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荐幼子王德自刎 托小主糜氏赴井



  金枪将文聘与子龙假交兵,赶跑赵云,曹操信以为真。他想,我当时在襄阳,特地相请文聘三次,知道他是有名的金枪,日后必有用场。现在看来赵云银枪碰着金枪,他是无能为力的了。这样看来,我三请文聘是有点先见之明。现在文聘追赶赵云远去,肯定会把子龙生擒活捉。
  曹操等了一会儿,只见文聘点马而归,望他后面空空如也,并无赵云。感到奇怪。说你不准备捉他吧,那你就不必追赶上前,杀退之后也就算了;既然追上去,为何不将他捉住?而且子龙并不是逃出前营,而是出的侧营,根本没有出路的。由此,曹操对文聘产生了嫌疑,但又吃不准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其实文聘一路在后追赶,一路与子龙交谈,希望你山套之中救到夫人和小主,回出来的时候,仍旧从这条路上来,装得你子龙不服输,再来与我打回复阵,到时你仍旧败,我在后面紧迫不舍,这样便可一路送你出曹营,一无阻拦。因为你刚冲进来的时候精力旺盛,体力充沛。待到出曹营,可想而知,经过与众曹将的轮番拼杀,消耗了大量的力气,你肯定是人困马乏,精疲力竭了。有了我在后追赶,别的曹将也就不好再来与你纠缠了。因为在表面上我已经战胜了你,若有人再前来与你交战,这就是抢我的功劳了。大将在战场的表现就在于功劳的大小。这样,我就可以对他们说:在赵云战胜的时候、你们都怕死;现在我胜利在即,你们倒都来夺取胜利果实了。因此在这种时候,一般是没有人会来插手的。
  就这样,文聘与子龙约定,在老地方约会、文聘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哪知曹操不见了子龙,他非常不放心,赵云武艺如此高强,我无论如何也要想方设法将他活捉,并使他归顺于我。知道赵云早晚要出来的,而且我的大营把整个当阳道一切两断,除非你生翅膀飞过去,不然你若要往东南去,总是要重新穿过我的大营的。因此曹操命人在左营布置绊马索,右营设下地菱钉。──绊马索是准备套住子龙的马脚,将他从马上摔下来、地菱钉象七八月份吃的多角小菱一样,是用铁打成的。把它洒在地上,等赵云出山套路过右营,马蹄上踏着地萎钉,战马吃不住痛苦,一定要乱蹦乱跳,颠得赵云从马上跌下来──这些都是活捉子龙的办法。
  曹操见文聘追赶子龙后,独自一人回来,心中顿起疑团,因此下令将文聘调离中军大营。文将军心里想,好一个奸猾的曹操啊!我与子龙有约在先,但是又不好同曹操明讲。
  曹操重新派河北将张郃镇守中军大营,并按照丞相之命在中军营内设下一个陷马坑。陷马坑有两种:一种死的,一种是活的。死的陷马坑,顾名思义,就是掉迎陷马坑必死无疑。陷马坑内埋伏好无数乱刀乱枪,一旦人跌下去,就好比跌进刀枪窝里,把你连人带马戳得肚破肠翻,十死一生。而且这坑的形状,挖得上小下大,跌下下去后更无法跳出来;现在曹操要活捉赵云,因此陷马坑内一无刀枪理伏,而且形状似碗口,上大下小。但是非常深。因为战马本身就有八尺左右高,再加马背上的大将,所以要挖三丈多深,目的在于将赵云摔得人仰马翻,将他捉住就算。
  张郃为了这活陷马坑,自己也是苦头吃足。想到要引赵云中计之时,必然自己在前他在后,可是自己的战马并没有知道脚下哪儿是平地,何处是深坑,因此预先一定要模拟训练。不然,我在前逃,赵云在后追,自己的马失足下坑,而后面倒可一跃而过,安然无恙,岂非害人反而害自己。故而挖好陷马坑之后,上面用细长的竹竿架好,竹竿上面盖好芦席,在芦席上铺好浮土,与平地相仿,最后在陷马坑四周,用石灰隐隐约约撤上一圈作为记号,圈内是禁区,不好跑的!
  张邰开始操练了!起初战马跑到石灰圈附近,马缰一拎,战马感觉前面既非河流,又没有什么障碍物,所以随便跳起。结果跳入圈内,连人带马“哗啷当”跌了下去,跃得他马翻人仰,盔歪甲扯。为了活捉子龙,他跌得快,爬得快,叫小兵从新布置好。张郃上马执枪,来到陷马坑,将马一拎──毕竟是马伯伯,吃了一次苦头,还不十分明白。它虽然比刚才跳得远一点,但是仍然掉下陷马坑。就这样,一连跌了两三次,战马方始明白:这个地方看起来与平地一样,但是要“哗啷当”的。下来几次的操练就成功了,只要张郃留意跳坑,战马便前蹄腾空,后蹄用力一点,连人带马就跃了过去。张郃准备完毕,把中军大营的篷帐拆去,变为一片平地,这样便准备活捉赵云。另一方面,曹操派小兵又探听子龙在侧面山套中干些什麽。这里,曹操等候出山套中计。暂且不提。
  再说,子龙与文聘分手之后,出了侧营抬头一看,一轮明月高挂当空──昨夜还是暗星夜。──今天十六,是象子龙一生中最出风头的日脚。一般说来,月亮是月半的圆;其实,最圆的月亮倒是十六,谓之正圆。月明必然星稀。赵云自从与张飞分别到现在,十足战了半天朝外。现在刚巧能够停下来喘息一下,感到浑身一轻松。趁这时机,点马而行,使自己好从紧张状态缓和放松一下,略微解除一些疲乏,也好让战马松一松。但是想到主母、小主,他又立即催马往山套而来。
  赵云进得第一重山套,只见两边都是死尸。因为曹操大队一到,就命令小兵把死人死马收拾一下,都拖进了山套。子龙看到尸体中都是些汉兵和百姓,他想,曹操你这老贼,肆意残杀无辜生灵,真是罪大恶极!但这里哪来什么主母、小主的影踪呢?会不会文聘欺骗于我?绝对不会的!恐怕还在里面。因此再往里面走。到第二重山套,同样到处都是死尸,赵云正在点马而行,突然听得马后有人喊叫:“马上将……军,莫非……是赵……云。”但是这声音非常微弱。
  子龙听到这声音,大吃一惊。这倒并非子龙胆小,而是因为他只看到尸横遍野,思想上没有这种准备,所以突然有人喊叫,夜深人静,如何不要吃惊呢!声音虽低,但听得清楚,是在叫我的名字。赵云要紧答应:“原是赵云。”
  “请将军住马。”
  赵子龙立即住马。再问一本:“你是谁啊?”
  “是我。”
  子龙想,你这“我”字又不好你一个人独用的,大家可以称呼的──“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
  子龙觉得声音是在后面,便圈转马头仔细观看。月光之下,赵云发现在后边一堆死尸旁边,靠着一个人,身体在微微地抖动,而且此人十二分的矮小,结果发觉他的两条腿已经没有了:一条腿齐大腿砍去;一条腿齐膝盖骨劈去,流血过多,死过去了近一天。由于心不死,复返苏醒过来。自己知道活不成了,但又无法将自己处死,加上心事重重,故而眼睁睁地望着苍天。忽然,在寂静的山套之中,听得一阵马铃之声。他头脑尚清,尤其见到自己的大将,哪有认不出的道理!所以叫住了子龙。
  现在赵云看到他身着汉兵的号衣,不问可知是自己的弟兄了。赵云,人称他是德将。尽管他在战场把敌人枪挑钻打,可是他对自己的弟兄比谁都爱护。张飞有时酒醉以后,还要责打弟兄,子龙一生全无此事。而且在战场上,自己打了胜仗收兵回营时,定要检点一下军队。除了死亡的之外,哪怕只有一个小兵被敌人围困,他也要挺枪策马上前救护。由于子龙对小兵的如此关心,因此跟他上战场是个个要拼命的,没有一个贪生怕死的。真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再说子龙一生对上尊重,从不违抗。对所有的战将等人和睦相亲,向无嫉妒之心,因此历来被人称赞。现在他这样紧要的事情在身,见到自己弟兄,他便要问个详情:“你姓甚名谁?呼唤赵云何事?”
  “将军听了,我乃叫王德,是刘皇叔手下的马军。”
  当时,有批百姓和汉军,保护糜主母和小主刘禅行到此地,被高览手下的一批曹兵马队截住。打仗全靠军士努力。王德是汉军马队的队长。他带弟兄前去营救,同曹兵厮杀,掩护主母等。王德拼命作战,曹兵几个打他一个,未能取胜。突然来了一员曹将,在王德腿上一刀,他中刀跌下马背。同时被曹兵连一刀,砍在他的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就这样,他两腿俱断,死了过去。当敌人回过头来再要捉糜夫人时。已经找寻不到了。直到曹操大队赶到,命令曹兵收拾死尸、扫清道路,王德才被曹兵当作死人一样,拖进了第二重山套。现在苏醒过来,隐隐听到第三山套之中有人声和小孩的啼哭之声,他知道里面藏着我们的人,可是自己无法走动。
  当然,一个大将要熟悉每个弟兄是不可能的,而弟兄要认识大将则是便当的。赵云知道他叫王德以后,继续问道:“那未,你叫住赵云何事?”
  “我的两腿已去,无能再助皇叔。望将军赐我一枪,早些死去了吧!”
  赵云想,这种处境,只有在这百万贼兵的乱军之中,才会发生。一个人活到这种地步,确实反而比死难过,眼睁睁看着这七横八坚的尸首,还是死的好。因此子龙就长枪一荡,叫一声:“王德,你招枪!”
  这时的王德两眼一闭,等候子龙的枪到。赵云对准王德的咽喉就是一枪。但是当枪尖将近他咽喉不满一寸的地方,子龙突然手一软,把枪收住。这是什么道理呢?因为同敌人交战是你死我活的。现在,面前不仅是自己人,而且双腿已去,连连求我刺一枪。想他临死之前,肯定有些说话,一个人无论贵贱,在与人世永诀之时,岂会没有心事?
  为此,子龙收转长枪,开口便问:“你心有什么说话?”
  王德准备一死。现在突然听见赵云问自己可有说话,睁开双眼一看,子龙的枪抱在手中,两眼望着自己。王德想,你真是个好人,我只求你给我一枪,哪知你还要叫我留言。王德此时此刻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将军听了:我家在小沛西门外,家有一子,单名一个平,字子君。倘若日后将军遇到我儿,请看在我投效皇叔多年的份上,格外照拂一二。”
  “喔!”子龙一听便知道,他比我相随皇叔还要早。刘备在小沛之时,他已投到军中,跟了刘备经过小沛、徐州、汝南等大仗。可怜在此长坂坡一败,他不幸在此遭难殉国。他家有一小儿叫王平、王子君。子龙记在心上。赵子龙一生只收一个徒弟,便是王德之子王平。这到后书再提。但是子龙想,文聘叫我到此寻找主母、小主,不知前面是否有人,让我问一声王德,他在这儿定然知晓。
  “王德,你的说话,赵云牢记在心。但是,我杀进曹营,为的是相救主母、小主。你可知道里面有人否?”
  “将军,王德为了营救主母、小主,因此遭到了敌人的毒手。但我醒来以后,听到里面隐约有人声、儿啼声,请将军前去寻找便了。”
  正在这时候,从里面果真传出几声小儿悲惨的啼哭声。“喔哇,喔哇……”这时,子龙的心已经飞到里面。对王德看看──我无心与你多谈了,寻找主母、小主乃是一桩大事情;再说,我根本不忍把你枪挑。子龙转念一想,有了。便左手执枪,右手拔出腰中三尺青锋,对王德说道:“王德,你且听了:里面小儿啼哭,赵云到里边去找寻主母、小主。如今赐尔宝剑一把,生死由尔便了。”说罢,便把宝剑“嚓啷!”丢在王德的手旁。
  因为王德已经没有双脚,不能行走。他见子龙此时肯丢下一剑,然后圈马直往里边而去。说明对王德的处境无比同情,对他那种视死如归的大丈夫气概的十分钦佩。因为大将身上的长短武器都有一定的用处,特别在这种一生难逢的大败之中,万一长枪出毛病,那末匣中宝剑尚可一用。现在送你一口宝剑,子龙就少去一件御敌的武器。王德虽然是个马军之首,岂有不知此理?不过王德想,子龙将军啊!你戳我一枪也误不了大事,何必再赐我宝剑呢?事到如今只有自刎的了。因此王德把剑拾到手中.双手紧握剑柄,哭一声“妻啊!儿啊!”咬紧牙关,把宝剑用力在自己的颈项上一勒,顷刻间气绝身亡。而一口宝剑却依旧紧握在他的手中,被星月之光照得闪亮。其实剑下自刎是何等的难过!等到子龙救了小主出山套,见王德已经饮剑自亡,想收起宝剑。但一下子宝剑被他紧握,无法拿取,因为事情紧迫,故而未曾下马取剑。结果长坂坡曹操收兵,便命小兵把各处死尸掘坑埋葬,王德就这样同很多死尸一样,埋葬在此。十年以后,人虽然早已变成白骨,可是一口宝剑尚在。因此王平能够收殓父骨。
  赵云进得第三重山套,感到豁然开朗,里面有一块很大的地方。子龙将马扣住,仔细向四下观看,只见无数的百姓和汉兵,都坐在那里声息全无,偶尔有几声儿啼。
  山套里边的人,发现突然跑进来一人一骑,起初大家都很吃惊,后来看清是子龙将军,又都热闹起来了,个个叫喊:“赵将军唻! 赵将军呀!”子龙要紧开口问道:“子民们,尔等可曾看见主母、小主否?”老百姓立即连说带指:“赵将军,主母、小主就在里面一口井旁边,一起在等着救星到来。”赵子听说主母、小主在这里,顿时他好象肩上除去了千斤担,心里面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按照老百姓指点的方向跑过去。
  只见前面有一破旧的山神庙,劈对庙前有垛照墙,但墙角已经倒塌。就在庙和照墙之间,有一口井,离此井不到五六步远,汉兵用几条军毯让主母作为坐褥。糜夫人自从被人救到此地之后,她感到前景可悲,前途渺茫。她想,自从跟了刘备以来,屡遭不幸,尤其此番败仗,看来皇叔是很难翻转来了。还是让我一死而了之。她对旁边这口井看了几次,准备赴井身亡。可是对怀中的儿子看看,心想,这孩子虽然不是我的亲生,但皇叔年近半百,就这一根苗苗,接续刘家香烟仅此一人,我岂能硬着心肠,丢下他不管呢?
  再说皇叔生死不明,我死后,这小主人该怎样?主母想,若有人能将小主救出重围,那我即使死去,也对得起皇叔了!现在听见子民们喊叫“赵将军来了!”因为皇叔手下的大将只有这么几个,屈指可数。一听便知道是赵云来了。糜夫人心里想,可喜可庆,救星来了! 有人可将小主人救出这苦海了!子龙定能将他保全。但子龙将军他怎样会到这里来的呢?定是为寻找我等历尽艰险。这时,子龙已经来到主母面前,丢枪下马:“主母在上,末将赵云保护不周,连累主母担惊受怕,真是罪该万死。末将有礼了。”说罢,便对主母双膝跪下。
  糜夫人要紧抱了小主将身一偏:“赵将军,事到如今,何必再行君臣大礼!速速请起了。”
  “谢主母。”
  子龙站起身来,立到主母身旁。主母见到子龙浑身血迹斑斑,她虽然是个女流之辈,毕竟跟了刘备多年,败仗吃过几次,这点岂会不知,说明赵云寻到此地,已经杀得人困马乏。便说道:“赵将军。”
  “末将在。”
  “你从外面进来,可知道皇叔怎样了?”
  “主母请放心,主公有翼德将军保护,现在东南方向,长坂桥那边。”
  糜夫人听说刘备安然无恙,心里略微安定些。
  “那末我家姐姐甘夫人怎样?”主母又问。
  “啊,主母,若说大主母,在昨日晚上,末将枪挑曹将高览,已被我救至东南,想是和主公在一起的了。”
  糜夫人听到这里,完全放心了。他想,子龙啊,你把小主人救出去,使他们父子见面,母子团聚吧!便说道:“将军听了,你理应念在皇叔身旁多年之情,好好把公子抱去,让他骨肉相聚,我死亦愿也!”说罢,便双手将小主人送往赵云手中。
  “啊……”子龙万万料不到糜主母竟会说出如此的话。一般说来处于水深火热中中的人,一旦救星到来,原来即使要死的,现在就可以争取活了,虽然能否杀出百万大军的重围还成问题,但希望总比原来要大些。为什么我的到来,却反而动了她的死念?要是这样的话,我定然被孔明军师杀之再杀。说起来你见到了主母,缘何再放她自尽呢?再说,我为救你主母、小主,杀到如此地步,危险的程度令你想都不敢想。子龙想,让我来讲点给她听听,或许可以使她明白,救她们出去也是不容易的,使她能听我之话,一起出山套。所以说道:“啊,主母且听了。末将为了寻找主母、小主,在长坂桥下辞别三将军,二冲当阳道。杀进百万曹营,一枪挑去二高;枪挑晏明、钻打晏腾;遇到暗箭两条:又挑王家二弟兄;夺槊三条;银枪逼走韩琼;大骂国贼曹操,鞭打徐晃;相遇文聘指明山套。不轻容易见到主母、小主。如今末将有良驹一匹在此,请主母怀抱小主上得马背,有末将弃盔卸甲,马前死战开道,护送主母冲过敌营,去往东南长坂桥,会见主公。”
  子龙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无非想以自己的一番诚心来感动糜夫人。然而糜夫人恰恰就是为了这一点而感到自己只有一死,才能保全小主人的性命。糜夫人想:好活岂有定要死之理?照你赵子龙的说法,外面敌人重军围困,你有如此大的本领,尚且要打到这种地步,何况我一个女子,一则要怀抱小主,二则我骑马不行,即使上得马背,也是蹒跚而行。况且前面曹营重重迭迭,敌兵人山人海,根本用不着大将赶来,只须几个小兵,也已足可把我生擒活捉。再者,你赵云马将改作步将,本领再大,多少也要打些折扣。敌人上来十个八个把你缠住,你就无法来顾及我们母子两人,如何还经得起百万大军的轮番作战、往来冲突?如果再打得你精疲力尽,你的性命也有危险。我们母子捉到曹操处,当然准备一死。这样,我们三个人一个都不能保全。既然我总是一死,那末还是现在就死,免得连累小主人和你赵将军的遭难。这样你子龙仍旧可以上马。一个三岁的孩童,谅必你还能设法保全。哪怕抱了小主一马奔驰,也比这样做要强得多。以上这些道理,难道子龙不懂吗?糜夫人知道,在他的处境下,臣子对主母只有以死报效。但我应该明白这种利害关系,绝不能贪一时之生,而坏大事。有得三个人一同死,还是死一个好。因此我只好一死才是。所以说,糜夫人是刘备的良妻,阿斗的贤母──等到长坂坡之战结束,孔明在江夏郡吊丧,糜夫人是大家哀悼中最隆重者之一。
  现在子龙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小主人,因此双手乱摇,连连在旁劝说:“请主母快走吧!”
  这时的小主刘禅,倒是睡得鼻息浓浓。他那里懂得娘亲欲要自尽。老百姓和汉兵们连连喊叫:“主母唉!请你快跟赵将军一起走吧!”他们以为,有了赵将军保护,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里了。其实,你们这班人,即使子龙出山套,也一个都跑不出的,直要到曹操撤走大军,你们才能脱离虎口。现在主母决定一死,子龙定要劝她走,这样,事情变成了僵局。
  就在这时,突然在第三重山套口,传来一班百姓的叫嚷声:“赵将军,不好睐!贼兵贼将来个哉!”
  主母听得有敌人前来,要紧吩咐子龙:“赵将军,子民在叫喊,曹兵曹将来了,请将军速速前去抵挡!”
  “是!主母放心,有末将前去抵挡。”说罢,立即上前用枪钻一点,飞身上马。心里想,让我杀退来犯的曹兵,再劝主母动身。
  等到赵云飞马过来,到第三重与第二重山套的中间,四下一看,并无曹兵曹将。这是怎么一回事?可能是百姓心虚乱喊。其实,刚才是有一股敌兵,执了火把,他们奉了曹操之命,来探听赵云究竟在哪里。到第三重山套口,感到里面好象有人声,因此把头往里边探一探。这时的老百姓个个胆小如鼠,见有人影一晃,马上喊起来。外面这班曹兵听说赵云在里面,连忙旋转身体往外就逃。因此,等子龙出来,已经销声匿迹,逃之夭夭了。赵云来到山套口一看,没有一点动静,心里担心着主母、小主,急忙又圈马回转,打算再回去劝说一番。前面早已说过,主母决心一死。见赵云出去,心想,机会来了。此时不死,待赵云回来,又要被他劝阻的;我一死,料你赵云绝不会辜负我的重托。她便将小主人轻轻地放到地上,双眼注视着阿斗。心想,孩儿呀!我娘亲无法陪同你的了。你父亲屡次大败。今后你这孩子如何长大成人,我也无法估计,从此母子永别了。她手提裙子,最后对子龙看看,相信你子龙一定能为我保全这小主人。方始旋转身来,向井边奔去。子龙迅速回转,对眼前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心想,主母准备赴井而死了,叫喊子民也来不及了。这时周围的百姓们没有一点提防。说时迟,那时快,赵云起枪钻对地上用力一点,两足在马踏镫上一蹬,人象利箭一般,向井旁蹿了过去:“主母且慢也!”
  银枪“当啷”落地,人到井边站定身躯。此时的主母早已双手扶在井圈边上,头朝下,脚朝上,一个倒插之势。赵云也顾不得一切了,便急忙上前起双手将主母拦腰一抱,以为可以抱住。谁知道一抱一个空,只听得“轰嗵”一声,主母栽下井去。老百姓一片混乱:“不好唻,糜主母赴井哉!”这时子龙急得手足无措,沿着井圈四周奔跑。嘴里只是喊道:“主母,你好……”
  旁边的百姓也是手忙脚乱。到处找绳子和竹竿,企图将主母打捞上来。其实,一个人决心一死,你放任何东西下去,也无济于事。再说,这重重山套之中,何处去找寻得到绳索和竹竿呢?况且,这样的一位王夫人,一下井,很快就一命呜呼了。
  赵云心想,也罢!回去同样要被孔明所杀,倒不如自刎了。那怎么死呢?也向井里一跳。不好!因为井内有主母,我是个臣子,又是个男人,岂能赴井?那末拔剑自杀。
  一摸腰间,只有剑壳,宝剑又给了王德,这倒难了。定神一想,有了。只见旁边的井栏圈没有连牢,子龙认为,把并栏圈举起,然后一松手,这样的硬东西击在头上一定有死无生了。他想定之后,双手合抱井栏,用力高高举在头顶之上。老百姓一看都明白,子龙将军也要自尽了,大家要想上前阻止。恰巧旁边的小主“喔哇,喔哇……”接连哭声不绝于耳。原来,糜主母投井后,百姓们的一片喧哗之声,将熟睡的小主人惊醒。小主阿斗的哭声,留住了子龙手中的井圈,又很快使得他头脑清醒起来。对旁边啼哭的小孩看看,再又冷静地想想。高举着的井栏圈也从上到下慢慢地放下来。他想:主母为何早不死,晚不死,定要见到我才死呢?若然我再一死,小主又托付谁?回想起主母对我讲的一番活,分明把小主生死重担交付与我,相信我有信心、有能力把小主保全。她的死也是为了坚定我必胜的信念,为此她舍身而亡。我若不能完成这样的任务,就对不起糜主母。我不能死!死,反而助长贼兵贼将的嚣张气焰。赵云想到这里,心中暗暗佩服糜主母,真是一个大贤大德的皇夫人。我应该竭尽全力,护送小主人到长坂桥,使糜主母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诸葛军师若要把我斩首,我死也甘心。大家都知道,长坂坡赵云救小主,眼前却是阿斗救赵云。
  赵云考虑停当,便将井栏圈放回老地方。走过来双手抱起地上的小主人,见阿斗还是哭声连连。旁侧百姓说:“赵将军啊!小主人是要喂奶了,故而啼哭不休。”赵云想,这倒难死我了!我这男人家,哪来什么奶水来哺乳这孩子?这倒真是叫人愁闷!只听身旁又有百姓在叫唤赵云:“赵将军,把小主人抱过来,这里有奶可喂。”在这批逃难的百姓中,也有个别小孩恰才生了而又夭折,故而大人倒有奶水的。一个汉军就从子龙手中抱过小主人,送到百姓那里。对于小囝子来说,有奶便是娘。阿斗吃过奶以后,继续睡了过去。他这一觉足足要睡半天左右。现在天色微明,到这天太阳当顶时分,长坂坡一战最大一个关口,就是子龙遇见北地枪王张绣,那时阿斗才醒过来。
  现在百姓把小主人复返抱给子龙。赵云想,手中的小主人放在哪里妥帖呢?我一手抱小主,一手执枪迎战敌将。不行:虽然大将左右都能动手,但这不是一般的交交面而已,而是我单枪匹马,孤军奋战,我轻装进入曹营已经不易,现在身边有了一个小主,要冲出曹营更是难上加难。那末背在背后吧,又感到不妥。我后面没有长眼睛,不要自己只顾在前交战,小主人却被人射死;如果用绳索把小主人荡在马颈之下呢?更不是办法了。这样不消多时就将被吊死。最后一想,有了,“倒不如把小主人怀在囊中。”
  放在囊中,就是说把他放在袋袋里。子龙哪有这样大的口袋。其实是放在胸前的勒甲绦里。此时的阿斗已经三岁了,与其说三岁,倒不如说只有一岁多点更为确切些。阿斗生于刘备四十七岁那年的冬季,到今天皇叔四十九岁的九月,两足岁还差一些。按照我们民族的习俗,不管生于何月何日,只要一过年,便算增加一岁。哪怕大年三十生,到明天大年初一,就已经算是两岁了。因此,勒甲绦里还能放得下。子龙便叫汉军把小主人抱一抱,自己把胸前的那块护心镜,从背后的钢佩上松一松,解了下来放到地上。再把胸前的威风带放松一些,方始左手拉开勒甲绦,一条右手在汉兵手中接过小主人,小心翼翼地先放进两只小脚,然后缓缓地将刘禅公子整个身体装了进去,胸前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赵云再细心地检查了一遍,没有差错,方才放下心来。要是碰到三叔张飞,就没有这么多讲究了,定然把阿斗往袋中一塞,也顾不得头与足了。子龙整顿完毕,再侧耳静听片刻,只听得阿斗鼻息之声,起伏不断。心想,一个人在孩童之时,天真幼稚,哪里知道性命危险,只知道吃饱便睡。子龙想得周到,便把腰间那条狮蛮带收收紧,因为大将的甲,不象一般的长袍子。恐其要拖下来,再把胸前的威风带紧一紧。这样,小主人睡在里边便稳稳当当的了。
  子龙把长枪提到手中,人立在地上,把长枪四下播动。试试看,是否影响作战。一看,不要紧!。 因为小主人的脑袋在子龙的右胸之上。常言道:“枪不过心,刀不过肩。”一枪刺出去,枪钻不过心的;一刀劈出去,刀钻不过肩,钻子过肩的刀,是劈不出去的。因此一无妨碍。但是胸前有个阿斗,一块护心镜就无法配上,因为胸前凸了出来,也就算了。子龙提枪上马,准备要走,又突然折回来对这口井看看,心想,我现在只能顾此失彼了。待等皇叔有了立足之处,再来收拾主母的遗体。不过,时间一长,主母的尸首浮上来以后,不要被敌兵前来发现了,受其糟蹋。为此,子龙便命汉军用一块石碑,遮在井圈之上,然后自己跑马到井对面的一垛照墙后面,叫百姓们统统让开来。赵云提起手中长枪,用力在照墙上一枪一钻,这垛墙头年深月久,早已颓废,被你这么一来,整个墙身便向井口倒了上去,堆成了一个乱砖墩。子龙想,这样一来,曹兵绝对不会疑心其中有口井了。准备要走,子龙又感到不妥。这样一个新的乱砖堆,还有可能引起曹兵的注目。赵云便将马一拎,在这片废墟上飞马奔驰起来。这样反复跑了几圈,在中间被马跑出了一条路痕来,看起来已经不象新的乱砖堆了。其实就象旧货店的古董──做就旧的。就这样,有人说子龙践踏主母──井下二主母糜夫人,大将骑了马在上面乱跑,这是大错而特错的。因此,赵云被赶出武庙。这全然是无稽之谈。姑且不谈。
  再说赵云。方始将马一拎,往山套外面而来。到第二重山套,见王德早在剑下丧命。子龙起枪碰碰那口剑,感到他紧紧握住剑柄,赵云也就作罢。一出山套之后,子龙感觉浑身无力。实际上,主母已死,小主救到在身,他那吊起的一股虚劲立时松了下来。尤其天亮前的一刻,微风徐徐吹来,轻拂着子龙那十分疲倦的脸庞,他坐在马背上,双眼不觉闭拢来;战马同样也乏了,但毕竟是匹龙马,尚能坚持。子龙心里明白,一场苦战还在后面,趁此时并无敌人来干扰,忙里偷闲,闭目养神。可是他的双耳象猫儿那样十分警惕,注意四周的动静。就在这时,只听得前面有曹兵在叫喊:“拿赵云!捉赵子龙哎!”
  “阿……!”子龙听到有人在叫喊捉拿赵云,要紧睁开双眼对前面一看,只见在他马前相距一段路的地方,有十几个曹兵一边喊,一面泼开双腿逃跑。子龙感到奇怪,便挺枪冲上前去,嘴里大声喝道:“谁敢前来捉拿赵云!”
  正在此时,子龙突然发现前面来了一人一骑,手执长枪,站在马上直往子龙方向飞跑而来。赵云想,我在你对面已经不远了,为何此人还不扣马?而且看都不对我看一看!
  来人究竟是哪一个呢?欲知下情,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