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安托南·古拉尔的父亲原是西默兹家的采石工。安托南也和西蒙·吉盖一样,是阿尔西当地人,他通过购买国有财产①发了财。他的父亲老古拉尔丧妻后,离开了瓦尔普乐(本来是勇士谷,后来叫白了,成了瓦尔普乐)修道院村住到阿尔西来,将儿子安托南送到帝国中学读书。那时,吉盖上校也已经将自己的儿子西蒙送进了这所学校。这两个同乡孩子先是中学同学,后来又一起到巴黎学习法律。在巴黎,他们之间的友谊通过年轻人的玩乐得以继续下去。正好他们两人的职业不同,他们许下诺言,要互相帮助以飞黄腾达。但是命运注定他们要成为对头。虽然古拉尔地位相当不错,德·贡德维尔伯爵没有叫他升官,却叫他得到了荣誉军团十字勋章,如今这勋章装饰着他的扣眼。可是本故事开始前六个月,安托南悄悄亲自上门找到博维萨热太太时,他献出的心意和地位却遭到了直截了当的拒绝。

  ①国有财产:大革命时期没收的贵族产业。

  在外省,任何这种活动都保不住密。检察官弗雷德里克·马雷斯特,其财产、扣眼、地位均与安托南·古拉尔相当,三年之前,也遭到了拒绝,理由是年龄相差悬殊。所以专员和检察官与博维萨热家的关系只限于表面上彬彬有礼,绝不超出此限,私下里却嘲笑这家人家。他们两人刚才一面散步,一面已经猜透了西蒙·吉盖要当候选人的奥妙,并且交换了这个意见。因为他们前一天就明白了马里翁太太指望的是什么。他们两人都受到园丁的狗那种情感的支配①,两人都想暗暗使劲以阻挡律师娶上已经拒绝了他们二人的那位富有的女继承人。

  ①指西班牙作家和诗剧作者洛普·德·维加的剧本《园丁的狗》。作品主题取自一西班牙谚语:园丁养狗;狗食自己不想吃,牛若想动动,它就要哼哼。此处指他们娶不上博维萨热小姐,也不准别人娶上她。

  “但愿我成为选举的得主,”专员又开口说道,“德·贡德维尔伯爵叫人任命我为省长。我虽说是阿尔西当地人,也不比你更愿意留在这里。”

  “我的首长,你有一个大好机会叫人提名你当议员!”奥利维埃·维奈对马雷斯特说道,“我父亲大概过几个小时就到普罗凡了,你来见我父亲吧,咱们要求他叫你当内阁候选人……”

  “留在这里吧!”安托南接口说道,“内阁对于阿尔西候选人已经有了想法……”

  “啊?真的?可是有两个内阁,一个是打算进行选举的内阁,一个是打算利用选举的内阁,”维奈说。

  “别叫安托南难上加难了!”弗雷德里克·马雷斯特向他的副手挤挤眼睛,回答道。

  这四个人这时早已走过了悲歌大街,到了广场上。再往前走,一直到了骡子旅店门口。这时他们看见普帕尔从马里翁太太家出来朝这边走过来。此刻,那六十七个阴谋家正从马里翁太太家的大门洞里拥出来。

  “你到那家人家去了,”安托南·古拉尔对普帕尔说,指着马里翁家花园的围墙。这围墙在骡子旅店马厩的对面,沿着布列纳大路伸展。

  “我再也不去了,专员先生,”旅店老板回答道,“凯勒先生的儿子死了,我无事可做了。上帝担负起了给人腾出位置的任务……”

  “喂,皮古,怎么样?……”奥利维埃·维奈看见马里翁集会的全体反对派走过来,便这样问道。

  “唉!”公证人回答道,他额头上的汗还没有干,证明他是多么卖力气。“西诺来告诉我们一个消息,这个消息使他们一下子全都达成了一致意见!除了普帕尔、我的祖父、莫洛、西诺和我这五个持不同政见者以外,他们全都象在网球场一样①发誓要使用一切手段使西蒙·吉盖得到胜利。这回我算成了西蒙·吉盖的死敌了。啊!我们都很激动。我总是引着吉盖那一伙人谴责贡德维尔家族。这样,老伯爵将会站在我一边。迟不过明天,老伯爵就会知道阿尔西的所谓爱国者都说了他什么,说他怎样腐化堕落,无恶不作,以便摆脱他的保护,或者用他们的词,摆脱他的桎梏。”

  ①指一七八九年网球场誓言。

  “他们倒是意见一致,”奥利维埃·维奈微笑着说。

  “今天是这样,”马特内先生答道。

  “噢!”皮古大叫大嚷道,“选民的普遍想法是要提一个当地人作候选人。你能拿出谁来跟西蒙·吉盖对抗呢!刚才花了两小时解释什么叫‘进步’的这么一个人!……”

  “我们可以找老格勒万,”专员高声叫道。

  “他没有野心,”皮古答道,“首先必须征询德·贡德维尔伯爵的意见。喂,你们看,西蒙送博维萨热这个镀金傻瓜出来那个殷勤周到劲!”他指着律师说道。律师拉着市长的手臂,与他附耳低语。

  博维萨热前后左右向所有的阿尔西居民打招呼。这些人怀着外省人对当地最大的财主那种毕恭毕敬的样子望着他。

  “他象照顾父亲和市长一样小心侍奉呢!①”维奈冒出一句。

  ①此处为一个文字游戏:法文中“市长”Maire和“母亲”Mere发音相同,所以这句也可听成:“他象照顾自己的父母一样小心侍奉呢!”

  “嗨!他故作虔诚也没有用!”皮古从副检察官的俏皮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样答道,“塞西尔的婚事既不取决于父亲,也不取决于母亲。”

  “那取决于谁呢?……”

  “取决于我原来的老板。西蒙即使被任命为阿尔西的议员,他也征服不了阿尔西城……”

  专员和弗雷德里克·马雷斯特看出来皮古这句话包含着有重大意义的事情,他们也看得很准。这句话透露出皮古对博维萨热家的计划了解一二。可是,不论他们跟皮古怎么说,皮古都拒绝进一步作出解释。刚刚向贡德维尔家族袭来的噩耗以及在吉盖家采取的重大决定,使整个阿尔西城处在动荡之中。此刻,在吉盖家,三个仆人和马里翁太太正忙着将一切恢复原状,以便晚上能够接待前来的常客。好奇心定会将这些常客全体人马吸引到这里来。

  香槟地区表面上是一个贫穷的地区,实际上只是一个可怜的地区。一般说来这里市容凄凉,田野平淡无味。你穿过村庄甚至城市时,只会看到蹩脚的木头或干打垒房屋。砖房就算是最讲究的建筑了。公共建筑刚刚用上石料。所以,城堡、阿尔西法院、教堂是仅有的几座石头建筑。然而香槟地区,换而言之,也就是奥布省、马恩省,上马恩省,已经拥有世界闻名的葡萄田,工业也正在到处蓬勃发展。就不说兰斯的各种工场吧,法国几乎所有的针织产品——这是一项重要的买卖——都是在特鲁瓦周围生产的。十法里方圆之内,乡村中到处是工人。人们从村中走过,从敞开的房门便可望见他们的织机。这些工人与一些代理商人相联系,代理商人又跟一个称为制造商的商人挂钩。这制造商与巴黎的大商号或者常常与普通的针织品零售商作生意。这些大商号和零售商都挂着“针织品制造”的招牌。但是他们既不织袜子,也不做帽子。大部分针织品来自香槟地区。巴黎也有一些工人与香槟人竞争。这个生产者与消费者之间的中间人并不是针织业特有的祸患,大部分商业中都有这种中间人,而且由于他们要从中赢利,商品的价格就抬高了。打倒这些危害产品销售的高价中间商,大概是一件伟业,从其结果来说,可与政治伟业并驾齐驱。确实,如果能够这样,整个工业都会受益,对内实行廉价出售,对外也十分必要,可以有力地支持与外国的工业竞争,这种工业竞争也和使用武器打仗一样是殊死的战斗。但是摧毁一项这一类的弊端,大概不会给现代的愤世嫉俗者带来什么光荣,也没有争取与黑人友好或有关惩戒体系的空话连篇的论战给他们带来的那些好处,所以这些“商品银行家”的中间经营还会继续长时间地压在生产者和消费者的头上。在法国这个如此有聪明才智的国家,把什么事情简化,似乎就是摧毁什么事物。一七八九年的革命仍然叫人心惊胆战。

  在苏格兰,资本已经创造了奇迹。大自然对法国来说是个虐待子女的后娘。在香槟地区,土地不会比苏格兰的土地更忘恩负义,如果金钱同意资助土地,这里农业会发生怎样的进步,诸位从法国在工业上所花的力气中可以看出来。所以,农业战胜这些省的贫瘠成分,工业在香槟的白垩上播上资本之时,便是这里比现在富足三倍之日。确实,如今这里没有任何奢华,住房都是光徒四壁。英国人的舒适将会侵入,金钱将会在这里快速周转。快速周转就是一半财富,金钱也正是在法国许多毫无生气的地区才开始快速周转的。作家,官员,教会从其讲坛上,报纸从其栏目上,一切偶然的机会赋予了他们权力能对群众发生影响的人,都应该说明,反复地说明:积聚钱财是滔天大罪。外省的那种不明智的节俭会使工业肢体的生命停滞并损害整个民族的健康。

  阿尔西小城,没有人从这里过路,没有人在这里短暂停留,表面看上去社会注定要死水一潭,实际上相对而言这是一个富足的城市,充满了针织工业中缓慢积聚起来的资本。菲莱阿斯·博维萨热先生便是这一部分的亚历山大大帝,或者诸位同意的话,是阿提拉。这位可敬的工业家是怎样在棉织业上夺得优势的呢?

  博维萨热家从前在贡德维尔领地属下一个美丽富饶的田庄贝拉什当佃农。菲莱阿斯是家中唯一的儿子,所以他的父母一八一一年作了很大的牺牲,花钱买了一个替身,使他免去了征兵之灾。后来,他的母亲成了寡妇,一八一三年,又全靠了德·贡德维尔伯爵的威望,使她的独养儿子不曾到禁卫军去服役。菲莱阿斯那年二十一岁,已经投身平平和和的针织品商业三年之久。那时正好贝拉什租约已满,佃农老太太拒绝继续续约。她看出来,经营自己的财产已经足够自己老年干的了。虽然她的儿子未要求跟她算账,但是为了不让任何事情来扰乱她的晚年,她愿意通过阿尔西的公证人格勒万先生对自己丈夫的遗产进行清算。清算的结果是她应该付给儿子约十五万法郎。这位老太太的土地大部分是从西默兹家从前的管家、倒霉的米许那里买来的,她一点没有卖地,而是将现钱交给了儿子,鼓动他盘进自己老板的商号。那老板是老治安法警的儿子,生意极坏,前面已经说过,人们都怀疑他后来的死亡很可能是有意而为。菲莱阿斯·博维萨热是个很明智的小伙子,对母亲非常敬重,很快就与老板谈成了这桩生意。他从父母那里继承了颅相学家称之为“进财”的能力,将青年人的满腔热忱扑到经商上去。他觉得这行业美不可言,打算通过精心算计加以扩大。说来菲莱阿斯这个名字可能显得不同寻常,这是大革命的千奇百怪之一。博维萨热家本附属于西默兹家族,因而也是真正的天主教徒,他们希望让自己的孩子受洗。这个佃户人家去征询古热教士的意见,五天鹅的本堂神甫建议他们将菲莱阿斯给儿子当本命神。这是一个圣徒,据说他的希腊名字会使市政府满意。因为这个孩子出生的时代,正值各家孩子去登记户籍时都采用共和历上各种莫名其妙的名字之时。

  一八一四年,平时运气不佳的针织商业,受到棉花价格浮动的影响。棉花价格则取决于拿破仑皇帝征战的胜败。拿破仑的对手、英国将军们在西班牙常说:“城市攻下了,将棉花包送上来吧……”

  菲莱阿斯的前老板皮古,一直给乡村中为他干活的工人提供原料。就在他将商号卖给博维萨热之子时,他手里还有许多高价买进的棉花,而这时大批棉花从里斯本运进了帝国,根据皇帝的指令,六个苏一公斤。引进这些棉花在法国产生的连锁反应,引起了阿希勒的父亲老皮古的死亡,也使菲莱阿斯开始财运亨通。菲莱阿斯可不象他的老板那样冲昏头脑,他买进廉价棉花,数量相当于他的前任两倍,平价售出。这个如此简单的主意使菲莱阿斯的生产增加了三倍,又成了工人的恩人。这样,他得以在最走运的商人高价出售时将自己的针织制品销售到巴黎和整个法国去,大大有利可图。

  一八一四年初,菲莱阿斯已将自己库存卖空。眼看要在本土上打起一场战争,战争的灾难主要就要落在香槟地区,这使他小心谨慎起来。他不再叫人生产,而是将资本换成黄金准备应付一切事变。这时节,海关线已经深入内地。拿破仑要在本土上争斗,少不了他那三万名海关人员。通过边界篱笆上千百个漏洞弄进来的棉花,流窜到法国的每一市场上。那时节棉花是多么细、多么轻,英国人怀着怎样的贪欲占据一个棉织袜子六法郎一双、一件高级密织薄纱衬衣乃为奢侈品的国家,诸位是想象不到的!第二流的制造商,主要工人,将希望寄托在拿破仑的天才上,他们早已买进了来自西班牙的棉花。他们指望以后能叫巴黎的批发商就范。菲莱阿斯静观这些事变。待到战争蹂躏香槟地区时,他在法国军队与巴黎之间站定。每一战役失利,他就上门到工人家去,他们已把自己的产品藏在针织品的地窖——大桶之中。然后,这位袜子哥萨克手里拿着黄金,以低于造价的价钱逐村收购大桶大桶的商品。否则这些商品转眼之间就会成为敌人的猎物,他们的脚需要穿袜子,正象他们的喉咙需要滋润一样。

  在这时运不济的境况中,菲莱阿斯大肆活动,几乎与皇帝①一样繁忙。这位针织品将军以不为人知的勇猛无畏在商业上打了一个一八一四年战役。皇帝在受挫中采集不朽棕榈枝的地方,这位将军就在一法里以后的地方成功地将帽子和棉织袜子抢到手。双方的天才不相上下,虽然用于不同领域,一个是砍掉多少人头,一个想的给多少人头戴上帽子。菲莱阿斯为了救出他储存在巴黎一个城关的成吨的针织品,不得不自己创造交通工具,他经常征用马匹和辎重车,似乎这关系到帝国的存亡。可是商业的尊严难道不可以与拿破仑的尊严等量齐观么?英国商人以军饷养活了欧洲之后,难道不是制服了这个威胁他们店铺的巨人么?……正当皇帝在枫丹白露逊位之时,得意洋洋的菲莱阿斯成为那一行业的王侯。他纵横捭阖,支持棉花跌价,在运气最好的制造商以百分之五十的损失将商品甩出手的时候,他的财富增加了一倍。他回到阿尔西,拥有三十万法郎,其中一半存入国库,利息为六十法郎,能给他生出一万五千利勿尔的年收益。用了十万法郎将买卖所需的资金翻了一番。把其余的钱用来在阿尔西大桥广场修建了一所漂亮的房屋,并添置室内器物及装饰。得意洋洋的针织品商人还乡以后,自然向格勒万先生道出了心腹之言。公证人当时有一个独养女儿待嫁,年方二十。

  ①指拿破仑。

  格勒万的岳父在阿尔西当了四十年的医生,当时尚未去世。格勒万已经丧妻,对博维萨热老太太的财产了如指掌。他也相信,一个年轻人必有相当的精力和本事才能在一八一四年战役中这样大干一场。赛弗丽娜·格勒万的嫁妆是她母亲的财产,六万法郎。瓦尔莱老头子能给赛弗丽娜留下什么呢?最多也是这个数!格勒万当时五十岁,他怕自己死了,在复辟时期再也看不到按照自己的口味将女儿嫁出去的时日。他对女儿抱着很大的希望。在这种情况下,他想出了一个聪明办法,让菲莱阿斯向自己女儿求婚。

  赛弗丽娜·格勒万是个有教养而又漂亮的小姐,当时被认为是阿尔西最出色的一个对象。德·贡德维尔伯爵是上议员,又是法兰西元老院元老。与这等人物的挚友结成亲家,只能为贡德维尔一个佃农的儿子增加光彩,博维萨热寡妇即使作出些牺牲也愿意结这门亲事。不过,老太太得知自己儿子已经经商发了财,也就免了给他的一份聘礼。这样聪明的守财,公证人也加以效法。就这样,往日对西默兹家族那样忠诚的一个佃农的儿子,与他家最不共戴天的一个仇敌的女儿结成了伉俪。大概这是对路易十八“团结加忘却”这句口号的唯一运用了①。

  ①路易十八上台后,极端派想使旧制度在法国复活,另一派要求维护法国革命的成果,“两个法国”相互对峙。国王提出这个口号,希望“两个法国”和解。

  波旁王朝二次归来时,老医生瓦尔莱先生于七十六岁去世,在地窖里留下二十万金法郎,其财产估计也值这个数目。

  这样,菲莱阿斯及其妻子从一八一六年起,除他们的买卖之外,就有了三万法郎的年收入。格勒万希望将他女儿的财富投资到不动产上,博维萨热也毫不反对。虽然老格勒万寻找最好的投资机会,但是赛弗丽娜从她外祖父遗产中得到的数目只勉强得到一万五千法郎的收益。

  这头两年便足以叫博维萨热老太太和格勒万看出菲莱阿斯异常无能。菲莱阿斯经商上的贪婪目光使老公证人误以为他比自己本事还大,同样,老格勒万把年轻看成了强有力,把幸福当成了经营天才。菲莱阿斯虽然识文断字,很会算账,却从未阅读过任何书籍。他非常无知,与他根本无法作小小的交谈,他总是用大套动听的老生常谈作答。只是作为佃农的儿子,他并不缺乏经商的智慧。他人的话,他听起来,似乎都表达出了清楚、明白、捕捉得住的建议,只是他自己从来不能以此回报对方。菲莱阿斯心地善良,甚至很温存,听到一点点哀婉动人的故事就会流下泪来。这种善良使他尤为敬重自己的妻子,妻子的出类拔萃令他钦佩不已。在菲莱阿斯眼中,赛弗丽娜是个很有主意的女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加之,事无巨细,她都向父亲请教,自然就看得更准。最后一点,她很强硬,使她在家中成了说一不二的女主人。这种局面一旦形成,老公证人看到自己女儿为支配一切而兴高采烈,也就不那么后悔结这门亲事了。支配一切的大权在手,总是使这种性格的妇女心满意足的。可是,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女人!作为女人,她得到了什么呢?请诸位看下去便可明白。

  一八一六年的反动中,派了一位属贫寒支系的德·夏尔热伯夫子爵到阿尔西来当专员。他与五天鹅侯爵夫人家有姻亲关系,由于受五天鹅侯爵夫人的保护而得到任命。这个年轻人当了五年专员。子爵在这个专区呆了这么长时间而不求升迁,据说与美貌的博维萨热太太不无关系。不过,咱们也要赶紧添上一句,话是这么说,却没有任何丑闻能够证明这些传言。丑闻将恋情揭露出来,在外省,这种恋情是很难逃过小城市那些阿耳戈斯①的目光的。虽然赛弗丽娜爱恋德·夏尔热伯夫子爵,子爵也爱恋她,但是格勒万的朋友们及马里翁的朋友们都说,这事一直处理得很好,很体面。这两个山头的舆论在整个地区是压倒一切的。但是马里翁家也好,格勒万家也好,他们对保王派没有任何影响,而保王派认为专员过得很开心。

  ①阿耳戈斯是希腊神话中的百眼巨人,睡觉时闭上五十只眼睛,睁着五十只眼睛。

  五天鹅侯爵夫人一听到城堡中对她的亲戚有所谈论,立刻将他叫到五天鹅来。这出凭判断编出来的戏,对她家极为有害。她对或近或远牵着这出戏的演员的那些人是那样厌恶,于是命令子爵改换居住地。她为自己的亲戚弄到了去桑塞尔专区的任命,同时向他许诺要他去当省长。有几个机灵的善于观察的人认为子爵故作多情,为的就是好当省长,因为侯爵夫人对格勒万这个姓氏的仇恨,他了解得一清二楚。另一些人则发现,德·夏尔热伯夫子爵在巴黎的出现与博维萨热太太以各种微不足道的借口到巴黎去旅行有些巧合。

  对于一些深深掩埋在私人生活秘密中的事情,一位不偏不倚的历史学家很难作出评断。惟独有一个情况似乎让那些谣言占住了理,那就是博维萨热太太的女儿塞西尔-勒内·博维萨热于一八二○年德·夏尔热伯夫先生离开专区公署时出生,这个大走鸿运的专员名字中恰巧也有勒内二字。这个名字是塞西尔的教父德·贡德维尔伯爵给起的。如果母亲反对她的女儿用这个名字,那大概就在某种程度上证实了人们的怀疑。众人总是希望自己说得有理,所以都把这当作是法兰西贵族议员故意搞的鬼。①教母是伯爵的女儿凯勒太太,她的名字就叫塞西尔。说到塞西尔-勒内·博维萨热长相与夏尔热伯夫子爵之酷似,那简直会叫人吓一跳!这个女孩既不象父亲,也不象母亲。随着岁月的流逝,她成了子爵活生生的肖像,而且还从子爵那里继承了贵族的举止。这种外表与内心双重的相象,阿尔西人倒从来未能发现,因为子爵自走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①这种用真正父亲的名字给奸生子女命名的事当时很普遍,在《小市民》中成为一种笑料。

  不过,赛弗丽娜使菲莱阿斯照他自己的方式过得很幸福。菲莱阿斯喜欢佳肴美馔,生活舒适,她便给他预备下最香醇的美酒,可与主教媲美的丰盛餐桌,请的是全省最好的厨娘。但是她把家宅维持在阿尔西市民阶层生活条件下,外表上不显露任何奢华痕迹。阿尔西有一句俗话:吃饭要上博维萨热太太家,晚上消遣要上马里翁太太家。

  复辟使五天鹅家族在阿尔西地区又占了优势,自然使当地所有参与了就绑架贡德维尔事件而起的刑事案件的各家人家之间关系更加密切。马里翁、格勒万、吉盖三家由于他们所谓的“立宪”政见要在选举中获胜就必须彼此和谐无间,他们也就更加团结一致了。

  赛弗丽娜经过算计,要博维萨热一心扑在针织品买卖上。除了他,别的人准会洗手不干。为生意的事,她派他到巴黎去,到乡下去。所以直到一八三○年,菲莱阿斯的“进财”能力倒有了用武之地,用一句俗话说,他“穿着拖鞋”做生意①,除了本钱的利息以外,每年赚的钱与他的开支相等。博维萨热先生、太太的利息,十五年来都经过格勒万仔细计算再纳入本金,一八三○年时大概能有五十万法郎。那时节,这确实就是赛西尔的嫁妆了,老公证人将这笔钱以百分之三、五十法郎的利息去投资,每年可有三万利勿尔年收入。当时估计博维萨热家的财产有八万法郎的年收入。这种估计上,谁也不会搞错。一八三○年以来,他们将针织品经营卖给了冉·维奥莱特,拿他们的资本去投资。估计那资本有三十万法郎。这冉·维奥莱特本是他们的一个代理商,他的祖父也是西默兹案件中一个主要的原告证人。博维萨热夫妇还可以指望得到两份遗产,一份是老格勒万的,一份是佃农博维萨热老太太的,估计每份在一万五千到两万法郎年收入之间。外省的巨富是时间乘以积攒的产物。在外省,三十年的晚年总是一笔资本。

  ①“穿着拖鞋”做生意,意谓闲散舒服地,随随便便地就发了财。

  博维萨热夫妇拿出五万法郎年收入给塞西尔-勒内作嫁妆,他们自己还留下了这两份遗产、三万利勿尔的年收入以及他们在阿尔西的房屋。一旦五天鹅侯爵夫人去世,塞西尔肯定能嫁给侯爵少爷。象专员和检察官这样合适的人也遭到拒绝,使许多人感到惊异。这些人又想,即使格勒万和他的女儿想把塞西尔嫁给侯爵少爷,可是老侯爵夫人到了六十岁上身体仍然很健壮,甚至几乎还很美貌,这也得让这个指望落空啊!

  博维萨热宅邸是阿尔西最漂亮的一所房屋,坐落在大桥广场,倒空钱包街一线,与大桥街成直角,这大桥街向北一直通到教堂广场。象外省许多房屋一样,这宅邸既没有院落,也没有花园,装饰也趣味低下。虽然如此,这所房屋在城中依然颇有气派。独扇而又两折的大门,朝着广场。楼下窗户朝街一面能看到驿站旅店,朝广场一面能看见相当有奥布省特色的景色,船只航行就从桥的下游开始。过桥之后,便是另一小广场,格勒万先生就住在那里,通往塞赞的大路就从那里开始。无论是朝街的一面,还是朝广场的一面,博维萨热家宅都精心粉刷得雪白,看上去似乎是石头砌的。百叶窗的高度,窗子外部的线脚,一切都有助于赋予这所住宅某种风格,与阿尔西一般房屋那寒酸的外表相比,就更加突出。阿尔西的房屋几乎全是木制,上面刷上一层灰浆,借助于这层灰浆,仿造出石质的坚固来。不过这些房屋并不缺少某种纯朴的风格,每个建筑师或每个市民都挖空心思通过这种风格解决这种建筑模式存在的问题。在大桥两侧的每一个广场上,都可以见到这种香槟建筑的样板。

  朝广场的一排房屋中部,博维萨热宅邸左侧,可以看见冉·维奥莱特那单薄的店铺,铺子粉刷成酒精颜色,木头刷成绿色。这冉·维奥莱特的祖父是鼎鼎大名的格鲁阿热佃农,在绑架参议员案件中为主要证人之一。自一八三○年以来,博维萨热将自己的库存、关系都让给了冉·维奥莱特,据说,还借给他一些本钱。

  阿尔西大桥为木桥。朝奥布河上游方向,距此桥一百米处,又有另一座桥拦住河流。桥上耸立着一座水力磨坊高大木头建筑,有好几个转轮。公共桥与这个私人桥之间,形成一个大水池,池边上坐落着几幢高大的房屋。从某个缺口处和其他房顶之上,可远远望见一座小丘。小丘上便是阿尔西古堡及其花园、围墙、树木等等,俯瞰着奥布河上游和左岸贫瘠的草地。奥布河水哗哗流淌,传到水坝高处的水磨堤道远方,转轮奏出美妙的音乐,河水拍打着转轮又落在水池中形成瀑布,这一切都使大桥街生气勃勃,与在格勒万先生的花园与码头之间向下游流去的平静河水形成鲜明的对照。格勒万先生的房屋坐落在左岸桥角上。码头在右岸,有一排相当简陋而又别具特色的房屋,船只在这里卸下货物。远方,奥布河在或稀疏或密集、或高大或矮小、枝叶各异的树丛中蜿蜒流淌,这其中种种不同的情形,就看沿河居民的爱好和兴致如何了。

  房屋的外观是那样花样繁多,一位游人在这里几乎可以找到各国房屋的样本。北边,在鸭群嬉戏的水池边上,有一座几乎是南国式的房屋,屋顶在意大利惯用的檐槽瓦下呈弯曲状,侧翼一个小花园,压在河堤的一角。园中有几棵葡萄,一个葡萄架,两、三株树木。这使人忆起罗马的某些细部。在罗马,台伯河河岸上,有几所房屋呈现出与此相似的外貌。对面,水池的另一边上,有一所很大的房屋,屋檐前突,并有回廊,酷似一所瑞士房屋。为了使你饱享眼福,在这一幢建筑与阴沟之间,可以依稀望见一片宽阔的草地,缀以杨树,一条沙土小路从中穿过。在如此单薄的房屋簇拥下,古堡显得更为宏伟壮观,其建筑体现了法国贵族的光辉时代。

  通往塞赞的路是一条高低不平难以落足的车行道。这条道路将桥头的两个广场分开。这两个广场是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因为治安法院和阿尔西市政府位于倒空钱包街,然而一个巴黎人来到这里,会觉得这个地方具有十足的香槟风味而且很僻静。这里的景色是那样纯朴,在大桥广场上,驿站旅店对面,你会看到一个农庄用的唧筒井。在卢浮宫那光彩夺目的庭院中,确实也有一口差不多完全相同的井呢!

  小城沉浸在深深的寂静之中,寂静笼罩着小城热闹的地方。没有什么比这寂静更能对外省生活作出解释了。一个外地人出现,哪怕他在这里呆上半天,会多么叫人心神不安;一些面孔探出每一扇窗户,怎样聚精会神地观察他;居民们怎样生活在相互侦查之中,这些,诸位大概是很容易想象出来的。这里的生活已变得那样程式化,除了星期日和节日以外,一个外地人无论在林荫道上,还是在悲歌大街,在任何地方,甚至在各条小街上,都碰不上一个行人。

  为什么博维萨热住宅的底层与街道、广场在同一平面上,每一位读者现在就可以明白了。广场就当院子用。前针织品商人往窗前一站,就能依次将教堂广场,两个大桥广场和通往塞赞的道路尽收眼底。他看得见信使和旅客抵达驿站旅店。开庭的日子,他可以远远望见治安法院的动静和市政府的动静。所以,虽然城堡很有贵族大老爷气派,整块石头修成,位置又极好,博维萨热却不会拿他的住宅与城堡去交换。

  走进博维萨热的家,面前便是宽敞的前厅,前厅尽头为一楼梯。向右,便走进一间宽敞的客厅,客厅的两扇窗子朝着广场。向左,便是漂亮的餐厅,窗户临街。二楼是住房。虽然博维萨热家很有钱,家中的用人却只有厨娘和一个贴身女佣。这贴身女佣农妇模样,常干的活是洗衣、熨衣、擦地而不是侍候夫人和小姐穿衣。夫人和小姐已经习惯于相互使唤以便打发时间。菲莱阿斯的马匹和有篷的双轮轻便马车,本来放在驿站旅店里,自从库存的针织品售出以后,这马匹和马车便也取消、卖掉了。

  菲莱阿斯回到家时,他妻子早已得悉吉盖集会的决议,并且穿上了靴子,披上披肩,要到父亲家去,因为她推测当天晚上马里翁太太一定会为了西蒙而就塞西尔问题向她来点开场白。菲莱阿斯将夏尔·凯勒的死讯告知妻子,然后天真地询问她的意见,说:“内人,你怎么讲?”这句话充分描绘出他已经惯于在各种事情上尊重赛弗丽娜的见解。然后他坐在一张沙发上,等待着回答。

  一八三九年,博维萨热太太四十四岁,她保养得那么好,甚至可以充当马尔斯小姐①的替角。如果诸位能回忆起法兰西剧院那最令人着迷的赛莉梅娜②的话,就可以对赛弗丽娜·格勒万的容貌有个准确的概念:体型一样丰满,面孔一样漂亮,轮廓一样清晰。但是针织品商人的妻子个头矮小。这样,活在经历过帝政时代和复辟时期的男人记忆中的那位伟大女演员的高贵气息和塞维涅夫人式的娇态,她也就没有了。

  ①马尔斯小姐(1779—1847),法兰西喜剧院名演员。

  ②赛莉梅娜,莫里哀喜剧《恨世者》中的时髦女子,此处指马尔斯小姐。

  外省生活以及赛弗丽娜十年来衣着随便,赋予这美丽的形体、美丽的面部轮廓某种难以形容的俗气,加之发胖又摧毁了线条,而在刚刚结婚的头十二年里,她那身段是妙不可言的。不过,赛弗丽娜用威严、傲慢、颐指气使的目光,用某种充满傲气的头部姿态挽回了上述缺陷。她那依然乌黑、浓密的长发,在头顶上盘成高高的发髻,使她显得青春焕发。她胸部丰满,肩膀雪白。可惜这一切全圆鼓鼓的,以致妨碍了颈部的动作。由于太胖,脖子也变短了。肉乎乎的粗胳膊尽头,一只漂亮的小手垂着,只是肉太多了一些。她周身洋溢着生命力和健康,虽然鞋子已经对脚上的肉严加约束,那肉还是鼓出来,露出鞋外。一副耳环,每一个价值一千埃居,点缀着她的耳朵。她戴着一顶花边织物便帽,缀着玫瑰红花结,穿一身平纹薄花呢的套装,粉红和麻灰条条相间,绿色镶边,底下开口,叫人能看见镶着小小瓦朗西纳花边的衬裙,披着棕榈绿的开司米披肩,披肩的尖尖一直拖到地上。她的双脚穿着棕色高帮皮鞋,好象不大自在。

  “您不至于饿得等不了半个钟头吧!”她朝博维萨热投过一瞥说道,“我父亲已经吃完晚饭。不知道他的想法,不知道我们是否应该去贡德维尔,我是放不下心来吃饭的。”

  “去吧,去吧,我的好人!我等你,”针织品商人说道。

  “天哪,又用‘你’来称呼我!我总也叫您改不掉这个习惯了吗①?”她说,肩膀一动,意味深长。

  ①这是模仿贵族的习惯,夫妻之间也以“您”相称。

  “从一八一七年至今,在客人面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菲莱阿斯道。

  “可是在仆人和女儿面前您总是这样!”

  “随您怎么说吧,赛弗丽娜!”博维萨热伤心地答道。

  “您要特别注意,不要把选民的这个决定向塞西尔透露一个字!”博维萨热太太一面对着穿衣镜摆弄自己的披肩,一边加了一句。

  “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到你父亲家里去?”菲莱阿斯问道。

  “不要,您和塞西尔留在家里吧!再说,冉·维奥莱特今天不是应该把余下的钱付给您吗?他要给您送来两万法郎。他推迟三个月付款,已经三次了,这次您再不要叫他缓期。他如果付不起,您就把他的期票送到执达吏库尔泰那里去!按章办事,拿定主意!阿希勒·皮古会告诉您怎样能拿到咱们的钱。这个维奥莱特真不愧是他爷爷的孙子!借别人破产自己发财这种事,我看他都干得出来:他简直无法无天!”

  “他很聪明,”博维萨热道。

  “您三万法郎把店铺和主顾都给了他,那店铺肯定值五万,可是八年了,他才付给您一万法郎……”

  “我从来没对任何人提起过诉讼,”博维萨热答道,“我宁愿损失钱,也不愿意去折磨一个可怜的人……”

  “一个拿您耍着玩的人!”

  博维萨热哑巴了。对这么尖刻的看法,他找不出言辞来作答。他望着组成客厅地面的地板花纹。博维萨热的智慧和意志逐步消退,大概可以用睡眠过多来解释。他每天晚上八点上床,第二天早晨八点起床,二十年来每天睡十二小时,夜间从未醒过。如果偶尔夜间醒来,对他来说那就是特大事件,第二天他要说上一整天。他大概花一个小时进行盥洗,因为他的妻子叫他养成了习惯,非得刮好脸,干干净净,服装整齐才能出现在她面前吃午饭。他做买卖的时候,吃完午饭出门,忙生意,直到晚饭时才回家。一八三二年以来,他用看望老丈人、散步或出外访友来代替跑生意。一年四季,他穿靴子,蓝毛料裤,白背心,蓝色上装,他的妻子直到现在还是非要他如此装束不可。赛弗丽娜逼着他每天换内衣,所以他内衣的突出特点是洁白而精致。对外表这样注意,在外省是很少见的,这就使得阿尔西人对他的看法简直就和巴黎人对纨绔子弟的看法一样。

  在外面,这位棉布便帽商人一本正经、颇有尊严,象个大人物。他的妻子相当聪明,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让阿尔西的公众了解到她对丈夫的失望和丈夫的无能这一秘密。而这位丈夫,依靠微笑、阿谀奉承的言辞和富翁的装束,一直被人当作是一个最重要的人物。有人说赛弗丽娜善妬,甚至不许菲莱阿斯去参加别人家的晚会,菲莱阿斯则因为睡得香甜而红光满面。

  博维萨热按自己的口味生活,得到妻子的宠爱,女儿的痴言娇语,又有两个仆人好生侍候,自称是阿尔西最幸福的人。事实也确是如此。赛弗丽娜对这个无能汉子的感情,不能说没有母亲对子女那种保护性的怜悯。她不得不对他说些难听的话时,便用开玩笑的神气掩盖过去。任何夫妻没有比这一对更风平浪静的了。菲莱阿斯对交际场合很厌烦,一到那种地方他就要打瞌睡,他不会任何牌戏,因此也不能玩牌。这倒叫赛弗丽娜完全成了晚会的主人。

  塞西尔来到,结束了菲莱阿斯的尴尬。他大叫起来:“你好漂亮啊!”

  博维萨热太太飞快转过身来,向女儿投过犀利的目光,倒叫女儿满面绯红。

  “啊,塞西尔!谁叫你这么打扮的?……”母亲问道。

  “今天晚上我们不是去马里翁太太家吗?我穿戴起来想看看这件新连衣裙合适不合适。”

  “塞西尔!塞西尔!”赛弗丽娜道,“为什么要欺骗你的母亲?……这不好,我对你不满意,你想向我隐瞒某个想法……”

  “她怎么啦?”博维萨热问道,见自己的女儿这样娇艳,他很高兴。

  “她怎么了,我会告诉她的!……”博维萨热太太一面用手指头威胁她的独生女,一面说道。

  塞西尔扑到母亲身上,搂住她,跟她撒娇。对独生女来说,这是制服人的一种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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