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歇尔对朝鲜战局的突然变化和麦克阿瑟对形势的乐观判断心怀疑虑。11月9日,五角大楼再次召开会议,对最新形势和下一步行动计划进行了研究。
马歇尔主张不能过于乐观,而应慎重从事。他说:“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和战后我到过中国。我们不能轻信中国人。世界古代大兵法家孙子是中国人,他们的战略战术很高明。中共军队打败了日本人,又打败了蒋介石几百万大军。‘志愿军’很可能是他们的精华。毛泽东一贯主张初战必须打胜,同我们美国交兵,他们一定要派良将精兵来的。中国在历史上是个讲义气的民族,他们不会袖手旁观。所以,我们应慎重。”
经反复研究,最后决定先进行试探性进攻,如未遇大的抵抗,再发起总攻势。
麦克阿瑟声称:“这次行动如果顺利的话,将一举结束朝鲜战争。”他公开宣布:他希望美军士兵能回家过圣诞节。新闻记者马上把这次行动称之为“回家过圣诞节的进军”或“圣诞节总攻势。”
11月中旬,北朝鲜战场之所以那样平静,是因为西线中国军队(六个军)采取诱敌深入战术,按计划撤到预定地区后,严密伪装、隐蔽于山区丛林之中,并有意造成惊慌溃逃的假象,同时,另外的三个军夜行晓宿,伪装严密,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翻山越岭渗入朝鲜,已做好在东线伏击美军的准备。
结果,东线美军于11月底遭到毁灭性打击,被迫转攻为守,旋转守为退。西线美、韩军队局势危急,北面有中国四个军的强大攻势,翼侧又遭到中国两个军的双重迂回包围。
美军第8集团军(位于西线)司令沃克报告说:一支强大的中国部队正向他进攻。位于东线的第10集团军也同时受到攻击,海军陆战队的供应线已被切断。美军和联合国军全线撤退。
总统请马歇尔出主意,要他从军事上对战局作一评估。“马歇尔拒绝对战局作出判断,”艾奇逊后来说,“他坚持同我一起站在文职官员立场上,总说‘我不作军事上的判断。我们能做些什么呢?我们远离战场一万七千英里。我们对那里的地形,除了‘恶劣’二字之外一无所知。我们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按过去的老办法,对战场司令官给予信任,对他说,干去吧,老弟!而不说派这个师到这里,或把这些给养用车调到那里。丘吉尔试图那样干过,结果把事情弄成一团糟。第二个办法是把他撤职,可是谁愿意那样干呢?’”
此刻,杜鲁门和他身边的人,好像谁也拿不出定见来。麦克阿瑟则开始接受他所中意的记者采访,他抱怨华盛顿上司迫使自己沿鸭绿江设置了一条隔离线,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困难”;他明白地暗示,要不是华盛顿那些胆小鬼和被吓得心惊肉跳的盟国捆住了他的手脚,绝不会有现在正在进行的撤退。华盛顿的不少人认为,面对中国军队日益猛烈的攻势,在遭受挫折的不幸时刻,麦克阿瑟关心自己的声誉甚于朝鲜局势。
马歇尔立即发出一道和艾奇逊联署的命令,严禁“军事指挥官和外交人员”直接通过新闻界议论军政大事。这道命令并不只是发给麦克阿瑟一个人,但大家都清楚,这是针对他而发的。
信口开河的不只是麦克阿瑟一人,杜鲁门讲话也走了火。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有人问他是否会在朝鲜使用原子弹来挽回局势?他坚持说,他不会排除使用美国军火库里的任何武器的可能性。这在全世界引起了一片惊慌。英国首相莱门特·艾德礼急忙飞到美国。他向记者宣布,英国决不同意使用原子弹。美国政府向他保证,那只不过是总统的一次失言。
与此同时,联合国军在朝鲜继续败退,伤亡惨重。美第8集团军司令沃克也在慌忙撤退途中死于车祸,许多官兵当了中国军队的俘虏。陆军副参谋长马修·邦克·李奇微匆忙赶到朝鲜,接替了沃克的职务。
正当华盛顿垂头丧气、一筹莫展之际,美、英双方领导人开始坐下来商讨朝鲜和世界战略问题。英国首相艾德礼认为,战争的威胁在欧洲要比亚洲大得多,他把朝鲜战争完全说成是共产党的一个花招,目的是要西方在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投入人力物力,以便真正进攻时能击中要害——在欧洲打败盟国。他明确表示,要是美国政府允许麦克阿瑟继续在亚洲采取行动,真不知他会把前途引向何处。
马歇尔和艾奇逊没有反对这一观点,只是说麦克阿瑟是位出色的将军,对战场司令官必须予以信任,不能因为英国人认为亚洲不及欧洲重要就予以放弃。杜鲁门插话说,即使各盟国抛弃朝鲜和台湾,美国也打算留在那里,战斗下去。
李奇微在华盛顿一直密切关注朝鲜战局,在他办公室墙上钉着他的座右铭:“一个司令官惟一不可饶恕的错误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麦克阿瑟在朝鲜显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李奇微先在东京稍事停留,同麦克阿瑟交换了意见,发现这位五星上将心情忧郁。李奇微受命坚守朝鲜这个堡垒的苦差事,要守到最后大难临头为止,或者守到达成停战协议。
1950年底,马歇尔本希望能有几天时间同凯瑟琳一起过个轻松愉快的圣诞节,但杜鲁门宣布,由于朝鲜局势恶化,全国处于紧急状态,谁也不准离开华盛顿。12月26日,杜鲁门召集会议,共同研究起草了一份给麦克阿瑟的新命令。华盛顿认为,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危险近在眼前,但朝鲜不是打世界大战的地方,指示麦克阿瑟今后在远东该如何行事:
一、由于“爆发大战的危险增加”,而大战不会在朝鲜打,因此不再向朝鲜投入更多的兵力。
二、如果能以现有兵力顶住中国军队的进攻,削弱他们显而易见的声威,将对我国产生巨大的心理影响和增进我国的国家利益。
三、你的指导方针应是:步步设防,守住阵地,一切服从确保你部安全这一主要考虑,在此前提下尽可能多地杀伤敌人。
四、如果撤离朝鲜不可避免,应尽早报告,以便参谋长联席会议组织有秩序的撤离,特别要求麦克阿瑟将军提出自己对撤离条件的看法。
华盛顿的四点指示,完全不是麦克阿瑟希望得到的训令。他曾紧急要求至少增派四个师,并力主使用蒋介石的部队,认为这是在朝鲜站住脚的最低要求。此刻,他已明白根本得不到增援了。
麦克阿瑟一气之下,针锋相对地发回一项四点新计划。他宣称,这一计划不仅能够在朝鲜,而且能够在远东铲除共产主义的威胁,并强调说,如不实行这项计划,大难就将临头,就将被迫撤离朝鲜。
12月30日,马歇尔在他70岁生日的前一天看到了这份计划,发现它同几周前史密斯警告中透露给他的内容一模一样。
联合国军遭到11月份的那次沉痛打击后,从鸭绿江边一下子败退到三八线以南地区,并慌忙组织防御,以求喘息之机。但新年除夕之夜,中国军队又出人意料地发动了大规模攻势,迫使美军退到三七线以南地区。美军对中国军队如此不需休整、连续作战的能力深感惊讶。
李奇微上任后,发现部队因接连吃败仗,士气十分低落。于是,他开始细心调查研究,寻找恢复士气和转败为胜的办法。他查阅了大量的作战记录资料,惊奇地发现,中国军队一般都在有月亮的夜晚发动进攻,每次攻势一般持续七到十天。他确信,这是由于他们没有制空权。后勤供应几乎完全靠肩背马驮,因此,他们只能采取“月亮攻势”和“礼拜攻势。”对此,他决定采取一种“磁性战术”,即在对方进攻时节节抵抗退守,并以空中、地面火力杀伤对方,待一周后对方粮弹消耗殆尽时,再发起反攻。
李奇微运用这一战术取得了一定成效,在随后的一次反攻中,迫使中朝军队从三七线退回到三八线地区。
此时,麦克阿瑟的野心又死灰复燃了。如果继续这样打下去,为什么不横扫朝鲜半岛打到鸭绿江边呢?还犹豫什么?为什么不跨过鸭绿江,直捣中国的据点呢?
与此同时,他得到华盛顿的指示,杜鲁门无意批准他的计划,甚至不打算进入北朝鲜,政府正设法从整个战争中“脱身。”
麦克阿瑟大感震惊。“什么,难道就白打了?数以万计的美国人难道就这样白白送命了?”他急忙从东京电告总统,在他看来,战争还远没有结束。他不满足只得到半个朝鲜,必须让他大干一场,占领整个朝鲜。
1951年2月11日,麦克阿瑟发回一个新的取胜计划:
一、对北朝鲜境内敌人后方的全部地区进行大规模轰炸,以造成混乱和动荡不安,切断公路和铁路交通;
二、采取有效措施,制止中国增援部队跨过鸭绿江。如果仍然禁止轰炸鸭绿江和对岸地区,应在敌人的主要运输线上布设放射性废料,以切断北朝鲜与中国的联
系;
三、在北朝鲜东西海岸上端实施两栖和空降部队登陆,对敌人实行大包抄。那时他们要不饿死,要不投降。
参谋长联席会议对这些建议只作了简要答复,似乎有点粗鲁。大意是:别提了,总统想脱身了。
1951年3月7日,麦克阿瑟在东京召集了一次记者招待会,他抱怨说,现在朝鲜前线已经稳定下来,危险在于陷入僵局。除非近期派出增援部队,否则敌人将再次发动反击,那就可能是一次残酷的大厮杀。必须在“最高国际水平”一级上对此作出决策。
麦克阿瑟见华盛顿毫无反应,便于3月15日安排了合众社董事长休·贝利的一次专访。在谈话中,他批评了不准他的部队越过三八线的命令,他抱怨说,这项命令远不能完成既定的军事使命,事实上,美国和它的盟国早已放弃了这一使命。
这些公开言论完全违背了马歇尔曾发布的关于禁止军事指挥官直接与报界接触的命令。但华盛顿没有追究此事,而是发给他另一份电报:
国务院将很快草拟一份总统声明:由于南朝鲜大部分地区业已肃清敌人,一般认为,在使用重兵挺进三八线以北之前,应进一步通过外交努力达成停战协议。决定作出外交反应和使重新进行谈判成为可能,都需要一定时间。
气急败坏之下,麦克阿瑟决定背水一战。在没有华盛顿授权的情况下,他擅自发表了一项充满挑战性、攻击性和羞辱性的公开声明。他大言不惭地欢呼他的部队重新取得了军事主动权,然后对中国及其军队的能力和素质加以羞辱性诋毁,最后进行战争叫嚣。他说:
甚至在联合国军的行动遭到种种禁令的约束,红色中国因而获得军事上好处的情况下,事实也证明红色中国完全无力凭武力征服朝鲜。
因此,敌军现在一定痛苦地认识到,联合国只要作出决定,不再耐心争取把战争局限在朝鲜地区,而是转为把军事行动扩大到中国沿海地区和内陆基地,就将使红色中国陷于土崩瓦解的凶险之中……
这是一个战争狂对心中不满的发泄和对华盛顿的展丑,是对中国的战争挑衅。时隔不久,中朝几十万军队发动了一次声势浩大的攻势,给麦克阿瑟当头一棒。
1953年3月23日晚上,马歇尔已经上床休息,助理国防部长洛维特打电话给马歇尔,把麦克阿瑟的声明念给他听。没等马歇尔说话,洛维特就说:“这次他的确走得太远了,我们只好撤他的职。”
“只有一个人有权撤他的职,”马歇尔说,“那就是总司令。”
第二天,杜鲁门召集会议,马歇尔因有重要约会没有参加,由洛维特代他出席。会议没有决定马上撤麦克阿瑟的职,只是发给他另一份电报,警告他今后的任何声明均须符合1950年12月6日的命令。
4月5日,共和党国会领袖约瑟夫·马丁宣读了麦克阿瑟于3月20日给他的一封信:
奇怪的是,有些人似乎觉得难以理解:共产党阴谋家选定了亚洲开始实现他们征服世界的图谋,因而我们才在战场上参与了由此引起的争斗,就在外交家们在欧洲唇枪舌剑,用言语反击共产主义征服的同时,我们却在这里手持武器为欧洲而战。如果我们在亚洲这场战争中输给共产党,那么欧洲的陷落就不可避免;如果我们打胜,欧洲就可能避免战祸,依然保住自由。正如你指出的,我们必须打赢。只有胜利,别无他途。
这封信不啻火上加油,使华盛顿颇为气恼。杜鲁门似乎已拿定主意让麦克阿瑟下台,但他要征求马歇尔、艾奇逊、布莱德雷和柯林斯等人的意见。
布莱德雷认为应该马上撤麦克阿瑟的职。马歇尔主张有必要把麦克阿瑟召回华盛顿交换一下意见。杜鲁门实在气恼已极,他要马歇尔马上去查阅档案,以证明麦克阿瑟一贯违抗上司命令。
次日上午,马歇尔告诉杜鲁门:“我已经查阅过最近几年麦克阿瑟将军同总统的来往电报和信件,得出的结论是,两年前就该撤他的职了。”
“谢谢您,马歇尔将军,”杜鲁门不动声色地说,“请您替我写一份解除麦克阿瑟指挥职务的命令,由我来召他回国。”
马歇尔只有服从命令,在洛维特的协助下,他草拟了一份简短、尖锐、语气严厉的电报:
兹免去您盟军最高司令、联合国军司令和远东总司令各职。令您将指挥权移交马修·邦克·李奇微中将,立即生效。您有权发布各项必要的命令,以完成您意欲前往的地点的旅行。在向您发出此项命令的同时,我将宣布撤换您的原因。
马歇尔拿着命令回到白宫请总统签字后,他建议由正在朝鲜巡视的陆军部长弗兰克·佩斯将此命令当面交给麦克阿瑟。总统同意了。
但此事办得并不周密,因为在麦克阿瑟收到正式命令之前,有人已获得“小道消息。”当杜鲁门听说报纸可能提前发表此消息时,便决定不再等了。他在午夜过后召开特别记者招待会,宣布了免职命令。结果,在东京的麦克阿瑟夫人从收音机里听到她丈夫已被免职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