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間集》02 五代後蜀·趙崇祚 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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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間集卷第貳 五十首
溫助教庭筠十六首
清平樂二首
其一
上陽春晚,宮女愁蛾淺。新歲清平思同輦,怎奈長安路遠?
鳳帳鴛被徒熏,寂寞花鎖千門。竟把黃金買賦,為妾將上明君。
『注』
上陽——唐代宮名,今洛陽市境內。《新唐書·地理志·元河南志》:“東都上陽宮,在禁苑之東,東接皇城之西南隅,上元中置。”李白《上皇西巡南京歌》:“柳色未饒秦地綠,花光不減上陽紅。”
宮女句——暮春時節,宮女們帶愁的蛾眉黛色已淡薄。
新歲句——新的一年來到,正是太平日子,宮女們都盼望著能與皇帝同車遊覽。清平:世道太平。輦(niǎn碾):古時用人力拉的車子,後多用來指皇帝坐的車。《通典·禮典》:“夏後氏末代制輦,秦為人君之乘,漢因之。”《一切經音義》:“古者卿大夫亦乘輦,自漢以來,天子乘之。”
怎奈句——無可奈何,長安離上陽路程遙遠。怎奈:怎能奈何,沒有辦法的意思。長安:唐代君王所住之地,京都。這裏說“長安路遠”,含意是君王與宮女們的關係疏遠。
鳳帳句——繡有鳳彩的羅帳,繡有鴛鴦的錦被熏香也是枉然。徒:空,白白地。
寂寞句——花枝封住了重門,門內無限寂寞。鎖:封閉住。
竟把二句——爭著把黃金去買辭賦,請為她呈送給英明的君王。黃金買賦:司馬相如《長門賦序》:“漢武皇帝陳皇后,時得幸頗妒,別在長門宮,愁悶悲思,聞蜀郡司馬相如天下工為文,奉黃金百斤,為相如文君取酒,因于解悲愁之辭,而相如為文以悟主上,陳皇后複得幸。”這裏用此典故,表示宮女的愁苦以及她們的願望。
『析』
這首詞是寫宮怨。在封建社會裏,由於統治階級的荒淫,成千成萬的青年女子被幽禁在皇宮之中,消磨了寶貴的青春和人生。宮怨詞無論從哪個角度寫來,都是直接或間接地表達了對宮女的同情和對統治者的不滿,是有一定的社會意義的。
這首詞的上片是寫宮女春晚愁容,以及新的一年給她帶來的新的希望和失望。
下片寫她孤獨、寂寞的環境,純是以物寄怨。鴛被徒熏,宮門重重,花感寂寞,人何以堪!“競把”句寫其最後的希望與掙紮,飽含著淚水。
其二
洛陽愁絕,楊柳花飄雪。終日行人恣攀折,橋下水流嗚咽。
上馬爭勸離觴,南浦鶯聲斷腸。愁殺平原年少,囬首揮淚千行。
『注』
洛陽二句——春暮之時,洛陽城內,楊花柳絮如雪飛舞,少年見景生情,愁思至極。
終日句——來往行人,從早到晚,都有隨意攀折柳枝的,以資贈別。
馬上二句——在將行時,爭著勸酒,表示送別之意;南浦傳來了鶯啼聲,聽了更加傷心。觴(shāng傷):酒杯。離觴是離別時所用的酒器。南浦(pǔ譜):泛指送別之地。浦是水邊的意思。江淹《別賦》:“送君南浦,傷如之何!”
愁殺二句——由於離別而使少年十分悲傷,他依依不捨,囬首相顧,淚流縱橫。愁殺:說明愁到極點。平原:古地名,戰國時趙國的都邑,今山東平原縣。
『析』
這首詞寫平原年少,霸陵惜別。
上片“洛陽愁絕”一句,點明地點,立出主腦。“楊柳花飄雪”一句則交待時節,烘托環境,春殘時暮,物候感人。後兩句補寫愁絕之由,是因為終日行人折柳送別,更用嗚咽流水渲染離愁的氣氛。
下片寫惜別留飲。“馬上”言別在即刻,“爭勸離觴”言情深意厚。“南浦”言已分別,“鶯聲斷賜”言離情痛楚。最後點出主人公不忍離去之狀,與“愁絕”相應。
通篇用“花飄雪”、“水流嗚咽”、“鶯聲斷腸”、“揮淚千行”這些具體可感的形象,把不可捉摸的離愁,完全寫出,感人至深。《白雨齋詞話》評:“上半闋最見風骨,下半闋微遜。”
遐方怨二首
其一
憑繡檻,解羅帷。未得君書,斷腸,瀟湘春雁飛。不知征馬幾時歸?海棠花謝也,雨霏霏。
『注』
瀟湘——兩條水名。《山海經》“瀟水,源出九巔山,湘水,源出海陽山。至零陵合流而於洞庭也。”
春雁(燕)——春日雁往北去。梁劉孝綽《賦得始歸雁》詩:“洞庭春水綠,衡陽旅雁歸;差池高複下,欲向龍門飛。”這裏是說雁飛來又飛去了,而征人卻至今未歸。
征馬——以“征馬”概括“征人”。
海棠二句——暮春之時,海棠花謝,細雨連綿。
『析』
這首詞寫女子春日憑欄懷人。
起二句一“憑”一“解”,連續兩個動詞,寫出女主人公有所懷而心緒不寧。“禾得君書”為憑欄解帷之由。“斷腸”二字,一氣直下,也是憑欄時所見所感:瀟湘春雁,按時歸去,人不如鳥,歸期渺茫。最後以景結情,將無限邏思,織入海棠花謝雨濛濛之中,神致宛然,饒有情味。語句也比較樸質。
其二
花半訴,雨初晴。未卷珠簾,夢殘,惆悵聞曉鶯。宿妝眉淺粉山橫。約鬟鴛鏡裏,繡羅輕。
『注』
坼(chè撤)——裂開。這裏指花朵半開。
珠簾——用珠玉所飾的簾子。《初學記·器物部》:“戴明寶歷朝寵倖,家累千金,大兒驕淫,為五彩珠簾,明寶不能禁。”又《漢武帝故事》:“上起神屋,以白珠為簾箔,耿渭押之,象牙為篾。”
宿妝句——隔宿的妝淡了,眉黛淺了,眉深如望遠山,眉淺則如望“粉山”。
約鬟句——對著鏡子束發。約:束,動詞。鬟:頭髮的形狀。李賀《美人梳頭歌》:“香鬟墮髻半沉檀。”
繡羅——繡花羅裙。
『析』
這首詞只是寫一婦人夢後無名的惆悵。
開頭四句寫女主人公在小雨初晴、花將綻朵的早晨,珠簾未卷,而被曉鶯驚醒。後三句寫她醒後及臨鏡梳妝的形象。詞多意少,味同嚼蠟。
訴衷情
鶯語,花舞,春晝午,雨霏微。金帶枕,宮錦,鳳凰帷。柳弱蝶交飛。依依,遼陽音信稀,夢中歸。
『注』
鶯語句——意思是,鶯啼叫,花飛舞,正是春天中午時。
霏微(fēiwēi菲圍)——細雨彌漫的樣子。
金帶枕——以金帶妝飾的枕頭。曹植《洛神賦》李善注:“帝示植甄後玉縷金帶枕,植見之不覺泣。”
宮錦——皇宮中所用錦綢之類,這裏指床上用的被墊均用宮錦所制,言其富麗。
鳳凰帷——繡有鳳凰的帷帳。
遼陽——今遼寧省遼河以東,當時是邊防要地,征戍之人所居。崔道融《春閨詩》:“遼陽在何處?莫望寄征袍。”沈佺期《古意》詩:“九月寒砧催木葉,十年征戍憶遼陽。”
夢中歸——夢中見到征夫歸來。
『析』
這首是寫思婦對征夫的懷念。
開頭兩句平列四種景物,顯示春晝、鴛啼、花飛、雨灑的環境,接著用“金帶枕、宮錦、鳳凰帷”三種飾物突出女主人公室內華美的陳設,上片景物和飾物之間沒有承接的關係,又沒有感情的融注,使人只覺得是麗辭的堆積,後四句卻比較好。以蝴蝶依依雙飛,興起自己的孤獨,觸發對征夫的懷念。”遼陽”.點明所憶的是征夫,“音信稀”是現實,“夢中歸”是無可奈何的想像。
思帝鄉
花花,滿枝紅似霞。羅袖畫簾腸斷,卓香車。囬面共人閑語,戰篦金鳳斜。惟有阮郎春盡,不歸家。
『注』
花花——言花朵繁多,即花花朵朵之意。
羅袖句——女子穿著羅衣,面對畫簾,思念情人腸欲斷。
卓香車——立在散發芬芳的車上。卓:站立。香車:古代車乘求其精美,常用優質木材造成,飾以珠玉,塗以香料。《初學記·器物部》:“三雲輦,七香車。”
戰篦句——飾有金鳳花紋的戰篦斜簪於發際。
阮郎——泛指心愛的男子。據《神仙傳》和《續齊諧記》載,漢明帝水準時,刻縣有劉晨、阮肇二人人天臺山采藥,迷失道路,忽見山頭有一顆桃樹,共取食之,下山,得到澗水,又飲之。行至山后,見有一杯隨水流出,上有胡麻飯屑。二人過水行一裏左右,又越過一山,出大溪,見二女顏容絕妙,喚劉、阮二人姓名,好像舊時相識,並問:“郎等來何晚也!”因邀還家,床帳帷慢,非世所有。又有數仙客,拿三五個桃來,說:“來慶女婿。”各出樂器作樂,二人就於女家住宿,行夫妻之禮,住了半年,天氣和暖,常如春二、三月。常聞百烏啼鳴,求歸心切。女子說:“罪根未滅,使君等如此。”於是送劉、阮從山洞口去。到家,鄉裏怪異,經查尋,世上已是他們第七代子孫。二人於是又想囬返女家,尋山路,不獲,迷歸。至太康八年,還不知二人下落。以後詩詞中就常用“劉阮”、“劉郎”、“阮郎”來指久去不歸的心愛男子。
『析』
這首詞寫婦人春怨。
“花花,滿枝紅似霞”寫春景爛熳絢麗。三、四兩句寫婦人於畫簾之內,傷懷已極,故立車遣愁。後四句攝取對話的特寫鏡頭:囬頭閒聊,神態綽約;“唯有”二句,是婦人之言,實為衷曲,揭出“腸斷”之由。
夢江南二首
其一
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山月不知心裏事,水風空落眼前花,搖曳碧雲斜。
『注』
極——頂端。這裏是指怨恨的終點就在“天涯”。天涯,這裏指代遠在天邊的愛人。
山月二句——山、月、水、風不瞭解思婦的感情,而讓眼前的落花紛飛。
『析』
這首詞寫思婦恨遠。
開頭兩句作急切語,以“天涯”指代遠離不歸的人,於“恨”之前修飾以“千萬”,可見其恨遠之深長。後三句就眼前之景寫離恨之情:山月、水風、碧雲,本是客觀的事物,無所謂“知”與“不知”,而女主人公卻把它們作為埋怨的對象,以為是山月不解人事而故意窺人;水風不理怨情而將落花飄於眼前;暮雲悠悠,更牽動了她無休無止的離恨。這全是用景象表現、襯托人物的心理,蘊藉含蓄,情意不盡。正如胡國瑞先生在《論溫庭筠詞的藝術風格》一文中所說的:“似清淡的水墨畫,避去其所慣用的一切濃麗辭藻,只輕輕勾畫幾筆,而人物的神情狀態宛然紙上。”
其二
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
『注』
斜暉句——夕陽西斜,餘暉忽隱忽現,含情脈脈;流水東去,悠悠自樂。脈脈(mòmò默默):形容含情而不用很明顯的方式表達時的狀態。悠悠(yōuyōu幽幽):形容從容不迫,悠然自得的樣子。
白蘋洲——長滿了蘋草的小洲。蘋(pín貧):水草,葉浮水面,夏秋開小白花,所以稱“白蘋”。趙微明《思歸》詩:“猶疑望可見,日日上高樓,惟見分手處,白蘋滿芳洲。”又:《唐宋詞選注》以“蘋”為“浮萍”,《詩經·召南·采蘋》:“于以采蘋,南澗之濱。”朱熹注:“蘋,水上浮萍也,江東人謂之蘋。”洲:江中的小陸地,白蘋洲本有實地。《白香山詩集》補遺卷上《送劉郎中赴任蘇州》詩,汪立名注引《太平寰宇記》:“白■洲在湖州蘋溪之東南,去洲一裏。洲上有魯公顏真卿芳菲亭,內有梁太守柳惲詩《江南曲》雲:‘汀洲采白蘋,日暮江南春。’因以為名。”這裏的“白蘋洲”,不必實指此地,而泛指水中小洲。
『析』
這首詞寫女子終日盼遠人歸來的一片癡情。作者全以素描的手法,勾畫了一幅完整的藝術畫面。
起首二句,用“梳洗罷”、“獨倚”兩個連續的動作,表現她急切盼歸人的情緒。“獨”字是其孤寂的寫照,“江樓”點出地點。後面三句,從“江樓”前著筆,也是“望”中之景。江樓前景物萬千,而女主人公只看到了“帆”、“斜暉”、“水”、“白蘋洲”,這是與她的思想感情緊密相連的。離人去時是從江上乘船,他回來也定然會乘船的,故她只是細細辨認過來的帆船。“千帆”喻其在江樓所數船之多,所認船之細,所盼之切,所望之久。“皆不是”飽含著失望與哀怨。七字之中,跌宕轉折,曲盡情意,滲透了希望喜悅與憂傷的感情。結尾二句,實處寫景,虛處傳神,景與情合,生動貼切,將思婦纖綿、淒清悵望之情合盤托出。恰如陳廷焯在《白雨齋詞話》中所評:“絕不著力而款款深深,低徊不盡,是亦謫仙才也。吾安得不服古人?”
河傳三首
其一
江畔,相喚,曉妝鮮。仙景個女採蓮,請君莫向那岸邊。少年,好花新滿船。紅袖搖曳逐風暖,垂玉腕,腸向柳絲斷。浦南歸,浦北歸?莫知。晚來人已稀。
『注』
江畔三句——江邊採蓮女相喚,其曉妝鮮豔。
仙景二句——美景中來了個採蓮女,請你莫要向那岸邊。這兩句是船夫的所見和說話,意思是希望漂亮的採蓮女,不要往少年所在的岸邊去遊玩。仙景:風景幽美如仙境。個女:一個少女。
少年二句——那邊滿插鮮花的船上,乘坐著一個少年。這兩句是女子所見。
紅袖三句——採蓮女的紅袖迎著暖風搖曳飄動,採蓮時垂下如玉的手腕,她的心已飛向少年所在的柳蔭之處。柳絲:指少年停留之處。腸斷在這裏是指感情深切、盼望急切。
浦南歸三句——這是採蓮女見少年後的感情變化,已被情緒所迷,不辨歸宿,即想:從南浦囬家?還是從北浦囬家?主意難定。又解:指採蓮女不見少年,猜想:“他是從南浦去了呢?還是從北浦去了呢?不知道。”
晚來句——已近傍晚,人越來越少了。
『析』
這首詞寫採蓮女對少年的傾慕。
上片開頭四句勾勒江南清晨中的採蓮少女,景美,人更美。“江畔、相喚”四字寫盡江南採蓮女天真爛饅、媳笑相招的情態。後三句筆鋒轉至少年,為船夫指引之詞。兩層之間,似斷實聯。
下片頭三句筆墨又落到採蓮女,重彩點染她們於和風吹拂、柳絲蕩漾之中紅袖搖曳、玉腕戲波的動人形象,並巧妙點出採蓮女對少年的傾慕,“腸”指女方,“柳絲”指男方,“腸斷”中用“向柳絲”三字隔斷,用法別致。結尾二句寫采蓬女對少年可望而不可即的失意心情。“浦南”,“浦北”是女子的自度之詞,見其魂牽夢繞,不知所歸,直到天晚人稀的恍憾狀態。
其二
具一湖上,閑望,雨蕭蕭。煙浦花橋路遙,謝娘翠蛾愁不消。終朝,夢魂迷晚潮。蕩子天涯歸掉遠,春已晚,營語空腸斷。若那溪,溪水西,柳堤,不聞郎馬嘶。
『注』
湖上三句——謝娘所見湖上景色。蕭蕭:或寫作“瀟瀟”,形容颳風下雨的狀態。
煙浦二句——望著煙霧籠罩的湖邊花橋,更覺路途遙遠,謝娘此刻愁緒縈繞,翠眉緊蹙。謝娘:泛指思婦。見溫詞《更漏子》“其一”注,翠蛾:翠眉。
蕩子三句——離家之人遠在天涯,將要囬來的船離此地是這麼遙遠呵!春已暮,聽鶯語聲聲,使思婦空斷腸。歸棹:歸舟,以棹代船。
若耶三句——在若耶溪西畔的柳堤上,思婦盼郎歸,可是卻聽不到郎的馬叫聲。若耶溪:水名,今浙江紹興縣南,傳說西施曾在此處浣紗。此言“若耶溪”,是以西施之美自喻。
『析』
這首詞寫遊春女子對情人的思念。
上片,“湖上”是遊春之處,“望”為一篇之主幹,而冠以“閑”字,足見女子並無心遊春,只不過借景遣愁而已。“雨蕭蕭”三句是望中之景:煙雨濛濛,柳浦花橋,一片迷離。“路遙”一詞帶出望中之情,既是景的結束,又是後三句的起始,且為下片張本,真是天衣無縫之筆,轉換自然。“謝娘”三句是女主人公望中的神態,愁思與帶雨的晚潮混在一起,如幻如夢,沒完沒了。
下片頂承“路遙”,寫情人遠在天涯,歸期難測,辜負春光,鶯語斷腸,怨人及物。結尾寫女主人公所居之地,也是與情人分別之處,景物依舊,千里人遙,連馬嘶聲也聽不到,只有堤柳如絲,無限淒然。
其三
同伴,相喚,杏花稀。夢裏每愁依違,仙客一去燕已飛。不歸,淚痕空滿衣。天際雲鳥引晴遠,春已晚,煙靄渡南苑。雪梅香,柳帶長,小娘,轉令人意傷。
『注』
依違——原意是形容聲音忽離忽合。曹植《七啟》:“飛聲激塵,依違厲響。”這裏是指人的離合,重在離。仙客:古人指某些特異的動植物。這裏是指“鶴”,相傳仙人多騎鶴,所以稱之為“仙客”,或稱“仙禽”。
天際三句——見雲鳥飛於天際,越感晴空遼遠。春已暮,煙雲中渡過南苑。雲鳥:雲間飛鳥。引晴遠:使人覺得晴空寬闊遼遠。“晴”與“情”諧音,是雙關語,“引晴遠”含有將感情引到遠方之意。
『析』
這首詞寫女子對情人的懷戀。
上片從與同伴的談話中表達相思之情。前三句寫在杏花凋落的時刻,同伴相招,互訴心曲。後四句為女主人公的獨白:她在夢裏都十分擔心相聚又散,這是想像;而現實是情人遠行,如鶴去,如燕飛,音訊不歸,聚首談何容易,只有空留淚痕沾衣,可見想念情切。
下片寫由念而怨,自怨自傷,恨己不如鳥,高翔遠引,追隨情人!春晚煙深,梅香柳長,一春已過,情人不歸,令人神傷!
《河傳》三首,句式長短錯落,轉韻頻繁,促節繁音,結構起伏,曲盡情意。陳廷焯的《白雨齋詞話》評說:“《河傳》一調,最難合拍。飛卿振其蒙,五代而後,便成絕響。”這是很有道理的。通篇句斷而意不斷,輾轉相連,融成一片,既有完美的意象,又有活潑的節奏美。
番女怨
其一
萬枝香雪開已遍,細雨雙燕。鈿蟬箏、金雀扇,畫梁相見。雁門消息不歸來,又飛囬。
『注』
香雪——指春天白色的花朵,杏花或梨花均可。《花間集》中用“香雪”一詞共五處,三處是指花如白雪,如:溫詞中“萬枝香雪開已遍”,《菩薩蠻》“杏花含露團香雪”,毛熙震《菩薩蠻》“梨花滿院飄香雪”,兩處是指女子白膚如雪:張泌《滿宮花》“嬌豔輕盈香雪膩”,魏承斑《漁歌子》“蛟綃霧縠籠香雪”。
鈿蟬箏三句——言雙燕飛于畫梁之上,又見到了女主人的鈿箏金扇。鈿蟬箏:箏上用金片作蟬妝飾。金雀扇:繪有金雀的扇子。
雁門——指雁門關。《山海經》:“雁門,雁飛出於其間。”舊址在山西省代縣西北雁門山上。《代州志》:唐置關於絕頂,兩山夾峙,形勢雄險,自古為戍守重地。這裏泛指西北邊塞。消息:指遠征夫君的音信。
『析』
這首詞寫女子觸景傷懷。
女子在杏花開放的日子裏,於細雨中看到舊時雙燕又嬉戲于梁間,於是想到她遠征在邊塞的丈夫,是在這個時候離家的,現在燕子飛囬,而征人一點消息都沒有。“鈿蟬”兩句意在突出女主人公的青春美麗,加強懷念之情。
其二
磧南沙上驚雁起,飛雪千里。玉連環、金鏃箭,年年征戰。畫樓離恨錦屏空,杏花紅。
『注』
磧(qì棄)——水中沙灘,此處指沙漠。
玉連環——《戰國策·齊策》:“秦昭王嘗遣使者,遺君王後以玉連環。”這裏是指征人的用具,如鐵鏈之類的東西。
金鏃箭——征人所用武器之一。錦屏——有彩畫的屏風。
『析』
這首詞寫征人憶家,在溫庭筠詞中是比較有特色的。
開頭兩句寫邊塞環境:沙漠千里,大雪狂飄,塞雁驚飛。“玉連環”二句寫征人的裝束,可見征戰之苦,戰情之急。“年年”承上啟下,因戰情緊,故“年年征戰”;因征戰苦,故年年、日日憶家。結末二句,縱筆遠揚,推進一層,不說自己憶家,而為女子著想,因離恨而畫樓冷落,錦屏寂寞,又想像家中的杏花開放。可謂曲盡人情。
荷葉杯三首
其一
一點露珠凝冷,波影。滿池塘,綠莖紅豔兩相亂。腸斷,水風涼。
『注』
凝冷——凝聚著清冷。
綠莖句——綠色的枝幹,紅色的花朵,雜在一處,月色下分辨不清。這裏指荷池曉景。
腸斷——這裏是魂斷之意,形容神情入迷。
『析』
這首詞寫破曉時的荷塘景色。
前四句寫波光荷影,露珠滴滴,綠莖紅花,繚亂其間,清麗可愛。後兩句寫情,面對清涼的水風,神情悠然。《栩莊漫記》評道:“全詞實寫處多,而以腸斷二字融景入情,是以俱化空靈。”
其二
鏡水夜來秋月,如雪。採蓮時,小娘紅粉對寒浪。惆悵,正思惟。
『注』
鏡水二句——秋月照水,水準如鏡,月光如雪。
小娘句——少女紅潤的粉面映照著碧色的寒水。紅粉:紅粉面。寒浪:形容池水清冷明澈。
『析』
這首詞寫月夜採蓮女的惆悵。
波平如鏡,秋月如雪,採蓮女子面對寒浪,產生了惆悵之情。這裏給我們留下了廣闊的想像天地,她的惆悵,是因為感到采篷辛苦勞碌?還是覺青春虛度?或者是別有情懷?
其三
楚女欲歸南浦,朝雨。濕愁紅,小船搖漾入花裏。波起,隔西風。
『注』
楚女——泛指南國女子。
南浦——泛指送別之地。浦(pǔ普):水邊,岸邊。江淹《別賦》:“春草碧色,春水綠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
濕愁紅——紅指荷花,即雨濕帶愁的荷花。
隔西風——小船已去遠,隔風相望,所以說“隔西風”。
『析』
這首詞是寫少女駕舟歸去的一霎那所引起的淡淡哀愁。
這哀愁是岸上送者的哀愁,也是少女的哀愁,只是送者並未出場,卻從行者眼裏寫出。首二句點明主人、情事、地點、環境。特別用雨濕花紅烘托氣氛。花紅無所謂愁與不愁,但在朝雨歸去的離人眼裏,卻帶上了愁的輕紗。小船駛入花叢,本是極美的境界,只是風起波掀,人又遠去,無影無蹤,倩影留在眼前,哀愁注滿心田。
胡國瑞先生在《論溫庭筠詞的藝術風格》一文中評這兩首詞說:“曲調節拍短促,而韻律轉換頻數,這類詞調形式與五、七言詩大異其趣,確足令人一新耳目。”他還說:“雖整體如此短小,作者卻能以少許斷續的線條,繪成一幅饒有情趣的人物小景。”
皇甫先輩松 十二首
皇甫松,生卒未詳,字子奇,自號“檀欒子”。新安(今浙江建德附近)人。行事也不可考,只知是皇甫湜之子、牛僧孺之甥,未曾入仕。他的詞措詞閒雅秀麗,特具爽朗之致,難入側豔一流。李冰若的《栩莊漫記》對皇甫松的詞作了極為恰當的評價,說他的詞“秀雅在骨”,如“初日芙蓉春月柳,庶幾與韋相同工”。
天仙子二首
其一
晴野鷺鷥飛一隻,水葓花發秋江碧。劉郎此日別天仙,登綺席。淚珠滴,十二晚峰高歷歷。
『注』
鷺鷥——鳥名,體長一尺許,羽色純白,嘴長而尖,頸細長,頭部後端有白色長羽毛,背胸部有蓑毛飾羽,捕食魚類,又稱“白鷺”。社甫《絕句》“一行白鷺上青天”即指此。
水葓(hóng紅)——植物名,“蓑”或作“葒”,又稱“葒草”、“游龍”、“石龍”,高五六尺,葉大,莖葉帶紅色,秋日開花,紅色或白色。又解:水葓謂之葓菜,其莖中空,又謂“空心菜”。
劉郎二句——劉郎那日與天仙告別後,登上了人間的坐席。劉郎:指劉晨,這裏泛指所愛之士。見溫詞《思帝鄉》中“阮郎”注。綺席:富麗的席坐,這裏指由仙境囬到人間。天仙:指天臺山神女,劉晨、阮肇所遇者。
十二峰——巫山以上,群峰連綿,其尤突出者有十二峰。李端《巫山高》:“巫山十二峰,皆在碧虛中。”明陳耀文《天中記》曰:巫山十二峰為望霞、翠屏、朝雲、松巒、集仙、聚鶴、淨壇、上升、起雲、飛鳳、登龍、聖泉。古對十二峰名稱說法不一致,元劉壎《隱居通議》據《蜀江圖》所列名,多獨秀、筆峰、盤龍、仙人,而無朝雲、淨壇、上升、聖泉。歷歷:形容物象清清楚楚。
『析』
這首詞是就題發揮,詠劉郎在天臺山遇神女的事,但只截取了離別的一個場面。
首二句用“晴空”、“碧江”、“花發”渲染離別的環境,用“鷺鷥飛一隻”起興,引入劉郎別天仙的詠歎。末二句寫別情。“十二晚峰高歷歷”一句以景結情,融情于景,淒寂無限。《白雨齋詞話》評:“飛一隻便妙,結筆得遠韻。”
其二
躑躅花開紅照水,鷓鴣飛繞青山嘴。行人經歲始歸來,千萬裏。錯相倚,懊惱天仙應有以。
『注』
躑躅花——植物名,四、五月開紅花,漏斗狀,形似杜鵑花,又稱“紅躑躅”、“山石榴”、“映山紅”等名。
青山嘴——山口。
錯相倚——言天仙錯依靠了人間的劉晨,不能白頭偕老。倚:依靠。
懊惱句——即天仙煩惱懊悔是有原因的。懊惱(àonǎo奧腦):心中懊悔煩惱。以:因,緣由。
『析』
這首詞與前一首一樣,也是就題發揮。不同的是,此首寫天人相隔,惱恨全同。
花開照水寫環境,以“鷓鴣飛繞青山咀”寫劉阮經歲而歸人間的依依之情。最後不寫劉阮惱恨不能複返,卻從天仙懊恨人神千里之遙,不復再見,更覺深透一層。《白雨齋詞話》評:“無一字不警快可喜。”
浪淘沙二首
其一
灘頭細草接疏林,浪惡罾船半欲沉。宿鷺眠鷗飛舊浦,去年沙嘴是江心。
『注』
罾船漁人之船。罾(zeng增):一種甲木棍或竹竿做支架的魚網。
宿鷺眠鷗——指浦上棲歇的水鳥。鷺:白鷺,見皇甫松詞《天仙子》注。鷗:(ōu歐)水鳥,捕食魚類,頭大,嘴扁平,翼長而尖,羽毛多白色,又稱“沙鷗”。沙嘴江口處積沙所造成的小洲。
『析』
這首詞從自然景物中寫時事的盛衰之感。
開頭兩句寫灘頭林草相接,江中漁船沉浮的客觀環境,為後兩句生髮開去作了準備。第三句是過渡,寫一個極細的鏡頭:鷗鷺猶戀舊地,可是時過境異,舊地難尋了,由此道出最後一句寓有哲理的句子:“去年沙咀是江心”!形象地說明滄海桑田,倏忽變遷的深刻道理,湯顯祖在評《花間集》中說:“桑田滄海,一語道破,紅顏變為白髮,美少年化為雞皮老翁,感慨系之矣。”
其二
蠻歌豆蔻北人愁,蒲雨杉風野艇秋。浪起
摘得新二首
其一
酌一卮,須教玉笛吹。錦筵紅蠟燭,莫來遲。繁紅一夜經風雨,是空枝。
『注』
酌一卮——飲上一杯酒。酌(zhuó濁):飲。卮(zhī知):古代飲酒的器皿。
須教句——須讓玉笛吹奏樂曲伴飲。
錦筵——指富麗的筵席。
繁紅——指開得爛熳的各種鮮花。
『析』
這首詞寫及時行樂,但也帶著時代的陰影。
首言以聲樂佐酒,次言佳餚良宵。“莫來遲”為全詞之主。結束用花紅不常,一夜風雨,總要凋落作比,以喻時不待我,好景難留,莫使落紅遍地,一樹空枝,徒有惆悵。及時行樂的後面深藏著隱痛。況周頤在《餐櫻館詞話》中就說過,這首詞“語淡而沈痛欲絕”。
其二
摘得新,枝枝葉葉春。管弦兼美酒,最關人。平生都得幾十度,展香茵。
『注』
管弦二句——音樂加上美酒,最能誘人激情。管弦:以樂器代音樂聲。兼:並有。關人:關係到人的情懷,與“關情”同意。
平生二句——一生能有幾十囬,得到這樣鋪展芳香墊席的好時機。茵(yin因):墊子,褥子。這二句話的意思是:在春日芳草如茵的時節,對酒聽曲,一生難得幾囬。
『析』
這首詞與前一首詞所寫的內容完全一樣,深惑良辰難再,須得及時行樂。
夢江南二首
其一
蘭燼落,屏上暗紅蕉。閑夢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瀟瀟,人語驛邊橋。
『注』
蘭燼落——蘭燭所燒的燈花下落。燼(jìn近):燈燭燃燒後的殘灰。
屏上句——由於燭光將滅,所以屏風上的美人蕉顏色轉暗。
閑夢——悠然而進入夢境。
人語句——在驛站的小橋邊相互傾訴衷腸。
『析』
這首詞寫對江南的留戀。起筆寫燭燼夜深,室內昏暗,就是美麗的畫屏也模糊不清了。在這樣的環境中,主人公進入了夢鄉:江南梅熟,夜船吹笛,風雨瀟瀟,橋邊人語。夢境逼真,風情如繪,皆由對江南留戀所致。全詞情味深長,色彩清麗,充滿詩情畫意,堪稱佳作。
其二
樓上寢,殘月下簾旌。夢見秣陵惆悵事,桃花柳絮滿江城,雙髻坐吹笙。
『注』
簾旌(jīng精)——窗簾上端的妝飾。“旌”的本義是旗幟中的一種,這裏指簾額一類的妝飾品。
襪陵——金陵,今南京市。
笙(shēng生)——古代的一種管樂器,用若干根竹管聯排成環形,吹出不同的音階。古代常用“笙歌”泛指奏樂歌唱。
『析』
這首詞也是用寫夢境來追憶江南往事。
開頭二句寫主人公久久未能入睡,雖是早寢於樓,但直到殘月西斜,還無睡意。“下簾旌”三字把不眠的情況全然寫出。不眠則多思,有所思則有所夢。“夢見”以下皆寫夢境:江城桃花怒放,柳絮紛飛,他所留戀的姑娘獨坐于花柳之下而吹笙。美景歡情,筆調輕靈。
唐圭璋在《唐宋詞簡釋》中說:“這兩首純以賦體鋪敍,一往俊爽。”
採蓮子二首
其一
菡萏香蓮十頃陂舉棹,小姑貪戲採蓮遲年少。晚來弄水船頭濕舉棹,更脫紅裙裹鴨兒年少。
『注』
菡萏(hàndàn翰淡)——荷花。《詩經·陳風·澤陂》:“彼澤之陂,有蒲菡萏。”朱熹注:“菡萏,荷華也。”陂(bēi杯):水池。《說文解字》“陂”字下段玉裁注曰:“陂得訓池者,陂言其外之障,池言其中所蓄之水,故曰‘叔度汪汪,若千頃陂’,即謂千頃池也。”這裏“十頃陂”即言“十頃池”。
舉棹——此處“舉棹”與下麵的“舉棹”、“年少”,均無實際意思,是採蓮歌中的“和聲”,如今人唱號子時“嘿呵”、“喲呵”之類。劉永濟先生在《唐五代兩宋詞簡析》中指出:“此二首中之‘舉棹’、‘年少’,皆和聲也。採蓮時,女伴甚多,一人唱‘菡萏香蓮十頃陂’一句,餘人齊唱‘舉棹’和之。”
鴨兒——船家所餵養的小鴨。
『析』
這首詞寫出了採蓮女子的活潑嬉戲情態。
首寫荷花滿陂,香聞十裏的背景以及採蓮女子貪玩而忘了採蓮的情景。後二句是一個特寫鏡頭,也是“貪戲”的進一步形象寫照,歡笑之聲可聞,活潑之狀可見。湯顯祖評道:“人情中語,體貼工致,不減睹面見之。”
其二
船動湖光灩灩秋舉棹,貪看年少信船流年少。無端隔水拋蓮子舉棹。遙被人知半日羞年少。
『注』
灩灩(yànyàn燕燕)——湖水蕩漾閃爍。
信——任,聽船自由流動。
無端——無由、無故地。
『析』
這首詞寫採蓮女子大膽而嬌羞的神態。
第一句寫出在波光蕩漾的湖面上活躍著一群採蓮姑娘。第二句一個“信”字,一個“貪”字,既見少年之可愛,又見採蓮女的思慕之心。第三句用“拋蓮子”的動作,寫出採蓮女子對少年一往情深。最後一句轉折,活現出少女的嬌羞之態。況周頤《餐櫻廡詞話》評:“寫出閨娃稚憨情態,匪夷所思,是何筆妙乃爾!”
韋相莊二十二首
韋莊(約公元八三六年—公元九一零年),字端己,京兆杜陵(今陝西西安)人。五十九歲才中進士,曾任校書郎、左補闕等職。後入蜀為王建賞識,任掌書記。王建稱帝,韋莊為相。
韋莊出身於沒落貴族,屢試不第,浪跡江南,於干戈騷屑之中渡過了大半生。
韋莊的詞,雖也是以女人相思為中心,但風格與溫庭筠迥異。他善於以清新明白的語言,婉孌細膩的文筆寫離愁別緒,而又能灌注自己的真情實感,故格外感人。花間一派誠然創始於溫庭筠,而實由韋莊才門庭昌大,他的清麗雋逸、溫馥可喜的作風,啟發了當時的大小詞人,並開蜀中文字隆盛的先聲。這就是韋莊與溫庭筠並提,而又高於溫庭筠的地方。實屬花間派中最有成就的詞人。
前人對韋莊的詞的評論中,有許多精到之處。如陳廷焯在《白雨齋詞話》中說:“韋端己詞似紆而直,似達而鬱,最為詞中勝境。”況周頤的《蕙風詞話》也說他“尤能運密入疏,寓濃於淡,花間群賢,殆鮮其匹”。
浣溪沙五首
其一
清曉妝成寒食天,柳球斜嫋間花鈿,捲簾直出畫堂前。指點牡丹初綻朵,日高猶自憑朱欄,含顰不語恨春殘。
『注』
清曉——清晨。
寒食——古時節令名,在農曆清明前一或二日,《荊楚歲時記》:“去冬節一百五日,即有疾風甚雨,謂之寒食,禁火三日,造餳大麥粥。”
柳球——婦女頭上的一種妝飾品。間(jiàn見):相隔、相間,動詞。
初綻(zhàn占)——剛剛開放。綻:裂開。
含顰(pín頻)——含著愁意。皺眉憂愁的樣子。
『析』
這首詞寫女子杯春。
上片開始用“清曉妝成”點明瞭時間和人物的身份。“柳球”句,明為寫物,實則寫人,女子的婀娜情態隱約可見。緊接著直到下片用了一連串的動作:“捲簾”、“直出”、“指點”、“憑朱欄”、“含顰”等顯示她對春天的熱愛與珍惜。“捲簾”句見其愛春心切;“指點”句見其賞春的喜悅;“日高”句見其愛春之情深,由此結出“含顰”句,“恨春殘”全由惜春,真切感人。“春殘”照應首句的“寒食天”,收攏全章。
其二
欲上秋千四體慵,擬教人送又心忪,畫堂簾幕月明風。此夜有情誰不極?隔牆梨雪又玲瓏,玉容憔悴惹微紅。
『注』
秋千——遊戲之一種,以彩繩系索懸於架上,女子坐板用手推送於空處,來囬蕩搖。據《古今藝術圖》載,秋千本山戎之戲,齊桓公北伐,始傳中國。字亦作“秋千”,楚俗謂“施鉤”。蘇軾《春宵》:“歌管樓臺聲細細,秋千院落夜沉沉。”
慵(yōng雍)——困倦無力。
擬教句——打算教人來推又心中害怕。擬(nǐ你):打算。忪(zhōng中):驚懼。
誰不極——誰人不心切。極:心迫急。
梨雪——梨花如雪。
玲瓏——純潔晶瑩的樣子。
憔悴(qiáocuì橋翠)——形容人面瘦弱,精神不振。
惹——引出,這裏是帶著的意思。
『析』
這首詞寫一蕩秋千女子的殘春傷感。
上片開頭兩句鋪寫女主人公想蕩秋千,但覺無力,想教人送而又不敢的怦怦不安的心情。“畫堂”句點明這時的地點:“畫堂”前;環境:“月明風”,由此開出下片。
過片“此夜”頂承“月明風”,明寫女子的感慨:良辰美景,誰不盡情享受?隨之,思路又轉移到物象上——“隔牆梨雪又玲瓏”。看似與上句脫節,實則意脈不斷。以梨花開得潔白透亮,顯示花繁春殘,加強了“此夜有情”句的份量。最後用女子的憔悴微紅面容,表現其微弱的感傷情味。
其三
惆悵夢餘山月斜,孤燈照壁背窗紗,小摟高閣謝娘家。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凍梅花,滿身香霧簇朝霞。
『注』
背窗紗——掩閉著窗紗。
謝娘家——所戀女方之家,見溫庭筠詞《更漏子》“其一”中注。
簇(cù促)——聚集一團。
『析』
這首詞寫一青年對所鍾情的女子的懷念。
上片起筆“惆悵夢餘”四字,刻畫了他因思念而成夢,夢醒後又惆悵的心理變化。“山月”以下是夢後室外、室內的環境。這環境與夢後的心情是一致的。“小樓”句既是夢中之境,又為玉容所居之地。
下片“暗想”句,補足“小樓”句意,領起下片,寫夢後又想像其人,一問提起,兩句作答,“一枝”二句刻畫女子,形象鮮明,以物比人,妙于形容。
其四
綠樹藏鶯鶯正啼,柳絲斜拂白銅堤,弄珠江上草萋萋。日暮飲歸何處客?繡鞍驄馬一聲嘶,滿身蘭麝醉如泥。
『注』
白銅堤——原為樂府曲名,寫為《白銅堤》或《襄陽踏銅蹄》。據《隋書·音樂志》載,梁武帝之在雍,鎮有童謠雲:“襄陽白銅蹄,反縛揚州兒。”識者言白銅蹄謂馬也,白金色也。及義師之興,買以鐵騎,揚州之士皆面縛,果如謠言,故即位之後更造新聲,帝自為之詞三曲,又令沈約為三曲以被弦管。李白《襄陽歌》:“襄陽小兒齊拍手,攔街爭唱《白銅堤》。”這裏的“白銅堤”,不是指樂曲,而是泛指堤岸。因“鞮”、“蹄”與“堤”同音,故借用。
弄珠江——泛指江流。《韓詩外傳》:“鄭交甫將南適楚,遵彼漢皋台下,遇二女,佩兩珠,交甫目而挑之,二女解佩贈之。”
草萋萋——形容春草茂密青翠。崔顥《黃鶴樓》:“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古人常用芳草萋萋來烘托離情別緒。
飲歸——宴飲後歸去。驄馬——青白色的馬。
『析』
這首詞寫襄陽醉客。上片寫環境,白銅堤畔,弄珠江上,柳絲斜拂,春草萋萋,黃鶯啼叫,一派清麗之景。下片寫日暮一客,爛醉如泥,馬鳴而歸。
其五
夜夜相思更漏殘,傷心明月憑欄幹,想君思我錦衾寒。咫尺畫堂深似海,憶米唯把舊書看,幾時攜手入長安?
『注』
更漏殘——夜已將盡。
咫尺句——畫堂不過咫尺,但深遠好像海一般。咫(zhǐ指):古代稱八寸為咫,折合今六寸二分二厘。咫尺形容距離很短。
憶來句——想念時只有把往日所寄的信劄看。舊書:指往日的信劄。
『析』
這首詞寫一青年對女子的相思之情。
上片開頭兩句直吐衷腸,把因長久相思而輾轉難眠、日夜憑欄遙望的思想活動,細緻寫出。“傷心”是這兩句的感情焦點,不眠傷心,憑欄也傷心。第三句透過一層,放開一筆,不想自己如何想念對方,而由己推人,代人念己,深得杜甫“今夜鄜州月”之法,語彌淡而情彌深。
下片三句,說出本事。主人公與女子相隔很近,但只是不能自由往來,畫堂深幽,有咫尺天涯之歎。“咫尺”與“深似海”對照成文,極言其情愫難通。“憶來”二句,既寫現在,又盼望將來。現在音問難達,以至於看舊日書信也是莫大的安慰;“攜手入長安”雖不可期,但誓約永在,兩情不忘。湯顯祖評:“‘想君’、‘憶來’二句,皆意中意,言外言也。水中著鹽,甘苦自知。”
菩薩蠻五首
其一
紅樓別夜堪惆悵,香燈半卷流蘇帳。殘月出門時,美人和淚辭。琵琶金翠羽,弦上黃鶯語。勸我早歸家,綠窗人似花。
『注』
紅樓——富豪家的樓閣。白居易《秦中吟》:“紅樓富家女。”
別夜——離別之夜。
堪——忍受。
香燈句——香燈照著半卷的羅帳。流蘇帳:妝飾著彩須花縷的帳子。王維《扶南曲》:“翠羽流蘇帳。”
琵琶二句——用翠羽金釵撥彈琵琶,宛如黃鶯歌唱。又解:金翠羽為琵琶上繪有金翠色鳥形的妝飾。
勸我二句——勸我早日歸家,綠窗中尚有如花之人等待著。
『析』
這首詞是囬憶年輕時離開家,到江南漫遊和妻子分別時的情形。
上片突出清曉臨別。開頭一句直抒情懷,且用“紅樓”、“夜”點明地點、時間。次句是“紅樓”內的景物描寫,“燈”、“帳”是夜晚最突出的事物,這樣點景,把離別的氣氛渲染得格外淒寂,且是“半卷流蘇”,含蓄寫出離別雙方徹夜未眠。三、四句寫隨著時間的進展,離別就在眼前,“殘月”句是分別時一瞬的自然景況,“美人”句是寫分別時一瞬的人物表情,並於這殘月在天、妻子含淚送別的場面中,體現了夫妻感情的溫柔融洽。感情愈深,分別則愈難堪。
下片寫客地思歸。“琵琶”句是主人公對妻子形象的囬憶,這形象是用妻子彈琵琶的一瞬來表現的,聲情並茂;結尾兩句,不說自己想念妻子,而寫自己沒有忘記分別時妻子的含淚叮嚀,情致特別深厚。唐圭璋先生在《唐宋詞簡釋》中對此作了十分精到的評述:“前事歷歷,思之慘痛,而欲歸之心,亦愈迫切。”
其二
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爐邊人似月,皓腕凝雙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注』
只合——只應該。
碧於天——比藍天更澄碧。
爐邊二句——酒爐邊的女子像月亮那樣明媚可愛,雙腕潔白如雪。爐:酒爐。這裏暗甲卓文君當爐賣酒的典故,比喻女子美麗多情。《史記·司馬相如傳》:“而令文君當爐。”卓文君,西漢臨邛人,卓王孫之女,有文學修養,司馬相如飲于卓氏家,文君新寡,相如以琴挑之,文君夜奔相如。相如盡賣己車騎,開設酒店,文君當爐沽酒,相如則做雜務。皓腕:潔白的手臂。雙雪:雙腕如雪白。
『析』
這首詞是追憶初到江南時的心情。
上片用白描的手法寫江南春景,清朗明媚。“人人”二句是對江南的讚歎,同時也隱含著一種憂鬱的傷感。“只合”二字,感情繁複,無限悽愴:人人都說江南好,遊人也只能老於江南了,實非心甘情願,只是由於喪亂、飄泊,有家難歸而已。“春水”二句是對“江南好”的具體描繪,十個字活畫出江南水鄉風貌。
下片開頭二句也由“江南好”而來,前寫江南風物之美,這裏寫人物之美。末二句也是強作歡快語,無限的鄉愁自在其中,只是家鄉亂離殘破,目擊傷心而並未寫出。然淚溢中腸,隱曲難言。全詞分三層、分片處而意不斷。《白雨齋詞話》評:“端己《菩薩蠻》‘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又‘凝恨對斜暉,憶君君不知’;《歸國謠》雲:‘別後知相憶,淚珠難遠寄’;《應天長》雲:‘夜夜綠窗風雨,斷腸君信否’;皆留蜀後思君之辭。時中原鼎沸,欲歸不得,端己人品未為高,然其情亦可哀矣!”
其三
如今卻憶江南樂,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叢宿。此度見花枝,白頭誓不歸。
『注』
紅袖——指代少女。梁簡文帝《採蓮賦》:“素腕舉,紅袖長。”這裏指青樓中妓女之類。
金屈曲——屏風的折疊處反射著金光。
花叢———指代遊冶處的豔麗境界。
花枝——比喻所鍾愛的女子。
『析』
這首詞也是追憶詞人于翩翩少年之時,在江南冶遊生活,反映了封建時代文人學士的某些生活側面,表現了他們的一些消極情趣,不過,我們更應該從詞的表面看到一些內涵。唐圭璋先生在《唐宋詞簡釋》中所說:“語雖決絕,而意實傷痛。”張惠言《詞選》評:“上雲‘未老莫還鄉’,猶冀老而還鄉也。其後朱溫篡成,中原愈亂,遂決勸進之志。故曰‘如今卻憶江南樂’,又曰‘白頭誓不歸’,則此詞之作,其在相蜀時乎!”《栩莊漫記》雲:“端己此二首自是佳詞,其妙處如芙蓉出水,自然秀豔。按韋曾二度至江南,此或在中和時作,與入蜀後無關,張氏《詞選》好為附會,其言不足據也。”
其四
勸君今夜須沉醉,樽前莫話明朝事。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須愁春漏短,莫訴金杯滿。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幾何!
『注』
樽前——酒席前。樽(zùn 尊):古代盛酒器具。《淮南子》:“聖人之道,猶中衢而設樽耶,過者斟酌,各得其宜。”
須愁句——應愁時光短促。漏:刻漏,指代時間。
莫訴——不要推辭。
呵呵(huōhuō 嚄嚄)——笑聲。這裏是指“得過且過”,勉強作樂。
『析』
這首詞借主人勸酒,抒寫了詞人心中的難言的隱痛。
詞表現了人生如夢、及時行樂的消極思想,這也是社會現實與詞人自身遭遇的反映。滿腔悲憤,故作達語。
其五
洛陽城裏春光好,洛陽才子他鄉老。柳暗魏王堤,此時心轉迷。桃花春水綠,水上鴛鴦浴。凝恨對殘暉,憶君君不知。
『注』
洛陽——古稱東都,今河南洛陽縣境內。
魏王堤——在洛陽縣南魏王池上,為當地名勝。唐代洛水流過洛陽皇城端門,經尚善、旌善二坊之北,向南流注成池,唐太宗將此池賜給魏王泰,故名魏王池,池邊有堤與洛水相隔,故名魏王堤。堤上多柳。白居易《魏王堤》詩:“花寒懶發鳥慵啼,信馬閑行到日西。何處未春先有思,柳條無力魏王堤。”
『析』
這首詞是詞人異鄉為客的一種想像之辭,也是代他在洛陽的年輕妻子寫的一首懷念詞人的詞章。
全詞從春日觸景生情寫出。上片由春光好而思及遊子長期不歸,“洛陽才子”,原指西漢賈誼,這裏借來作妻對夫的愛稱。又用魏王堤上柳色如煙的景象和思婦的茫然心境融合在一起,含蓄耐讀。
下片以桃花春水,鴦鴛對浴,襯出妻子的孤獨。末二句以殘暉中思婦凝愁帶恨的形象,突出她對丈夫的懷念,體現她情感忠貞篤厚。
對於韋莊的五首《菩薩蠻》,歷來索解紛紜。我們則認為這五首詞是他暮年在蜀的作品,可以看成一組完整的組詞。“如今卻憶江南樂,當時年少春衫薄”就表明時間已經過去很長,而現在的年齡也相當老大了。並且也意味著詞不是在江南寫的,身在江南,怎麼能說“如今卻憶江南樂”呢?同樣,“洛陽才子他鄉老”也說明瞭詞不是在洛陽寫的。而只能是暮年在蜀時寫的。
第一首囬憶他從前離開洛陽到江南漫遊和妻子分別時的情形,表現了夫妻感情的融洽深厚;第二首是囬憶過去到了江南後,因留連“春水碧於天”的江南風光,又醉心於“皓腕凝雙雪”的江南佳麗,對妻子的感情產生了變化,忘記了臨別時妻子所寄予的厚望;第三首回憶那時自己正是翩翩年少,在江南浪跡花叢,對妻子的感情更加淡漠,決心老死江南;第四首是寫這組詞時的具體環境和心情。詞人在異鄉——蜀地作客,妻子去世,愛妾被奪,非常苦悶,就在這種特定的境況中,想起了前三首所寫的往事,產生了無限的內疚,而借友人勸酒,故作達語;第五首寫得更加婉轉曲折,是囬憶作客江南時,妻子對他是何等懷念!是代妻子寫的一首思夫的詞章,表現了妻子對浪蕩江南的丈夫感情的忠貞篤厚,非常曲折地表達了詞人對從前辜負了妻子的追悔。
這組詞充滿了惜別、忘懷、追悔等複雜的沉痛心理,感情是比較真實深刻的,是唐代知識份子生活的一幅形象圖畫。
歸國謠三首
其一
春欲暮,滿地落花紅帶雨。惆悵玉籠鸚鵡,單棲無伴侶。
南望去程何許?問花花不語。早晚得同歸去,恨無雙翠羽。
『注』
紅帶雨——落花夾雜著雨點。
鸚鵡——供玩賞的鳥,羽毛美麗,有白、赤、黃、綠等色,舌肉質而柔軟,氣管部有特別構造,故能模仿人說話。古詩文中,多出現此鳥名。單棲:獨處。
何許——何處。李白《楊叛兒》詩:“何許最關人?烏啼白門柳。”
早晚——何時,哪一天。令狐楚《遠別離》詩:“春來消息斷,早晚是歸時?”《花間集》中用“早晚”一詞共三處,均為“何時”之意。如溫庭筠《女冠子》“早晚乘鸞去”,顧敻《虞美人》“早晚別三清”及此處。
雙翠羽——雙翅。又解:翠羽指“青鳥”,《藝文類聚》卷九十一引《漢武故事》曰:“七月七日,上於承華殿齋,正中,忽有一青鳥從西方來,集殿前,上問東方朔,朔曰:‘此西王母欲來也。’有頃,王母至,有二青鳥如烏,俠侍王母旁。”茲後,詩文中常以“青鳥”來作為傳信之鳥。
『析』
這首詞寫思婦獨宿的孤苦。
上片“春欲暮”交待時間,“滿地”句用寫景加重了暮春的色彩,同時又使女主人公興起遲暮之感是極為自然的。三、四句,“惆悵”直貫而下。“玉籠鸚鵡,單棲無伴侶”是女主人公所見,是她對鸚鵡的同情,也是自憐,是其孤苦生活的曲折寫照。
下片是她在孤苦生活中產生的對遠行丈夫的想念心情。“南望”二句,問而不答,相怨於花,無理有情。“早晚”二句,想像合理,情癡情真。
其二
金翡翠,為我南飛傳我意:罨畫橋邊春水,幾年花下醉?
別後只知相愧,淚珠難遠寄。羅幕繡帷鴛被,舊歡如夢
『注』
金翡翠——原為鳥名,稱翡翠。李時珍《本草綱目》:“《爾雅》謂之鷸,出交、廣、南越諸地,飲啄水側,穴居,生子亦巢于水,似魚狗稍大,或雲前身翡,後身翠,或曰雄為翡,其色多赤;雌為翠,其色多青。”這裏是指傳信的青鳥。
罨(yǎn眼)畫——畫家稱彩色畫為“罨畫”。
相愧(kèi潰)——相互感到慚愧。“相”,這裏偏重於己方,有自感慚愧之意。
『析』
這首詞寫女子對遠行丈夫的思念。
上片開頭二句以南飛的翡翠鳥起興,並與鳥對言,托鳥傳意,這全由極度思念所致。“罨畫”二句,對景懷人:罨畫橋邊,春水依舊,曾幾何時,人遠千里。
下片寫她與丈夫分別後的許多難言之痛,以淚珠難寄來表達這種心理,出語新淡而情特深。末二句睹物懷人,夢裏舊歡,現實新愁,一筆寫出。
其三
春欲晚,戲蝶遊蜂花爛熳。日落謝家池館,柳絲金縷斷。
睡覺綠鬟風亂,畫屏雲雨散。閑倚博山長歎,淚流沾皓腕。
『注』
謝家池館——即謝娘家之意,見溫詞《更漏子》“其一”中注。這裏是指妓女家。
金縷斷——指柳絲被行人折斷用以贈別。金縷:形容柳條細柔。
風亂——紛亂。如風吹散的意思。
雲雨——本意是山中的雲霧之氣。宋玉《高唐賦序》:“昔者楚襄王與宋玉遊於雲夢之台,望高唐之觀。其上獨有雲氣,崪兮直上,忽兮改容,須臾之間,變化無窮。王問玉曰:‘此何氣也?’玉對曰:‘所謂朝雲者也。’王曰:‘何謂朝雲?’玉曰:‘昔者先王游于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為高唐之客,聞君游高唐,願薦枕席。王因而幸之。去而辭曰: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岨,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所以,後人常用“雲雨”來表示男女歡合,有時也用“高唐”、“巫山”、“陽臺”等,表示這一意思。“畫屏雲雨散”,是指在畫屏掩蔽下,男女歡情已經消散。
博山——香爐。宋呂大防《考古圖》:“博山香爐者,爐像海中博山,下盤貯湯,澗氣蒸香,像海之四環,故名之。”《花間集》中,“博山”一詞共出現五次,皆指香爐。
『析』
這首詞寫女主人公因離別而傷心。
上片寫離別。“春欲晚”是離別的時間,“戲蝶”句是對“春欲晚”的具體描繪,反襯在此時離別的難堪。“日落謝家池館”,是離別的地點和時刻,“柳絲”句點明送別。
下片寫別後傷心。首二句寫女主人公早起的神態,已將良辰已逝的苦痛心情寓於其中。末二句寫其遙思遠人,淚流沾腕,是對其傷心的刻畫。
應天長二首
其一
綠槐陰裏黃鶯語,深院無人春晝午。畫簾垂,金鳳舞,寂寞繡屏香一炷。碧天雲,無定處,空有夢魂來去。夜夜綠窗風雨,斷腸君信否?
『注』
春晝午——春季白天正午的時候。
金鳳舞——指畫簾上繪的金鳳凰,經風吹動,宛如起舞。
一炷香——指一支點燃著的香。炷(zhù住):量詞。
碧天雲——這裏用以比喻所懷念的人。
空有句──人未歸來,只在夢境中見看來去,所以用“空有”二字。“來去”,意偏重在“來”字。
綠窗——華麗的窗戶。唐馮贄《南部煙花記》:“隋文帝為蔡容華作瀟湘綠綺窗、上飾黃金芙蓉花,琉璃網戶,文杏為梁,雕刻飛走,動值千金。”信:相信,這裏有君能否理解和體貼我的意思。
『析』
這首詞寫女子懷人。
上片全是寫景。“綠槐”二句是室外之景,境界寧靜;“畫簾”三句是室內之景,境界幽絕。這些看似客觀描寫,而卻是女主人公的感受,於寧靜、幽絕之中可見女子的狐獨。
下片以夜色表達女子的相思。“碧天雲”既是所見的夜色,又暗指她所懷的漂流在外的人。“夜夜”句用風雨搖窗,深夜夢醒的典型環境,表達她對遠人的深沉眷戀。末句是哀切的呼喚。葉嘉瑩在《嘉陵論詞叢稿》中評道:“懇摯深厚,真乃直入人心,無所抗拒,且不僅直入人心,更且盤旋鬱結,久久而不能去。”
其二
別來半歲音書絕,一寸離腸千萬結。難相見,易相別,又是玉摟花似雪。暗相思,無處說,惆悵夜來煙月。想得此時情切,淚沾紅袖黦。
『注』
一寸句——那怕一寸短短的離腸也鬱結著千愁萬緒。“一”、“千”、“萬”都是虛數,並非實指,“一”言其短,“千”、“萬”言其多。
花似雪——梨花如雪。
煙月——指月色朦朧。
黦(yuè月)——黑黃色,這裏是指紅袖上淚痕點點。《丹鉛總錄》:韋莊《應天長》詞雲:“淚沾紅袖黦”,“黦”字義與“涴”(wò臥,油污弄髒了衣物)同,而字則讀如涴字入聲,始得其葉;然《說文》、《玉篇》均無“黦”字,惟元詞中“馬驟黦,人語喧”,北音作平,轉作入聲正葉。《升庵外集》:黦,黑而有文也。此字文中罕用,惟《花間集》韋莊及毛熙震詞中見之;《栩莊漫記》:此字亦見於《風土記》“梅雨沾衣服皆敗黦”,音鬱,字一作“■”。未知所本。日本青山巨集的《花間集索引》一書中,將此字讀yè(葉),列二條:毛熙震《後庭花》“畫梁塵黦”。韋莊《應天長》“淚沾紅袖黦”。
『析』
這首詞寫別後相思。
上片“別來”一句寫別離時間半年而書信全無,故尤思念。“一寸”句寫國思念而痛苦的情狀,“一寸”何其小,“千萬”何其多,“思念”這一無形的、抽象的東西,通過千萬結的寸寸離腸,表現得具體可感了。“難相見,易相別”一句,很容易使人想起李商隱的“相見時難別亦難”,但李句舒緩,韋詞急促,讀來如傾如訴。“又是”句,以景觸情,倍增傷懷。
下片,“暗相思,無處說”,似直而纖,含義有三:一是相思無地方可以訴說;二是本不想說,但悶在心中更難受,還是說出來,說出來又無人理會,則更增相思;三是這種相思是用語言表達不了的。“無處說”將相思、煩惱、零亂的心情合盤托出。“惆悵”三句,由現實到囬憶,再又囬到現實,淒苦之情自見。
這首詞直接傾吐真情,毫無掩飾。語雖淺直,而情實鬱結。
荷葉杯二首
其一
絕代佳人難得,傾國,花下見無期。一雙愁黛遠山眉,不忍更思惟。閑掩翠屏金鳳,殘夢,羅幕畫堂空。碧天無路信難通,惆悵舊房攏。
『注』
絕代佳人——當代獨一無二的美人。這裏指當年花下相見的女子。
傾國——形容女子容貌絕美,使國人為之傾倒。《古詩源》選李延年歌一首:“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愁黛——帶愁緒的眉毛。見溫詞《菩薩蠻》“其十三”中注。
思惟——相思。
房櫳——房裏窗戶。
『析』
這首詞寫男子對女子的懷戀。
上片寫花下懷舊。起二句寫佳人一去,倩影全無,往年是花下相約,現在是再也不能相見了。痛楚之情,溢於言表。“一雙”句是因思念而在眼前幻化出的美麗女子的形象,又由她的美麗想到她也因離別而痛苦。“不忍”句收束上片,不是真的不去想她了,而是想後十分傷心,反倒覺得不該想的。純是無可奈何之辭。
下片寫室內相思。“閑掩”三句緊接上片,寫因思念成夢,夢醒堂空。結末二句進一步寫夢後惆悵,舊居徘徊,睹物懷人,碧天茫茫,無路可通的情懷。《白雨齋詞話》評:“‘不忍更思維’五字,淒然欲絕。姬獨何人,能不斷腸乎!”
其二
記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識謝娘時。水堂西面畫簾垂,攜手暗相期。惆悵曉鶯殘月,相別,從此隔音塵。如今俱是異鄉人,相見更無因!
『注』
水堂——臨近水池的堂屋。
相期——相約會。李白《月下獨酌》:“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音塵——消息。隔音塵,即音信斷絕。
因——緣由,這裏指機會。
『析』
這首詞也是寫男子對女子的憶念。
上片追敍與情人初次相見傾心的情景。“記得”二字,直貫而下。“深夜”是相會的時刻;“水堂西面”的“花下”是相會的地方;“畫簾垂”照映深夜人靜,“攜手”句寫兩情相投。
下片是痛苦的畫面,寫他與女子的分別。“曉鶯殘月”狀離別的淒清環境。“從此”以下,為別後情狀:人各一方,音信斷絕,無由相見。
據楊偍《古今詞話》記載說,韋莊有寵姬,姿質豔麗,兼擅詞翰,被蜀主王建奪去,於是作《荷葉杯》、《小重山》等詞,詞流入禁宮,姬聞之不食而死。據夏承燾《韋端己年譜》考定莊留蜀時,年已七十左右,故楊說不足信。但不管這種記載的真實可靠性如何,這兒首詞倒確實是寫得語淡而悲,情意深長的。
清平樂四首
其一
春愁南陌,故國音書隔。細雨霏霏梨花白,燕拂畫簾金額。
盡日相望王孫,塵滿衣上淚痕。誰向橋邊吹笛?駐馬西望消魂。
『注』
南陌——南郊,主人公思鄉時所在地。
故國——故鄉。
燕拂句——燕子輕盈地從畫簾的金額上掠過。金額:用金彩妝飾的門扁,在簾的上面,故稱“簾額”。
盡日——整日。駐馬——停住馬。
『析』
這首詞寫遊子懷鄉。上片由“春愁”領起。細雨霏霏,梨花盛開,燕拂畫簾,是“春”的寫照;“故國音書隔”是愁的原由。
下片即由“春愁”生髮開去。寫在外飄泊的王孫,整日懷歸,遙望故鄉。“塵滿衣上淚痕”是“盡日相望”的結果。這二句寫出遊子顛沛之狀,這也是作者的自況。“誰向橋邊吹笛”,是虛寫一筆,使人想起李白的“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的詩句。最後用“駐馬西望銷魂”作結,笛聲感人,鄉情無限。
其二
野花芳草,寂寞關山道。柳吐金絲鶯語早,惆悵香閨暗老!
羅帶悔結同心,獨憑朱欄思深。夢覺半床斜月,小窗風觸鳴琴。
『注』
暗老——時光流逝,不知不覺人已衰老。
羅帶句——懊悔當年用羅帶打結,表示雙方愛慕之心。見溫詞《更漏子》“其四”中注。
風觸鳴琴——風觸動琴而使之鳴。“鳴”,使動用法。
『析』
這首詞寫思婦傷情。
這首詞的結構比較特殊,寫了兩層意思。第一層寫思婦憑欄思深:上片直到下片頭兩句,是所思的具體內容。野花盛開,芳草萋萋,柳吐金絲,鶯聲不斷,是寫暮春之景,以時暮襯托出“香閨暗老”,而況關山道上,消息全無,使人惆悵,憔悴蒼老,產生了“悔結同心”的輕怨。第二層是由思深而成夢,夢後而傷情。夢境略去了,夢後也只是用“斜月”、“風觸鳴琴”這一富有寓意的圖畫表現的,有聲有色,耐人咀嚼。
其三
何處遊女?蜀國多雲雨。雲解有情花解語,窣地繡羅金縷。
妝成不整金鈿,含羞待月秋千。住在綠槐陰裏,門臨春水橋邊。
『注』
遊女——指郊遊的女子。《詩經·周南·漢廣》:“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朱熹注:“江漢之俗,其女好游,漢魏以後猶然,如大堤之曲可見也。”
蜀國句——四川一帶多雲雨。雲雨:這裏是雙關語,表面指自然界雲雨,實指男女歡合遊冶之事,見韋詞《歸國遙》“其三”中注。
雲解句——遊女們如含情之雲,如知語的花。王仁裕《開元天寶遺事·解語花》:唐玄宗於秋八月,在太液池與貴戚歡宴,池中有千葉白蓮數枝盛開,左右皆嘆羨久之。帝指貴妃示於左右曰:“爭(怎)如我解語花?”後多用“解語花”比喻美人。
窣地句——繡羅裙、金絲帶,垂曳著地。窣(sù蘇):勃窣,原意是緩行的樣子。司馬相如《子虛賦》:“媻姍勃窣,上乎金堤。”顏師古注:“媻姍、勃窣,謂行于叢薄之間也。”胡紹英說:“媻姍”、“勃窣”,皆謂緩行之貌。這裏的“窣地”,是拖掃於地之意。
金鈿——頭上妝飾品。
『析』
這首詞寫蜀地女子的美麗多情。語言清麗,造型柔美,充滿了詩情畫意。末二句把人帶進了意境之中,留連難舍。
其四
鶯啼殘月,繡閣香燈滅。門外馬嘶郎欲別,正是落花時節。
妝成不畫蛾眉,含愁獨倚金扉。去路香塵莫掃,掃即郎去歸遲。
『注』
落花時節——指暮春。
金扉(fēi非)——裝飾華麗的門扉。扉,門扇。
去路二句——在郎離去的路上,不必掃掉他留下的香塵;掃掉了就意味著郎走後將遲遲不歸。李白《長幹行》:“門前舊行跡,——生綠苔;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早。”意思與此相似。
『析』
這首詞寫女子送丈夫遠行。
上片寫送別,“鶯啼殘月”與後面的“落花時節”,既有顯示分別時的環境的作用,又可與“繡閣香燈滅”組成離別時兩人終宵不眠,難捨難分的畫面。
下片用具體可感的形象,表達女子對丈夫的依戀與忠貞。“不畫蛾眉”,“香塵莫掃”,這是女子的表白。女為悅己者容,人還未去,就盼快囬,是極富有生活的真實感的。湯顯祖評道:“情與時會,倍覺其慘。”
望遠行
欲別無言倚畫屏,含恨暗傷情。謝家庭樹錦雞鳴,殘月落邊城。
人欲別,馬頻嘶,綠槐千里長堤。出門芳草路萋萋,雲雨別來易東西。不忍別君後,卻入舊香閨。
『注』
錦雞——公雞。或指山雞。
馬頻嘶——馬連續嘶叫。
卻入——又進到。卻:還、又,副詞。劉禹錫《竹枝》:“東邊日頭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析』
這首詞寫女子清晨送別的悽愴悱惻之情。
上片寫女子臨別時的情狀:無言倚屏,含恨傷情。“殘月”、“鳴雞”,既是分別的時刻,又有渲染分別時的淒清氣氛的作用。
下片先寫馬嘶人去,只留下綠槐長堤、芳草萋萋;後寫女子的感歎,雲飛雨散,別易會難,不忍囬房,免得空閨傷人。全詞情感真切,末二句語淺意深,多情之人,都有此種感覺。
落落校録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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