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到索卡尔
卢卡什上尉在十一先遣连办公室踱来踱去,心情十分烦躁。这是连队营房里一个光线阴暗的小房间,是用木板从过道里隔成的。办公室里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罐煤油和一块床垫。
军需上士万尼克站在卢卡什上尉面前。他在这间办公室里编造士兵军饷花名册,结算士兵伙食账目,总之,他是全连的财政部长,整天都呆在这里,晚上也睡在这里。
门口站着一个大胖子士兵,留着一脸浓密的大胡子,活象克拉科诺什(克拉科诺什是神话传说中的山神,住在克拉科诺什群山中。),这就是给上尉新调来的勤务兵巴伦,入伍前原是捷斯基克隆洛夫地方的磨坊主。
“你可真给我找了一个出类拔萃的勤务兵,”卢卡什上尉对军需上士说,“衷心感谢你送给我这样一份意外的礼物!头一天派他到军官食堂替我领午饭,他在路上就吃去了一半。”
“怪我洒了点儿,”那彪形大汉说。
“好,就算是你洒了,也只能把汤或者肉汁洒了,总不能把红烧肉也洒了吧。可是你给我带回来的那块肉只够盖住一块小指甲。还有,你把苹果烤肉卷弄到哪儿去了?”
“我。。。。。。”
“赖是赖不掉的,是你吃掉了!”
卢卡什上尉讲最后那句话时,神色是那么严厉认真,巴伦不由得倒退了两步。
“我已经问过伙房,知道今天午饭吃的什么了。是肝泥丸子汤。你把丸子弄到哪儿去了?是在半道上把它捞出来吃了吧。还有牛肉和酸黄瓜。你把它怎么处理了?也被你吃掉了。两块红烧肉,你只给我拿来半块,对不对?两块苹果烤肉卷,哪儿去了?也给你吃了,你这头坏透了的脏猪!你说啊,你把苹果烤肉卷弄到哪儿去啦?什么?掉到泥里去了?你这该死的混蛋,你能把那掉苹果烤肉卷的泥巴地指给我看吗?什么?当时恰巧有一条狗跑来把它叼走啦?我的上帝,我的耶稣基督!我真想扇你几耳光,把你这张嘴脸打得肿成个大水桶。吃了还不认账,你这脏猪!你知道谁瞅见你了吗?军需上士万尼克。他亲自来对我说:’报告,上尉先生,你的那头馋猪巴伦在吃你的午饭啦。我从窗口往外面一望,看见他一个劲儿正往嘴里塞,好象一个礼拜没吃过东西似的。,我说,军需上士,你真的不能给我找一头好一点的牲口来代替这兔崽子吗?”
“报告,上尉先生,我觉得巴伦是咱们先遣连里最老实的士兵哩。他是个榆木疙瘩,刚刚学完的枪法他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要是给他一杆枪,他准会闯祸。上回练习射击时,他差点儿把旁边一个人的眼睛射着了。我想,象勤务兵这类差事他总该干得了吧。”
“每天都把他长官的那份午饭吃掉!”卢卡什上尉说。“仿佛他自己那份口粮还不够他吃似的。喂,现在,我想,你该已经吃饱了吧?”
“报告,上尉先生,我老觉得饿。谁要剩了块面包,我就拿香烟跟他换来吃,可还总是不够,我天生就是个大肚汉。我总以为我现在该吃饱了,可是没有!过了一会儿,又象好久没吃饭似的,肚子咕噜咕噜直叫。您听,这鬼肚子又叫起来了。有时候我以为的确是够了,再也吃不下什么了。可是不!一瞅见谁在吃东西,或者只要闻到点香味儿,我的肚子马上就象灌过肠。洗过胃似地饿得要命,恨不得将一把铁钉子咽下去。报告,上尉先生,我已请求配给我两份口粮,为这事儿我在布杰约维策找过团的军医官,他不但没批给我两份口粮,反而给我开了三天病号饭,一天只给我一小碗清水汤喝。他说:‘我叫你小子饿个够,你只要再来一次,我准叫你离开这儿时变成一块干木片儿。,上尉先生,我不但看见什么好吃的,就是瞅见一般能吃的东西,我都馋得难受,直流口水。上尉先生,我求求你批给我两份口粮吧!如果不给肉,至少给我两份主食:土豆。馒头片,再给一点儿煮肉汁,肉汁总会有一点儿剩的。。。。。。”
“好啦,我把你这番厚脸皮的话听完啦,巴伦!”卢卡什上尉回答说。“军需上士,你什么时候见过象他这么厚脸皮的士兵吗?把我的午饭给吃了,还想要我批给他两份口粮。我叫你尝尝味道,让你饿个够,巴伦!”
“军需上士,”他转过身对万尼克说,“你把他带到魏登霍费尔班长那里去,让班长在发红焖牛肉的时候把这家伙绑在伙房门外的院子里,绑他两个钟头。绑的高度要恰好让他脚尖着地,并且看得见锅里焖肉的情景,你让他们这么办:等伙房里分发红焖牛肉时,还要把这混蛋绑在那里,让他馋涎直流,象饿狗见了香肠铺一样。告诉伙,把他的一份分给别人。”
“是,上尉先生。巴伦,咱们走吧。”
他们正要走开时,上尉在门口把他们拦住了,眼睛盯着吓坏了的巴伦的脸,得意洋洋地说:“这一下可美了你啦!巴伦,祝你好胃口!你要是再敢偷嘴,别怪我不客气,把你送到战地军法处去。”
当万尼克回来报告说:巴伦已给绑上了时,卢卡什上尉说:“你是了解我的,万尼克,这种事儿我本来是不愿意干的,可又没办法。第一,你得承认,就是一只狗的骨头被抢走了,它也要汪汪叫几声呀。我不愿意身边有这么个下贱的东西。第二,绑了巴伦,这样做对全连在道德上和心理上都有很大的教育意义。近来弟兄们一派到先遣营,想到明天或者后天就得上前线,他们就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卢卡什上尉神色疲惫。有气无力地接着说:“昨天举行夜间演习时,我们应当朝着糖厂后面的志愿兵军校行进。第一排是前锋,因为是我亲自领着,在公路上行进时还算是保持着安静;第二排是左翼,应当在糖厂附近散开,执行巡逻任务,可是他们象郊游归来似地走着,有的唱歌,有的跺脚,吵得连营房里都听得见。第三排的任务是右翼,勘察森林附近的地形。这一排离我们有十分钟的路程,可是就连这么远也能看见这些小子在抽烟:到处是火光点点。第四排本是后卫,天晓得是怎么回事,它突然出现在我们前锋的前面,因此被我们当成了敌军,我只得在朝着我们挺进的我方后卫面前退下来。这就是我接手的十一先遣连的情况。我拿这个部队有什么办法!真上了火线,他们会是个什么样儿呢?”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卢卡什上尉祈祷似地合着手,神情苦恼,鼻子尖儿翘得老高。
“上尉先生,您就别为这些事儿难过了,”军需上士万尼克竭力安慰他说,“别伤这份脑筋。我已经呆过三个先遣连了,全都是这么个德性,得改组才成。所有这些先遣连都是一模一样,哪个也不比您这个连好些,上尉先生。最坏的要算九连。从连长到士兵一起都送上门去当了俘虏。我算是保全了性命,因为那次我正好到团里去为我们连领罗姆酒和葡萄酒,他们没等我就出发了。”
“您不知道吗,上尉先生,您刚才说的那个后卫队,在最近一次夜间演习的时候,一个志愿兵教导队迂回咱们连,可是迷了路,竟朝聂齐德尔湖(在匈牙利境内。)开去,走到拂晓时陷进了沼泽地。这支部队是扎格纳大尉亲自率领的哩。要不是天亮了,他们准会一直走到绍普隆去的!”津津乐道这类事情的军需上士接着用神秘口吻说;这类事儿没一件不在他注意之中。
“您知道吗,上尉先生?”他说,暧昧地对卢卡什眨眨眼,“扎格纳大尉先生就要升任我们先遣营的营长啦!据参谋部军需官黑格纳说,起先是想让您当营长的,因为您是我们这儿资格最老的军官,可是后来好象是师部有命令给旅部,任命扎格纳大尉当营长。”
卢卡什上尉咬了一下嘴唇,点燃一枝烟。这事儿他早已知道,而且认为这样对待他是不公道的。扎格纳大尉已经两次越过他晋升了。可是他只说了一句:“不关扎格纳大尉的事。。。。。。”
“我心里对这事也不平,”军需上士亲昵地说。“参谋部军需官黑格纳对我说:’战争刚开始的时候,扎格纳大尉先生想在黑山一带露一手,竟冒着敌人机枪扫射,自投罗网地把自己的人一个连接一个连地赶到塞尔维亚阵地上去。,步兵开到那儿一点用处也没有,因为只有炮兵队才能打得着石崖上的塞尔维亚人。结果整整一个营只剩了八十人;扎格纳大尉自己的一只手臂也给打伤了。后来在医院里还患了一场痢疾,再后来就到布杰约维策我们团来了。听说他晚上在军官俱乐部演讲,说他盼望上前线,即使牺牲掉整个先遣营,也要大显一番身手,挣个‘signum laudis,(拉丁文:奖章。)。他说虽然在塞尔维亚碰了一鼻子灰,可这一次,要么与整个先遣营一起战死沙场,要么自己晋升中校,而先遣营就得受点磨难。我想,上尉先生,这种冒险行为也会牵连到我们的。前不久参谋部军需官黑格纳说,您跟扎格纳大尉处得不大融洽,他会首先把我们十一连派到火线上最危险的地段去。”
军需上士叹了一口气,又说:“我认为,在这种战争里,军队这么多,战线这么长,只有一种良好的机动战术才会比这种毫无希望的进攻更能取得成效。我在第十先遣连的时候,在杜克拉山口(喀尔巴阡山的一个隘口,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捷俄军队在该地进行过激战,捷军二十八团全军为俄军所俘。)一带我就看到了这一点。那一次,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来了一道’nicht schiessen!,(德语:不许开枪)的命令,我们就不开枪,等着俄国人靠近我们。我们本可以不开火就把他们俘虏的,但我们的左翼是‘铁苍蝇,,这些草包民团吓成这个样子,一说是俄国人离我们越来越近,他们便顺着雪地滑下山坡逃掉了。我们得到命令,说俄国人截断了我军左翼,我们必须驰援旅部。当时我正好在旅部办理连队军粮账目事宜,我找不到我们团的辎重队了。这时,第十先遣连的弟兄开始一个个地来到旅部。到晚上,一共来了一百二十人,其他的人据说撤退时迷了路,顺着雪地,象蹬着滑雪板一样滑到俄国人的阵地上去了。我们可是担惊受怕啊,上尉先生,俄国人在喀尔巴阡山的山上山下都有了阵地。后来,上尉先生,扎格纳大尉。。。。。。”
“别老跟我唠叨扎格纳大尉了!”卢卡什上尉说。“这我都知道。你别以为接火的时候,你又有什么机会到仓库去领罗姆酒和葡萄酒。已经有人提醒我说你是个酒桶。只要看看你这只红鼻子,马上就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
“这都是在喀尔巴阡山得的,上尉先生。在那儿非喝酒不可,饭送到山上全凉了,战壕挖在雪地里,又不准生火,我们只得靠罗姆酒暖暖身子。要是没有我,大家就会落得跟别的连一样,连罗姆酒都喝不上,人都给冻坏了。罗姆酒把我们的鼻子弄红了,这确有它不利的一面,因为营部有令,红鼻子士兵得派出去侦察敌情。”
“现在冬天已经过去了,”上尉意味深长地说。
“可是,上尉先生,罗姆酒也跟红葡萄酒一样,在阵地上一年四季总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可以这么说:酒能提神。一个士兵,只要肚子里装上半瓶葡萄酒,四分之一公升罗姆酒,他就敢同任何人交战。。。。。。哪个畜生又在敲门,难道他没看见门上写着Nicht klopfen!(德语:请勿敲门!)吗?”
“Herein!”(德语:“请进!”)
卢卡什上尉把椅子转向门口坐着,看见门慢慢地。轻轻地打开。好兵帅克同样轻轻地走进十一先遣连办公室,在门口行了个军礼。显然他在敲门的时候就已看到门上的“Nicht klop-fen!”的字样了。
他行举手礼时使人一眼就看到他十分心满意足。无忧无虑的面容。他那副样子活象一个穿着奥地利步兵的简朴军服的希腊盗窃神。
好兵帅克以他亲切的目光拥抱和亲吻着卢卡什上尉,上尉看到帅克这副神气,立刻阖上了眼。
他的神情,大概很象那个归家的浪子见到他的父亲为他宰羊时的模样儿。
“报告,上尉先生,我又回来了,”帅克在门口说这话时的坦率和自然,使卢卡什上尉猛地清醒过来。自从施雷德上校通知他,要把帅克送回来由他使唤的那天起,卢卡什每天都在暗地里盼望这个会面的日子晚些到来。每天早上上尉都在想:“今天他不会来了。说不定他又出了乱子,人家又把他扣住了。”
可是,上尉的这些想法被帅克那敦厚纯朴的一个照面给打消了。
这时,帅克看了军需上士万尼克一眼,转过身来,从军大衣口袋里掏出证件笑嘻嘻地递给他:“报告,军需上士先生,这是团部给我开的证件,说都得交给您。这是我的军饷和军粮关系文件。”
帅克在十一先遣连办公室里的举止动作如此随便,仿佛他是万尼克最要好的朋友似的。可是万尼克对此只简单地说了一句:
“把这放在桌上。”
“军需上士,”卢卡什上尉叹着气说,“让我同帅克单独谈一下。”
万尼克走了出去,站在门外窃听他们说些什么。
开头,他什么也没听见,因为帅克和卢卡什上尉都一言不发,只是久久地对视着,互相仔细打量着。卢卡什上尉望着帅克,好象要用催眠术把他催眠似的,又象一只站在小鸡面前的大公鸡,准备向他扑去。
帅克却一如既往,憨厚而谦恭地望着卢卡什上尉,象是要对他说:“咱们又在一起了,我的心肝。现在再也没有什么能把我俩分开了,我的小鸽子!”
卢卡什上尉好久没吭声,帅克的眼睛似乎在深情地哀求他:“你说话呀,我亲爱的,说出来呀!”
卢卡什上尉用带刺儿的客套话打破了难以忍受的沉默。
“十分欢迎你呀,帅克!谢谢您来看望我。想想看,我们长久盼望的贵客终于光临了。”
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积压多日的气愤化成狠狠的一拳捶在桌子上。墨水瓶跳起来,墨水洒在《军饷花名册》上。
与此同时,卢卡什上尉也跳了起来,逼近帅克,大声吼道:“畜生!”接着,他开始在这间狭长的办公室里来回走着,每从帅克身边走过一次就啐一口唾沫。
“报告,上尉先生,”帅克说,这时卢卡什继续在办公室来回走着,走近桌子时总是抓些纸团子,气冲冲地把它扔到屋角里去。
“我完完整整地替您把那封信送去了。我幸运地找到了卡柯尼太太。我可以说,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虽然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哭。。。。。。”
卢卡什上尉在军需上士的铺位上坐下来,用嘶哑的嗓子嚷道:“你这股傻劲要到哪一天才会有个完哟,帅克?”
帅克象没听见上尉说话一样,继续说:“后来我在那儿的确碰到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可是我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了。他们自然不相信是我给那位太太写的信。为了销赃灭迹,审讯时,我就把那封信一口咽下去了。后来,纯粹是出于偶然(我没法作别的解释),我给卷进了一场小小的纠纷里去,就连这场官司也给我顺利地摆脱了。他们承认我没有错儿,把我发配到团部,在师军法处就撤了这案子。我在团部等了几分钟,上校来了。他稍微训了我几句,就叫我马上到您,上尉先生,这儿来报到,作连的传令兵。此外,上尉先生,还要我转告您,请您马上到他那儿去处理有关先遣连的事情。这是半个多小时以前的事。可是上校先生不知道他们还要把我带到团部去等上一刻多钟,因为还得补发我这一阵子的军饷。这笔军饷应当由团部发给我,不该由先遣连发,因为是团部把我关起来的。那儿什么都给弄得乱七八糟,把人都要搞糊涂了。。。。。。”
卢卡什上尉听说他在半个钟头以前就该去见施雷德上校,连忙穿好衣服,说:“帅克,你又替我干了件好事!”他说话的口气是这样的沮丧,使帅克也想要说几句友好的话安慰他一下。当卢卡什上尉奔出门口的时候,帅克在他的身后喊道:“没关系,上校先生会等您的,他反正没有什么事儿可干。”
上尉走了没多久,军需上士万尼克走进屋来。
帅克坐在一张椅子上,对准敞开的炉门一块块地往火炉扔煤。炉子冒着烟,烟味熏人。帅克不理会军需上士站在一旁望着他添煤,仍然聚精会神地扔着煤块儿。军需上士猛地踢了炉门一脚,并且叫帅克滚出去。
“上士先生,”帅克不卑不亢地说,“请允许我向您申明:即使我非常愿意,我也不能遵照您要我滚出去的命令,因为我只服从顶头上司的命令。”
“我现在是连部传令兵,”帅克自豪地补充说。“我是施雷德上校先生派到十一先遣连卢卡什上尉先生这儿来的。我原先给卢卡什上尉先生当过勤务兵,可是现在,由于我生来见多识广,我已经提升了,当了传令兵。我和卢卡什上尉先生已经是老朋友了。上士先生,战前您是干什么的?”
军需上士万尼克对好兵帅克这种亲昵的声调感到甚为惊愕,竟忘了摆出他在连队士兵们面前常摆的那副官架子,倒象是帅克的下属一样地回答他说:
“我是在卡拉鲁普开草药铺的万尼克。”
“我也在药铺当过学徒,”帅克说,“是在布拉格市贝尔什丁纳街柯柯什卡先生那儿。他是个可怕的怪人,有一回我错把他地窖里的一桶汽油点着了,他便把我撵了出来。商会里再也没人收我当徒弟,就为这一桶该死的汽油弄得我没把手艺学完。你配过给牛治病的草药吗?”
万尼克摇摇头。
“我们那儿给牛配草药的时候还要放几张小圣像到里面。我们的柯柯什卡老板是个非常虔诚的教徒,他有一次在书上看到,圣徒皮利格林能给牲口治肚胀病,便在斯米霍夫哪个地方印了些圣徒皮利格林的像,又花两百块金元在艾玛乌泽修道院给这些像净化了一番,把它们搁在准备给牛吃的草药里面,然后把草药和在温水里,用一个盆子盛着给牛喝了。喂牛的时候,还对着圣徒皮利格林像做个小祷告,祷词是我们铺子里一个叫陶亨的伙计编的。印制圣徒皮利格林这些圣像时,反面还得印几句祈祷文。晚上柯柯什卡老头把陶亨叫来对他说:到明天一早要为这些圣像和这些草药把祈祷文编出来,在他十点钟到店里来之前就准备好,以便送到印刷所去,因为牛都在等着这些祈祷文。两条路随他选一条:编得好,奖他一块金元;编得不好,两个礼拜之后他就可以卷起铺盖另找出路。陶亨先生急得出了一夜冷汗,第二天早晨,没睡好觉的他来开铺门时,还一句祷词也没编出来。这还不说,连发明这种草药的那位圣徒的大名,他也给忘掉了。幸亏帮工斐迪南帮了他大忙。那人是个能工巧匠,样样都会。每当我们在阁楼上晾甘菊茶时,他总是钻到里面去,弄些甘菊花来擦脚,还教给我们这么干,说这样脚不会出汗。他会在阁楼上捉鸽子,会撬钱柜,还教给我们一些别的捞外快的办法。我那时还是个孩子,从铺子里拿回家的药比’慈善堂,(慈善堂是从前布拉格最大最完备的医院之一。)的药还齐全。这位斐迪南帮了陶亨的大忙。他说:‘交给我办吧,陶亨,准保教他们满意。,陶亨先生马上打发我去给他买啤酒喝。没等我把啤酒买来,斐迪南已经编好了一半。他读给我们听:
吾辈来自极乐天国,
随身带来灵丹妙药。
牛儿不分公母大小,
均需服用柯家草药。
大牛小牛百病沉疴,
用此奇药俱有神效。
“然后,斐迪南喝了啤酒,又足足地呷了一口掺酒精的开胃剂,词儿来得更快了,编得也更顺当:
药为圣徒皮利格林所造,
不多不少两块金元一包。
圣徒皮利格林啊,求您保佑:
牛群喝您的药,活蹦乱跳。
主人赞你的话,家喻户晓。
圣徒皮利格林啊,
求您开恩把牛群保。
“随后,当柯柯什卡先生驾到的时候,陶亨先生就跟着他进了账房。陶亨先生出来的时候,拿了两块金元给我们看,不是象答应他的那样只有一块,而是两块。他想跟斐迪南先生平分,可是帮工斐迪南一见这两块金元,立刻就让贪财的魔鬼迷了心窍,’要么得全份,要么一无所得,。这样一来,陶亨先生一块也没给他,两块金元都自己独吞了。后来,他把我叫到堆货房,戳了我一下后脑勺,说要是我敢到外面去说这祷词不是他编的,象这样的揍法还得来上一百下。即使斐迪南到老板那儿去告状,我也得说帮工斐迪南在撒谎。他逼着我在一个装香蜡的瓶子面前为这事对天发誓。我们铺里那个帮工开始在配制治牛病的草药工作中搞起报复来。我们在阁楼上大桶里搅拌草药,他不知从哪儿扫来一些耗子屎,掺到草药里。后来他还到街上去捡了一些马粪,在家里晒干,用研钵捣碎,撒在拌着圣徒皮利格林像的牛用草药里。这还不够,他又往药桶里面拉屎撒尿,然后搅拌一通,搅得跟糠皮粥差不多。。。。。。”
电话铃响了。军需上士赶忙跑过去抓起话筒,又很反感地把它往叉架上一甩,说道:“我得到团部去。总是这么突然叫人,我可不喜欢这一套。”
又只剩下帅克一个人了。
没多会儿,电话铃又响了。
帅克拿起听筒讲起话来:
“找万尼克?他上团部去了。你问接电话的是谁?十一先遣连的传令兵。你是谁?十二先遣连的传令兵?啊哟,原来是同行。我叫什么名字?我叫帅克。你呢?布劳恩!你有没有一个叫布劳恩的亲戚住在卡尔林城的滨河街?开帽子铺的。没有?你不认识他?。。。。。。我也不认识他。我只是有一次坐电车打那儿过,看见那块招牌。有什么新闻?我什么也没听到。我们什么时候开差?我还从来没跟谁谈过开差的事儿哩。你问我们开到哪儿去?”
“你这笨蛋!跟先遣连上前线呗!”
“这我可还没听说过。”
“你还是个传令兵哩!你不知道你的中尉。。。。。。”
“我的长官是上尉。。。。。。”
“这不关紧要。你那位上尉到上校那儿开会去了吗?”
“上校已经把他请去了。”
“你瞧,我们的这位也去了,十三先遣连的连长也去了。我刚跟他们的传令兵通话来着。我讨厌这股慌乱劲。快要开差了,你啥也不知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别装糊涂!听说,你们的军需上士已经收到前线部队的供应通知单了。你知道吗?你们有多少士兵?”
“不知道。”
“你这草包,说了又怎么的?我又不吃人!”(听得见对方在对旁边一个人说:“弗朗达,你拿起那个听筒吧,听听十一先遣连有个什么样的草包传令兵。”)“喂,你在那儿睡着了还是怎么的?没睡着你就答话呀,你的伙伴在问你哩。你还是什么也不知道吗?别装蒜啦!你们要发罐头的事,你们的军需上士啥也没说吗?你跟他根本没谈到这类事?你这个草包!什么?这不关你的事(听得见对方的笑声)?你真是个大活宝!好吧,一听到什么消息,就给我们十二先遣连打个电话吧,亲爱的笨小子!你是哪儿人?”
“布拉格人。”
“那就更该机灵点儿。等一等,你们的军需上士是什么时候到团部去的?”
“刚叫去没多久。”
“原来是这样。你不能早点说吗?我们的军需上士也是刚刚去的。有什么烤味要分。你没跟辎重队的人通过话吗?”
“没有。”
“我的天哪!你还算得上布拉格人?你啥事也不管,一天到晚净干啥呀?”
“我是一个钟头前刚从师部军法处出来的。”
“这完全是另外一码事,伙计。我今天就去看你!摇两下铃(打完电话后摇两下铃,通知总机撤线。)吧!”
帅克刚想点燃烟斗,电话铃又响了。
帅克心里想:“去他妈的电话吧!我可没这份闲功夫跟你们扯淡。”
电话铃一个劲儿地响个没完,帅克终于忍不住抓起听筒来,冲着话筒大声吼道:
“喂,你是谁?我是十一先遣连传令兵帅克。”
帅克从对方的回话中听出来是卢卡什上尉的声音。
“你们都在那儿干什么呀?万尼克在哪儿?赶快叫他来听电话。”
“报告,上尉先生,电话铃刚响不久。。。。。。”
“听我说,帅克,我没空儿跟你闲扯淡。在军队里,通电话绝不能闲扯淡,必须简单明了。而且打电话的时候你也别搬出‘报告,。’上尉先生,这一套来。我现在问你,帅克,万尼克究竟在不在你那儿?要他马上来听电话!”
“报告,上尉先生!他不在这儿。他刚离开连部,到团部去了。走了还不到一刻钟。”
“帅克,你记住,等我回来时再跟你算账。你说话不能简单点儿吗?现在你好好听我说!明白吗?以后不许你以电话里有杂音来搪塞。你一挂上电话,马上就。。。。。。”
断了。电话铃又响了。帅克拿起听筒,只听到一大顿臭骂:“你这畜生。地痞。坏蛋!你捣什么鬼?为什么把电话挂了?”
“是您指示,我把电话挂上的。”
“再过一个钟头我就回来,帅克。你等着瞧吧!现在你赶快到楼里去给我找个排长来,找福克斯来也行,告诉他马上带十个兵到团部仓库去领罐头。重说一遍,他该干什么?”
“带十个兵到团部仓库去为本连领罐头。”
“你总算变聪明了一点儿!现在我就要往团部打电话给万尼克,叫他也到仓库去领罐头。要是他这时候回来了,叫他把别的事都放下,赶快到仓库去。现在你把听筒挂上吧!”
帅克找了老半天福克斯排长和别的军士们,可都白费力气。他们都在厨房里啃骨头,一面拿绑着的巴伦开心。承蒙他们怜惜照顾,把他绑在一棵树上,脚尖刚好够着地面。这一切构成一幅挺有趣的景致。有个炊事兵给他拿来一块排骨,塞在他的嘴里。这个被绑着的胡子大汉巴伦不能动手,便小心翼翼地用嘴叼着骨头,用牙和牙床摆弄它,用林妖的表情啃着骨头上的肉。
“你们谁是福克斯排长?”帅克问,他终于找到了军士们。
福克斯排长看到叫他的人不过是个普通步兵,认为没有必要回答他。
“我明白地对你们说,”帅克嚷道,“我得问到哪年哪月才有人答应?哪位是福克斯排长?”
福克斯排长走过来,神气十足地把帅克骂了一通,说对他说话要有礼貌点,他可不是排长,而是排长先生,不能问“福克斯排长在哪儿?”应该说:“报告长官,排长先生在这儿吗?”在他的排里,要是有人不说“Ich melde gehorsam”(德语:报告长官。),他马上就给他个嘴巴子。
“当心点儿!”帅克正颜厉色地说,“别耽搁时间了,赶快去叫十个人来,带他们到仓库去领罐头。”
福克斯排长听了这话惊讶得只说了声:“什么?!”
“别什么什么了,”帅克回答说,“就是十一先遣连的传令兵,刚不久我与卢卡什上尉先生通过电话,他说:‘马上带十个兵到仓库去。,要是你不去的话,福克斯排长先生,我马上去回电话。卢卡什上尉先生点名要你去。没啥可说的!卢卡什上尉还说,’电话里说话应当简单明了。,既然说了叫福克斯排长去,福克斯排长就得去!这样的命令,不是请您去吃饭,您可不能说三道四。在军队里,尤其是在打仗的时候,行动迟缓就是犯罪。‘假如这个福克斯排长不立即到仓库去,那你就马上给我来个电话,我来找他算账!把这个福克斯排长碾成肉酱!,亲爱的,你太不晓得上尉先生的厉害了。”
帅克得意洋洋地望着士官们,他们被他这一番话唬住了,神情沮丧已极。
福克斯排长咕哝了几句听不清的话,快步走了。帅克冲着他的背影喊道:“我可以给上尉先生打电话,说事情办妥了吗?”
“我马上带十个士兵到仓库去,”福克斯排长从楼门口回答说。帅克听了一声不响,丢下同福克斯排长一样惊讶的士官们就走了。
“开始行动了!”矮子班长布拉热克说,“我们就要打行李包了。”
帅克回到了十一先遣连办公室。还没来得及点燃烟斗,电话铃又响了。又是卢卡什上尉跟帅克讲话。
“你上哪儿闲逛去了,帅克?我打了三次电话,都没人接。”
“我找人去了,上尉先生。”
“人都去了吗?”
“那还用说,都去了。可我说不好他们是不是已经到了那里。要不要我到那儿去看一下?”
“你找到福克斯排长了吗?”
“找到了,上尉先生。起初,他对我说了声’什么?,后来,等我告诉他,电话里讲话得简单明了。。。。。。”
“别胡扯啦,帅克!万尼克还没回来吗?”
“还没哩,上尉先生。”
“别对着话筒高声叫嚷!你不知道那个该死的万尼克可能到哪儿去了吗?”
“上尉先生,我不知道那个该死的万尼克到哪儿去了。”
“他到团部去过,后来又到别处去了。他也许是到军营里的小卖部去了吧?帅克,你去找找看,叫他马上到仓库去。另外,你马上去找到布拉热克班长,叫他立刻给巴伦松绑,让巴伦到我这儿来。挂上听筒吧。”
帅克真的忙开了。他找到布拉热克班长,把上尉关于给巴伦松绑的命令传达给他。布拉热克班长嘟囔着说:“他们一遇到困难就胆小了。”
帅克亲眼看着给巴伦松了绑,又陪着他一道走,因为他还得到军营小卖部去找军需上士万尼克,他们俩刚好同路。
巴伦把帅克当作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应许等家里给他寄吃的来,就跟帅克平分。
“我们那儿现在快要杀猪了,”巴伦忧郁地说。“你喜欢哪种猪肉香肠:掺猪血的还是不掺猪血的?你只管说,别不好意思,我今儿晚上就给家里去信。我家养的那头猪大概有一百五十公斤了。头长得跟猛犬一样。这种猪的肉最好吃了,谁见了都爱。这猪种很好,经得起折腾,有八指厚的膘。我在家的时候,总是自己做猪肝香肠。吃这种馅儿的香肠有时几乎把肚皮都快撑破了。去年我家那头猪长到一百六十公斤。这才叫猪哩。”他兴高采烈地说。分手时,他紧紧握着帅克的手:说:“我们尽给它喂土豆,连我自己都奇怪,它怎么这么肯长。我把盐水泡过的火腿片,加上土豆馒头片,洒点油渣末,再加点白菜,真是好吃极了!连舔舔指头都有味道啊!吃完之后再美美地喝点啤酒。这就不是混过温饱,而是过天堂生活。一个人还需要什么呢?可是战争把我们这一切都毁了。”
大胡子巴伦深深叹了一口气,到团部去了。帅克沿着一条两旁长着高高的菩提树的林荫道来到兵营的小卖部。
军需上士万尼克正怡然自得地坐在小卖部里,对一个相识的军士讲述战前制搪瓷釉合水泥浆能赚多少钱。
军士已经醉得迷迷糊糊了。上午从帕尔杜皮茨来了个地主,他的儿子在军营里服役,送了那军士一大笔贿赂,还请他在城里从早上到中午饱餐了一顿。
眼下,那军士无精打采地坐在那儿,胃里翻腾得难受死了,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对军需上士讲的搪瓷颜料也毫无反应。
他专心致志地在想自己的事,嘴里说着胡话,说从特舍博尼到佩尔赫希莫夫应该有一条铁路支线,然后再有一趟回头车。
帅克进来时,万尼克还在使劲给参谋部军士解释一公斤水泥浆能挣多少多少钱,参谋军士回答得完全牛头不对马嘴:
“他在回去的路上死了,只留下几封信。”
他见到帅克时,显然把帅克错当成了一个他不喜欢的人,就对着帅克骂了起来,说他是个会腹语术(腹语术,指一种不动嘴唇而能说话的本领,听起来好象是发自腹内似的,故云。)的人。
帅克走到同样醉得迷迷糊糊的万尼克面前,只见他兴致很好,也很和气。
“上士先生,”帅克对他说,“您得马上到团部仓库去,福克斯排长带了十个人在那儿等您去领罐头。您连跑带滚赶快去吧,上尉先生已经来过两次电话了。”
万尼克大笑起来.“去领罐头,我怕发了疯还差不多。亲爱的,要领得到罐头我就不是人,我的天使!有的是时间。又没着火,忙什么?小毛孩子!等卢卡什上尉管过象我管的那么多先遣连时,他就有资格说东道西了,到那时也不会拿他那套‘赶快去!,来麻烦人家啦。我已经从团部得到命令明天出发,让赶快打行李,马上去领路上的口粮。我干什么了?弯到这儿来痛痛快快地喝了几盅。我坐在这儿满舒服的,别的事随它去。罐头又没长腿,跑不掉,早晚会给我们的,至于仓库,我比上尉先生清楚得多,我也知道军官先生们在上校先生那儿召开的会上都扯些什么。上尉先生只是幻想,以为团部的仓库里还有罐头。我们团部的仓库里从来就没有储备过罐头。我们需要罐头的时候,总是到旅部去弄点儿来,或者从别的有交往的团借点儿来。光是贝纳舍夫团,我们就欠他们三百多听罐头。嘿嘿!随他们在会上扯什么去吧!用不着忙,等我们的人一到那儿,仓库管理员就会告诉他们,说他们发疯了。哪个先遣连也没领到过罐头上路。”
“你说是这样吗,老伙计?”他转身对参谋部军士说。后者不是睡着了就是在说胡话,只听到他回答说:
“她走着,打着一把雨伞。”
“最好是什么也别管,随它去,”军需上士万尼克接着说。“要是今天他们在团部里说明天开拔,那就连三岁娃娃也别相信他们的信口开河。没有车皮咱们能开拔吗?他们给车站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场。站上连一辆车皮也没有。前一个先遣连也碰到了这种情况。那一回我们在火车站等了两天,总想有哪位大人发慈悲,给我们调一列车来。后来我们上了车又不知道车是往哪儿开的。连上校本人也不知道。我们穿过了整个匈牙利,可一直还是没人知道,我们到底是开到塞尔维亚去还是开到俄国去。每到一站我们就直接和师部通话。我们简直象一团破布没人重视。终于把我们拉到了杜克拉城附近的一个地方。在那里我们被打得七零八落,我们又坐上火车进行改编。别着忙!船到桥头自然直,用不着慌忙。Jawohl,nochamol!(德语:“就这么办,没啥好说!”)“
“他们这儿的葡萄酒特别来劲,”万尼克接着说,根本不去听那参谋部军士咕噜些什么。
“Glauben Sie mir,ich habe bisher wenig von meinem Leben gehabt.Ich wundere mich über diese Frage.”(德语:“请相信,我至今没好好儿享受过!这个问题使我感到奇怪。”)
“我何必为先遣营离去的事白操心呢?我所在的第一先遣连出发时,只用两个钟头就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我们现今这个先遣营的各先遣连足足花了两天的时间准备开拔事宜,而我们连长是谢诺希尔中尉,他是个花花公子,对我说:’弟兄们,别忙!,结果也很顺当。火车开动前两个小时我们才开始装车。你最好也在这儿坐坐。。。。。。”
“不行,”好兵帅克非常自我克制地说。“我还得回连部去,万一有人来电话呢?”
“那你就去吧,我的老伙计。可是你得牢牢记住:你这做得并不漂亮;一个真正的传令兵绝不应该到需要他的地方去。绝不该这么热心于执行自己的义务。没有比做一个想把整个战争吞掉的冒失传令兵更坏的事了,我亲爱的。”
可是帅克已经走出门口,赶回先遣连连部去了。
剩下万尼克一个人,因为根本没法说那个参谋部军士还算得上是他的伙伴。
参谋部军士完全失去了理智,边喝酒边嘟噜着,一会儿用捷语,一会儿用德语把一些离奇古怪的事毫无联系地扯在一块儿。
“我好多次穿过这个村子,根本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个村子。In einem halben Jahre habe ich meine Staatspuüfung hinter mir und meinen Doktor gemacht.(德语:“半年之后,我就要参加国家考试,取得博士学位。”)我成了个老残废,谢谢您,露希。Erschienen sie in schn ausgestatteten Bnden.(德语:“装璜很漂亮地出版了。”)也许你们中间有人还记得这个吧。“
军需上士无聊得用手指敲着一支进行曲,可是没敲多久,门开了。军官食堂的伙约赖达走了进来,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今天我们接到命令,”他咕噜着说,“让我们去领路上喝的白兰地。因为我们的罗姆酒瓶子没有空出来,还得腾,把我们忙得够呛。伙房里的人对先遣连简直烦透了。我们分菜的份儿算错了。上校来晚了,没他的份儿了。所以此刻正在给他摊鸡蛋。真是开玩笑。”
“这真是挺有意思的冒险行为,”万尼克评论说。他在喝酒的时候喜欢用些漂亮字眼。
伙约赖达谈起了跟他以前从事的职业有密切关系的哲理。战前他出版一种名叫《生死之谜》的与亡魂交通的杂志和小丛书。
战争时期他混进团部军官食堂后,还常常一边津津有味地读着翻译过来的古代印度的佛经《启示录》,一边烤肉。
施雷德上校把他当作全团的精英看待。军官食堂可以夸口说他们有个走阴巫师(走阴巫师,一种从事迷信活动的人,据说他能与阴间的亡灵通话。)的伙,能窥见生与死的秘密,还会做美味的白汁牛排或焖肉,以致杜费克中尉在科马罗夫一带作战受伤之后,还念念不忘呼唤约赖达的名字。
“嗯,”约赖达突然说道。他勉强坐在椅子上没动弹,他喷出来的罗姆酒离十步远都能闻到,“上校今天没分到他应得的一份饭菜,当他看到只剩了土豆时,马上觉得不是滋味。你知道什么叫‘不是滋味,吗?这是一种饥饿的表现。我当时就对他说:’上校先生,牛腰子没您的份了,您还有足够的力量去克服这命运的摆弄吗?上校先生,您会有好报应的:今天晚饭您注定能吃到肉卷,焖牛肝加摊鸡蛋。,”
“亲爱的朋友,”他停了一会儿小心地对军需上士说,同时随便一挥手,把桌子上的玻璃杯全碰翻了。
“所有的现象。形状和东西部是靠不住的,”走阴巫师约赖达伙在碰翻玻璃杯之后阴沉地说。“有形即无形,无形即有形,无形与有形是不可分割的;有形与无形也是不可分割的。凡无形之物,即为有形之物,凡有形之物,即为无形之物。”
走阴巫师约赖达伙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他手托着脑袋,呆望着洒满了酒的湿漉漉的桌面。
参谋部军士还在没头没尾地说着胡话:
“粮食从地里消失了。。。。。。不见了。。。。。。in dieser Stimmung erhielt er Einladung und ging zu ihr(德语:“他就在这种心情下得到邀请,并到她那儿去了。”)。。。。。。降灵节是在春天。“
军需上士万尼克继续敲打着桌面,喝着酒,不时想起有个排长带着十个人在仓库等着他。
想到这个,他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地把手一挥。
他很晚才回到十一先遣连连部,看见帅克还守在电话机旁。
“有形即无形,无形即有形,”他有气无力地说着,和衣倒在褥子上,立即呼呼睡去。
帅克一直守在电话机旁,因为两个钟头前卢卡什上尉曾经来电话说,他还在上校先生那儿开会;可是他忘了告诉帅克一声不用在电话机旁老等着了。
后来,福克斯排长在电话上对帅克说,他带着十名士兵白等了半天军需上士,而且发现仓库的门也统统锁着。
后来福克斯走了,那十名士兵也一个个溜回自己营房去了。
帅克不时拿起耳机偷听别人的谈话,觉得很开心。这是军队里刚开始使用的一种新式电话,好处是在线上能清清楚楚听见别人的谈话。
辎重兵和炮兵在对骂,工兵在冲着军邮所发火,射击训练班骂机枪班。
帅克一直守在电话机旁。。。。。。
上校那里的会议还在继续开着。
施雷德上校大讲其野战勤务的最新理论,特别强调掷弹手的作用。
他说话颠三倒四,一会儿谈到两个月前怎么形成的南方和东方战线,一会儿又谈到各战斗部队之间的紧密联系的重要性,忽而扯到毒气的窒息性。对敌机的射击。前线士兵的装备,忽而又扯到军队内部的相互关系。
他谈到上级军官与下级军官。下级军官与军士之间的关系,谈到临阵投敌问题,谈到一些政治事件,还指出捷克兵有百分之五十“politisch verdchtig”(德语:在政治上是不可靠的。)。
“Jawohl,meine Herren,der Kramarsch,Scheiner und Klófatsch.”(德语:“对,诸位,不管你们怎么说,克拉马什。谢依纳尔和克洛法奇。”克拉马什和谢依纳尔是捷克民族民主党的领袖;克洛法奇是捷克民族社会党领袖。)大多数军官一边听着他唠叨一面心里嘀咕着:这死老头不知要扯到哪年哪月才有个完。可是施雷德上校继续扯着新成立的各先遣营的新任务。本团的阵亡军官。齐伯林飞船。西班牙骑兵。军人的宣誓。。。。。。
扯到最后一个问题时,卢卡什上尉忽然想起全先遣营的人都宣过誓了,只有好兵帅克一个人没宣誓,因为他那时正呆在师部军法处。
想到这里,他突然格格笑了起来。这是一种歇斯底里的笑,那几位靠近他坐着的军官受了感染,也笑了起来。卢卡什的笑引起了上校的注意;这时他刚谈到德军从阿登(比利时东南部与法兰西接壤的丘陵森林地带。)撤退中所得到的经验。他把这件事儿的经过说得乱七八糟,最后说:“诸位,这里一点儿好笑的东西都没有啊。”
后来,大家都到军官俱乐部去,因为旅部叫施雷德上校接电话去了。
帅克正守在电话机旁打盹,突然一阵电话铃声把他吵醒了。
“喂!”他听到耳机里说,“我是Regimentskanzlei(德语:团部办公室。)。”
“喂!”帅克回答说,“我是十一先遣连办公室。”
“别罗嗦,”他听到耳机里说,“拿杆铅笔来记录,你听着!”
“十一先遣连。。。。。。”
下面是一连串离奇古怪。乱七八糟的句子,因为十二和十三先遣连也都同时在通话,团部来的记录电话全淹没在这一片嘈杂声中了。帅克连一个字也没听清楚。后来耳机里的杂音小了些,帅克听到里面说,“喂!喂!复述一遍,快!”
“复述什么呀?”
“复述什么,你这头蠢骡!记录电话呀!”
“什么记录电话?”
“妈妈的,你聋啦?我刚才口授给你的话呀,笨蛋!”
“我什么也没听见,因为有人总在打岔。”
“你这猴崽子,你以为我在跟你闲扯淡吗?你到底是记还是不记?铅笔和纸都准备好了吗?没准备好?你这畜生!什么?我还得等着你去找纸笔?哼,这样的兵老爷!喂,怎么样?能找到吗?什么?你已经准备好啦?你总算磨蹭完了。你兴许还得为这件事儿去换身衣服吧?老兄,好,你听着!11.Marschkum-panie,重述一遍!”
“11 Marschkumpanie.”(德语:十一先遣连。)
“Kumpaniekommandant,(德语:连长。)记好了?复述一遍!”
“Kumpaniekommandant。。。。。。”
“Zur Bespreehung morgen(德语:明天早上举行会议。)。。。。。。写好了吗?复述一遍!”
“Zur Besprechung morgen。。。。。。”
“Um neun Uhr-Unterschrift.(德语:九点钟。。。。。。署名。)你知道,Unterschrift是什么意思吗,猴崽子?是‘署名,的意思!复述一遍!”
“Um neun Uhr-Unterschrift.你知道,Unterschrift是什么意思吗,猴崽子?是’署名,的意思。”
“笨蛋!署名是:Oberst Schrder(德语:施雷德上校。),小畜生!记下来了吗?复述一遍!”
“Oberst Schrder,小畜生。。。。。。”
“完了。你这笨牛!接电话的是谁?”
“我。”
“Himmelherrgott!(德语:我的老天爷!)这个‘我,是谁呀?”
“帅克。还有别的事吗?”
“谢天谢地,没事了。可你该改名叫笨牛!你们那儿有什么新闻?”,
“没什么。一切照旧。”
“这你就高兴啦,是吗?听说你们那儿今天绑了一个人?”
“那是上尉先生的勤务兵。他把上尉的饭菜给偷吃了。你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开拔吗?”
“伙伴,这是连老头子自己也不知道的问题。晚安!你们那儿有跳蚤吗?”
帅克挂上耳机,去叫醒军需上士万尼克。上士粗暴地反抗着,当帅克摇撼他的时候,他揍了帅克的鼻子一下,然后翻身俯卧着,双脚直往褥子上乱踢。
但帅克终于把上士弄醒了,他揉了揉眼睛,翻过身来仰面躺着,惊慌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已没啥了不起的事儿,”帅克回答说,“我只是想找您商量商量。我刚接到一个电话,让卢卡什上尉明天九点再到上校先生那儿去开会。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我该马上去告诉他呢?还是明天早上再说?我犹豫了好半天:不知该不该叫醒您,您睡得鼾呼呼的。后来我拿定主意,管它的,还是得让您出出主意。。。。。。”
“看在上帝面上,你让我睡吧!”万尼克哀求着,还打了一个大哈欠,“你早上再去吧,可是别喊醒我哟。”他翻了个身,马上又睡着了。
帅克又回到电话机旁坐下,把头歪在桌子上,打起瞌睡来。电话铃把他吵醒了。
“喂!十一先遣连吗?”
“是,十一先遣连。你是谁?”
“十三先遣连。喂!几点钟啦?我没法叫通总机,好半天也打不过去。”
“我们的钟停了。”
“那么,你们跟我们一样罗。你知道什么时候开差吗?你没跟团部通过话吗?”
“他们跟我们一样,屁都不知道。”
“嘴里放干净点,小姐!你们领了罐头吗?我们这儿去了人,啥也没领回来,团部仓库锁着门。”
“我们的人也空着手回来啦!”
“这么乱糟糟的完全没必要。你看我们会开到哪儿去?”
“开到俄国去。”
“我倒以为要去塞尔维亚。等我们到了布达佩斯就知道了。假如我们的车往右开,那就是到塞尔维亚;要是往左开,那就是到俄国。你们发了干粮袋吗?听说,我们的薪饷增加了。你会玩’红菜头,(一种扑克的玩法。)吗?会玩?那你明天到我们这儿来吧。我们每天晚上都闲看没事儿。你们那儿有几个守电话的?就你一个人?那你管它个俅,去睡吧!你们那儿的制度真怪!你就象瞎子拉提琴一样随人家摆布。喏,总算给我接通了。好好地睡你的觉去吧!”
帅克真的在电话机旁的桌子上香香地睡着了,也忘了挂上耳机,所以谁也打扰不了他的清梦。团部电话员又有话要通知十一先遣连,叫他们第二天上午十二点以前向团部报告,还有多少人没打伤寒预防针,可是十一先遣连的电话死活叫不通,气得他们直骂娘。
卢卡什上尉一直跟尚茨莱尔军医官一块儿呆在军官俱乐部里。军医官叉开两腿骑坐在椅子上,用台球棍有节奏地敲打着地板,同时还念着下列一大串话:
“萨拉泰人(古代历史学家对阿拉伯游牧民族的称呼。)的苏丹王撒拉丁(撒拉丁(1138—1193),埃及的苏丹(1174—1193在位)。)第一个承认卫生队的中立性。
“必须救治双方受伤官员。
“必须用对方的补偿费来为伤病官兵支付医药与护理费。
“必须允许为他们派遣持有将军颁发之许可证的医生与护士。
“被俘伤病官兵必须在将军的保护与保证之下遣返或交换。以后他们仍可继续服役。
“双方患病官兵都不应该被俘和杀害,而应送往安全地带的军医院,应被允许给他们配备卫兵。卫兵和病员一样,经将军批准也应返回家园。同样,随军神父。军医。外科大夫。药剂师。护士。助理以及其他为病员服务的人员都应依此办理。”
这时尚茨莱尔大夫已经敲断了两根台球棍,一直还没讲完他那一套如何关照战争中的伤病员的奇特的高论;而且他的宏论还总跟什么将军许可证混杂在一起。
卢卡什上尉喝完剩下的黑咖啡就回家了。他一回家就发现大胡子勤务兵巴伦正忙着拿一个杯子搁在卢卡什上尉的酒精灯上煎香肠。
“我冒犯了。。。。。。”巴伦结结巴巴说,“报告,请允许我。。。。。。”
卢卡什看了巴伦一眼。刹那间,他觉得巴伦象个大孩子,一个天真无邪的生物。而卢卡什上尉想到因为他饭量太大就下令把他绑起来的事,突然怜悯起他来。
“你只管煎吧,巴伦,”他说,一边解下军刀,“从明天起我让他们发给你两份口粮吧。”
卢卡什上尉在桌旁坐下来。他心血来潮,开始给他姑姑写了一封很动感情的信。
亲爱的姑姑:
刚才接到让我和先遣连准备开赴前线的命令。也许这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到处都在恶战,我方伤亡惨重。所以在信的末尾我很难写下“再见”二字;写上“永别”二字会更准确些。
“明天早上再写完它吧,”卢卡什想了想,就去睡觉了。
当巴伦看到卢卡什上尉已经熟睡,便又象夜间的蟑螂一样开始东寻西找,把卢卡什上尉的箱子打开,咬了一口巧克力糖。卢卡什上尉在睡梦中动了动身子,把他吓了一大跳,赶紧把咬过的巧克力塞进箱子里,一声不响了。
然后,他悄悄地走过去偷看上尉写了些什么。他读了上尉那封短信,尤其被那“永别”二字所感动。
巴伦躺在门口的一张麦秸垫子上,思念着故乡和宰猪的日子。
他脑海里老在转着做肉肠的念头,想着怎么先把它扎个眼儿放气,否则一煮就会爆花。
老想着他的邻居家有一次做的肉肠全都爆开了。煮烂了,因此他睡得很不踏实。
他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他请了一个很不内行的香肠师傅帮他做肝肠,刚灌好馅儿肠衣就破了。又梦见那位屠户忘了怎么做血肠,把猪头肉都糟蹋了,而且做的肝香肠又没扎够木针。后来又梦见他上了战地法庭,因为他从野战炊事房偷肉时被人家逮住了。他看见自己被吊在利塔河畔布鲁克城的军营的林荫路的一棵菩提树上。
早晨的太阳随着连队各个炊事班煮罐头咖啡时散发出的香味升起来了,帅克也醒来了。他机械地挂上耳机,就象刚刚打完电话似的,然后在办公室里做了一番清晨散步,嘴里还哼着小调儿。
他从一支歌曲的半中腰唱起,唱一个士兵怎么化装成一个姑娘,到磨坊里去与他的恋人幽会,磨坊主却把他带到他女儿面前,但动身之前他对女主人喊道:
老伴儿,拿晚饭来,
让这姑娘吃吧!
女主人喂饱了这骗人的野汉,接着,家里便闹了一场悲剧:
磨坊主清晨起身来,
只见门上字两行:
“今夜里,你们的小妞儿,
已经不再是黄花女郎。”
帅克那么起劲地唱着最后一句,把办公室给吵翻了。军需上士万尼克也让他吵醒了。他问帅克几点钟了。
“刚刚吹过起床号。”
“等喝完咖啡我再起来吧,”万尼克这样作了决定,他总是这么从容不迫的,“不然的话,他们又会让我们瞎折腾,象昨天领罐头配给一样白白地赶来赶去。。。。。。”万尼克打了一个哈欠,打听他自己回家时是不是说了好半天废话。
“只是稍微走了点儿火,”帅克说。“您一个劲儿地叨咕着什么:说什么有形不是有形,无形便是有形,有形又是无形了。不过很快就累了,没多久您就鼾声大作,象拉锯似的。”
帅克不作声,走到门口,又回到军需上士床前,停下脚步来说:
“这跟我个人有什么关系呢?上士先生,当我听到您说有形无形时,我就想起了一个叫扎特卡的路灯工人,他在莱特尼城的煤气站干活儿:管开路灯和关路灯。这可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莱特尼的酒店都给他逛遍了,因为从开灯到灭灯,中间要隔好长一段时间。等到早上回到煤气站时,说起话来就跟您昨天差不离,只是他说的是:‘骰子是玩牌用的,所以是有棱有角的。,这是我亲眼在煤气站看到的,那一次,一个喝醉了的警察因为街道弄脏了而错把我抓了起来,本应送到警察所去,却把我带到那个煤气站去了。”
“后来呢?”帅克轻声说,“那位扎特卡的下场很惨。他参加了圣母团,常常跟一些天堂的母山羊(”天堂上的母山羊“是对祈神的妇女的谑称。)一道儿到查理士广场的圣伊格纳茨教堂去听叶梅尔卡(当时在布拉格的一个反对一切进步的传教士。)牧师讲道。有一次当传教士们到圣伊格纳茨教堂去的时候,他忘了把他管辖区的路灯关掉,因此在那个区的所有街灯的煤气着了三天三夜。”
“这可糟透了,”帅克接着说,“就好比有人突然大谈起哲学来,喷着满嘴的酒气。几年前,七十五团的布吕歇尔少校调到我们这儿来了,他总是每月一次把我们叫去排成一个方阵,跟我们大谈一通什么叫军衔。他只喝李子酒这一种酒。’弟兄们,每一个军官,,他在兵营院子里对我们大家说,‘自然是最完美的生物。他的智慧比你们所有人的智慧加在一块儿的总和还要大一百倍。弟兄们,你们即使动脑筋想一辈子,也绝对想象不出有什么比军官更完美的东西了。每一位军官都是一种必不可少的生物;而你们,士兵们,只是一种偶然的成份。你们可以存在,但并不必须存在。士兵们,打起仗来,你们为皇上捐躯阵亡,那很好。这并不能引起多大的变化;可要是我们的军官死在你们前面,那你们才会感觉到你们对他的依赖性有多大,他的牺牲是多么大的损失。军官必须存在,而且只因为有了军官先生们,你们才能存在。你们只是源出于他们,没有他们,你们是不行的,没有长官你们连个屁都放不出来。士兵们,不管你们明不明白,长官就是你们的道德法规,因为每一个法规都得有它的立法官。士兵们,对长官,你们必须意识到应尽你们的一切职责,毫无例外地执行他的每一项指示,不管你们乐意不乐意。,
“有一次布吕歇尔少校在训完话之后,绕着我们的方阵队形,挨个儿问我们:
“’当你超假时,你是怎么个感觉?,
“士兵们的回答五花八门。有的说从来还没有干过这种事;有的说超一次假就要闹一次肚子;还有一个说感到同受了禁足的处分一样。布吕歇尔少校马上把这些人轰到一边,罚他们下午在院子里做徒手操,因为他们都表达不出有何感觉。在轮到问我之前,我想起了他最后一次对我们的训话。等他一走到我跟前,我便非常镇静地对他说:
“‘报告,少校先生,我每逢超假,都从内心感到不安。恐惧和受到良心责备。每逢我准时赶回营房,我就感到愉快,心安理得,产生一种内在的满意之感。,
“说得大家哈哈大笑,布吕歇尔少校冲着我嚷道:
“’你这混小子,躺在垫子上打呼噜的虱子鬼!你们瞧这该死的家伙还在开玩笑哩!,
“为此给我戴上了镣铐以示惩戒,这下可就安然啦!”
“在军队里没有别的办法,”军需上士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说,“自古以来都是这样:不管你怎么回答,不管你怎么做,总是你不对,总是你挨一顿雷劈电打。不然就没有个纪律了!”
“说得对,”帅克说。“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他们是怎么把新兵贝赫关起来的。我们的连长是莫茨中尉。他把新兵集合起来,挨个儿问‘你是哪儿人,。
“’嫩毛孩子们,该死的新兵,,他对他们说,‘你们必须学会简单明了地回答问题,就象”叭。叭“抽鞭子那样干脆。好吧,开始吧。你是哪儿人,贝赫?,贝赫是个书呆子,他回答说:’下波乌索夫,Unter Bauzen(德语:“下波乌索夫。”)。那儿有二百六十七所房子,一千九百三十六名捷克居民,英琴区,索波特卡县,过去为科斯吉的庄园。圣。叶卡捷林娜区教堂建于十四世纪,并由瓦茨拉夫。弗拉吉斯拉夫。涅多利茨基加以修复。有学校。邮局。电报局。捷克贸易铁路站。糖厂。磨坊。锯木场。瓦利哈村。六个节日集市。,莫茨中尉猛冲到他跟前,一个接一个地往他脸上扇耳光,同时嘴里还嚷道:‘这是第一个节日集市,这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节日集市。。。。。。,贝赫虽然是个新兵,也忍不住向营部提出申诉。营部里那时尽是些快活的无赖。他们在值日志上记了一句:贝赫为下波乌索夫的节日集市事向营部进行申诉。当时的营长是罗赫尔少校。’Also was gibst?,(德语:“什么事?”)他问贝赫道。贝赫回答说:‘报告,少校先生,在下波乌索夫每年有六个节日集市。,罗赫尔少校刚听到这里,就对他又是吼又是跺脚,马上叫人把他送到军医院的精神病科去了。从此以后,贝赫就成了一名最坏的士兵,成天挨。“
“教育士兵是一件很难的事,”军需上士万尼克打着哈欠说。“在军队里没受过一次惩罚的士兵就算不得士兵。这在和平时期还差不多,有的士兵没受过一次罚就服完了兵役,复员之后还有优待。现在正好相反:那些在和平时期出不了禁闭室门的最捣蛋的兵,如今打仗的时候都成为最好的兵。我还记得第八先遣连的步兵西尔瓦努斯。这家伙过去没一天不挨处罚。而且都是些什么处罚啊!这家伙就是把他朋友的最后一个铜板偷走也不会脸红。当他上了火线时,第一个剪断了铁丝网,抓了三个俘虏。半路上被他毙掉了一个,说是因为那人不听他的。他得了一枚大银质奖章,还给他添了两颗星星(指升级。),要是后来不在杜卡拉被绞死的话,他早当上排长了。可是,在一次战斗之后,不把他绞死无论如何不行了。上司要他去侦察地形,而另一个团的巡逻队却发现他搜死尸的身。人们在他身上找出八九块手表和好多戒指,所以把他绞死在旅部门口了。”
“由此可见,”帅克意味深长地说,“每一个士兵必须自己去争得自己的地位。”
电话铃响了。军需上士去接。听得出来是卢卡什上尉的声音。他问领罐头的事办得怎样,随后只听得电话中发出一阵指责。
“真的没有罐头,上尉先生!”万尼克对着电话大声嚷道。“哪儿有啊?全是军需处瞎诌的。派人到那里去完全白派。我正要给您打电话哩。什么?我去军营小卖部去了?谁说的?是军官食堂那个走阴巫师伙说的?真的,我只弯到那儿去过一小会儿。上尉先生,您知道,那个会走阴的管那领罐头的慌忙劲叫什么吗?叫’人为的恐怖,。不,上尉先生,我一点儿也没醉。帅克在干什么?他在这儿。要叫他吗?”
“帅克,接电话,”军需上士说,还小心地补充了一句:“他要是问起我回来时是副什么模样,你就说一切正常。”
帅克接电话:“报告,上尉先生,我是帅克。”
“喂,帅克,罐头的事办得怎样?都领着了吗?”
“没领着,上尉先生。连个影子都没有。”
“听着,帅克!在我们呆在军营期间,你每天早上都要来向我报到。在我们开拔之前,你都不许离开我。你昨天晚上干什么来着?”
“我守了一夜电话。”
“有什么消息吗?”
“有,上尉先生。”
“别又瞎扯了,帅克。有什么人报告了什么要紧的急事吗?”
“有,上尉先生!可要到九点钟才有的事。我不想打扰您,上尉先生,我绝不愿这么做。”
“那就快告诉我吧,你他妈的!九点钟有什么要紧事?”
“有一份记录电话,上尉先生。”
“我听不清,帅克!”
“是我记下来的,上尉先生:‘把电话内容记下来。你是谁?记下来了吗?复述一遍!再复述一遍!,”
“见你妈的鬼,帅克,你别跟我捣蛋了,告诉我电话内容是什么,要不我就把你狠揍一顿。喂,讲了些什么?”
“又要开个什么会议,上尉先生,今天上午九点在上校那儿开。我本想夜里把您喊醒的,可是我后来又改变了主意。”
“离早上有的是时间,你有本事夜里把我吵醒试试看!
Wieder eine Besprechung,der Teufel soll das alles buse-rieren.(德语:“又是会议,见他的鬼去吧。”)把耳机放下!叫万尼克来听电话。“
军需上士万尼克接电话:“Rechnungsfeldwebl Vaněk,Herr Oberleutnant.”(德语:“我是军需上士万尼克,上尉先生。”)
“万尼克,你马上给我另外找一个勤务兵。巴伦这混蛋昨天夜里到今天早上把我的巧克力都偷吃光了。把他绑起来?不,把他送到卫生队那儿去。这小子块头大。肩膀宽,让他上战场抬伤兵有劲儿。我马上叫他来见你。请你马上在团部办好手续,立刻回连里来。你看,我们马上会开拔吗?”
“一点儿也用不着忙,上尉先生。那次我们跟第九先遣连走的时候,让人家揪着我们的鼻子(意谓受别人愚弄。)拖了整整四天。跟第八先遣连也是这样。只有跟第十先遣连好一点。那次我们进入完全战备状态,中午得到命令,晚上就开拔了。可随后撵着我们跑遍整个匈牙利,根本没搞清哪个战场上的哪个窟窿需要我们堵上。”
卢卡什上尉自从当了十一先遣连连长以来,一直处于一种所谓和稀泥的状态中,所谓和稀泥,就是竭力将各种极不相同的观点加以调和。
所以他回答说:“对,可能是这样。已经是这样了。你看,我们今天不会开拔吧?九点钟我要到上校那儿去开会。嗯,顺便问一句,你知道,今天该你值班吗?我只是这么说说而已。你给我开一张。。。。。。等一等,开一张什么来着?哦,列一张军士花名单,注明他们的军龄。。。。。。再开一张本连应领粮饷的清单。把民族写上?对,对,民族也要写上。。。。。。最重要的是你赶快给我派个新勤务兵来。。。。。。今天普勒施纳准尉和他的弟兄们在干什么?Vorbereitung znm Abmarsch.(德语:“准备开差。”)结账?午饭后我就来签字。谁也别放进城去。到军营小卖部去?午饭后去一个钟头。。。。。。叫帅克来听电话。。。。。。。帅克,你暂时别离开电话。“
“报告,上尉先生,我还没喝早咖啡哩。”
“那你快去把咖啡端来,就在办公室电话机旁守着,等着我叫你。你知道什么叫传令兵吗?”
“就是跑来跑去的,上尉先生。”
“对,就是要随叫随到。你再提醒万尼克一声,要他给我找个勤务兵。帅克!喂!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上尉先生,刚才我端咖啡去了。”
“帅克!喂!”
“我在听着哩,上尉先生。咖啡全凉了。”
“你已经知道得很清楚,勤务兵是干吗的,帅克,你给我注意着他点儿,随后告诉我,这个新来的勤务兵怎么样。现在把电话挂上吧。”
为了谨慎起见,万尼克的罗姆酒装在一只贴有Tinte(德语:墨水。)标签的瓶子里,这时他正一边喝着掺罗姆酒的黑咖啡,一边望着帅克说:“咱们那位上尉打起电话来老爱大声嚷嚷,让我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帅克,从各方面看你跟上尉先生一定很熟。”
“我们亲如手足,”帅克回答说,“情深谊长。我和他共过不少患难。他们屡次想把我们拆散,可是我们又凑到一块儿来了。他什么事儿都信赖我,有几次连我自己也感到吃惊。您刚才一定也听到了:他要我再叮嘱您一句:给他找个新勤务兵,说我还得帮他注意观察着点,然后给他作个鉴定。哪个勤务兵也不中上慰先生的意。”
施雷德上校将先遣营的全体军官找来开会,无非是又想表现一番他的演说才能。此外,就是要处理志愿兵马列克的案子。马列克因为拒绝打扫厕所,被施雷德上校以反叛罪行送到了师部军法处。
马列克昨夜从军法处拘留所被转移到了团部禁闭室。在将志愿兵送回团部来的同时,还附有一份军法处的公文,公文写得杂乱无章。里面说:这种情况不能构成反叛罪。因为志愿兵不应打扫厕所,然而可以按Subordinationsverletzug(德语:破坏军纪。论处;这种违反军纪的行为可以因战场上的良好表现而撤销处分。根据上述理由,应将被告志愿兵马列克送回该团,至于破坏军纪的审讯将延期到战争结束时进行。马列克如再重犯错误,则再行处理。
此外还有一个案件。与处理志愿兵马列克案件的同时,师部军法处还把冒充排长的德维莱斯从拘留所转移到团部禁闭室。他是不久前从军医院调到团里的。他有一枚银质奖章。志愿兵徽章和三枚星章。他给大家讲述六先遣连在塞尔维亚的英雄事迹,说整个连只剩了一个人。审查证明,战争刚开始时,的确有个叫德维莱斯的离开了第六先遣连,可他不是志愿兵。据第六先遣连的上级旅部提供的证明材料称:一九一四年十二月二日从贝尔格莱德败逃时,当时提出授予银质奖章的那一份名单中,根本没有德维莱斯其人;至于士兵德维莱斯是否在远征贝尔格莱德时期曾被提升为排长一事,则无从证实,因为整个六先遣连及其军官都在贝尔格莱德的圣萨瓦教堂附近一仗后杳无音讯了。德维莱斯在军法处辩护说,的确答应过发给他一枚银质奖章,所以他在医院时向一个波斯尼亚人买了一枚。至于志愿兵的绶带,他是在喝醉的情况下绣上去的,他还一直佩戴着,因为他一直没有醒酒,而且因为拉痢拉得人衰弱不堪。
会议在讨论这两件案子之前,施雷德上校指示说:军队不久就要开拔了,开拔之前,要多碰碰头。又说他得到旅部通知,他们正在等候师部的命令,让士兵作好准备,各连连长要密切注意,不让一个士兵溜掉。随后又重说一遍他昨天说过的话。又把最近的战局论述一番,并指出任何足以挫伤士气和斗志的行为都是不允许的。
他面前的桌上钉着一张作战地图,上面用大头钉插着一面面小旗,可是小旗都倒了,战线也挪动了。标着小旗的大头针散落在桌子底下。
夜里,整个战局都被团部一个文书养的那只猫搅得面目全非。这畜生在奥匈帝国的战场上拉了屎,它想把屎盖起来,就把小旗一面面拔了出来,把猫屎糊得阵地上到处都是,它又在火线和桥头堡撒了泡尿,把所有军团弄得一团糟。
施雷德上校是个深度的近视眼。先遣营的军官们兴冲冲地看着施雷德上校的手指头慢慢靠近那一小摊一小摊的猫屎。
“诸位,从这儿到布格河上的索卡尔。。。。。。”施雷德上校带着一副具有先见之明的神气说着,并根据记忆熟练地将食指伸近喀尔巴阡山,结果捅进一堆猫屎里去了;猫屎使作战地图立体化了。
“Was ist das,meine Herren?”(德语:“这是什么,诸位?”)当有些什么粘糊糊的东西沾在他的指头上时,他惊奇地问道。
“Wahrscheinlich Katzendreck,Herr Oberst,”(德语:“上校先生,好象是猫屎。”)扎格纳大尉毕恭毕敬地代表在座的军官回答说。
施雷德上校马上跑到隔壁办公室去,随后便听到那儿发出一阵可怕的咆哮,上校恶狠狠地恫吓说要办公室的人把所有的猫屎舐光。
经过短短一番审讯,查出那只猫是小文书茨维贝尔斐什在两个星期前带到办公室来的。事情查清之后,茨维贝尔斐什就卷起铺盖,由老文书把他带到禁闭室去了;他得一直留在那里静候上校先生的发落。
整个会议实际上就这么结束了。施雷德上校气得涨红了脸,回到军官们面前时,他已把讨论志愿兵马列克和假排长德维莱斯两案的事儿忘了。
他简单地说道:“请诸位军官先生作好准备,听候我下一步的命令与指示。”
这么一来,志愿兵和德维莱斯仍然由岗警看守着关在禁闭室里,加上后来关进去的茨维贝尔斐什,他们可以组成“马利亚什”(见本书第三○九页注①。)牌局了。打完“马利亚什”,他们又麻烦警卫帮他们捉床上的虱子。
后来又把十三先遣连的上等兵佩罗乌特卡关到他们这儿来了。昨天在营房里盛传要上火线的时候,佩罗乌特卡不见了,今天早上被巡逻兵在布鲁克城的“白玫瑰”夜店里找到他。他辩解说,想在出发之前观赏一下哈拉赫伯爵在布鲁克附近开办的那座著名的暖花房,可是回来时迷了路,直到今天早上才精疲力尽走到“白玫瑰”(其实在跟“白玫瑰”里的“玫瑰女郎”睡觉)。
局势一直令人感到迷惑。是开拔?还是不开拔呢?帅克坐在十一先遣连连部的电话机旁边听了种种不同意见,有悲观的,也有乐观的。十二先遣连打电话来,说什么他们办公室里有人听说,要等他们训练好移动目标的射击,把feldmssigs chiessübung(不标准的德语:基础射击课程。)都训练完才开拔。可是十三先遣连不同意这一乐观的看法,他们在电话里说:哈夫利克班长刚从城里回来,他听到一个铁路职工说,车皮已经停在站上了。
万尼克从帅克手里把话筒抢过来气冲冲地嚷着说铁路工人看见一头老山羊,如今正在团部呆着。
帅克打心眼里喜欢守电话这门差事,不管谁来问他有什么消息,他都一概回答说:他还没有什么准确消息可以奉告。
他也以同样的方法回答了卢卡什上尉的问话:
“你们那儿有什么消息?”
“还没有什么准确消息可以奉告,长官。”
“你这头笨牛,把电话挂上。”
随后又来了好几个电话,帅克好容易才连猜带蒙把电话内容记下来。首先昨天夜里,因为他没把耳机挂上就睡了,来电话的人根本没法向他口授记录电话。这就是关于哪些人打了预防针。哪些人没打的那个电话。
其次,他接了一个迟到了的电话,是关于罐头问题的。这个问题在昨天傍晚就已经解决了。
再一次,有一个给本团所属各营各连和各单位的记录电话:
旅部75692号记录电话的抄件。旅字第172号命令。战地炊事班所需各项食物按下列次序供应:1。肉;2。罐头;3。新鲜蔬菜;4。干菜;5。大米;6。通心粉;7。糁子;8。土豆。有两项次序须更改:4。干菜;5。新鲜蔬菜。
帅克把这份电话记录读给军需上士万尼克听时,万尼克认真地宣布:这种电话通知该扔到茅屎坑里去。
“这是军部哪个蠢货凭空想出来,就发给各师。各旅。各团了。”
后来,帅克还接到一个记录电话,对方口授得非常之快,帅克只能象记密电码似地把它记下来。
“In der Folge genauer erlaubt gewesen oder das selbst einem hingegen immerhin eingeholet werden.”(记录得颠三倒四的德语:由于更加接近允许或者同样与此相反然而只是赶上。)
帅克对自己记下来的这些话感到惊奇,并且接连大声读了三遍。军需上士万尼克说:“全是瞎扯淡,胡说八道。鬼知道,说不定这是密码记录电话哩。我们连没有密电码本,这一份也可以扔掉。”
“我也是这么想,我要是向上尉先生报告说:“In der Folge genauer erlaubt gewesen oder das selbst einem hingegen immerhin eingeholt werden(记录得颠三倒四的德语:由于更加接近允许或者同样与此相反然而只是赶上。),他准会气疯。”
“有的人可真是惹不起,”帅克接着说,又开始回忆往事。“有一次,我从维索昌尼坐电车到布拉格,在利布尼有一位诺沃特尼先生上了我们坐的这趟车。我刚一认出他来,便走到车厢入口的平台上去与他攀谈,说我们都是德拉约夫地方的人。可他对我嚷嚷,要我别纠缠他,说他根本不认识我。我开始对他解释说,我小时候,常跟我妈到他那儿去玩,我妈叫安东尼娅,我爸叫普罗科普,在庄园当过管家。可是他不听,还是不承认我们是熟人。于是我又跟他把情况摆得更详细些,说在德拉约夫有两个姓诺沃特尼的。一个叫东达,一个叫约瑟夫。我说他就是那个叫约瑟夫的,我还说特拉约夫的人给我来信说,约瑟夫的老婆抱怨他喝酒时,他就一枪把老婆打死了。他一听,举手就来打我,我闪开了,他把售票员前面的一块大玻璃打碎了。这下好,让我们下车,上警察所去,到了那里才知道他为什么火气那么大,因为他根本不叫约瑟夫。诺沃特尼,而叫爱杜阿德。杜布拉瓦,美国蒙哥马利人,是来这儿探亲的。”
一阵电话铃声把他的讲话打断了,机枪班的一个嘶哑的声音又在打听是不是快开拔了。说上校先生早上召开会议就为的这个。
士官生比勒脸色苍白地跑了进来。这是连里最笨的笨蛋。在志愿兵军校受训时他就以卖弄知识出了名。
他招手把万尼克叫到过道上去谈了好半天。
万尼克回来时,轻蔑地笑了笑。
“这也是头笨驴!”他对帅克说,“在我们先遣连里,这样的宝贝真不少!他也参加了会议。散会之后,上尉先生命令所有的排长认真检查一次枪支。他便来问我,要不要把日拉贝克绑起来,因为他用煤油擦枪。”
万尼克生气地说:
“他知道快要上火线了,连这些混账事儿也拿来问我。昨天上尉先生下令给他的勤务兵松了绑,这就对嘛。我对这小子说,别拿士兵当畜生整。”
“既然您谈到勤务兵,”帅克说,“我倒想问问:您是不是给上尉找到了一个?”
“你操什么闲心,”万尼克回答说,“时间还有的是。再说,我想上尉先生对巴伦也会习惯的。他现在只是偶尔偷点吃的,以后上了战场,就不会再这样了。在前方,无论谁都不会有啥吃的。要是我说让巴伦留下,上尉先生拿我也没办法。这是我的事儿,上尉先生管不了这么宽。你只管别着忙!”
万尼克又往自己床上一躺,说:“帅克,给我讲点军队生活中的笑话吧!”
“好倒是好,”帅克说,“就怕又有人来电话。”
“那你把线截断,帅克,把导线螺丝扭下来,要不把听筒拿下来。”
“好吧!”帅克说,拿下了听筒。“我跟您说一件跟我们处的局面相似的事儿吧。不过那时候不是真正打仗,只是军事演习。那时候也是跟今天一样这么乱糟糟的。也是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走出兵营。有一个跟我一块儿当兵的,他叫西茨,波尔热奇人,是个好小伙子,只是信教信得厉害,而且胆子很小。他把演习想得很可怕。说当兵的大都得渴死,说卫生队就象捡落地水果似地收他们的尸。所以他把备用的水都喝了。当我们走出营房去演习,来到姆尼舍克时,他说:’弟兄们,我受不了啦,只有上帝能救我的命!,后来,我们来到霍舍维采,在那儿呆了两天,因为这中间发生了点儿误会:我们推进得太快,快得能和我们两侧的团队一块儿把整个‘敌军,参谋部都俘虏过来。结果出了个大洋相。因为原定我军该输,’敌军,该赢,因为敌方有一个又瘦又难看。衣服又穿得很坏的大公(奥地利帝国在一四五三至一九一八年间的历代太子,均称大公。)。西茨干了这么档子事:我们宿营时,他收拾好,跑到霍舍维采城外一个村子里买东西去了,到晌午才回营房。那天天气很热,他又喝了许多酒,走着走着,他突然看见路旁有一根柱子,柱子上有个盒子,在装着玻璃门的盒子里有一尊圣徒杨。涅波摩茨基的小小的塑像。他对着塑像祷告了一番,然后念叨道:‘瞧,你大概热坏了吧?要是能让你喝两杯也好一点儿啊。你在这太阳底下晒着。准得老出汗吧?,他摇晃了几下军用水壶,喝了个够,然后说,’我还给你留了一口,圣徒。可是当他发现自己已经把酒喝得一干二净,一点儿也没给圣徒留下时,简直吓了一大跳。‘天哪!,他说,’圣徒杨。涅波摩茨基,请你宽恕我,我想法给你补上。我要把你带到营房去,让你喝得连腿都站不稳。,好心的西茨出于对圣徒的怜悯,砸碎了玻璃,把圣徒塑像取了出来,塞在军便服里面,带到了营房。后来又带着它在草垫子上睡觉。行军时,他行它搁在牛皮背囊里,带在身边打起扑克来他也很走运。我们扎营到哪里,他就赢到哪里。等我们到了普拉亨斯科,在德拉赫尼采宿营后,他却输了个精光。我们第二天早上出发时,看见那圣徒杨。涅波摩茨基就给吊在路边的梨树上了。这就是我要给您讲的一件趣事,现在我得把耳机挂上了。”
当军营的宁静和谐被打破之后,电话机又象神经病似地活跃起来。
这时,卢卡什上尉正在他的房里研究团部送来的密码电文,研究有关密码译法的指示,同时也研究关于先遣营开往加里西亚前线应采取的路线的密令:
7217—1238—475—2121—35。。。。。。莫雄。(匈牙利西部的一个城市,在从利塔河上的布鲁克城往南去的铁路线上。)
8922—375—728。。。。。。拉布。(布达佩斯东的一个火车站。)
4432—1238—7217—35—8922—35。。。。。。科马尔诺。(在今捷克境内。)
7282—9299—310—375—788—298—475—7979。。。。。。布达佩斯。
卢卡什上尉一面猜着这些字码,一面叹着气说:“Der Teu-del soll das buserieren.”(德语:“随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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