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雷德上校以鉴赏的神情注视着卢卡什上尉苍白的面孔和眼边浓重的黑圈,卢卡什上尉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竭力使自己不去正视上校,而象在研究什么似的偷偷望着营地部队部署图。这张布署图是上校办公室里唯一的装饰品。
施雷德上校面前的桌上,放着几份报纸,报上有几篇用蓝铅笔圈出的文章。上校将它们又浏览了一遍,然后凝视着卢卡什上尉说道:
“那么,你已经知道你的勤务兵帅克被捕了,而且他这件案子很可能要转到师军法处去审讯?”
“是,上校先生。”
“当然,整个事件不会就这么了结的,”上校意味深长地说,开心地望着卢卡什上尉发白的面孔。“毫无疑问,你的勤务兵帅克的这件案子激起了当地民众的公愤,而且这件丑事还和你的名字牵连在一起,上尉先生。师部给我们提供了一定的材料。这是几份对本案作了报导的报纸。请你大声念给我听听。”
他把登有用铅笔圈出的文章的报纸递给卢卡什上尉,上尉象给小孩朗读课本那样,用单调平淡的声调念道:
“蜜比糖更富有营养和易于消化,”
《我们前途的保障在哪里?》
“是登在《佩斯使者报》(当时在布达佩斯出版的一种德文报纸。)上的那一篇吗?”上校问。
“是,上校先生,”卢卡什上尉回答,并接着往下念道:
战争的进行要求奥匈帝国各阶层的共同努力。要想维护我国的安全,各民族必须互相支持。我们前途的保障有赖于各民族由衷的相互尊重。倘若后方,即我光荣国军的后勤与政治大动脉不能协调一致;倘若在我军后方,听任宵小分子破坏国家统一。恶意败坏整个国家威信。制造我帝国境内各民族的纠葛与分裂,那么,我已开赴前线并不断向前推进的英勇军队就不可能承受重大的牺牲。在这历史关头,我们不能默默无言地眼看看极少数人试图从地方民族主义情绪出发,来破坏帝国各民族为严惩非法侵犯我国,并企图毁坏祖国全部文化与文明成就的歹徒所进行的正义斗争。对于那些企图瓦解各民族心中精诚团结的丧心病狂的无赖的卑劣行径,我们绝不能缄默不语。我们曾多次向我们的读者指出:对捷克部队中的个别人物无视团队的光荣传统。违背整个捷克民族意志。在我们匈牙利城市中胡作非为的情况,军事当局不得不严加制裁。此事当然不能归罪于整个捷克民族,它正始终不渝地捍卫着我帝国的利益,许多卓越的捷克军事将领,如著名的拉德茨基元帅和其他一大批奥匈帝国的捍卫者都证明了这一点。与这些光辉的人物对立的只是区区几名捷籍歹徒,他们乘世界大战之机混入军队,其用心是在帝国各民族之间制造纠纷,从中满足自己卑劣的私欲。我们已经向读者指出××团在德布列岑的胡作非为,指出该团的捣乱行为已遭到布达佩斯议会的议论甚至谴责;其后,该团团旗又在前线。。。。。。(此处被删)。谁该对这一卑劣行径负责?。。。。。。(此处被删)。谁把捷克士兵驱赶去。。。。。。(此处被删)。在我们匈牙利祖国大地上的外来分子胡作非为达到了何等猖獗的程度!发生在利塔河畔匈牙利基拉利希达城中的事件,最好不过地证明了这一点。驻扎在利塔河畔布鲁克城的士兵,即袭击和殴打该城商人卡柯尼先生的士兵,属于哪个民族呢?地方当局责无旁贷,应当调查这一罪恶行径并向师部进行谘询。师部想必已对这一案件进行研究:在这次针对匈牙利王国臣民的史无前例的迫害行为中,卢卡什上尉扮演了什么角色。据本报当地通讯员报导,该城公众认为卢卡什的名字与最近发生的一些事件有密切关系。该通讯员收集了有关此案的大量材料,这一丑闻在当前的严重时刻甚为引人注目。《佩斯使者报》的读者对本案调查进程无疑将十分关注。对此重大案件,本报定将予以详尽报道。与此同时,我们也期待着军方提供关于殴打匈牙利居民的基拉利希达暴行的消息。我们相信,布达佩斯议会也将查处这一事件,使大家弄清楚,假道匈牙利王国开赴前线的捷克士兵,不得把匈牙利至斯特凡王国的领土(亦指匈牙利。)视为他们占领的租借地。倘若该民族的某些人,即在基拉利希达城清楚地表演过奥匈帝国各民族的“通力合作”的某些人,至今尚未认清局势,那就让他们保持沉静吧,因为在战争中,枪弹。绞索。监狱和刺刀会教训他们服从我们共同的祖国的最高利益。
“这篇文章的署名是谁,上尉先生?”
“贝拉。巴拉巴斯。他是个编辑,又是议员,上校先生。”
“一条有名的恶狗!可是这篇文章在《佩斯使者报》登出来之前,就在《佩斯新闻报》上发表过的。现在请你把《绍普朗记事报》(当时在布达佩斯出版的一种民族主义报纸。)上那篇官方文章念给我听听。”
卢卡什上尉大声念起那篇文章来。作者竭力用诸如此类的词句为自己的文章增色:“国家英明的命令”啦,“国家秩序”啦,“人类的腐化堕落”啦,“人的尊严与感情的惨遭践踏”啦,“野蛮残忍之辈的筵席”啦,“摧残人类社会团体”啦,“一伙兵痞”啦,“幕后指使”啦,等等。再往下读,似乎匈牙利人在他们自己的国土上成了最受迫害的分子。似乎捷克士兵一来,就将这编辑打倒在地,用穿着高统靴子的脚踩他的肚子,他则疼得狂呼乱叫,有人把他的喊叫声用速记法记了下来一样。
《绍普朗记事报》哭诉道:
对一系列最重要的事实,我们总是慎重地保持沉默,什么也不写。我们谁都知道,驻扎在匈牙利和前线的捷克兵是些什么东西。尽人皆知,捷克人干了些什么勾当,他们的行为怎样,他们中间是个什么情况,谁是这些事件的肇事者。诚然,当局的警觉性被另外一些重要的事件吸引去了,然而当局应当采取适当的办法将此案与对全局的关注紧密结合起来,以期近日在基拉利希达发生的事件不致重演。本报昨日登载的那篇文章被删去十五处之多,所以我们不得不向读者宣布,由于技术原因,即使在今天,我们也未能过多地对基拉利希达事件详加评论。本报特派记者从现场向我们证实:当局对全部事件表示了真正的关切,并迅速进行了调查。唯一使我们感到奇怪的是,这次暴行的若干参与者至今仍消遥法外。这特别牵涉到一位先生,据说,他至今仍佩戴着“学舌团”(指九十一团。该团官兵均佩戴鹦鹉绿色的领章,作为该团制服的特点。人们据此给该团起了这样一个绰号。)的领章在兵营中未受惩罚。他的名字前天已在《佩斯使者报》和《佩斯记事报》上公开过。这就是那位臭名远扬的捷克沙文主义者卢卡什,有关他的暴行,基拉利希达的议员杰佐。萨尼克将在议会中提出质问。
“基拉利希达出版的《周刊》和普列什堡(德国人对斯洛伐克首府布拉迪斯拉发的称呼。)的一些报纸也是用这种悦耳的调子写你的,上尉先生,可你对这些是不会感兴趣的,因为都是千篇一律的陈词滥调。从政治上看,这是很容易解释的,因为我们奥匈帝国公民,不管是德国人也好,捷克人也好,全都很反对匈牙利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上尉先生?这里显然有一种倾向。也许你对《科马诺晚报》上的一篇文章更感兴趣,那上面硬说你在饭厅里用午饭的时候,企图当着卡柯尼太太的丈夫的面来强奸她;说你用马刀恐吓他,强迫他用餐巾堵住他妻子的嘴,免得她叫嚷。这是有关你的最新新闻,上尉先生。”
上校笑了笑,接着说:“当局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当地的报刊检查权也掌握在匈牙利人手里。他们对我们是为所欲为的。我们的军官在这头匈牙利普通编辑猪猡的侮辱面前毫无保护。直到我们提出尖锐的意见,师部军法处发出通电,布达佩斯国家检察署才开始采取措施,在有关编辑部抓了几个人。《科马诺晚报》的编辑付出的代价比谁都多,他至死也不会忘记他这张晚报的。师部军法处委派我作为你的上司来审讯你,同时把有关审讯的全部材料给我送来了。要是没有你那个倒楣的帅克,事情早已圆满结束。跟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叫沃吉契卡的工兵。斗殴之后,人家把他带到禁闭室,在他身上搜出一封你给卡柯尼太太的信。在堂上,你那个帅克一口咬定那封信不是你写的,硬说是他自己写的。人家把信摆到他面前,要他照写一份来对笔迹时,他一口把你的信吞了下去。后来又从团部把关于你的报告转送到师部军法处,好同帅克的笔迹加以比较,结果就在这里。”
上校翻了翻几件公文,然后把下面一段文字指给卢卡什上尉看:“被告帅克拒绝书写口授的话,硬说是事隔一夜,已经不会写字了。”
“上尉先生,我根本就不认为你那个帅克或这个工兵在师部军法处的供词有什么意义。他们两个都坚持说,这都是由一个所谓的玩笑引起的。老百姓不明白是开开玩笑,揍了他们。他们为了维护军人的荣誉才还手的。在审问中发现你那个帅克确实是个大宝贝,比如说,问到他为什么不肯招认时,从审讯记录看,他的回答是:‘我当时所处的情况,正象画家巴鲁什卡的仆人有一次为了圣母像而陷入的境地一样。当案子涉及到他准备据为已有的那张画像时,他也只好回答说:要我把血吐出来给你们看看吗?,不消说,身为团长,我已关照过有关各报用师军法处的名义更正报纸上那些卑鄙的文章。今天已经发出通知,我想,我已经为平息这些混帐老百姓中的匈牙利下流报痞掀起的事端,尽了我的全部力量。
“我想我的措词相当不错,是这么写的:’敬启者,某师军法处暨某团团部谨声明:当地报刊所载某团士兵之所谓暴行一文,毫无真实可言,从头到尾全系捏造。对上述报纸所进行的调查必将导致对犯诽谤罪者的严厉惩办。,”
“师军法处在给我团的公文里认为,”上校接着说,“这件事实际上是对来自东利塔和西利塔两地的军队的有计划的诽谤。你可以比较一下:我们开到前线去的有多少人,他们又有多少人。我跟你说实话,在我心目中,一个捷克兵比一个匈牙利草包要顺眼得多。应当记住匈牙利人在贝尔格莱德郊区向我们第二先遣营开枪的事,当时二营不知道是匈牙利人开的枪,就开始朝右翼的第四特别步兵团的官兵射击,四团官兵搞错了对象,又冲着友邻部队波斯尼亚团开起火来。真是混战一场!当时我正在旅部吃午饭。头一天,我们随便吃了点儿火腿和罐头汤,这一天为我们准备了美味的清鸡汤。里脊焖饭和糖酒甜面包。头一天晚上我们正好在小镇上绞死了一个塞尔维亚人酒店老板。我们的厨子在他的酒窖里搜出了三十年的陈葡萄酒。你可以想象得到我们是多么盼望吃那顿午饭。我们喝完了汤,正要开始吃鸡,突然枪响了,接着便枪声四起,我们的炮兵根本不知道这是我们自己人同自己人开火,便向我们这边发炮轰击,一颗炮弹正好打在我们旅部旁边。塞尔维亚人准是认定我们这儿发生兵变了,便从四面八方向我们开火,随后开始强行渡河。旅长被叫去接电话,师长大发雷霆,问旅部搞的什么鬼,说他刚刚接到军部命令,要求他在当晚两点三十五分对左翼塞尔维亚阵地发动进攻。说我们是后备队,应当立即停火。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哪能‘Feuer ein-stellen,(德语:停火。)?旅部电话总机说他哪儿也叫不通,只有七十五团团部还可通话,说他们刚刚接到旁边一个师来的命令,要求他们’ausharren,(德语:坚持到底。),说我们师里的电话也叫不通,说塞尔维亚人已经占领二一二。二二六。三二七高地,要求派一个通讯营去修复我们与师的电话线路。我们想同师部联系,可是线路已被切断,因为在这期间塞尔维亚人已经从两侧迂回到我军后方,把我们圈在一个三角地带之中。困在这个三角地带中的有我军的步兵。炮兵队。汽车运输队。粮站和野战医院。我已经两天没下马鞍了,我们的师长被俘,我们的旅长也是。这一切都是匈牙利人向我们第二先遣营开火引起的。不言而喻,全部罪过都落到了我们团身上。”
上校啐了一口唾沫。
“上尉先生,现在你自己也该体会到了,他们是怎么巧妙地利用你在基拉利希达的行为来做文章的吧。”
卢卡什上尉尴尬地咳了一声。
“上尉先生,”上校对他狎昵地说,“凭良心说,你跟卡柯尼太太睡过几回觉?”
施雷德上校今天的兴致特别高。
“你刚刚同她通信?别扯淡!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在艾格尔(匈牙利北部的一个城市。)测量训练班呆了三个礼拜,你瞧我,三个礼拜没干别的,尽跟匈牙利女人睡觉。一天一个:年轻的。没出嫁的。中年的。有丈夫的,碰到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真可谓纵情作乐,每次回到团里时,两条腿都不听使唤了。一位律师的老婆把我折腾得最累了。她把匈牙利女人的本领全都使了出来,睡觉的时候还咬我鼻子,整夜都不让我合眼。”
“‘还刚刚开始通信,。。。。。。”上校狎昵地拍着上尉的肩膀。“我是过来人啦!你什么也不用对我说,我对这事儿自有我的判断。你和她搞上了,被她丈夫碰上了,你那个笨蛋帅克却又。。。。。。你要知道,上尉先生,你那个帅克可真是个可靠的小伙子。他处理你那封信的办法简直妙极了。这样的人,说真的,太可惜。我说,这是个教育问题。我倒挺喜欢这小子。因此,审讯一定要停止。报纸把你骂得一钱不值,上尉先生,你在这儿已经完全站不住脚了。不出一个礼拜,先遣连就要开赴俄国前线。你是十一连资格最老的军官。就到那个连去当连长吧。这件事已经跟旅部谈妥了。告诉军需上士给你另外找个勤务兵来代替帅克。”
卢卡什上尉怀着满腔感激之情望了上校一眼,上校接着说:“把帅克分配给你们连当传令兵。”
上校站起来,和脸色苍白的上尉握手道:
“好吧,就这么办吧。祝你万事如意!希望你在东线战场上立功。如果有朝一日我们还能相会,希望你到我们中间来走走,可别象在布杰约维策时那样躲着我们。。。。。。”
卢卡什上尉在回家的途中,不断地念着:“连长,连部传令兵。”
这时帅克的形象又清晰地出现在他面前。
卢卡什上尉吩咐军需上士万尼克给他找个勤务兵代替帅克时,万尼克说:“我还以为您,上尉先生,对帅克很满意哩。”
他听说上校派了帅克到十一连当传令兵,不禁惊呼道:“上帝慈悲!”
在师军法处的一间有铁栅栏窗口的牢房里,人们按规定早上七点起床,把摊在满是尘土的地板上(因为没有床)的褥子整理好。他们在用木板隔开的长廊里,按照规定把毯子叠好,放在草垫上,谁叠完了谁就坐在靠墙的条凳上,不是抓虱子(如果他是从前线回来的),就是借穷聊消磨时间。
帅克和老工兵沃吉契卡,以及不同单位的几个士兵一块儿坐在靠门的条凳上。
“你们瞧,弟兄们,”沃吉契卡说,“坐在窗子边的那个匈牙利小子,那狗崽子在做祷告,想要上帝保佑他万事如意,你们的手就不发痒,就不想去扇他几个大耳光?”
“可他也是好人啊,”帅克说,“他是因为不愿当兵才关到这儿来的。他反对战争,是个什么教徒,他不愿意去杀死任何人,所以就把他关了起来。他严格遵守上帝的十诫。有些人只是把上帝十诫挂在嘴上,说得好听!大战前在摩拉维亚有个叫涅姆拉瓦的人。他甚至根本不愿意把枪扛上肩去。招他去当兵时,他说拿武器是违背他的信念的。就为这个他被关进牢房,差点儿没给整死。后来又领他去宣誓,可他不干,说他不能宣誓,这是违背他的信念的。结果硬是给他顶住了。”
“他是个笨蛋,”老工兵沃吉契卡说,“他可以去宣誓嘛,宣了誓不理它个屁不就得啦!”
“我已经宣了三次誓,”一个步兵说,“也当了三次逃兵。要不是有那张医生证明,说我在十五年前因为神经错乱打死了我的亲姑妈的话,我恐怕在前线已经是第三次吃子弹了。现在我那死去的姑妈总是帮我摆脱困境,到头来我也许能混过这场战争,留个囫囵身子。”
帅克问:“伙计,你干吗要把你姑妈打死?”
“人们为什么要你杀我砍呢?”那个逗人爱的人回答说,“每个人都会以为,是为了钱财。这老太婆有五个存折,当我满身伤痕,穿得破破烂烂地跑到她那儿去时,正赶上给她寄来了利息。除她之外,我在这人世间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我就求她收留我,可是她这死尸,说什么要我出去找事做,还说什么我这么年轻,身强力壮,如何如何。于是,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我只是用拨火棍敲了她几下脑袋,又照她脸上揍了一通,连我自己也认不出来:这是我姑妈还是不是我姑妈呢?于是我挨着她坐在地上,一个劲儿地问:’是我姑妈还是不是我姑妈呢?,到第二天邻居发现我坐在她旁边。后来我就进了斯莱比疯人院,到大战前波赫尼采(布拉格市的一个区。那里有一所精神病医院。)区的检查委员会证明我已痊愈,于是我马上又得补服这些年我所耽搁的兵役。”
一个又瘦又长,愁眉苦脸的士兵拿着扫把打他们旁边走过去。
“这是我们先遣连的教员,”坐在帅克旁边的猎骑兵介绍说。“如今干打扫卫生的活儿。是个非常正派的好人。就因为写了一首诗被送到这儿来了。”
“喂,老师,过来!”他冲着那个拿着扫把。一本正经地朝长凳走去的士兵喊道。
“给我们念念那首虱子诗吧。”
拿扫把的士兵清了清嗓子,朗诵起来:
遍身虱子到处跑,整个前线都在把痒搔,
一只只大虱子又是爬来又是咬,
将军大人满床滚呀,痒得实难熬,
天天换内衣换内裤也不见效。
虱子在大兵身上过得满舒服,
在军官身上照样习惯又逍遥,
奥地利的老公虱在床上,
跟普鲁士的母虱把尾交。
那位教员出身。愁眉苦脸的士兵坐到长凳上,叹了一口气说:“这就是我的全部罪行。为了这首诗我已经受到军法官先生的四次审讯了。”
“这件案子实际上不值一提,”帅克满有把握地说。“主要看军法处认为那只奥地利老公虱是谁。好在你加上了上床交尾的事。你这一笔会把他们搞得糊里糊涂,一个个都傻眼的。不过你一定要跟他们说:公虱就是雄虱,只有雄虱才能爬到雌虱身上去。要不说清这一点,你怎么也开脱不了。你写这首诗当然不是想侮辱某人,这是很明白的。你就对法官先生说,你写这玩意儿只是为了自个儿开开心,就象说公猪母猪一样,也说公虱母虱嘛。”
教员叹了一口气:“可那个军法官的捷克话又说得不地道。我也用这类话向他作过解释,可是他冲着我一个劲儿地嚷嚷:母虱的捷文叫‘veak,(捷文的母虱子是ve,军法官便硬说捷文的公虱是veák。其实捷文veák却是”挂衣架“的意思。),而不是’公子,,他还用拉丁文混着德文说:‘veak,是阴性,你这文化人。’fe,是雄的,雌的叫‘feák,(军法官由于发音不正确,不但把捷文的”母虱“说成捷文的”漂亮的“,而且把已经说错的”挂衣架“又再错说成”美人儿“了。),Wir kennen uns,re Pappenheimer.(德语:“我们是了解自己的皮柯乐米尼的。”出自席勒的巨著《华伦斯坦》三部曲。皮柯乐米尼父子是皇军统帅的部下。作品里描写了其子从拥戴统帅到杀死统帅的转变过程。这句话已成为德国人广泛流传的成语。其转意是:“我们了解你们!”)“
帅克说:“总而言之,你这事糟透了,可你不要丧失信心,就象比尔森一个叫杨纳切克的吉普赛人一样,当一八七九年他因为谋财害命杀死两人的罪过,把绞索套上了他脖子,他还说:会转危为安的!真给他猜中了:在最后一刹那,又把他从绞刑架那儿领开了,因为欣逢皇上生日,不能把他处以绞刑。要绞他的那一天正赶上皇帝老子生日。到第二天,皇帝过了生日后才把他绞死了。这小子还有更大的福气:第三天他得到了宽恕,对他进行复审,因为所有事实表明,这件案子原来是另外一个杨纳切克干的。好啦,只得把他从犯人坟地挖出来,给他恢复名誉,改葬到皮尔森天主教徒墓地。可是后来发现他不是天主教徒而是新教徒,结果又把他迁到福音堂墓地,后来。。。。。。”
“后来我给你几个嘴巴子,”老工兵沃吉契卡说,“你这小子干吗净瞎编!人家正为军法处的审讯提心吊胆,他这个坏家伙倒悠闲自在。昨天叫我们去过堂时,他还在跟我解释风卷球(一种草本植物。)是什么。”
“这可不是我瞎编的。有个老太婆问潘鲁什卡。马捷依画家的仆人风卷球是个什么样时,他是这么跟这老太婆说的:’你拿一块干牛粪搁在碟子里,往上面浇点儿水,牛粪就会发绿。这也就是风卷球。,”帅克为自己辩护说,“我可没有编造这么一套胡说八道,可是我们一起去过堂,总得聊点什么吧,沃吉契卡,我只是想宽宽你的心!”
“还宽宽我的心哩,”沃吉契卡蔑视地吐了一口唾沫说。“人家满腹心事,只想着怎么摆脱这个倒楣运,出去找那些匈牙利小子算账,可他倒想用牛粪来安慰人。”
“如今关在这地方,我怎么找那班匈牙利小子算账?而且还得对人装蒜说假话,说我们一点儿也不恨匈牙利人。唉,我告诉你吧,这简直是活受罪!哼!有朝一日哪个匈牙利小子落到我手里,我要象掐小牛崽子一样把他掐死!我叫他看看‘isten ald meg a magyart,(是以前匈牙利国歌的第一句:“上帝佑我匈牙利人。”)是个啥样儿。我要跟他算账,让他忘不了老子。“
“咱们别操那么多心啦!”帅克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要紧的是在法庭上永远别说真话。谁要是让人给哄骗住了,说了老实话,谁就准完蛋。如实招供决不会有半点好处。想当初,我在摩拉维亚的奥斯特拉发干活的那时节,那儿发生了这样一件事:一个矿工揍了一位工程师,当时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场,别人谁也不知道这件事。他的辩护律师一个劲儿地要他别认账,他就啥麻烦也不会有。法庭庭长多方开导他,说是坦白了能从宽处理,可那矿工硬是顶住,就是不招认,结果屁事没有,把他放了:因为他证明当时自己并不在场,那天他到布尔诺去。。。。。。”
“圣母马利亚,”沃吉契卡发火了,“我再也受不了啦,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不明白!昨天和我们一块儿过堂的也正是这么个人。军法官问他入伍前是干啥的,他回答说:’在克西什那儿送风。,搞了半个多钟头,军法官才弄清楚他是在克西什铁匠那儿拉风箱。后来又问他:‘这么说,你是在他那儿帮工的?,他象聋子对话一样地回答说:’什么打更的?打更的是赫甫什家的弗朗达。,”
过道里响起了脚步声和巡逻兵的叫喊声:“Zuwachs.”(德语:又来了一个。)帅克高兴地说:“我们的人又多些了。他们兴许还藏了点香烟头吧!”
门开处,一位志愿兵被推了进来,他就是曾经跟帅克在布杰约维策一起坐过禁闭车厢,后来分配到先遣连伙房的那一位。
“托耶稣基督的福,”他进来时说。帅克代表大家回答说:“永远永远,阿门!”
志愿兵满意地看了看帅克,把随身带来的毯子放在地上,坐到捷克人那边的条凳上。然后,他松开裹腿,取出藏在里面的香烟分给大家。又从皮鞋里掏出火柴盒上的那块沙面和几根有意弄掉半截的火柴。
他划燃火柴,小心地点燃了香烟,又点火让大家都抽起烟来,这才毫不在乎地说:“我被指控煽动士兵造反。”
“这没啥了不起的,”帅克平静地说,“小事一桩。”
志愿兵说:“我倒要看看,我们靠各种各样的法庭,用这种办法是不是能把仗打赢。既然他们千方百计要跟我打官司,那就打吧。说到底,一场审判改变不了整个形势。”
“你是怎样煽动士兵造反的?”工兵沃吉契卡同情地望着志愿兵问道。
“我不愿打扫禁闭室的厕所,”他回答说,“他们把我带去见上校本人。那人可真是一头不讲理的猪!他冲着我直嚷嚷,说就是根据团的报告被关起来的,因此,我是个普通的犯人;又说他简直奇怪地球上怎能容得下我这种人,而且居然没有因为这样的耻辱而停止转动。他还说,我这个身为志愿兵。本该要求取得官衔的人的举止行为只能教我的上级讨厌和蔑视。我回答他说,地球不能因为有我这样的志愿兵而停止转动,自然规律比志愿兵的领章要有力得多。我倒要看看,谁有本事逼着我去打扫那个我根本不去拉屎的厕所,尽管我一天到晚在那猪圈一样的团队厨房里跟烂菜帮。膻羊肉打交道,完全有权到那个厕所去拉屎撒尿,可是我没去过。我还对上校说,他不懂为什么地球上容得下我这个人的观点也很奇怪,因为地球也并不会因为我而发生地震。上校听了我的话,气得好象一匹吃了辣甜菜的母马,咬得牙齿格格响,并对着我嚷道:
“‘你到底扫不扫厕所?,
“’不行,什么厕所我也不扫。,
“‘不行!你给我扫,你这个志愿兵油子!,
“’不行,我就不扫!,
“‘操你妈,你不仅要扫一个,而且要扫一百个厕所!,
“’报告,上校先生,我不仅不扫一百个,连一个也不扫。,
“就这么‘你扫不扫,。。。。。。’我不扫,地顶个没完。‘侧所,一词好象帕沃拉。毛德拉(帕沃拉。毛德拉(1861—1986),捷克女作家。)为幼儿写的绕口令似地在我俩的嘴上抛过来抛过去。上校发疯似地在办公室里来回窜看,最后他坐下来对我说:’你好好考虑一下吧,否则我要把你以叛乱罪解送师军法处惩处。你别以为你是这场战争中第一个挨枪毙的志愿兵。在塞尔维亚,我们已经绞死了两个十连的志愿兵,枪毙了九连的一个志愿兵。为什么?就因为他们顽固到底。那两个被我们绞死的,是因为他们不肯杀死一个”丘热克“(塞尔维亚游击队员。)的老婆和儿子,九连的那个志愿兵是因为他借口说脚肿了,是个平板脚,不肯往前行军。那么你到底是扫厕所还是不扫?,
“‘报告,上校先生,不扫!,
“上校望着我,问道:’喂,你莫不是亲斯拉夫分子吧?,
“‘报告,上校先生,我不是。,
“随后把我带走了,还宣布我犯了叛乱罪。”
帅克说:“你最好是装白痴。我被关在警备部拘留所时,有一个机灵人,一个有文化的商业学校的教师,跟我们关在一起。他是从前线开小差逃回来的,他们本想开庭审他,判处绞刑,杀一儆百;可是他轻而易举地溜掉了。他开始装做有严重遗传的毛病,当参谋部医生检查他的身体时,他声明说他并没有开小差,他只是从小就爱漫游,老想跑得远远的。说有一次跑到汉堡才清醒过来,另一次跑到伦敦才明白过来,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跑去的。他父亲是个酒鬼,在他出生以前不久自杀死了。他母亲是个妓女,成天喝得醉醺醺的,得酒狂症死了。他大姐是淹死的,二姐是卧轨死的,哥哥是跳维舍堡铁路桥死的。他爷爷杀了自己的老婆,往自己身上淋上煤油自焚了;他的第二个奶奶跟着吉普赛人到处流浪,后来在牢里吃火柴毒死了;他表兄因为纵火案几次判刑,后来在卡尔托乌兹(离捷克伊琴城不远的一座大监狱。)用一小块玻璃抹脖子死了;他表姐在维也纳从六层楼上跳下来死了。他自己没人教养,到十岁还不会说话,因为他刚刚六个月的时候,家里人便把他拴在桌子上,听之任之,结果一只猫把他从桌子上拽了下来,摔坏了脑袋。所以他经常犯头疼病,一头疼他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离开前线,到布拉格,直到宪兵在’斑点,(布拉格基负盛名的老啤酒店。)啤酒店把他逮捕了,他才清醒过来。老兄,你知道检查他的人多想让他退伍啊。和他关在同一间牢房里的有五。六个当兵的,他们把他的家谱都这么记在一张小纸片上:
父亲是酒鬼,母亲是妓女。
Ⅰ姐(淹死)
Ⅱ姐(卧轨)
哥哥(跳桥)
爷爷杀老婆。煤油。自焚
Ⅱ奶奶(吉普赛人。火柴)等等
“他们当中有一个人也开口对军医编这么一套。这是第三个这么编的了。因此还没等他说到表哥如何如何,军医就打断他的话说:‘你表姐在维也纳从六层楼上跳下来摔死了,你自己没人教养,那就让囚犯连来改造你吧!,于是把他带到监狱里,给他上了’绞麻花,(见本书第十页注①。)的大刑,他马上就不瞎说什么没人教养。父亲是酒鬼。母亲是妓女,他宁可自动上前线去了。”
“可是如今,”志愿兵说,“军队里谁也不信遗传病这一套,因为要是一信这玩意儿,那就得把所有总司令部的人都关进疯人院去。”
这时,钥匙在锁孔里响了几下,看守走了进来:
“步兵帅克和工兵沃吉契卡去见军法官先生。”
他们起身了,沃吉契卡对帅克说:“你瞧他们这些混蛋,天天过堂,老是没结果!他妈的还不如给爷儿们判了刑,免得折腾个没完没了。咱们一天到晚就这么滚来滚去,让他们这些匈牙利小子在旁边打转转,真不是滋味儿。。。。。。”
师部军法处审讯厅是在这座房子的那一面。在去审讯厅的途中,工兵沃吉契卡跟帅克讨论他们究竟什么时候得到真正的裁判。
“老是讯问来讯问去,”沃吉契卡愤愤地说,“问出个什么名堂倒也罢了。公文写了一大堆,叫人在铁笼子里都快腐烂了,可是连个真正的裁判都见不着。喂,你倒是跟我直说好了,是能喝到他们的清汤寡水?还是能吃到他们的白菜拌冻土豆?他妈的,这么一场混蛋的世界战争我还从来没见过哩,我想象的完全是另外一种样子。”
“我倒是心满意足,”帅克说,“好些年前,我还在服役的那时节,我们的军需上士索贝拉对我们说,‘在战争中,每一个士兵都必须意识到自己的责任!,说这话的时候,就给你一耳光,叫你永世难忘!还有那个死掉了的克瓦塞尔上尉,他来检查我们的枪支时,总要给我们训一通话,说士兵不应该有感觉,因为士兵只是一群牲口,国家喂养他们,给他们咖啡喝,给他们烟抽,他们就该象牛一样地为国家去卖命。”
工兵沃吉契卡思索了一会儿,对帅克说:
“帅克,等会儿在军法官那儿,你可别慌张,你上一次过堂时怎么说的,现在就怎么说好了。要不,我就要泥啦。要紧的是说,你亲眼看见那些匈牙利小子先向我进攻。不管咋说,我们在这场乱子里可是患难与共啊!”
“啥也别怕,沃吉契卡,”帅克安慰他说,“只管放心好了,千万别发火。在军法处受审算得了什么?要让你看看从前军事法庭的活动那才好哩。有一个叫赫拉尔的教员在我们那儿服役,有一次,我们全排都被禁闭在兵营里,不准进城,他坐在行军床上跟我们谈起在布拉格博物馆有一本记载马利亚。德莱齐亚(马利亚。德莱齐亚,1740—1780年的奥国女皇;参阅本书第三九六页注①。)时期这种军事审判情景的书。里面说每一个团都有刽子手,专管杀本团士兵的头,挨个挨个的来,杀一个头领一个德莱齐亚金币。据这本书记载,这种刽子手有时候一天能挣五个金币。”
“当然罗,”帅克郑重其事地补充说,“那时候的团要大些,老从乡下拉人来补缺。”
“我在塞尔维亚的时候,”沃吉契卡说,“我们旅里每逢绞死’丘热克,,都发给刽子手香烟。绞死一个男的奖十枝‘运动牌,香烟,绞死一个女的或小孩奖五枝。后来军需部为了节约开支,就把他们赶到一块儿枪毙。有一个跟我在一块儿当兵的吉普赛人就是干这一行的。这事我们好长时间一直不知道。只是感到奇怪,干吗办公室老是在深夜里把他叫去。那时我们驻扎在德里纳河。有一次夜里,等他走了之后,有人忽然想起去翻翻他的行李,发现这小子在背囊里有三盒’运动牌,香烟,每盒一百枝。那小子天亮时回到了我们住着的仓库,我们给他开了一个短短的审判会:把他推倒在地,有一个叫巴洛乌的用皮带使劲地勒他。那小子那口气拖得可够长的。”
老工兵沃吉契卡吐了一口唾沫说:“怎么勒他也不肯死。屎尿都勒出来了,眼睛也鼓出来了,象一只刀子下得不是地方的公鸡一样不肯断气。我们就把他当猫一样地折腾了一番:两个拽头,两个拽脚,用绳子缠住他的脖子,然后把他的背囊连同装着的香烟套在他身上,扔进了德里纳河。谁愿抽这种脏烟!第二天早上他们到处找他。”
“你们应该去报告说他开了小差嘛,”帅克深谋远虑地发表评论说,“就说他早就准备这样干了:天天说他会失踪的。”
“可谁能想得这么周到啊,”沃吉契卡回答说。“我们忙着自己的事儿,对别的事就顾不上去操心了。事情很简单:每天都有人失踪,他们也没到德里纳河去打捞。一个被水泡肿的‘丘热克,和我们那位肢体残缺的预备兵一道顺着德里纳河漂到多瑙河去了。有些没经验的人初次见到这情景,差点儿吓得发高烧打起摆子来。”
“应该给这些人吃点儿奎宁,”帅克说。
他们刚走进师部军法处办公室的那座房子,哨兵马上把他们带到第八号办公室去了;军法官鲁勒坐在一张堆了许多公文的长桌子后面。
他面前放着一本什么法典,法典上放着一杯还没喝完的茶。桌子右边摆着一个假象牙的十字架,钉在十字架上的满是尘土的耶稣像绝望地望着十字架的底座,那上面尽是烟灰和香烟头。
军法官鲁勒这时用一只手在十字架的座子上掐灭着烟头,用另一只手端起那杯茶,茶杯和法典的封皮沾到一块儿了。
他把茶杯从封皮上拿开之后,接着翻起从军官俱乐部借来的一本书。
书的作者为弗斯。克劳斯,书名很引人入胜:《Forschungen zur Entwicklungsgeschichte der geschlechtlichen Moral》(德语:《关于性的道德发展史的研究》。)
他正出神地看着书上男女生殖器的活灵活现的图解和弗斯。克劳斯学者在柏林西火车站厕所里发现的与图解相应的诗句,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工兵沃吉契卡一声咳嗽才把他的注意力从图中转移开来。
“Was geht los?”(德语:什么事?)他问道,一面接着翻看其它的图像。素描和速写。
“报告,军法官先生,”帅克回答说,“我的伙计沃吉契卡着了凉,眼下正咳嗽着。”
现在军法官鲁勒才抬头望了望帅克和沃吉契卡。
他竭力装出一副严厉的样子。
“你们磨磨蹭蹭到底还是来了,”他翻着桌上那一大堆文件说。“我叫你们九点来,眼下都快十一点了。”
“你怎么站的?畜生!”他向胆敢用稍息的姿势站着的沃吉契卡问道。“我叫’稍息,的时候,你再随便地站着嘛。”
“报告,军法官先生,”帅克又说了,“他的风湿症犯啦。”
“闭上你的臭嘴!”军法官鲁勒说。“等我问你的时候,你再回答。你已经在我这儿过了三次堂啦,老爱说废话。这个案卷哪去啦?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净给我添麻烦!平白无故地给军法处添麻烦,对你们不会有好处的。”
他从一大堆公文里抽出一个标明《Schwejk und Woditsch-ka》(德文:《帅克和沃吉契卡》。)的厚厚的卷宗,说道:
“你们休想借一次无聊的斗殴事件赖在师部军法处,把上前线的日子躲过。为你们的事我还得给军部军法处打个电话。你们这些笨蛋!”
他叹了一口气。
“别装出那副正经相,帅克,等到了前线你就不会有兴趣去跟匈牙利民兵打架了,”他接着说。“现在你们的案子撤销了。你们各自回到自己的部队去,在那里接受纪律处分,然后就跟先遣连上前线去。你们要是再落到我手里,你们这些杂种,我就要把你们教训得高兴不起来了!这是给你们的释放令,好生拿着。把他们带到二号室去。”
“报告,军法官先生,”帅克说,“我们一定牢记您的话,多谢您的恩情。按老百姓的说法,我真想称您为大善人。同时我们俩都得再一次请您多多原谅,我们给您添了这么多的麻烦。我们真过意不去。”
“快给我见鬼去吧!”军法官朝着帅克大声吼叫起来。“要不是施雷德上校替你们说情,真不知道你们会落个什么样的下场。”
当卫兵把他们领往二号室,到了过道上时,沃吉契卡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领着他们的那个士兵,直担心自己赶不上午饭,所以说道:
“喂,走快点吧,小伙子,慢得跟虱子爬似的。”
沃吉契卡要他少废话,说幸亏他是捷克人,要是匈牙利人,早把他象咸青鱼一样撕碎了。
因为办事员都离开办公室吃午饭去了,所以押送他们的士兵只得暂时把他们领回军法处的牢房里去,气得他把天下的师部办事员统统骂遍了。
“伙计们又会把我那份汤里的肉片捞个精光的,”他垂头丧气地说,“只给剩点儿筋了。昨天我也是押送两个人到营房去,有人就把我那份口粮吃去了一半。”
“你们军法处的人一心只想着吃,”沃吉契卡说,这时他已完全恢复了元气。
当帅克和沃吉契卡把了案的情况告诉志愿兵时,他高呼道:“这么说,朋友们,你们要到先遣连去啦,跟捷克旅游杂志上写的一样,‘祝你们一路顺风,。出发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好了。我们有名的管理处的长官们想得可周到啦。你们是分派到加里西亚去的,高高兴兴。轻松愉快地上路吧!到那即将成为你们战壕的地方,尽情抒发你们爱慕之情吧。那是个风景优美,极其有趣的地方。你们在遥远的异乡将会感到如同在家里一样,如同在故乡一样。你们将怀着崇高的感情踏上通向这些地方的路程。关于这些地方,老贡博尔德(贡博尔德。亚历山大(1769—1859),德国著名的自然学家与旅行家。)曾经说过:’在世界上我从未见过比加里西亚这不象样的地方更壮丽的了。,我们百战百胜的军队在第一次远征时期从加里西亚败退时取得的大量宝贵经验,是我们制订第二次远征纲领的指路明星。勇往直前地向俄国挺进,高高兴兴地把所有的枪弹都朝天放掉吧。”
午饭后,在帅克和沃吉契卡去二号室之前,那位因写了虱子诗而倒楣的教员进来,把他们两个叫到一边悄悄地说:“别忘了,等你们到了俄国那边,就马上用俄国腔对俄国人说:‘你们好啊,俄国兄弟,我们是捷克弟兄,不是奥地利佬。,”
他们一走出军法处牢房,沃吉契卡突然想要示威性地表示一下他对匈牙利人的仇恨,并且表明逮捕并没使他屈服,使他的信念动摇,于是便踩了一下那个不想当兵的匈牙利人的脚,还对他嚷嚷说:“把鞋穿上,你这兔崽子!”
后来工兵沃吉契卡又很扫兴地对帅克说:“他该对我说点什么,回敬我一句就好了。那我准把他的猪嘴撕到耳朵根儿上。可是这笨小子一声不吭,还任人家踩他的脚。他妈的,帅克,我没给判上刑,心里真憋气啊!似乎人家都在笑话咱们:跟这些匈牙利小子干仗是一钱不值的。可是我们打得跟狮子一样勇猛啊。都是因为你把事情弄糟了,所以才没判咱俩的刑,给了咱们这么个证明,活象咱们不会打架似的。他们对咱们会怎么想呢?其实咱们干得也够漂亮的。”
“我的亲爱的,”帅克好心地说,“我真闹不明白,军法处正式承认咱俩是绝对守规矩的人,毫无挑剔的意思,你怎么还不高兴呢?不错,我在受审时瞎编了一通,可这是必须的呀,巴斯律师对他的委托人总是这样说的。军法官问我们为什么闯到卡柯尼先生家里去,我就对他说:’我想,假如我们常去卡柯尼先生家串门,就能大大增进彼此的了解。,军法官后来就再也没问我什么,这就已经足够足够了。”
“你只管记住,”帅克想了想接着说,“在军事法庭上你什么也不能承认。我关在警备司令部拘留所的时候,隔壁牢里有个当兵的认了罪,其他难友知道之后,狠狠说了他一顿,硬让他翻了供。”
“我要是干了什么不光彩的事,那我可以死活不认账,”工兵沃吉契卡说。“可是军法官那家伙开门见山问我:‘你打架啦?,我说:’嗯,打架啦。,他又问:‘你折磨人了吧?,。。。。。。’是,军法官先生。,。。。。。。‘你打伤人家了吗?,。。。。。。’当然罗,军法官先生,,我要让他明白,他是跟个什么样的好汉在说话。可是我们却被他们释放了,真丢脸!那个法官好象不相信我用皮带抽那些匈牙利流氓,把他们打得鼻青脸肿似的。你是当场亲眼看见三个匈牙利小子一下扑到我身上,不一会儿功夫我便让他们在地上滚作一团,把他们踏在脚下的;可事过之后,却让这个草包军法官停止了对咱们的审讯。这就好比对我说:‘你们上哪个茅屎坑去拉屎?闲得没事来打架!,等打完仗,我退了伍之后,要是在哪个地方让我找到了这畜生,我就要让他看看我们到底会不会打架,然后就到这个基拉利希达来打一场空前的大架;所有的人都得躲进地窖,只听人说,我是来看望看望基拉利希达的这帮流氓无赖。这帮混帐东西的。”
在办公室里没费什么劲就办完了手续。一位刚刚吃完午饭的军士,嘴上还满是油腻,带着一副非常庄严的神情把证件交给帅克和沃吉契卡,并且也不放过机会对他们发表一通演说,嘱咐他们要保持军人气概。他是出生在西里西亚的波兰人,讲着一口地方音很重的波兰话,里面夹杂着不少文雅的粗话,比如:“marekvium”,“glupi rolmopsie”,“krajcová sedmina”,“svia porypaná”和“dum vám baně na mjesjnuckovy vai gzichty”. (带西里西亚地方音的波兰语。意思分别为:“啃胡萝卜的”,“笨腌鱼卷”,“梅花七”,“脏猪”和“我们要往你的月亮脸上揍几个耳光”。)
帅克和沃吉契卡,将要分道扬镳。分手时,帅克对沃吉契卡说:“一打完仗就来看看我吧。每天晚上六点钟起你都能在战场街的’杯杯满,酒家找到我。”
“知道了,我一定来,”沃吉契卡回答说。“那儿会有什么热闹事儿吗?”
“那儿每天都要闹点事儿,”帅克应诺说,“要是太安静的话,那咱们自己再干点什么。”
两个朋友分手了。当他们相距颇有一段距离时,老工兵沃吉契卡在帅克身后喊道:“等我到你那儿的时候,你一定要想办法找点什么好消遣的啊!”
帅克放开嗓门回答道:“打完仗之后,你一定要来呀!”
后来彼此越走越远了,好一会儿之后从第二排楼房的拐角处还传来了沃吉契卡的声音:“帅克,帅克,‘杯杯满,酒家的啤酒怎么样?”
帅克的声音象回音一样地回荡着:
“是名牌货。”
“我以为是斯米霍夫产的啤酒哩!”工兵从远处喊道。
“那儿还有姑娘哩!”帅克喊道。
“那么打完仗,晚上六点钟见!”沃吉契卡喊道。
“你最好还是六点半来,万一我在哪儿耽搁了呢,”帅克回答说。
然后,隔了老远,沃吉契卡又嚷着:“你不能想法六点钟到吗?”
“好吧,我六点钟赶到,”沃吉契卡听到了朋友从老远处传来的回答。
好兵帅克就这样和老工兵沃吉契卡分手了。
“wenn die Leute auseinander gehen,da sagen sie auf Wiedersehen.”(德语:朋友们在分手的时节,总是满怀希望地悄声细语说一声“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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