的大人物,比如军长将军的庇护,尽管上校在军事上表现出绝顶的无能。
演习时,他常率领他的团做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他从来不准时到达指定地点,却将一团人分成若干纵队,朝着敌人的机枪火力点挺进。几年前有一回,皇家军队在捷克南部演习时,他自己和整个团完全迷失了方向,一直开到了摩拉维亚。当演习结束,士兵们已经在兵营里躺下休息时,他还在那儿瞎闯了好几天。但是就这样他也平安无事地过去了。
他和军长将军以及旧奥地利其他蠢得并不比他逊色的军官们的私谊使他获得了各式各样的头衔和勋章。而这些奖赏又使他感到无比荣耀,他自认为是天下最有才华的军人,是战略理论乃至所有军事科学的理论家。“
检阅团队时他同士兵聊天,总是千篇一律地问着同一个问题:
“为什么我军使用的步枪叫曼利海尔枪(曼利海尔是自动步枪的发明者,当时奥。德。法等国军队普遍采用这种步枪。)?”
所以他在团里得了一个“曼利海尔蠢才”的绰号。他的报复心很重,经常迫害他不喜欢的下级军官。如果他们申请结婚,他就在申请报告上签个很坏的意见转呈上去。
他的左耳残缺不全,那是在年轻的时候,他的对手为了向人们证明这位弗里德里希。克劳斯。冯。齐勒古特是个十足的傻瓜而把它割掉的。
假如就他的智力进行一番分析,我们就会确信:他并不比那位大家称之为著名白痴而又长着一张畜生嘴巴的汉堡公民弗兰西斯。约瑟夫强多少。
他们说起话来一样地低级庸俗,用词一样地幼稚可笑。有一次在军官食堂的晚宴上,大家谈起了席勒,这位出身贵族门第的克劳斯上校却发表了一通与话题风马牛不相及的谈话:“诸位,我昨天看到一张由火车头带动的蒸汽犁。请你们想一想,先生们,用火车头带动,而且不止一台,是两台,我见冒烟,走到跟前一看,原来,这边有台火车头,那边还有一台。诸位,你们说这可笑不可笑?用两台火车头来拉,好象一台还不够似的。”
他停了一会儿,接着又唠叨说:“一辆小汽车的汽油用完了,它不得不停了下来。这也是我昨天亲眼看见的事。这件事发生后,人们还扯到什么惯性哩。诸位,车子不走了呀,抛锚了呀,不动窝了呀!因为它没汽油了嘛。你们看这不可笑吗?”
他虽愚蠢,但信教虔诚。他房间里有一个家用的经台,他常去伊克纳茨教堂忏悔,从战争爆发的时候起就为奥军和德军的胜利祈祷。他将基督教与关于日耳曼的统治梦想混为一谈,认为上帝应该帮助战胜国去掠夺财富。
每当他在报上看到运来俘虏时,总是非常气愤。
他说:“把俘虏运来干什么?统统都该枪毙掉,绝无仁慈可讲。把他们的尸体垒起来,在上面跳舞。应该把塞尔维亚的老百姓一个不留地活活烧死,见小孩就用刺刀捅死!”
他和德国诗人维罗尔特(德国的一个拙劣诗人,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曾写诗为德国帝国主义歌功颂德。)是一丘之貉,那家伙在战争期间写了一首诗,要德国人怀着铁石心肠去仇恨和杀害千百万“法国魔鬼”:
让人们的尸骨堆积如山,
让燃烧残躯的浓烟直冲霄汉。
卢卡什上尉在一年制志愿兵军校教完课,牵着小狗麦克斯出来散步。
“请允许我提醒您,上尉先生!”帅克关切地说,“您对这条狗得多加小心,别让它跑了。它说不定还在想念它的老窝,您要是把它的索套松了,它就可能跑掉。我还劝您不要带它经过哈夫利契科沃广场,那儿的马利扬斯基。奥布拉斯小店一个屠夫养了一条恶狗,特别爱咬人咬狗,只要一看见别的狗在它的势力范围内出现,就非常嫉妒,生怕哪条狗会吃掉它那儿的什么东西。它活象哈什塔教堂行乞的那个叫花子(第一次世界大战前警察局逮捕一个常在哈什塔教堂行乞的乞丐。因为他称霸一方,不让别的乞丐在该教堂附近行乞。)。”
麦克斯高兴地跳着蹦着,在上尉的脚边转来转去,用索套缠他的军刀。它知道要带它出去散步,显得格外兴奋。
他们出了门。卢卡什上尉带着它上壕沟街(③ 均为布拉格市中心的街道。)去了。他要到老爷街③拐角去与一位事先约好的太太相会。他脑子还尽想着公事,琢磨着明天到志愿兵军校去上课该讲些什么,怎样确定一个山峰的高度,为什么高度都得根据海拔来测量,怎样根据海平面确定一座山峰从山脚至山顶的一般高度。该死的!干吗陆军部要把这些东西编进课程里来呀?这是炮兵部队才用得着的嘛,况且这儿还有总参谋部的地图,假如敌人占领了“三一二”高地,一般都来不及考虑为什么这座山头的高度要根据海拔来测量,也来不及计算它究竟有多高。只要一看地图就一目了然了。
快到老爷街时,一声严厉的“halt!”(德语:“站住!”)打乱了他的思路。
在这一声“halt”的同时,那条狗也拚命想要带着那套在它身上的皮缆从他身边跑掉,它高兴地吠叫着往刚才那大叫一声“halt”的人身上扑去。
站在上尉面前的正是克劳斯。冯。齐勒古特上校。卢卡什上尉行了一个礼,对上校抱歉地说,因为疏忽没有看见他。
克劳斯上校在军官中是以绝不轻易放过违反军纪的过失而闻名的。
他把行军礼看作是关系到战争成败,并以此建立整个军威的基石。
“一个军人必须把他的灵魂贯注到军礼上去,”他常这么说。这是一种绝妙的军事神秘主义。
他特别强调,向上司敬礼的军人必须根据条例规定的细节,准确而严肃地行军礼。
他对每一个从他身旁走过的人从步兵到中校都要嗅一嗅,对于那些行礼马虎,就象随便说声“你好”似地用手在帽沿边碰一下的士兵,便亲自把他们送到兵营里去受罚。
对他来说,“我疏忽了,没看见”的话是根本不管用的。
“一个军人,”他常说,“必须在人群中寻找他的上司,一心想着履行军纪法中为他规定的职责。假如他在战场倒下,那么临死之前他就应该行军礼。不会行军礼或是装作没看见,或是行礼随便的人,我认为是一种野蛮行为。”
“上尉先生,”克劳斯以威胁的声调说,“下属见了上司要敬礼这一条并没有废除,这是一。第二,军官先生从什么时候起养成了牵着偷来的狗满街闲逛的习惯?不错,我说的正是偷来的狗,一条属于别人的狗,就是偷来的狗。”
“上校先生,这条狗。。。。。。”卢卡什上尉辩解着。
“是我的,上尉先生!”上校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这是我的鲁克斯。”
这条别名叫做麦克斯的鲁克斯记起了他原来的主人,就把新主人完全抛在一边,跳跳蹦蹦地扑向上校,高兴得同一个热恋中的小青年从他意中人那儿得到了同意与体谅一样。
“带着偷来的狗散步,上尉先生,这与军官的荣誉是不相称的,你难道不知道?一个军官在未能确定买的狗是否会引起恶果之前就不应该买狗。”上校一边抚摸着鲁克斯即麦克斯一边继续咆哮,而那条狗也下流地对着上尉呲牙咧嘴。愤愤地叫着,象是指着上尉对上校说,“把他带走!”
“上尉先生,”上校接着说,“你认为骑着偷来的马也是对的吗?你难道没读过《波希米亚报》和《布拉格日报》上登的关于我丢失猎狗的启事吗,你竟不读你长官登的启事?”
上校拍了一下手:
“真是,这些年轻军官,纪律都上哪儿去了?上校登出启事,上尉却不去读它。”
卢卡什上尉眼睛望着象猩猩一样的上校的络腮胡子,心里却想道:“你这老东西,我真恨不得给你几耳光。”
“你跟我来一下,”上校说,于是他们一块儿走着,并进行了一次非常友好的谈话。
“上尉先生,你在前线,可不能再干这种事啊。在后方牵着偷来的狗散步一定很不是滋味吧!对啦,牵着上级长官的狗出来散步,而且是在每天都有成百位军官在战场上阵亡的时候,而且连启事也不读。我的寻狗启事也许登上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他们也不会去读它。”
上校重新擤了一下鼻子,这往往是他极端愤怒的表现。然后他说:“你可以继续散你的步去,”他没好气地用皮鞭抽了一下自己的军大衣的下摆,转身走掉了。
卢卡什上尉刚走过街心,又听到一声“halt!”上校把一个倒楣的后备兵拦住了。那个士兵因为正在想念他的妈妈而没有理睬他。
上校亲手把他拖到兵营去惩罚,骂他是一头海豚。
“我该怎么对付那个帅克呢?”上尉思忖着,“我要撕烂他的嘴!这还不够。就是把这混蛋撕成碎片也不解恨。”他已经忘了和一位太太约会的事儿,气冲冲地直朝家里奔去。
“我要他的命!兔崽子!”他自言自语地说着,上了电车。
这时候,好兵帅克正和从兵营来的传令兵谈得很投机。那个士兵给上尉送来一件公文,正等着他回来签字。
帅克招待他喝咖啡,两人一块儿谈着奥地利将来会一败涂地。
他们这场谈话进行得很投机,还引用了一大串格言。要是告到法庭上,他们的每一个字都可以叛国论处,两人都得上绞刑架。
“因为这场战争,皇上也变得呆头傻脑了,”帅克说。“他从来就不聪明,不过这场战争会使他彻底完蛋。”
“他是个白痴,”兵营来的传令兵肯定地说。“蠢得象块木头疙瘩似的。他可能根本不知道在打仗;也许人们存心不告诉他。他在向百姓发出的宣战书上签的字,是人家耍的鬼!准是在他神志不清的时候搞出来的,他已经什么也不会想啦!”
“他已经彻底完蛋了,”帅克以行家的口吻补充说,“屎尿都拉在身上,连吃饭也象小孩一样要人喂他。从前听酒店有人说,他有两个奶妈。每天要给他喂三次奶。”
“唉!”兵营里来的士兵叹了口气。“快别让咱们再遭屠杀了,但愿奥地利有一天能得安宁。”
他们就这样继续高谈阔论,最后帅克对奥地利大加谴责:“这种愚蠢的专制皇朝,根本就不该在这世上存在!”为了给这句话补充个实际事例,他又加了一句,“只要我一上前线,就会为它把气咽。”
当他们两位接着谈到捷克人对战争的看法时,兵营来的传令兵重新提起他今天在布拉格听到的新闻,说在纳霍特已能听到炮声,俄国沙皇很快就要光临克拉科夫(捷克北部,波兰境内的城市。)城了。
随后又谈到我们的粮食运往德国,德国士兵能得到香烟和巧克力,等等。
他们还回忆了古代战争。帅克严肃地指出,那时候将臭味熏天的坛坛罐罐扔到被包围的城堡时,在一片臭气中打仗也并不是件好受的事。又说他在一本书上读到过:有一座城堡,被困达三年之久,这期间,敌军别的不干,天天这样拿被围困的城堡开心。要不是卢卡什上尉的归来打断了他们的高谈阔论,他们还会津津有味地发表一些蛮有趣味和教益的宏论的。
上尉用凶狠逼人的眼光盯了一下帅克,在文件上签了字,把传令兵打发走之后,招呼帅克跟他到房间去。
上尉两眼闪着凶光,他坐到椅子上,定睛盯着帅克,琢磨着何时开始这一场“屠杀”。
“我先给他几耳光,”上尉想着,“然后把他的鼻子打烂,再把耳朵扯下来,下一步再走着瞧。”
站在他面前的帅克用那对善良纯真的眼睛坦率真诚地望着他,还竟敢打破这暴风雨前的寂静说:“报告,上尉先生,您的猫死了。它吃了一盒鞋油,结果就死掉了。我已经把它扔到旁边那个地窖里去了。这样听话的。漂亮的安哥拉猫再也找不到了。”
“我拿他怎么办?”上尉脑子里闪出这么个问题,“我的上帝啊,你看他这副蠢相!”
帅克那对善良而天真无邪的眼睛继续放射出和善温柔的光芒,露出一片坦然的神色,似乎一切都很正常,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即使出了什么乱子,那也坏不了大事,没什么了不起的。
卢卡什跳了起来,可是没有象他原来打算的那样去揍他,只是在帅克鼻子底下挥舞拳头说:“帅克,你偷了狗!”
“报告,上尉先生,这种事,我近来压根儿就不知道。上尉先生,请允许我解释一下:您下午牵着麦克斯散步去了,我根本就没法偷它啊。您回来时没有带它,我马上想到准是出了什么事。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有情况。,焦街有一个叫古勒什的做提包的师傅,他就不敢带着狗出门散步,免得它丢失。他总是把狗放在酒店里,但还是被人偷掉,或者给人借去不还了。。。。。。”
“帅克,你这个畜生,猪猡,住嘴!你要不是一个狡猾的下贱胚,就是一头地道的笨骆驼,大白痴。你够典型的啦!我告诉你,你别跟我耍这一套。你从哪儿弄来的这只狗?怎么把它弄来的?这是我们上校的狗呀!我们不巧面碰面时,他把它带走了,你知不知道?这是天底下最丢脸的事,你知不知道?你说真话呀,你偷了还是没有偷?”
“报告,上尉先生,我没偷。”
“那你知不知道这只狗是偷来的?”
“是,上尉先生,我知道这只狗是偷来的。”
“我的天哪!帅克!himmelherrgott(德语:“我的天老爷”。),我枪毙你!你这畜生!下流货。你这头阉牛。臭尸!你真是这样蠢吗?“
“是,上尉先生,真是这样。”
“你为什么把一条偷来的狗带给我?你为什么把这害人的畜生塞到我屋里来?”
“为了让您高兴,上尉先生。”
帅克善良而温柔的眼睛直盯着上尉的脸,上尉坐到圈椅上呻吟起来:“上帝为什么让这么个畜生来惩罚我呀?!”
上尉沮丧地坐在椅子上,觉得他不仅没有力气揍帅克,连卷一根烟的力气也没有了。他茫然地派帅克去买了《波希米亚报》和(布拉格日报》来,命令帅克给他读读上校的“寻狗启事”。
帅克把报纸买回来,将登着启事的那一版露在面上。他容光焕发。兴致勃勃地报告说:“上尉先生,上校先生把他那条丢失的看马狗描写得可神气哪,读读真叫人开心。他还悬赏一百克朗送给把狗还来的人哩。赏钱出得太多了,一般只出五十克朗。科希什有个叫博日捷赫的就靠干这档子事过日子。他总是先把人家的狗偷走,然后到报上去找寻狗启事的广告。谁丢了狗,他就到那里去。有一次他偷到一条很漂亮的黑狮子狗,因为失主没登启事,他便自己到报上去登了拾狗启事,花了五克朗的广告费,终于有位先生来认领,说这正是他丢的狗。又说,他本以为找也是白费力气,因为他已经不相信会有什么老实人,可如今却亲眼看见世界上还有老实人,这使他打心眼里感到高兴。还说他原则上反对奖赏诚实人,但他还是把自己一本关于在室内和花园里养花法的书送给他留作纪念。可爱的博日捷赫提起黑狮子狗的两条后腿,朝那位先生头上撞去,从此他再也不在报上登广告了。既然狗主人都不登广告寻狗,倒不如把偷来的狗卖到狗场里去。”
“去睡吧,帅克!”上尉吩咐道。“你这场蠢病还会发作到明天早上的。”说完自己也去睡了。夜里,他梦见帅克把皇太子的马偷来给了他。检阅的时候,正当倒楣的上尉骑着那匹马走在连队的前列,被皇太子认出来了。
第二天早上,上尉感到他好象挨了一整夜揍似的,有个奇怪的幽灵老缠着他。他早上又睡着了,做了一场恶梦,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门口出现了帅克善良的脸庞,问什么时候该把上尉先生叫醒。
上尉在床上呻吟着说:“滚吧,畜生!太可怕了!”
他起床后,帅克给他送来早餐,问他:“报告,上尉先生,是不是让我再给你找一条狗来?”这个新问题使他感到很吃惊。
“你知道吗?帅克,我恨不得把你送到战地法庭上去,”上尉叹了一口气说。“可是法官可能会把你放掉,因为他们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象你这样的大傻瓜。你去照照镜子。你那副傻相难道不叫你难受吗?你是我所见过的最蠢的蠢货。喏,你说实话,帅克,你喜欢你自己吗?”
“不,上尉先生,不喜欢。我从镜子里看到我象个松果。这镜子磨得不好。以前在斯塔涅克开的《华人》店(指斯塔涅克开的茶叶店。这家商店的橱窗里放了一面哈哈镜和一张中国滑稽小丑图,以招徕顾客。)里有一面哈哈镜,谁一照那面镜子,就想呕吐。嘴巴这么扯着,脑袋瓜象个大脸盆,肚子跟一个喝醉了的牧师的一样。总而言之,一副滑稽可笑的模样。省长大人从这儿经过,往镜子里瞅了一下自己的面孔,马上要求把这面镜子取下来。”
上尉转过身去叹了一口气,认为还是让帅克先给他把牛奶咖啡准备妥当为好。
帅克在厨房里忙活着,卢卡什上尉听到了他的歌声:
投弹手穿过土尘门(布拉格的一座旧城门。),雄赳赳呀气昂昂,
腰间的军刀闪闪亮,
美丽的姑娘们,泪水直淌。。。。。。
往下是:
我们当兵的,真是了不起,
美人们对咱哟,打心头欢喜。
我们的钱要多少有多少,到哪儿都过得甜如蜜。。。。。。
“你倒过得甜如蜜,混蛋!”上尉心里嘀咕着,吐了一口唾沫。
帅克的身影在门口出现了:“报告,上尉先生,兵营派人来请您,您得马上去见上校先生。传令兵还在这儿。”
他还亲昵地补充一句:“也许是为了那条狗的事。”
“知道了,”站在前厅里的传令兵打算向卢卡什报告时,他说。
他说话的口气是那样地忧郁不欢。他狠狠盯了帅克一眼就走了。
这消息非同一般,凶多吉少。上尉走进上校办公室时,后者极不愉快地坐在沙发上。
“上尉,两年前,”上校说,“您请求调到布杰约维策九十一团去。您知道,布杰约维策在哪儿吗?在伏尔塔瓦河边,对,在伏尔塔瓦河边。有条奥赫热河还是一条别的什么河流经那里。城市很大,而且我还可以说,逗人喜欢。如果我没说错的话,沿着河边有一道堤。您知道,堤是什么吗?就是筑在水面上的一堵墙。对,不过,这些都不相干。我们在那一带演习过。”
上校沉默了一会儿,眼睛盯着墨水瓶,迅速转到另一话题:“我那条狗在您那儿惯坏了,啥也不肯吃。瞧,墨水瓶里有只苍蝇。真奇怪,大冬天还有苍蝇掉到墨水瓶里,真是乱七八糟。”
“你这死老头,有话快说吧!”上尉在心里说道。
上校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了几趟。
“上尉先生,我再三考虑,究竟该怎么教训你一下,好让这类事情以后不再发生。我记得你曾请求调到九十一团去,最高指挥部前不久通知我们说,九十一团非常缺乏军官,因为原有的军官大都被塞尔维亚人打死了。我以人格向你担保,三天之内你就可以调到布杰约维策九十一团去了。那儿正在编组先遣营。你用不着谢我。军队很需要这样的军官。。。。。。”
他已经不知怎样往下讲了,看了看表说:“十点半了,我得听团的汇报去。”
一场愉快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上尉走出办公室,大大松了一口气,随后便到志愿兵军校告诉大家一两天之内他要奔赴前线了,因此打算在纵乐胡同(布拉格的一条胡同,从前那里有几家娱乐场所。)举行个告别晚会。
回到家里,他意味深长地对帅克说:“帅克,你知道什么叫先遣营吗?”
“报告,上尉先生,先遣营就是派到前线去的营。先遣连就是派到前线去的连。我们都爱用简称。”
“帅克,”上尉用庄重的语调说,“你既然喜欢这个简称,那么,我向你宣布:你将同我一道跟先遣营走。可是到了前线后,休想再象在这里一样玩弄你那套愚蠢把戏。你听了高兴吗?”
“是,上尉先生,我特高兴,”好兵帅克回答说。“要是咱们俩能一道儿为效忠皇上和奥地利皇室战死沙场,那该有多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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