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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以为娶了一位通情达理的女性,您大错特错了,朋友。
箴言
敏感的人并不是明智的人。
感情不是推理,理性并非乐趣;诚然,乐趣也并非理性。
“哦!先生!”
您说:“噢!”是的,噢!您气冲冲地从家里出来或极为震惊地回到自己的书房时,您从胸腔深处发出这一声“噢!”
为什么?怎么回事?是谁制服了您,杀了您,让您大吃一惊?是您妻子的逻辑,而这逻辑却并非亚里斯多德的逻辑①,
也不是拉缪的逻辑②,
也不是康德的逻辑③,
也不是孔狄亚克的逻辑④,
也不是罗伯斯比尔的逻辑⑤,
也不是拿破仑的逻辑;
却又与所有的逻辑近似,应该管它叫全体女人的逻辑,英国女人的逻辑,意大利女人的逻辑,诺曼底和布列塔尼女人(哦!后者是没有被制服的)的,巴黎女人的,末了,月球女人的逻辑——只要这个夜间国度确有女人,地球的女人就准能与这样的国度呼吸相通,她们不是天使下凡的吗!
①亚里斯多德(前384—322),希腊哲学家、科学家。柏拉图的学生,其学派称为“逍遥派”,是古希胜哲学家中最博学的人。其理论表现出自发的辩证思想。
②拉缪(1515—1572),法国哲学家和语法学家,亚里斯多德的反对者。他主张从理性而非从权力中寻求真理。
③康德(1724—1804),德国哲学家,德国古典唯心主义的创始人。主张“自在之物”(即“本体”)不依赖于人的意识而独立存在,它是感觉的源泉,但又继言这是不能认识的。他主张人类知识是有限的,理性低于意志。着有《纯粹理性批判》,《实践理性批判》等。
④孔狄亚克(1715—1780),法国启蒙思想家,感觉论者。他以感觉论的观点批判了笛卡儿的唯理论和天赋观念说,但未能贯彻唯物主义感觉论,最后走向了唯心主义和不可知论。
⑤罗伯斯比尔(1758—1794),十八世纪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雅各宾派的领袖,在保卫和推动法国大革命向前发展的过程中起过很大作用。
争论在早饭后开场了。夫妻之间的争论向来只能在此刻进行。
在床褥间,男人即使愿意,也无法和妻子争论:妻子占据太大的优势,她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逼迫丈夫哑口无言。
一旦离开了那张躺着漂亮女人的双人床,倘若你青春年少,你一定会感到饥肠辘辘。早餐总是欢快的,欢快与争论当然毫无缘分。总而言之,您得用完奶油咖啡或用茶之后才着手争论。
您曾动过脑筋,想把,比如说,您的孩子送进学校。
做父亲的都很虚伪,当子女在房里疯跑,或放肆地伸手到处乱摸,或象蝌蚪一般动来动去时,他们从不愿承认他们对此感到多么恼火。
您的孩子叽叽喳喳,乱喊乱叫,又哭又闹;他弄脏家具,弄坏桌椅,家具可是很值钱的。他把什么都用来当刺刀,他弄丢您的文件,用您还没有看过的报纸折了纸小鸡。
凡是您的东西,他母亲都对他说:“拿去吧!”然而东西只要属于她,她就会说:“当心!”
这狡猾的人拿您的东西当垫钱以求得自己安宁,她那好妈妈式的背信弃义便躲在儿子身后受到保护,孩子遂成了她的帮凶。他俩为反对您结为朋比,与罗贝尔·马凯和贝尔特朗串通一气反对股东如出一辙①。这孩子犹如一把斧头,用它可以把您家里翻个底朝天。
①罗贝尔·马凯和贝尔特朗是邦雅曼·安蒂叶和弗里德里克·勒迈特等人合作的戏剧《向阳山坡的客栈》和《罗贝尔·马凯》中两个狼狈为奸的人物。
孩子得意洋洋或象无赖一般偷偷摸摸往您的衣橱里钻,从那里出来时,他竟把脏衬裤披在身上,还翻出一些会让人出丑的装饰品。他把缩腹带,擦须膏,袖口已败色的旧内衣,后跟微黑袜尖发黄的袜子都翻出来交给与您友谊甚笃的女友,那位仪态万方的德·菲什塔米奈太太。如何向她说明,这些污迹是皮鞋造成的呢?
您妻子瞧着您的女友笑,而您又不敢发脾气,您竟也笑起来,可那是什么样的笑呀!只有倒过霉的人才知道个中滋味。
此外,当您发现剃须刀不在原处时,这孩子让您好不恐慌。您若生气,这小鬼便微微一笑,露出两排珍珠般的牙齿;您若责备他,他便哭起来。母亲跑过来了,那是什么样的母奈呀!若您不让步,她准恨您!就是这样一位母亲。和女人打交道是没有mezzotermine①余地的:不是魔鬼就是最优秀的父亲。
某些时刻,您会想起希律②和他那臭名昭彰的屠杀无辜者的敕令,只有好人查理十世的御令与之相比才有过之而无不及③!
①拉丁文:折中。
②希律系公元前四十年到公元后四年间的犹太国王。曾下令杀害施洗者约翰。人们认为他是屠杀无辜的罪魁祸首;希律家族被认为是耶稣基督的敌人。
③这是正统主义者对一八三○年七月敕令的辛酸的玩笑话,这个命令加强了对新闻出版的控制,成为革命的导因。
您妻子坐回沙发去,您则来回踱着步。当您停下来时,您用下面这个惊叹句干脆利落地提出了问题:
“明白说吧,卡罗琳娜,我们得把查理送去住校!”
“查理不能去住校,”她用甜蜜蜜的声音说。
“查理六岁了,正是开始受教育的年龄。”
“起码得到七岁,”她回答,“王子们从家庭女教师手里转给太傅也是在七岁,这是惯例和常理。我想不通为什么王孙公子遵守的惯例就不适用于富裕的老百姓。难道你的孩子比他们的孩子早熟?罗马国王……”
“罗马国王并不是什么权威。”
“罗马国王难道不是皇帝的儿子?……”(她转移了话题。)“难道说他是别的女人生的!你总不会怪罪皇后吧?是杜布瓦大夫给她接的生①,在场的还有……”
①安东尼·杜布瓦大夫的确曾在一八一一年给拿破仑的皇后接过生。
“我没有说这个……”
“你从来不让我把话说完,阿道尔夫。”
“我说罗马国王……(说到这里您开始提高嗓门)罗马王不到四岁就离开了法国,他算不了榜样。”
“尽管如此,波尔多公爵总是在七岁上托给他的老师里维埃公爵先生的吧①。”(逻辑效果。)
①波尔多公爵亨利生于一八二○年九月二十日,里维埃公爵于一八二六年被任命为他的老师,因此,当时他还不到七岁。
“波尔多公爵,那是另一回事……”
“那么你也认为不能把不到七岁的孩子送进学校啰?”她夸张地说道。(又一个效果。)“我一点没有这么说,亲爱的朋友。公共教育和个别教育完全是两码事。”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肯把查理送进学校去呢,得让他比现在更强壮些再去。”
“按他现在的年龄他已经很壮实了。”
“你说查理?……哦!这就是男人!查理的体格是非常羸弱的,他就象您。(开始说“您”了。)您若想摆脱您的儿子,您尽管把他送进学校好了……不过,我早就发现这孩子让您讨厌。”
“瞧你说的!我讨厌我的孩子?眼下,你也够受的!我们得对孩子们负责!总而言之,是着手教育查理的时候了;他在家里养成了最坏的习惯,谁的话他都不听。他以为自己是霸王,他打人,却没人还手。他应该和平等的人相处,否则他会成为性格最糟糕的人。”
“谢谢。这么说,我很不会养育孩子啰?”
“我并没有这么说。不过,您总找得出最妙的理由把他留在身边。”
到此,已经开始互相称“您”,争论双方的语调都变得激烈了。
您的妻子本想用“您”使您伤心,不料却遭到了回敬。
“好吧,这是您说的!您想除掉我的孩子,您觉得他妨碍了我们。您嫉妒您的儿子,您想任着性子专横地对待我,就牺牲您的儿子!啊!我还算有头脑,能把您看透。”
“您简直把我当成持刀的亚伯拉罕了①!照您这么说,好象根本不存在学校似的!学校全都空着,没有人送孩子上学。”
①亚伯拉罕,圣经故事中的人物,他听从耶和华的命令,准备杀死他的儿子以撒。——见《旧约·创世记》第二十二章。
“您想把我当成可笑之至的人,”她接着说。“我很清楚有学校,只不过谁都不把六岁的孩子送学校,查理绝不去上学!”
“亲爱的朋友,你可别发火。”
“好象我发过火似的!我是女人,我是会忍受痛苦的。”
“我们还是讲讲道理吧!”
“不错,我是够不讲道理的。”
“的确该教孩子读书写字了,再晚了,他会感到困难从而气馁的。”
这句话之后,您说了十分钟的话一直没有被打断,您最后问了一句:
“嗯?”这个字加重的语气似乎画出了一个极弯的钩形问号。
“嗯!”她答道,“还不到送查理上学的时候。”
什么也没有捞到。
“亲爱的,德夏尔先生可是在小于勒六岁上就送他去学校了。你去看看学校,你会发现那里有许多六岁的孩子。”
您又说了十分钟没有被打断,当您又问了一声“嗯?”时:
“小德夏尔回家时长了冻疮,”她回答。
“查理在家也长冻疮呀。”
“从没长过,”她神气活现地说。
过了一刻钟,争论还停留在“查理长过冻疮没有”这个次要问题上。
您俩旁征博引,互相矛盾。互相都不再信任对方了,必须叫来第三者。
箴言
每一对夫妇都有自己的最高法院,这法院从不考虑实质而尽判断形式。
女佣应召走了进来,她站在您妻子一边。
争论双方一致确认,查理从未生过冻疮。
卡罗琳娜注视着您,她洋洋得意,竟对您说出如此令人吃惊的话:“你也明白了,不可能送查理去学校。”
您怒不可遏,拂袖而去。没有办法向这个女人说明,建议送孩子入学与有无机会生冻疮,两者之间不存在丝毫联系。
晚上用餐后,您听见这要命的女人正在和另一个女人聊天。她竟当着二十个人的面这样来结束她那漫长的闲谈:“他想送查理上学校,可是他考虑再三,还是得等一等。”
遇上这样的情况,有些丈夫会当众暴跳如雷。过六个礼拜他们便会戴上绿帽子。不过,这类丈夫在争吵中好歹得到了这样的许诺:一旦查理再冒冒失失干蠢事,就得把他送学校。另外一些丈夫可能会控制不住内心的狂怒而砸碎瓷器。机灵的人则一言不发,耐心等待。
女人的逻辑就如此这般在如何散步,如何摆家具,如何搬家这类事情的细枝末节里发扬光大起来。
这浅显非凡的逻辑就在于它永远只表达独一无二的思想,也就是代表她们个人意志的思想。这个逻辑体系有如一切雌性事物,可以用两个代数词一语道破:是——否。
也可以用摇头或点头代替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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