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个千生万生只在

 

 

  ●第六十六场

  时:日。
 

  景:兵慌马乱,人潮疯狂涌向码头的大上海。轮船。

  人:韶华、能才、余老板、逃难的人群、男女老少。千人以上。

  镜头中,韶华被能才半拖着走。

  *能才:(神色紧张,牢牢挟住韶华)要挤进去了,跟住我,拉好。

  *韶华:能才(已快哽咽)

  *能才: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舍不舍得?(面湿)

  韶华抱住能才,拼命摇头。能才以为韶华的不舍,只是为了中国。

  (韶华又推开了能才,直直的看住他,要将他看成永恒)

  *韶华:跟你照相,这里。(轻点太阳穴,哽笑)

  能才拥住韶华往人潮汹涌的码头挤去,没有反应过来韶华这句话。他很紧张。要挤进去上船了。走走走,挤入了混杂的人群。韶华,一个皮包,没有行李。能才,一个小公事包,没有行李。人群,有行李,有各色各样的行李。有人抱着婴儿,有老太太拉住儿子和老先生;有妇女、男人、小孩(挤哭了)一家,牢牢的抱成一团在挤。有人、人、人、人、人,成千的人——挤呀,挤呀,挤呀——挤上那条逃向未知的轮船。人群中,只有一种表情——惶恐、焦急、赶、怕——余老板在另一堆人中挤,急迫张望。

  他们不是达官贵人,他们只是意识到,在过去的生涯中,背负着党派的烙印,而又不明白中共接掌政权之后,自己命运如何的一批又一批,被时代追赶的普通人。

  韶华的表情,痛不欲生,但那是受伤后没数日肉体的痛——被挤成快要成肉饼了的真痛,加上另一种内心快要撑不下去的灵魂之痛不欲生。

  能才在人群中打冲锋,用手肘挡人、推人、拨开人,保謢韶华,拖她,尽可能将她放在他身前,有时,韶华冲散了,能才一拖她回来,一路拼命挤。这时,身边全是叫喊——

  (以上是镜头下一片快速带过的当时人潮交代,这中间挤着能才与韶华。现实拍摄时请再设计,目前只有剧情而无外景的叙述,配乐史撷咏,请求大气磅礴的加入,杀出大时代的气势来。)

  众人声:海龙,跟住爸爸,妈妈煮的鸡蛋拿好,船上吃——(哭)听爸的话——妈妈等你们快回来——先生、太太,我没有船票——看,我的儿子——白白胖胖的小婴儿,送给你们——求求先生太太——做做好事——孩子爸爸已经走了——你们看看呀——白胖儿子——男的——一个手指头都不少——做做好事呀——多子多福——我的孩子送给你们——(求——哀求——)——让路——我们是有船票的——让路——小孩子(哭)要挤死了——拉好(狂叫)——小妹——拉紧爸爸——汉生——你在哪里——汉生——(哭叫)——让路呀——不要挤呀——(人潮前后挤成了波浪——有人跌倒了被踩在地上又有人跌上去)——不能挤啦——踩死人啦——百青——我等你

——(哭)——妹妹——要勇敢——哥哥不能照顾你了——阿三——妈妈缝在你裤腰里的东西——看——牢——睡觉也不要放松——妈妈——我不得已——我不孝——快挤——(一片哭叫那——生离——死别——人群中有人拉住另一个人——那人打他耳光)——没志气——三五个月就回来了——你哭——什么——(讲、打的人,自己也在哭——模糊中交错叫出来)(中国是个情绪民族,此时不必收敛)

  韶华跟能才挤到了船边,人更疯狂了,船上的管事的人,早已拉成人接人的“手链”——没有船票想硬冲上去的人,被踢了下来——“人手做成的手链”狂叫——

  *船上人:把船票举起来,有船票的人,拿好,举起来——那里——拉那个——你没有。(一脚踢过去,人被踢了都倒不下去,人太挤了)——快拉——上来!——举起来——船票举起来——快——要开船了。(人群中,有票的,都举了起来)

  韶华在能才怀中挤,她紧紧的握住了一张大红色的船票,交给了能才,脸色如同一个——鬼般。人群中有好些人手上举着船票。

  *韶华:能才,拿好你的这一张,我们各人拿好各人的。拿好——(韶华脸色如死亡,当她讲到“拿好”这个字时,等于交出了性命)
 

  能才接过了船票,高高举起,护住韶华,快挤到船边了——韶华手中没有船票。能才没有注意。船上人由高处望,紧张的叫——

  *船上人:那里——有票——拉上来,拉——快——

  三五只手一把将能才尽力拉过去,这时,镜头之下,余老板又急又挤又拚命搜索韶华,他也举起了一张船票——人——拉了余老板上船——又踢了乱冲上来的人——

  韶华此时由能才的手臂下,用力一推、一鉆,用尽了她的气力,往相反的方向,挤回那些拚命要向——船上挤去的人。能才看不见了韶华,而他已被人拖上了船,能才急得狂叫起来——韶华——那一声悠长的叫喊,被人声所溺没——但是——余老板

——已然在船上人堆里了——他听见了——看见了——能才——而他又看见了,韶华在船下的人群中向外挤——汽笛——呜——叫了第一声——甲板——慢慢收起——此时,船上船下一片哭喊——余老板——拚了他的命——推开人群,在甲板要收起来的时候——向岸上不要命的跳了下去——手上那张船票——往那要送掉孩子的女人手中一塞——人——举起了婴儿——呀——向船上丢去——女人——母亲——在汽笛呜叫第二声的时候——被人拖上了船——

  韶华,挤在人群中,看着启航的船,看着——看着——把双手拳握在眼睛下——那第三声汽笛——叫成了她巨大的呐喊——韶华——她咬住自己的拳头——咬住——啃住——韶华的心、肝、肺——肠——碎成一块一块——一片一片——

  船,一点一点离开了岸。

  韶华,看见能才在船上要跳船,太迟了。能才伸手向她,他在叫——但已听不见声音,那个口形——韶——华。

  这时,余老板挤向了韶华。韶华,力竭了,死了似的,看着余老板——四周一片哭声。

  *韶华:余——先——生,我害了你。(改口了,称余老板——余先生)(死人一般的讲)

  *余老板: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不要紧,我没有关系。不要怕,我不怕死——不要哭——沈小姐——不哭——不哭——(伸手想拥抱那孤苦无依的沈韶华)(但不敢,他双手围住韶华——不碰到她的——一个空虚又尊敬又疼惜的空的拥抱)沈小姐

——日本人的日子,我们都过下来了,自己人的政府,难道活不下来吗——不哭——不哭——好了——好了——我在——我在——我在——我在我在我在我在……
 

 

  ●第六十七场

  时:日。四十年后。

  景:现今的中国。

  人:已经老迈了的章能才、中国共产党户口调查处。

  能才下了“中国民航”,回到了他那朝思暮想的城市——上海。

  能才已经没有可以探问韶华消息的对象。他去了管理户口的中共单位,想由户口档案中找出韶华的下落。

  有人,客气的为能才寻找资料。有人,翻出了一张薄薄的文件,交在能才手中,等能才看过了,又当心的收了回去——归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