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上岸之后,被一大群穿泳装的游客围住。他们对着我俩又是鼓掌,又是拍照。而我们的样子,说实话,是太可怜了。不穿衣服,又没有等级标志,太不习惯了,太难看了。我决定干脆隐瞒自己的姓名和身份,使用个化名……
我打定主意之后,把手指贴在嘴唇上,暗示福克斯不要吱声。可是我这个动作做得不大标准,结果很像是一个飞吻……
游客们又是一阵欢笑,鼓掌,异口同声地喊道:“好!好!”
我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但尽量表现得很镇静。我沉默着,看接下去事态会怎样发展。
这时,走来一个身穿西服的小伙子,对观众们说道:“诸位,可能你们都听说过,有一种流传很广的意见,认为随着文明时代的到来,夏威夷岛的土著居民已经绝迹。其实,这种看法是错误的。海滨浴场为各位游客竭诚服务,找来两个活生生的土著人。刚才他们所做的精彩表演,就是一种古老的民间运动。”
我静静地听着,福克斯也一声不响。这个小伙子停顿了一下,咳嗽了两声,又像背书似的说:“土著人,或者叫夏威夷人,身材匀称,性情温和,富有音乐才能
……”
我用这些评语衡量了一下自己,我觉得似乎有点言过其实。我的性情倒是挺温和,可是身材和音乐才能,就很难苟同他的评价了……我想申辩几句,但是忍住了。可他还不算完,继续说道:“今天晚上,这两个土著人将使用夏威夷吉他举办一个音乐会。售票地点是夏宫售票处,票价适中。休息厅有舞会,小吃部有冰镇饮料……”
他又说了几句,然后拉住我们的手,领到一边问道:“你们看怎么样?”
“无所谓,”我回答说,“感谢你的美意。”
“太好了!请问你们住在哪里?”
“暂时,在太平洋。以后去哪儿,还说不清楚。老实话,我不喜欢……”
“看您说的!”他反驳说,“‘太平洋’可是一流的饭店,您找不到比它更好的地方了。我绝不说瞎话。请原谅,现在咱们该走了,音乐会半个小时后开始。”
您看,他就这样不由分说把我们拉上一辆汽车,向那个什么夏宫开去。到那里之后,交给我们一人一把吉他,又往我们身上插了些树叶,就把我们领上舞台,拉开了帷幕……
我一看这架势,不能不唱了。可是唱点什么呢?真气人!我一紧张,把所有的歌儿都忘了个一干二净。福克斯本是个挺老练的小伙子,这会儿也慌了神,凑到我耳边说:“你先唱,船长,我跟着你唱。”
我们坐了有十来分钟,也没有唱出来。大厅里的观众不干了,吵吵起来,眼看要出乱子。我一闭眼,一横心,随他去,听天由命吧,用手拨了拨琴弦,用男低音唱道:“小鸟落在草地上……”
接下去唱什么,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好在福克斯救了我,他用尖尖的童音附和道:“老牛悄悄走过来。”
接着,我俩一起合唱:“一把抓住它的腿,小鸟,小鸟,祝你健康……”
您猜怎么样,大厅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接着,报幕员走上来说:“各位刚才听到的是本地一首古老的歌曲。歌词描写的是一种已被遗忘的捕鸟方法,它出色地反映了夏威夷音乐的内涵……”
随着一片叫好声,我们又唱了一段。接着就谢了幕,来到办公室。人家把演出费付给了我们。我们走出了音乐厅,可是去哪里呢?我们回过头仍向海滨走去。不管怎样,那是我们感到最自在的地方,而且我们这身打扮也只有呆在那儿合适。
我们在沙滩上信步走着。浴场上已经空空荡荡。夜很深了。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我们看见有两个人坐在沙滩上。我们走过去,同他们聊起来。他们对此地的秩序满腹牢骚:“鬼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俩是演员,签了合同来这里扮演土著夏成夷人。整整学了一个月板上冲浪,歌曲也练熟了。可是你看……”
我立刻全都明白了。刚想解释几句,突然一阵风吹来一页报纸,掉在我脚下。我很久没看到报纸了,顾不上干不干净,赶紧把它捡起来。我站到一个小路灯下,贪婪地读起来。您猜怎么着,我看见一幅照片,照片上正是我的大助手罗木,旁边还有“失利”号,还有一篇“失利”号在巴西海岸翻船的报道。报道里甚至还提到我和福克斯。说得多好,多感人哪!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勇敢的航海家……”
“现在杳无音讯……”
这张报纸的下方有一则广告:
“请您乘坐太平洋航线的班机,定期飞住美国和巴西。”
“喂,福克斯,快去买两张去巴西的飞机票,再订做几件衣服。我要一套制服,一件大衣,你要什么,自己看着办。”
福克斯很乐意干这种事,马上跑走了。我则留下来,在浴场逗这两个冒牌夏成夷人开心……不然的话,他们还可能到音乐厅去,如果人家弄清是怎么回事,我们就该倒霉了,耽误时间不说,还要惹一身麻烦……
“喂,朋友,”我向他们建议说:“反正你们是错过日子了,那么,与其在这儿坐着,不如租条船去兜兜风。瞧这天气多好哇,暖暖和和的,月光也挺亮……”
他们被我说动心了。这时,福克斯也回来了,报告了他的成绩:“衣服订了,很快就能做好。机票不太顺利,只买到一张明天晚上的。实在没有了,所有的票都卖光了……”
“好了,这个事咱们以后再谈,现在去海上兜风。”
我们租了船,出发了,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场!一夜又一天都是在船上度过的,把夏威夷岛的四周看了个遍,直到离飞机起飞还剩两小时才回来。我们告别了两个演员,跑去找裁缝。可是这个坏蛋不知是喝醉了还是怎么的,一件衣服也没给做出来。
我提高了嗓门,责备他,可是他却把两手一摊,说:“您别生气,我昨天等你们来着,谁叫你们昨天不来?今天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我一看,明白了,遇上这种人什么事也说不清楚。
“有什么现成的,拿出来看看吧,总不能让我穿着裤杈上飞机呀!”
他在衣橱里翻了半天,找出一件风衣。
“就剩这件现成的了。这是去年一位先生订做的,到现在也没来取。”
我一看,衣料不错,剪裁样式也可以。
“好吧,我要了这件,把钱收好。”我们拿上风衣走了。
“您怎么也该试一试,万一不合身呢?”福克斯对我说。
我一想,这建议有道理,就站到一棵菩提树的荫影里打开了衣服卷,披到身上。您猜怎么着,真叫上当!那位订做风衣的先生,要么是比我高一倍,要么是相信自己的个子将来会长那么高,反正这风衣是太长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回去找裁缝吧,反正是没衣服可换;剪掉下半截吧,就太难看了,人家不会允许穿这种衣服上飞机;凑和着穿呢,风衣下摆拖在地上,根本无法迈步。但是总得想个办法出来,而且要快,不然飞机飞走了,票就作废了,我们就得困在这里。
福克斯真是好样儿的,一点没有慌张。他说:“嘿,这可太棒了!有了这件风衣,咱们就能两人用一张票上飞机。不过请您委屈点,蹲下来……好,就这样……肩膀再过来点……”
他使劲爬上我的肩膀,再披上风衣,扣上扣子,然后把衣服拉平。
“好啦,现在可以往前走了,快点,别让警察起疑心。”
我们就这么走了。
我们进了机场,来到飞机跟前。福克斯出示了机票,人家让我们上了飞机,指给座位。我们勉强坐下来,其实是我坐下来,福克斯就站在座位上,头顶着天花板。
我从衣缝里向外看了看,别的旅客也都坐好了。除我们之外,还有六个人。飞机上挺干净,像镜子似的闪闪发亮,设备方便齐全,旅客们似乎也挺有礼貌……
马达发动了,飞机跑动起来,啪地拍了一下水面,升上天空。四周夜色茫茫,繁星闪烁。马达吼叫着,其它的一切都很安静。旅客们睡着了,我也打起瞌睡。整个机舱里只有福克斯没有丝毫倦意。
飞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大家都醒了。我从衣缝向外看,并且侧耳倾听,机舱里明显活跃起来,大家都凑近窗口,互相指指划划着,看样子,是在欣赏科迪勒拉山脉。福克斯也弯腰向窗口看。只有我,在这种情况下,只好错过观看天下奇观的机会,像个坐大牢的犯人一样坐在一片黑暗之中。
您可想象得到,我又委屈又寂寞!我只好自己安慰自己:让他们看去吧,我也有事干。我取出烟袋,装了一袋烟,点燃。沉思起来。突然。我听见机舱里混乱起来。旅客们都从座位上跳起来,大喊大叫,叫得最响的一个字就是“火”。
我感到,福克斯用脚丫子使劲踹我的肋骨,像踹一头驴子一样。我拧了他一把,然后向外看了看……这下全明白了。我烟斗里的烟,从衣服的各个缝隙中冒出去,的确像是着了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