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間集》03 五代後蜀·趙崇祚 緝




  花間集卷第叁 五十首
  韋相莊二十六首
  謁金門二首
  其一
  春漏促,金燼暗挑殘燭。一夜簾前風撼竹,夢魂相斷續。有個嬌嬈如玉,夜夜繡屏孤宿,閑抱琵琶尋舊曲,遠山眉黛綠。

  『注』
  春漏促——春夜滴漏聲急促。金燼——燈燭燃後的餘灰。嬌嬈——形容美麗嫵媚。這裏指代美女。尋舊曲——尋求往日與情人共賞的曲調。遠山句——眉黛如遠山翠綠。《西京雜記》:“文君姣好,眉色如望遠山,臉際常若芙蓉。”

  『析』
  這首詞抒寫了女子的孤獨哀怨。
  上片寫女子春宵不眠,是通過她的感受表達的。因為夜深,又不能入睡,所以感到特別寂靜;因為靜也就感到漏壺的滴聲特別響。特別是“促”字,份量相當重,它不是指時間過得快,而是表達女主人公的不安和煩躁。“金燼”句,從女主人公的行動中顯示了她長夜不眠。燈暗了又挑,挑了又暗,直到燭殘火燼。她的行動是無聊的,情緒是紛亂的。“一夜”二句情景合寫。詩人將女子的孤獨難眠之狀,織入斷斷續續的竹聲之中,把簾前風響與魂牽夢繞交融在一起,韻致無窮。
  下片點出女子的狀態和表情。“有個”二句是上片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嬌嬈”是借代,以見女子的美麗。然而這樣豔美的人兒,都是“夜夜繡屏孤宿”。一個“孤”字,不單是“孤獨”,而是上片女子複雜心緒的凝結。這兩句從女主人公外表的“美”與她處境的“孤”的矛盾中,顯示了她內心的怨情。“閑抱”句是上片“金燼暗挑”行動的持續,是上句“孤宿”的進一步刻畫,突現了她的淒涼。以往可能是高高興興地彈奏,而現在只是無聊地抱起了舊日的琵琶。“尋舊曲”也是對過去歡樂時刻的囬憶,並想借囬憶來沖淡眼下的孤獨與淒涼,但囬憶也解脫不了困境,而只能更增加孤苦。“遠山眉黛綠”一句結尾,以貌寫情,女主人公的愁容怨態躍然紙上。


  其二
  空相憶,無計得傳消息。天上嫦娥人不識,寄書何處覓?新睡覺來無力,不忍把伊書跡。滿院落花春寂寂,斷腸芳草碧。

  『注』
  無計——沒有辦法。寄書句——意思是本想請嫦娥代為傳書,但因不相識,而無處尋找她。覺(jué決)——醒。把伊書跡——把她的手跡看。把:拿。伊:她,代詞,指所懷者。

  『析』
  這首詞寫男子對女子的懷想。
  上片是直吐衷腸。看似平常的“相憶”二字,前面修飾以“空”字,就顯得極不平常,既見男子對女子懷想已久,又見無可奈何之情。“無計得傳消息”為“空”字補充了更深一層意思。“天上嫦娥人不識”又深一層,表明他的情人可望而不可及,如月中嫦娥。但月中嫦娥到底有誰認識呢?設想奇特而又合理,並由此曲轉出“寄書何處覓”!人不相識,書信就難傳到,她也無法尋找書信,從對方著想,尤為深切,上片平白寫來,層層推進,曲轉自然。
  下片換頭二句寫“空相憶”的情狀。百無聊賴,雖然說不忍看她的書信,實則是已看了更增相思。結尾兩句,放開人事而寫景,以景結情,融情于景,春光將盡,落花滿院,芳草淒碧,與無限相思合二而一,不言情而情自現。


  江城子二首
  其一
  恩重嬌多情易傷,漏更長,解鴛鴦。朱唇未動,先覺口脂香。緩揭繡衾抽皓腕,移鳳枕,枕潘郎。

  『注』
  解鴛鴦——解開繡有鴛鴦的衣裳。口脂——口紅,唇上胭脂。鳳枕——繡有鳳凰圖案的枕頭。潘郎——本指潘嶽。據《晉書·潘嶽傳》載:岳字安仁,滎陽中牟人也。嶽少以才穎見稱,鄉邑號為奇童,舉秀才。嶽美姿儀,辭藻絕麗,尤善為哀誄之文。少時常挾彈出洛陽道,婦人遇之者,皆聯手縈繞,投之以果,遂滿車而歸。後來,就用“潘郎”,泛指少年俊美的男子。

  『析』
  這首詞是寫男女的歡合之情。是《花間集》中比較妖冶頑豔的作品。全詞從女方的口中說出,抒情、敍事融為一體,流暢自然,語句明快。


  其二
  髻鬟狼藉黛眉長,出蘭房,別檀郎。角聲嗚咽,星斗漸微茫。露冷月殘人未起,留不住,淚千行。

  『注』
  狼藉——或作“狼籍”,散亂不整的樣子。《史記·滑稽列傳》:“履舃交錯,杯盤狼藉。”《通俗編》引《蘇氏演義》雲:“狼藉草而臥,去則滅亂,故凡物之縱橫散亂者謂之狼藉。”蘭房——香閨繡閣。檀郎——潘岳小名為檀奴,所以婦女稱自己所歡者為檀郎。又解:檀有香之意,檀郎是對所愛者的美稱。清褚人獲《堅瓠集》:“詩詞中多用檀郎字,檀喻其香也。”
  微茫——稀疏而模糊。

  『析』
  這首詞寫男女歡會後的離別。
  開頭三句寫得很平庸。後幾句寫得倒比較清麗。角聲嗚咽,星斗微茫,露冷月殘,這是曉別光景,與主人公因離別而傷心落淚融成一片。


  河傳三首
  其一
  何處?煙雨,隋堤春暮,柳色蔥籠。畫橈金縷,翠旗高颭香風,水光融。青娥殿腳春妝媚,輕雲裏,綽約司花*。江都宮闕,清淮月映迷樓,古今愁。

  『注』
  隋堤——隋煬帝開運河時沿河道所築之堤。據唐韓偓《開河記》載:隋大業年間,開汴河,築堤自大樑至灌口,龍舟所過,香聞百里。煬帝詔造大船,泛江沿淮而下,於是吳越間取民間女,年十五六歲者五百人,謂之殿腳女,每船用彩纜十條,每條用殿腳女十人,嫩羊十口,令殿腳女與羊相間而行牽之。《河傳》為開河時傳唱曲。蔥蘢——草木茂盛蒼翠的樣子。畫橈(rao饒)——畫有花彩的船槳。金縷——船槳上垂的金絲穗子。颭(zhan詹)——風吹物動,這裏有迎風招展之意。《花間集》中,用“颭”字凡七處,均有“飄動”之意。青娥——少女,見溫詞《女冠子》“其一”中注。綽約——美麗輕盈之態。《莊子·逍遙遊》:“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司花*:管花的姑娘,隋煬帝曾命袁寶兒作司花女。司:主管。江都——今江蘇省揚州市一帶。宮闕:古代皇官門上兩邊有樓的叫闕,後稱帝王所居的宮殿為宮闕。迷樓——隋宮名。據唐韓偓《迷樓記》載:煬帝詔有司,供具材木,凡役夫數萬,經歲而成。樓閣高下,軒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欄朱楯;互相連屬,囬環四合,曲屋自通。千門萬戶,上下金碧。人誤入者,雖終日不能出。帝幸之,大喜,顧左右曰:“使真仙遊其中,亦當自迷也。可目之曰迷樓。”舊址在今江都縣西北。

  『析』
  這首詞寫隋煬帝乘船沿運河南遊之事。在客觀的描述中隱含著幽諷。
  上片寫隋煬帝在暮春煙雨濛濛之中出遊,金柳畫橈,翠旗迎風,水光相接的景況。
  下片前三句寫其荒淫,後三句寫“江都”現實的清冷,繁華已逝,空餘宮闕樓閣。結尾只用“古今愁”三字露出貶意。《白雨齋詞話》評道:“《浣花集》中,此詞最有骨,蒼涼。”


  其二
  春晚,風暖,錦城花滿,狂殺遊人。玉鞭金勒,尋勝馳驟輕塵,惜良晨。翠娥爭勸邛酒,纖纖手,拂面垂絲柳。歸時煙裏,鐘鼓正是黃昏,暗銷魂。

  『注』
  錦城——又稱錦官城,因織錦出名,舊址在四川成都市南。李白《蜀道難》:“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家。”狂殺遊人——意思是春景使遊人喜極若狂。尋勝——與尋芳意同。馳驟輕塵——馬馳揚起細塵。驟(zhou晝):馬快跑。翠娥——指當爐賣酒的姑娘。臨邛——古代縣名,今四川省邛崍縣。漢司馬相如與卓文君曾在此處賣酒。見韋詞《菩薩蠻》“其二”中注。暗銷魂——暗然傷神。

  『析』
  這首詞寫錦城晚春勝遊。
  上片開頭三句寫錦城晚春風和日暖,滿城花開的繁華景象。後幾句寫遊人的狂態;玉鞭指勝,金勒馳塵,全是一幅鬧嚷喧騰的圖畫。後一句輕輕點出遊人輕狂的原因:“惜良辰”,同時也用以承上起下。
  下面為鬧市中的一個恬靜場面,別具情味。酒舍前柳絲拂面,女店主美麗殷勤。未三句寫一天尋勝歸來,黃昏鐘鼓,暮煙彌漫,熱鬧換來了淒清,倩影又惹人懷想,一種無名的傷感油然而生。《蕙風詞話》評:“‘歸時煙裏’三句,尤極融景入情之妙。”


  其三
  錦浦,春女,繡衣金縷,霧薄雲輕。花深柳暗,時節正是清明,雨初晴。玉鞭魂斷煙霞路,鶯鶯語,一望巫山雨。香塵隱映,遙見翠檻紅摟,黛眉愁。

  『注』
  錦浦——錦江邊。玉鞭——借代乘車騎馬的人。巫山雨——即巫山雲雨,這裏指遊樂之處。見韋詞《清平樂》“其三”注。香塵隱映——塵土飛揚,景物時隱時現。翠檻紅樓——翠色欄幹,紅色樓閣。

  『析』
  這首詞寫錦江春女的郊遊。上片交待了時、地、人、事,寫了遊女服飾之美。還描繪了“花深柳暗”的清明時節景象。繪景明麗,人景相稱。
  下片寫遊女所見所思:她因“煙霞路”、“鶯鶯語”、“巫山雨”而觸景傷情,魂斷郊外。她遙望那隔著塵土飛揚的“翠檻紅摟”、想到那寂寞孤獨的生活,自然愁上眉梢,合情不語。


  天仙子
  其一
  悵望前囬夢裏期,看花不語苦尋思,露桃花裏小腰肢。眉眼細,鬢雲垂,唯有多情宋玉知。

  『注』
  悵(chang暢)望——悵然想望。杜甫《詠懷古跡》之二:“悵望千秋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期——約會。露桃——蜜桃,承雨露而生。唐高蟾《上高侍郎》詩:“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雲栽。”又解:露桃為生於露井之上的桃樹。王昌齡《春宮怨》:“昨夜風開露井桃,未央前殿月輪高。”杜牧《題桃花夫人廟》:“細腰宮裏露桃新,脈脈無言幾度春?”
  宋玉——戰國楚辭賦家,或稱屈原弟子,事頃襄王。在他的作品中,有許多描寫美麗女子的筆墨。如《神女賦》:“眸子炯其精朗兮,瞭多美而可觀;眉聯娟以娥揚兮,朱唇的其若丹。”又《登徒子好色賦》:“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然此女登牆窺臣三年,至今未許也。”這裏以宋玉自喻,意思是自己和宋玉一樣能識別和憐愛美女。

  『析』
  這首詞寫男子對女子的留念。
  首句七字寫了心境、現在、過去和將來。“悵望”是現在的情緒;“前囬”是過去與女方的歡愛,“夢裏期”是一種希望,即使不能有現實的歡會,在夢裏能重溫一遍也是安慰。言辭懇切,情意深長。“看花”是悵望的進一步刻畫,表面是在看花,實則是在懷人。“露挑”三句,是主人公所懷念的女子的形象素描。最後,以宋玉自喻,表示自己最能瞭解對方,當然,也希望對方知道自己,出言樸質,情致深厚。


  其二
  深夜歸來長酪酊,扶入流蘇猶未醒,醺醺酒氣麝蘭和。驚睡覺,笑呵呵,長道人生能幾何?!

  『注』
  酩酊(míngdǐng):形容大醉。《晉書·山簡傳》:時有童兒歌曰:“山公出何許?往至高陽池。日夕倒載歸,酩酊無所知。”流蘇——帳上下垂的彩須或彩穗之類,這裏借代為帳子。醺醺——醉酒者的酒氣。麝蘭——麝香與蘭香。

  『析』
  這首詞是寫貴公子的醉態,流露出“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的消極思想。但也曲折地表現了當時社會給文人們心靈上所留下的創傷。


  其三
  蟾彩霜華夜不分,天外鴻聲枕上聞,繡衾香冷懶重薰。人寂寂,葉紛紛,才睡依前夢見君。

  『注』
  蟾(chán嬋)彩——月光。古時傳說月中有蟾蜍(癩蛤蟆),所以常以蟾指代月亮。蕭統《錦帶書十二月啟》:“皎潔輕冰,對蟾光而寫鏡。”霜華——霜花,霜露凝結如雪花狀。白居易《長恨歌》:“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

  『析』
  這首詞是寫思婦秋思。
  首二句為思婦所感所聞。月色皎潔,霜華雪白,夜空大地渾然一色,連很遠的鴻雁聲也聽得見,境界清婉,女主人公的不眠之狀可見。第三句一“冷”一“懶”,寫出了女主人公的孤寂情懷。“人寂寂”與“夜紛紛”對仗成文,以動寫靜,加深了懷人的氣氛。最後一句,十分逼真,剛合上眼睛就像以前那樣夢見了情人,可見想念之深。
  全首倒裝,寫夢醒後所見、所聞、所思。


  其四
  夢覺雲屏依舊空,杜鵑聲咽隔簾櫳,玉郎薄倖去無蹤。一日日,恨重重,淚界蓮腮兩線紅。

  『注』
  雲屏——屏風,用雲母鑲飾的畫屏。玉郎——形容男子美貌,愛稱。薄倖(xìng幸)——負心、薄情。社牧《遣懷》:“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淚界——淚水雙流所印下的兩條紅線。界,有“印”的意思,此處作動詞用。《雨村詞話》:“詞用‘界’字,始於韋端己《天仙子》‘淚界蓮腮兩線紅’,宋子京《蝶戀花》效之雲:‘淚落燕支,界破蜂黃淺’,遂成名句。”

  『析』
  這首詞寫被棄女子的怨恨。
  首先夢見前事,無比歡樂,而夢醒後只有雲屏依舊,一片空寂。“杜鵑”句語意雙關,既寫夢醒之後,簾外杜鵑聲的淒切,平添傷感;同時又以杜鵑聲的多情反襯玉郎的薄情,一去杳無資訊,大有人不如物之感。結尾造語誇張,遣辭精細,直寫怨恨,與日俱增,淚流滿面。
  況周頤評道:“韋詞運密入疏,寓濃於淡,如《天仙子》‘蟾彩霜華’、‘夢覺雲屏’二首及《浣溪沙》、《謁金門》、《清平樂》諸詞,非徒以麗句擅長也。”


  其五
  金似衣裳玉似身,眼如秋水鬢如雲,霞裙月帔一群群。來洞口,望煙分,劉阮不歸春日曛。

  『注』
  金似句——金如所穿的衣裳色彩,玉像她的膚色一樣光潔。霞裙月帔——均為古時婦女服裝。古時後妃、貴婦穿的帔肩,繡花卉,長及膝,色彩鮮豔。這裏用霞、月形容裙、帔的美麗,明潔。又解:裙、帔上面分別織著朝霞、月華的圖繪。劉阮——劉晨、阮肇二人,此泛指所念之人。見溫詞《思帝鄉》中注。曛——日光和芳香襲人。又解為暖和。

  『析』
  這首詞只是就題發揮,寫天仙等待劉郎之事。
  前面寫天仙的形象,後寫終日洞口望歸。
  湯顯祖評韋莊這五首《天仙子》時說:“以上四首均佳,卒章何率意乃爾,豈強弩之末,江淹才盡耶?”而李冰若在《栩莊漫記》中指出:“此首正合題目,唐五代詞詞意即用本題者多有之,似非強弩之末也。”這似有一定道理。此詞雖無深意,但形象柔美,群仙翩翩,兩“似”兩“如”,俊俏如睹,江郎何嘗才盡?

  喜遷鶯二首
  其一
  人洶洶,鼓冬冬,襟袖五更風。大羅天上月朦朧,騎馬上虛空。香滿衣,雲滿路,鸞鳳繞身飛舞。霓族絳節一群群,引見玉華君。

  『注』
  洶洶——人聲鼎沸,聲勢盛大。五更——天剛亮時,古代此刻朝君。大羅天——省作“大羅”,道家認為是最高的一層天。據《西陽雜俎》卷二載:道家三界諸天數,三界外曰四人境,為常融、玉隆、梵度、賈奕四天;四人天外曰三清,即大赤、禹餘、清微;三清上曰大羅。唐王維《送王尊師歸蜀中拜掃》詩:“大羅天上神仙客,濯錦江頭花柳春。”這裏是指代朝廷。鸞鳳句——形容身上衣著華美,繡有鸞鳳彩畫的衣衫迎風起舞。霓族絳節——彩色的旌旗一隊隊如天上虹霓,絳紅色的儀仗一排排如彩霞呈現。霓(ni尼):大氣中有時跟虹同時出現的一種彩色光帶。旌(jīng京):古代的一種旗子,旗杆頂上用五色羽毛做妝飾。絳(jiàng醬):暗紅色。節:儀仗的一種。《史記·秦始皇本紀》:“衣服旄旌節旗皆上黑。”張守節《正義》曰:“旄節者,編旄為之,以像竹節。”玉華君——天帝。這裏指皇帝。又解:玉華為仙女名,這裏指皇后。

  『析』
  這首詞也是就題發揮,寫科舉考試獲勝者所受到的特殊待遇。
  上片言朝君王,下片拜皇后。極寫其盛況和喜悅之情。


  其二
  街鼓動,禁城開,天上探人囬。鳳銜金榜出雲來,平地一聲雷。鶯已遷,龍已化,一夜滿城車馬。家家樓上簇神仙,爭看鶴沖天。

  『注』
  禁城——皇城。古代與皇帝有關的處所常加“禁”字,如“禁中”(皇帝所居地)、“禁省”(與“禁中”同義)、“禁苑”(天子游獵之地)、“禁軍”(保衛京都和天子的軍隊)、“禁闥”(天子居所之門)等。天上句——寫從朝廷應試而歸。天上:指朝廷。探人:疑作探春。《天寶遺事》:“都人士女,正月半,乘車跨馬,於郊野之中,開探春之宴。”探春指應科舉考試。鳳銜句——鳳鳥銜著金榜從雲彩中出來,比喻天子授金榜。金榜:應試中第的名單。據《太平廣記》載:崔紹病,夢到冥司,見金銀鐵三榜,金榜悉列將相名;其次銀榜;州縣小官,並是鐵榜。唐鄭穀《贈楊夔》詩:“看取年年金榜上,幾人才氣似揚雄。”鶯已遷三句——鶯已飛遷,龍已化成,一夜間滿城車馬。寫中舉之人的歡快情景。鶯遷:比喻中舉。《詩經·小雅·伐木》:“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出自幽谷,遷於喬木。”其中無“鶯”字,後《禽經》中有“鶯鳴嚶嚶”之語,唐人省試亦有鶯出穀詩,於是後人謂由困而亨、由卑而高為“鶯遷”。元好問《與宗秀才》詩:“鶯遷高樹音容改。”龍化:也是比喻中舉。《三秦記》:“江海魚集龍門下,登者化龍,不登點額暴腮。”龍門,在山西河津縣西北,陝西韓城東北,分跨黃河兩岸。俗謂中舉為“鯉魚跳龍門”。簇(cù醋)——聚集。神仙——指美女。鶴沖天——比喻登科中舉的人。

  『析』
  這首詞寫封建時代科舉考試後,放榜日的盛況和舉子們得意的神態。這兩首詞,場面熱烈,龍舞鳳翔,一派升平氣象,實為粉飾現實之作。湯顯祖評:“讀《張道陵傳》,每恨白日鬼話,便頭痛欲睡。二詞亦複類此。”而《栩莊漫記》則曰:“韋相此詞所詠,雖涉神仙。究指及第而言,未得以鬼話目之。”其實,湯之謂“鬼話”,並非指“神仙”事。

  思帝鄉二首
  其一
  雲髻墜,鳳釵垂,髻墜釵垂無力,枕函欹。翡翠屏深月落,漏依依。說盡人間天上,兩心知。

  『注』
  枕函——枕套。欹(qī欺)——或作“欹”,傾斜。漏依依——刻漏聲慢悠悠而有節。人間天上——表示誓約之辭已說盡,雙方心中都能理解。《長恨歌》:“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

  『析』
  這首詞寫女子相思難眠。
  開頭兩句寫明主人公髻偏、釵垂,無力憑枕的情思。已暗示了她心思重重。“翡翠”二句是寫女子在漏長更深、月落屏暗之時,整夜輾轉難眠的苦況。最後兩句,說出事由。“說盡”二字,直貫而下,謂其戀戀不忘,兩心至死不渝。


  其二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注』
  陌上——道路之上。陌(mò莫):田間東西方向的道路,這裏泛指道路。年少——少年人。足風流——夠氣派、瀟灑。一生休——這一輩子也就算了,意思是一生就滿足了。

  『析』
  這首詞寫一個少女的青春的熱情和她對少男的大膽追求。
  詞的一開頭用“杏花吹滿頭”寫出了春光明麗、少女歡快的場面。以下由景轉情,情由景生,翩翩少年,使她無限愛慕!最後寫出她的誓言,用“無情棄,不能羞”加重這愛的力量,這首詞雖是少女單方面的一見鍾情,然一個天真爛熳、活潑大膽的形象卻異常鮮明,逗人喜愛,她追求愛情與幸福的心理,是那樣的熾熱感人。賀裳評此詞是“決絕語而妙”(《皺水軒詞筌》),李若冰也認為這首詞是“爽雋如讀北朝樂府‘阿婆不嫁女,那得孫兒抱’諸作。”


  訴衷情二首
  其一
  燭燼香殘簾半卷,夢初驚。花欲謝,深夜,月朧明。何處按歌聲?輕輕,舞衣塵暗生,負*。

  『注』
  燭燼香殘——燭和香都已燃盡成灰,夜色已深。按歌聲——按拍奏樂而歌。按:依節拍彈奏,動詞。舞衣二句——意思是舞女久未作舞,有負大好春光,表示了對舞女的惋惜之心。

  『析』
  這首詞寫被遺棄的舞女的哀怨。
  詞的開始寫了舞女所處的孤寂環境,從環境中可體察她的心情。詞意是十分明確的,但表達得比較曲折。詞人沒有按一般的順序來寫,而是先寫在燭燼香殘的深夜,夢被驚破,才半卷珠簾,然後才寫在“月朧明”的深夜,傳來陣陣歌舞聲,這才把前面的原因毫不費力地寫出。並巧妙地逗出“輕輕”以下的縷縷哀怨,只是似直而曲,密處能疏;同時,除第一句外,句句押韻,且中間換押“謝”、“夜”的韻,音韻錯落,諧婉有致。


  其二
  碧沼紅芳煙雨靜,倚蘭橈。垂玉佩,交帶,嫋纖腰。鴛夢隔星橋,迢迢,越羅香暗銷,墜花翹。

  『注』
  碧沼句——綠池紅花,煙雨茫茫,一派寂靜。沼(zhǎo找):水池。芳:花朵。蘭橈(ráo饒)——用木蘭樹所做的船槳,這裏借代華美的船,以部分代整體。交帶——束結彩帶。溫庭筠《三洲詞》:“李娘十六春綠發,畫帶雙花為君結。”嫋纖腰——嫋娜的細腰。嫋(niǎo鳥):細柔輕盈,形容詞。鴛夢——鴛鴦夢,指男女春戀之夢。星橋——天河上的鵲橋。李商隱《七夕》詩:“鸞扇斜分鳳幄開,星橋橫過雀飛囬。”這裏的意思是夢中也是互相分離。越羅——指用越地所產絲綢而制的衣裙。花翹——鳥尾狀的首飾。與“翠翹金雀”、“花勝”均為頭上妝飾品。

  『析』
  這首詞寫一女子對情人的思念。
  首句渲染春日氣氛,為後文張本。以下用女子的服飾、行動和心情表達她對情人的思念:玉佩、彩帶盡都垂散,羅衣香消、花翹斜墜,腰肢瘦損,這種失意之態,是對情人思念的結果。而“碧沼紅芳煙雨靜”,則是引起她思念的外界環境。“鴛夢隔星橋”,情內難見,就是在夢中相會也不容易,也像隔著迢迢“星橋”。“推進一層,愁情更深,如煎如熬,不能自持。


  上行杯二首
  其一
  芳草灞陵春岸。柳煙深,滿樓弦管。一曲離聲腸寸斷。
  今日送君千萬,紅縷玉盤金鏤盞。須勸,珍重意,莫辭滿。

  『注』
  灞陵——或作霸陵,在陝西長安東郊,為漢文帝的陵墓,附近有霸橋,漢唐人送客遠行,常在此處折柳道別。班固《西都賦》:“南望杜陵,北眺五陵。名都對郭,邑居相承。”李善注:“漢宣帝葬杜陵,文帝葬霸陵,高帝葬長陵,惠帝葬安陵,景帝葬陽陵,武帝葬茂陵,昭帝葬平陵。”“五陵”指後面五個陵。李白《憶秦娥》:“年年柳色,霸陵傷別。”弦管——借代為音樂聲。“弦管”又可稱“絲竹”,古代絃樂器多以絲為弦,管樂器多以竹為管。千萬——指去程遙遠,千里萬裏之外。又解:“千萬”指情深意厚,千番囑咐,萬般叮嚀。紅縷——形容玉盤所盛菜肴的色紅,細如絲。金樓盞——刻有花紋的金杯。盞(zhǎn展):小杯子。《方言》:“盞,杯也,自關而東,趙、魏之間或曰盞。”須勸三句——意思是極力勸酒,珍惜送別之情意,不必推辭酒滿杯。此處,他本將“須勸珍重意”作為一句,按文意和音韻,應將“須勸”點斷,“萬”、“盞”、“勸”、“滿”四字為韻腳,“萬”、“勸”屬去聲願韻,“盞”屬上聲產韻,“滿”屬上聲願韻,均為《詞林正韻》第七部的字,詩詞中,上去二聲可以通押。

  『析』
  這首詞寫與情人灞陵相別。上片是從景言情。時間是春天,地點是灞陵樓頭,“芳草”、“柳煙”,是呈現的迷茫景象,也最能惹起人的愁緒,在這樣的環境裏相別,更顯得別情淒切,所以有管弦而不忍聽,只覺聲聲斷腸;對金杯而不能飲,滴滴傷心。
  詞的下片,推進一層,代女方勸酒。“今日”以下,設想真切,送行時的和淚相功,將行時的腸斷悽楚,是一幅生動的離別圖。《白雨齋詞話》評:“‘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同此淒豔。”


  其二
  白馬玉鞭金轡。少年郎,離別容易。迢遞去程千萬裏。
  惆悵異鄉雲水,滿酌一杯勸和淚。須愧,珍重意,莫辭醉。

  『注』
  玉鞭金轡——形容馬鞭轡鞍精美。轡(pèi佩):駕馭牲口用的嚼子和韁繩。迢遞(tiáodi條弟)——形容路途遙遠。勸和淚——含淚而勸酒,為押韻而“和淚”後置,意為“和淚勸”。須愧三句——受到如此深情相送而內心應有愧,為珍重情意,不必怕喝醉。他本均將“須愧珍重意”作為一句,按文意和音韻應將“須愧”點斷。“水”、“淚”、“愧”、“醉”四字為韻腳。“水”屬旨韻,“淚”、“愧”、“醉”屬至韻,同為《詞林正韻》第三部的字,上去二聲可通押。

  『析』
  這一首詞與前一首一樣,都是寫別情。只是上一首是灞陵樓頭勸酒;這一首是馬上餞行;前一首是雙方活動;這一首純表女子衷腸;前一首雙方感情深摯,這一首的少年郎卻輕別離。結尾都用了“珍重意”,但前首表現為依依不捨,後首則是功戒之辭,希望男子珍重她的情意,遠行後不要忘記她。


  女冠子二首
  其一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別君時。忍淚佯低面、含羞半斂眉。不知魂已斷,空有夢相隨。除卻天邊月,沒人知。

  『注』
  佯(yáng羊)低面——假裝著低下臉。斂眉——皺眉頭。斂(liǎn臉):蹙。

  『析』
  這首詞寫女子追憶與情人的相別,以及別後相思。
  上片追憶去年今日與情人臨別時的情事。明點“四月十七”,以示永記不忘,懷念真切;“忍淚”寫分別時的狀貌,形象如繪。
  下片寫自從別後的相思苦況。“不知”二句,呼應自然,順理成章,把魂斷夢繞、蘊藏在心頭的相思,形象而明白地表現出來,含韻無窮。結末二句是縈系在心靈深處的感情的集中爆發,極言其相思之苦。
  這首詞也可以看成是男子的囬憶。劉永濟先生《唐五代兩宋詞簡析》評道:“此二首(包括後一首)乃追念其寵姬之詞。前首是囬憶臨別時情事,後首則夢中相見之情事也。明言‘四月十七’者,姬人被奪之日,不能忘也。”


  其二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夢見,語多時。依舊桃花面,頻低柳葉眉。半羞還半喜,欲去又依依。覺來知是夢,不勝悲!

  『注』
  桃花面——據孟棨《本事詩·情感》載:唐詩人崔護嘗于清明獨游長安城南,見一莊居,有女子獨倚小桃柯佇立,而意殊厚。來歲清明,崔又往尋之,剛門扃無人,因題詩于左扉曰:“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後遂以“桃花面”來表示所思念的美女。柳葉眉——如柳葉之細眉,這裏以“眉”借代為“面”,亦是“低面”的意思。

  『析』
  這首詞寫男子對女子的相思而成夢,夢後而悲的情況。
  在寫法上這首詞打破了詞的界限。以“昨夜”領起,“分明”言其記得真切,全由相思所至。“語多時”到“欲去又依依”是敘夢境,狀人寫情,歷歷如繪,情感纏綿。羞喜不定,依依不捨的複雜情態,表達得淋漓盡致。最後兩句,照應開頭,寫夢後而悲,“凝重而沉痛”(唐圭璋:《唐宋詞簡釋》)。
  劉永濟先生說這兩首詞“寫來甚工細,而出語卻自然”(《唐五代兩宋詞簡析》)。確實是脈絡分明,層次清楚,深衷淺貌,語短情長。


  更漏子
  鐘鼓寒,樓閣瞑,月照古桐金井。深院閉,小庭空,落花香露紅。
  煙柳重,春霧薄,燈背水窗高閣。閑倚戶,暗沾衣,待郎郎不歸。

  『注』
  暝(míng明)——光暗淡。古桐——老桐。金井——井上設備富麗。燈背——意思是掩燈。水窗——臨水池之窗。

  『析』
  這首詞寫女子終夜等待情人的情景。上片寫夜間小庭樓閣的景色。樓閣晦暗,鐘鼓聲寒,院門緊閉,小庭空蕩,梧桐孤影,露花凋落,這是一幅淒冷的春夜圖。
  下片繼續按時間的推移描寫淩晨春霧彌漫。最後才點出人物和情事。“燈背”二句,既寫出人居高摟水閣,又從“倚”字看出長時間的等待情人而未眠。結末二句直寫心情和原由。《白雨齋詞話》評:“落花五字,淒絕秀絕。結筆楚楚可憐。”

  酒泉子
  月落星沉,樓上美人春睡。綠雲傾,金枕膩,畫屏深。
  子規啼破相思夢,曙色東方才動。柳煙輕,花露重,思難任。

  『注』
  綠雲——形容女子的頭髮多而細柔光潤。杜牧《阿房宮賦》:“綠雲擾擾,梳曉鬟也。”金枕膩——枕頭華麗光滑。子規——即杜鵑。相思夢——指思念愛慕之人的夢。難任——難以忍受。任(rèn認):擔負,動詞。曹植《雜詩》:“方舟安可極,離思故難任。”

  『析』
  這首詞與溫庭筠的詞境界相似,寫美人相思。純從客觀景物出發,內容單薄,只寫了從夜至曉,美人春睡而已。但語言流暢清麗,不似溫詞濃豔。


  木蘭花
  獨上小摟春欲暮,愁望玉關芳草路。消息斷,不逢人,卻斂細眉歸繡戶。坐看落花空歎息,羅袂濕斑紅淚滴。千山萬水不曾行,魂夢欲教何處覓?

  『注』
  玉關——玉門關,這裏泛指征人所在的遠方。袂(mèi妹)——衣袖。紅淚——淚從塗有胭脂的面上灑下,故為“紅淚”。又解,指血淚。據王嘉《拾遺記》載:薛靈芸是魏文帝所愛的美人,原為良家女子,被文帝選入六宮。靈芸升車就路之時,以玉唾壺承淚。壺則紅色,及至京師,淚凝為血。以後,文學作品中常把女子悲哭的淚水稱為“紅淚”。

  『析』
  這首詞寫思婦對征人的懷念。
  上片寫小摟遠望。一個“獨”字寫出她上樓並非為了賞心,而是懷念遠人的表現;第二句寫出所望的地點是“玉關”,以顯示征人去地之遠。“芳草路”虛實相生,有芳草萋萋,王孫不歸的感歎。“消息”三句是“愁望”後的行動,表現了無可奈何的傷感。
  下片寫空閨歎息:望落花而聯想到自己的命運,不禁潸然淚下,羅衣濕透。結末二句,是女主人公的特殊心理活動:千山萬水與征人相隔遙望,但自己卻未去過。妙在“不曾行”三字,她歸怨於不曾行千山萬水,故夢魂難覓。翻騰一筆,聲哀情苦。

  小重山
  一閉昭陽春又春。夜寒宮漏永,夢君恩。臥思陳事暗消魂。羅衣濕,紅袂有啼痕。歌吹隔重閽。繞庭芳草綠,倚長門。萬般惆悵向誰論?凝情立,宮殿欲黃昏。

  『注』
  昭陽——本漢代宮名,此借指王建之宮。春又春——過了一春又一春。宮漏——古時宮中的銅壺滴漏計時。永——長,慢悠悠。陳事——往事。紅袂——紅袖。歌吹——歌唱彈吹,泛指音樂之聲。重閽(hūn昏)——宮門。屈原《離騷》:“吾令帝閽開關兮,倚閶闔而望予。”閽,本指管理宮門開閉之卒隸,後引申為宮門。“重閣”,言門有多層,故深遠難入。長門——漢代宮名,漢武帝陳皇后失寵之後,退居長門。司馬相如《長門賦》,專寫陳皇后失寵後的苦痛。見韋詞《菩薩蠻》“其二”中注。

  『析』
  這首詞傳說也是為寵姬而作,是代姬人寫的一首宮怨詞。
  上片首言一入深宮,與世隔絕,幽禁得愈久愈嚴,心則愈渴望自由與幸福。“夢君恩”以下是對過去愛情的懷戀。
  下片再轉一層,以他人隔重門的歌舞歡樂,反襯自己的淒苦,並以景托情,把人物的心理活動與環境的描寫統一起來,把主人公深閉宮中,舊懷難忘,空倚長門的無限悵望之情,化入芳草碧萋,宮殿黃昏的蒼茫景色之中,含蓄不盡,韻味無窮。

  薛侍郎昭蘊 十九首

  薛昭蘊(生卒不詳),字澄州,唐直臣薛存誠的後裔,保遜之子,河東(今山西永濟附近)人。仕蜀官至侍郎。孫光憲的《北夢鎖言》記他的性格“恃才傲物”,“每入朝省”,“旁若無人”。
  他的詞風格渾樸,《浣溪沙》為其代表作。李冰若在《栩莊漫記》中論其詞“雅近韋相,清綺精豔,亦足出人頭地”。


  浣溪沙八首
  其一
  紅蓼渡頭秋正雨,印沙鷗跡自成行,整鬟飄袖野風香。
  不語含顰深浦裏,幾回愁煞棹船郎,燕歸帆盡水茫茫。

  『注』
  蓼(liǎo了)——一年生草本植物,多生於水中,味苦,可作藥用。愁煞(shà啥)——愁極了。棹(zhào趙)船郎——船夫。帆盡——船已遠去,不見帆影。以“帆”借代船。

  『析』
  這首詞概寫水鄉秋色風情。
  詞分三層:第一層是開頭二句,勾畫了渡頭秋雨、紅蓼一片,水邊沙上,鷗跡成行的水鄉秋景。第二層是“整鬟”二句,是秋景中的一個特寫鏡頭:少女停舟于深浦之中,不語含顰,清風拂袖,整鬟飄香。著墨不多,而人物明晰可愛。第三層是最後兩句:寫棹船郎對少女的懷想,並用“燕歸帆盡水茫茫”這一饒有餘味的畫面結尾,既合水鄉秋景,又關棹船郎的依戀與茫然心情,景情俱佳。


  其二
  鈿匣菱花錦帶垂,靜臨蘭檻卸頭時,約鬟低珥算歸期。
  茂苑草青湘渚闊,夢餘空有漏依依,二年終日損芳菲。

  『注』
  鈿匣——鏡盒。菱花——菱花鏡。據《趙飛燕外傳》載:飛燕始加大號婕好,奏上三十六物以賀,有七尺菱花鏡一奩。後世故謂鏡為“菱花”。蘭檻——木蘭木做的欄幹。卸頭——卸妝。
  約鬟句——束挽鬟髻,低垂珥璫,計算著所思之人的歸期。珥(ěr耳):珥璫,用珠玉所制的耳環等妝飾物。損芳菲——意思是損毀春色,喻青春日漸逝去。

  『析』
  這首詞寫一女子盼望人歸。上片寫女主人公入睡前臨鏡卸妝,暗暗計算情人的歸期。下片三句三層:“茂苑”句是夢境,以“茂”、“青”、“闊”狀景並喻其歡樂;“夢餘”句是夢後惆悵,只有漏聲增怨;“二年”句,總言與情人分別之久,終日思念,芳容憔悴。


  其三
  粉上依稀有淚痕,郡庭花落欲黃昏,遠情深恨與誰論?
  記得去年寒食日,延秋門外卓金輪,日斜人散暗消魂。

  『注』
  郡庭——泛指富貴之家的庭院。延秋門——唐代宮廷的門名。據《長安志》載:禁苑中宮廷凡二十四所,西面二門,南曰“延秋門”,北曰“元武門”。杜甫《哀王孫》:“長安城頭頭白烏,夜飛延秋門上呼。”卓金輪——停立著精美的車子。卓:立。金輪:指代車子。

  『析』
  這首詞寫女子的相思。上片首言女子的傷心,次句從時節環境描摹她的這一情懷,第三句寫流淚傷心的原因,是所懷人極其遙遠,深恨不能向他傾訴。下片追敍去年一見鍾情。“寒食日”是相遇的時間;“延秋門”是相遇的地點;“日斜人散暗消魂”寫其歡會後離去的傷心神情。


  其四
  握手河橋柳似金;蜂須輕惹百花心,蕙風蘭思寄清琴。
  意滿便同春水滿,情深還似酒杯深,楚煙湘月兩沉沉。

  『注』
  蕙風蘭思——形容美人的思緒和風度。蕙:香草名。《離騷》:“豈維紉夫蕙茞。”蘭:亦香草。《離騷》:“紉秋蘭以為佩。”寄清琴——將情思寄於清越的琴聲之中。楚煙湘月——囬憶往日遊宴時的意境幽靜、淒迷。

  『析』
  這首詞寫男女的歡會與分別。上片先從分別寫起,河橋垂柳,蜂惹百花,喻其分別時的留念,並興起相見之遲,相別之速。“蕙風”句是從弦管之間寫女子的風度、情懷。
  下片寫臨流餞別,以春水之滿狀心意之滿足,以酒杯之深喻感情厚摯,用語自然而深婉。末句以景結情,楚煙湘水,皆已寂寞,純是分別時的感情外射。


  其五
  簾下三間出寺牆,滿街垂柳綠陰長,嫩紅輕翠間濃妝。
  瞥地見時猶可哥,卻來閑處暗思量,如令情事隔仙鄉。

  『注』
  寺——從漢代以來,三公所居謂之府,九卿所居謂之寺。《漢書·元帝紀》:“地震於隴西郡,..壞敗■道縣城郭官寺及民室屋。”古時,凡府庭所在都稱為“寺”,這裏是庭院的意思。寺牆,就是院牆。嫩紅句——在嫩紅輕翠的美麗環境裏,現出了一個打扮豔冶的女子。瞥地——用眼一掃而過。猶可哥——還不在意。可哥:未著意。這裏的意思是猛然見她時還未引起注意。又解:“可哥”為贊許之辭,可以,不錯。仙鄉——縹緲之境。這裏的意思是再也無緣相會,仿佛仙境與人間相隔。

  『析』
  這首詞寫見到一女子後的短暫思想。上片是相遇的環境,明媚閒靜。下片寫這女子的美麗,開始還不引人注目,後來囬想起來,越想越起追慕之情,然而,後悔已莫及,女子不知到何處去了,如隔仙境,難以再見。


  其六
  江館清秋纜客船,故人相送夜開筵,麝煙蘭焰簇花鈿。
  正是斷魂迷楚雨,不堪離恨咽湘弦,月高霜白水連天。

  『注』
  江館句——江畔館舍,客船待發,此時正值清爽的秋日。纜:纜繩,這裏作動詞用。麝煙句——麝香薰煙,蘭燈放焰,花鈿簇簇,一派歡歌。

  『析』
  這首詞寫江館相別。
  上片起首句開出題旨,地點是“江館”,時節是“清秋”,“纜客船”是停舟待發,言相別。接著寫故人設宴相送,蘭焰明滅,麝煙繚繞、紅袖隊隊,足見離筵之盛。
  下片首二句寫離人的感受,以煙雨迷蒙喻離魂茫然,以管弦的嗚咽狀恨別不堪。結束以月明霜白,水天一色的淒清境界,突出了離別的惆悵。李冰若說“有怊悵不盡之意,可謂善於融情入景”(《栩莊漫記》)。


  其七
  傾國傾城恨有餘,幾多紅淚泣姑蘇,倚風凝睇雪肌膚。
  吳主山河空落日,越王宮殿半平蕪,藕花菱蔓滿重湖。

  『注』
  姑蘇——吳國樓臺名,舊址在今江蘇蘇州。據《吳越春秋》載:越進西施於吳,請退師,吳王得之,築姑蘇台,遊宴其上。凝睇——凝聚目光而視。這裏是微微斜視而又含情的意思。雪肌膚——肌膚白嫩、細膩而潤滑。《莊子》:“肌膚若冰雪。”郭象注:“冰,古凝字,肌膚若冰雪,即詩所謂膚如凝脂也。”《詩經·衛風·碩人》:“手如柔荑,膚如凝脂。”所以說“雪”在這裏是與“凝脂”同義。吳主句——吳王夫差的江山已覆沒。落日:喻亡國。又解:“空落日”,在落日照耀下顯得更空曠,意思是吳王的江山已不復見,只有夕陽西照。越王句——越王勾踐的宮殿,也大半為荒草所掩。菱蔓(wàn萬)——菱角的藤子。重湖——湖泊相連,一個挨著一個。

  『析』
  這首詞是詠史詞。上片述古。“傾國”句寫西施被獻送入吳,遺恨不盡。“幾多”二句,寫西施的不幸遭遇,她不知流了多少懷鄉的血淚,也曲指吳王的淫樂。
  下片傷今。把吳主山河與慘澹的落日餘暉對比,越王宮殿與平蕪映襯,最後用重湖藕花作結,在滄桑變故中,寄寓了對唐王朝衰微的慨歎。正如李冰若說:“伯主雄圖,美人韻事,世異時移,都成陳跡。三句寫盡無限蒼涼感喟。此種深厚之筆,非飛卿輩所企及者。”(《栩莊漫記》)


  其八
  越女淘金春水上,步搖雲鬢佩鳴璫,清風江草又清香。
  不為遠山凝翠黛,只應含恨向斜陽,碧挑花謝憶劉郎。

  『注』
  越女——江浙一帶的女子。步搖——首飾名。以銀絲宛轉屈曲作花枝,插於髻後,隨步輒搖,故稱步搖。《釋名·釋首飾》:“步搖,上有垂珠,步則搖也。”白居易《長恨歌》:“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佩——佩帶,作動詞用。鳴璫——用金玉製作的耳珠。《古詩為焦仲卿妻作》:“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璫。”渚風句——江渚上春風送來芳草的清香。渚(zhǔ主):水中的小塊陸地。凝翠黛——凝眉。劉郎——泛指心愛的男子。

  『析』
  這首詞寫淘金女對情郎的思念。上片首句點出女主人公春水淘金,次句寫其形象之美,三句從側面寫淘金女的風采。下片“不為”與“只合”相呼應,結尾夕陽西下,春殘花落之時,情郎不歸,才是她“含恨”、“凝翠”的原因。

  喜遷鶯三首
  其一
  殘蟾落,曉鐘鳴,羽化覺身輕。乍無春睡有餘酲,杏苑雪初晴。
  紫陌長,襟袖冷,不是人間風景。囬看塵土似前生,休羨穀中鶯。

  『注』
  殘蟾——殘月。傳說月中有蟾蜍,故稱月為“蟾”,月宮為“蟾宮”,月光為“蟾光”。羽化——成仙後身體飛升上天。《南史·褚伯玉傳》;“常思遂其高志,成其羽化。”乍(zhà炸)——忽然。醒(chéng成):喝醉酒後神志不清。杏苑——杏園,長安東南,曲江之畔。張禮《游城南記》:“杏園與慈恩寺南相值,唐新進士多遊宴於此,與芙蓉園皆為秦宜春下苑之地。”
  紫陌——禁城中的大道。岑參《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之作》:“雞鳴紫陌曙光寒,鶯囀皇州春色闌。”塵土——塵世,人間。穀中鶯——《詩經·小雅·伐木》:“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出自幽谷,遷於喬木。”後人常以“鶯遷”喻從卑至貴,從貧至富。

  『析』
  這首詞只寫了科考勝利者的得意神態。上片寫中舉後輕快如醉的感覺。下片寫遊宴時的情景,覺得好像不是處在人間。結尾二句是說中舉前後一比,如再脫生人世,不必羡慕穀鶯之遷,自己也遷升了。全是功名利祿的庸俗格調,讀之生厭。


  其二
  金門曉,玉京春,駿馬驟輕塵。樺煙深處白衫新,認得化龍身。
  九陌喧,千戶啟,滿袖桂香風細。杏園歡宴曲江濱,自此占芳辰。

  『注』
  金門——漢宮中的門名,即金馬門。揚雄《解嘲》:“曆金門,上玉堂,有日矣。”玉京——京都,皇都。樺煙句——樺煙繚繞,穿著新衫的進士們意氣高揚。樺(huà化):落葉喬木,皮厚而輕軟,可卷蠟為燭。謂之“樺燭”。據《國史補》載:正旦曉漏以前,三司使大金吾以樺燭擁,謂之火城。這裏的“樺煙深處”,指朝廷考場。化龍身——魚化為龍,喻登科中舉。九陌——京城裏的大道。《三輔黃圖》:“漢長安城中有八街九陌。”桂香——這裏比喻中舉。古人稱之為“折桂”,因傳說月中有桂,故又稱“月宮折桂”或“蟾宮折桂”。曲江——在長安東南。漢為樂游原,漢武帝因秦宜春苑故址,鑿而廣之,其水曲折,有似廣陵之江,故稱“曲江”。隋改為芙蓉園,唐更疏鑿,周七裏,南有紫雲樓,芙蓉苑,西有杏園,慈恩寺,北有樂游原。都人游賞,中和時最盛。秀才每年登科,皇帝賜宴于曲江之濱。(參見《太平寰宇記·長安》)

  『析』
  這首詞也是寫科舉考試後勝利者的特殊優厚境遇,真實地反映了社會生活的一個側面,文士們對科舉的熱戀和追求。他們“一躍龍門。則身價十倍”,忘乎所以之情,畢露無遺。


  其三
  清明節,雨晴天,得意正當年。馬驕泥軟錦連乾,香袖半籠鞭。
  花色融,人竟賞,儘是繡鞍朱鞅。日斜無計更留連,歸路草和煙。

  『注』
  連乾——又寫作“連錢”,馬的妝飾物。《晉書·王濟傳》:“嘗乘一馬,著連乾鄣泥。”梁元帝《紫騮馬》詩:“金絡鐵連錢。”香袖句——因袖長而鞭被籠住一截,故言“半籠”。鞅(yāng央)——馬頸上的皮套子,用來套車的軛頭之類。

  『析』
  這首詞也是寫舉子得意的情景,只是寫法與前二首有別。描繪了舉子們于清明雨後,騎馬踏青,花光映人,綠草如茵,寫得較為清麗。正如湯顯祖評說:“此首獨脫套,覺腐氣俱消。”


  小重山
  其—
  春到長門春草青。玉階華露滴,月朧明。東風吹斷紫簫聲。宮漏促,簾外曉啼鶯。
  愁極夢難成。紅妝流宿淚,不勝情。手挼裙帶繞階行。思君切,羅幌暗塵生。

  『注』
  長門——漢宮殿名。見溫庭筠《清平樂》“其一”注。華露——花露。宮漏促——宮中漏壺聲點點滴滴,有時間迫促之感。挼(ruó弱陽平聲)——揉搓。

  『析』
  這首詞寫宮女春怨。
  上片寫春曉:長門草青,玉階露重,月明風輕,漏促鶯啼,寫得有聲有色,清淒動人。
  下片點出“長門”人物,“愁起夢難成”,已見一夜不眠,上片全是這人的所見所聞所感。接著寫她的愁容:宿妝有淚,羅衣塵生。李冰若說這首詞“無新意,筆卻流折自如”(《栩莊漫記》)。


  其二
  秋到長門秋草黃。畫梁雙燕去,出宮牆。玉簫無複理霓裳。金蟬墜,鸞鏡掩休妝。憶昔在昭陽。舞衣紅緩帶,繡鴛鴦。至今猶惹禦爐香。魂夢斷,愁聽漏更長。

  『注』
  玉簫——洞簫。古人稱精美之事物常以“玉”為定語,如“玉笛”、“玉容”、“玉樓”、“玉食”等。理——治,這裏有演奏之意。霓裳——指《霓裳羽衣曲》,古樂曲名。《樂府詩集》載:《唐逸史》曰:“羅公遠多秘術,嘗與玄宗至月宮,仙女數百,皆素練霓衣,舞於廣庭,問其曲,曰《霓裳羽衣》,帝默記其音調而還,明日召樂工,依其音調作《霓裳羽衣曲》。”一說曰:“開元二十九年中秋夜,帝與葉法善遊月宮,聽諸仙奏曲,遂以玉笛接之,曲名《霓裳羽衣》,後傳於樂部。”《樂苑》曰:“《霓裳羽衣曲》,開元中西涼府節度楊敬述進。”鄭愚曰:“玄宗至月宮,聞仙樂,及歸,但記其半,會敬述進《婆羅門曲》,聲調相符,遂以月中所聞為散序,敬述所進為曲,而名《霓裳羽衣》也。”白居易《長恨歌》:“風吹仙袂飄飄舉,猶似霓裳羽衣舞。”其舞以曲相伴,即《霓裳羽衣曲》,今曲已佚亡。金蟬——一種首飾。掩——停、止、閉住。班昭《女誡》:“室人和則謗掩。”休妝——美好的妝束。休:善、美,此處為形容詞。昭陽——漢代宮殿名。據《三輔黃圖》載:漢武帝後宮八區,有昭陽殿。漢成帝時,皇后趙飛燕及其妹昭儀,曾居於昭陽舍,即此殿。漏更——指滴漏和打更之聲。更(gēng庚):古代計時單位,將一夜分為五更。

  『析』
  這首詞詠陳皇后失寵之事。上片寫她被遺棄、被幽禁的哀怨。“畫梁”句是怨己羨鳥,人不如物;舞衣不理,金蟬墜落、鸞鏡懶照,是其失去生活信念的寫照。
  下片先追憶昭陽受寵,後寫現實中魂夢已斷,不堪囬首。最後寫其長夜難度的痛苦。全詞表現了對陳皇后的無限同情,其實,也隱含著對被侮辱和被損害者的同情。

  離別難
  寶馬曉韝雕鞍,羅帷乍別情難。那堪春景媚,送君千萬裏,半妝珠翠落,露華寒。紅蠟燭,青絲曲,偏能鉤引淚闌幹。
  良夜促,香塵綠,魂欲迷,檀眉半斂愁低。未別,心先咽,欲語情難說出,芳草路東西。搖袖立,春風急,櫻花楊柳雨淒淒。

  『注』
  韝(bèi 倍)——把鞍轡等套在馬上,動詞。羅帷——指閨閣之中。半妝——妝飾散亂,不完備。據《南史·後妃傳》載:梁元帝徐妃以元帝吵一目,每知帝將至,必為半面妝以俟,帝見則大怒而去,這裏指送行後囬來卸下殘妝。露華——露凝結而成雪花狀。青絲曲——弦琴所彈的曲調。淚闌幹——淚縱橫。香塵綠——月光下大地一派淺綠色。檀眉——香眉。又解:檀為顏色一種,淺紅色,形容眉色。櫻花——花名。《蕙風詞話》載:中國櫻花,不繁而實;日本櫻花,繁而不實。薛昭蘊《離別難》雲,“櫻花楊柳雨淒淒”,此中國櫻花也,入詞殆自此始。

  『析』
  這首詞寫別情。
  上片“寶馬”寫情人備馬遠行,言將別。這一起句關係全篇。以下則深入寫別情。“羅帷”句寫兩人感情深摯,“那堪”四句,深入一層,春光明麗之時,送人遠行,悲痛難忍,在己是無心妝扮,在物則花露寒凝,全由情至。“紅燭”以下,為話別的場面,別曲難盡,紅燭亦為之落淚。
  下片,“良夜”四句,言其相處之短,欲去之速,夢魂迷離,愁眉低垂。“未別”二句寫盡分別一瞬間的內心世界。“芳草路東西”寫行者,“搖袖立”寫送者,用“春風急”狀離別之情。這是《花間集》中,字數最多的一首詞,寫得婉轉而流暢,層次井然。情緒真切。湯顯祖評道:“咽心之別愈慘,難說之情轉迫;平生無淚落,不灑別離間,應是好話。”


  相見歡
  羅襦繡袂香紅,畫堂中,細草平沙番馬,小屏風。卷羅幕,憑妝閣,思無窮。暮雨輕煙,魂斷隔簾枕。

  『注』
  香紅——香,指氣味,紅,狀顏色,即羅裙繡袂芳香而紅豔。細草二句——細草、平沙、番馬,都是畫在屏風上的景物。貴州簡字本將此二句合為一句,今依氓本作“細草平沙番馬,小屏風”,則亦可解為室內掛有“細草平沙番馬”的畫幅,還有數扇“小屏風”。

  『析』
  這首詞純是一幅仕女圖。上片“羅襦”點出人物,“畫堂中”點出室內的屏風及屏風上的畫面。下片開頭三句寫女子捲簾憑閣。後面雖也寫了她思緒無窮、魂斷,但不知其所由。不過,從“憑妝閣”的行動看,也許是懷遠之愁吧!


  醉公子
  慢綰青絲發,光砑吳綾襪。床上小熏籠,韶州新退紅。
  叵耐無端處,撚得從頭汙。惱得眼慵開,問人閒事來。

  『注』
  綰(wǎn 晚)——繞束成結。青絲發——如青絲般的頭髮,言其黑細而光潤。砑(yà亞)——用石塊磨光其他物品,稱為“砑光”,動詞。“砑光”為唐代口語。據《開元天寶遺事》載:汝陽王璡戴砑光帽打曲,明皇自摘槿花,置之帽上,帽極滑,久而方安。《花間集》湯顯祖注:“昔西王母宴群仙,戴砑光帽,簪花舞,‘砑光,二字本此。”《玉篇》:“今之布匹及紙,用石碾砑光滑者,俗名砑光布,砑光紙。”熏籠——熏香取暖的小烘籠。韶州句——意思是床上的物品為韶紅所染,色彩新鮮。韶州:今廣東省曲江一帶,此地所產紅色染料著名,稱為“韶紅”。退紅:粉紅色。王建《牡丹》詩:“肉色退紅嬌。”叵耐二句——可惡(wù)的是沒有原因,就弄髒了全身。叵耐:無可奈何,引申為“可惡”,“討厭”。叵(pǒ笸):不可。耐:通奈。敦煌曲子詞《鵲踏枝》:“叵耐靈鵲多謾語,送喜何曾有憑據?”無端:無故,說不出原因。撚(niǎn碾):用手搓轉。從頭汙:到處都弄髒。

  『析』
  這首詞寫出了貴族公子醉生夢死的無聊生活,給我們提供了認識當時社會生活的一點材料。


  女冠子二首
  其一
  求仙去也,翠鈿金蓖盡舍,入崖巒。霧卷黃羅帔,雲雕白玉冠。野煙溪洞冷,林月石橋寒。靜夜松風下,禮天壇。

  『注』
  翠鋼金篦——首飾。盡舍——全都拋棄。霧卷二句——意思是黃羅綢的披肩如霧飛卷,白玉冠帽如雲彩所飾,將其衣著與雲霧配合描寫。禮天壇——登壇拜天,道家的禮儀。

  『析』
  這首詞寫女道士求仙,毫無意義。
  前三句寫女道士“盡舍”人間煙火,“入崖”求仙。接著描繪她求仙的服飾以及“入崖巒”的景象和天壇禮拜的情形,表現了不同人世的冷寂“仙氣”。


  其二
  雲羅霧縠,新授明威法篆,降真函。髻綰青絲發,冠抽碧玉簪。往來雲過五,去住島經三。正遇劉郎使,啟瑤緘。

  『注』
  雲羅霧縠——寫女道士的衣著。縠(hú弧):有縐紋的紗。明威——同“明畏”,表彰善良,懲罰邪惡。《尚書·皋陶謨》:“天明畏,自我民明畏。”法籙——天神所授的符命。籙(lù錄):道家所畫的符籙。降真函——降下盛寶籙的套盒。五雲——五色彩雲。《雲笈七簽》:“元洲有絕空之宮,在五雲之中。”白居易《長恨歌》:“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三島:據說是仙人所居之地,又稱“三神山”。《史記·秦始皇本紀》:“齊人徐市等上書,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萊、方丈、瀛洲,仙人居之。”劉郎使——劉晨所遣的使者。見溫庭筠《思帝鄉》中注。啟瑤緘——拆開使者所送來的精美信箋。緘(jiān 尖):封閉。這裏指信的封口處,作“啟”的賓語。

  『析』
  這首詞寫女道士之事。與前一首有聯繫,上首寫“求仙”,這首寫“成仙”。這首上片寫她成仙之後的形象:在外表上她身著雲霧般的羅綢,頭上髮髻高綰,玉簪插冠;在內心她領受了明成法策,已成正果。
  下片先寫她來往于神仙境地;後寫她遇劉郎使者,而且拆看了情書,客觀上譏諷了她求仙的虛假,仍然忘不了人間的兒女之情。

  謁金門
  春滿院,疊損羅衣金線。睡覺水晶簾未卷,簷前雙語燕。
  斜掩金鋪一扇,滿地落花千片,早是相思腸欲斷,忍教頻夢見。

  『注』
  疊損——羅衣未脫而睡,故折疊而損壞金線。金鋪——門上銜環的裝飾物,稱為“鋪首”,上刻龍蛇諸獸的形狀。《漢書·揚雄傳》:“排玉戶而颺金鋪兮。”這裏指代門。

  『析』
  這首詞寫女子相思。
  整首詞的脈絡在“睡覺”與“夢見”。女主人公因心緒不寧,雖是午睡,也羅衣不解。一覺醒來,衣裳都皺折了,這時,她看到滿院春光,或許正是簷前呢嘯的雙燕打斷了她的美夢!這時她起來半掩房門,門外滿地落花,這不由得她想起了夢中之事,產生了難堪的悽愴之感。後二句說,正是因相思才傷神的,為什麼還偏偏在夢裏還夢見他呢?正話反說,盡吐相思之苦。

  牛給事嶠 五首

  牛嶠,公元八五零年—公元九二零年,字松卿,一字延峰,隴西(今甘肅隴西南)人。是唐宰相牛僧孺的後裔,乾符五年(公元八七八年)登進士第四人。曆官拾遺、補闕、校書郎,王建鎮西川,辟為判官。王建稱帝,拜他為給事中。在《花間集》詞人中,他與韋莊一樣,是由他處入仕進蜀的。
  牛嶠博學有文,以歌詩著名。其詞多描寫閨情,大都情感真摯;也有一些如淡雅淺近的民間情歌。嘗自言竊慕李賀長歌,舉筆輒效之,尤喜制小詞。故李冰若說他“大體皆瑩豔縟麗,近於飛卿”。

  柳枝五首
  其一
  解凍風來未上青,解垂羅袖拜卿卿。無端嫋娜臨官路,舞送行人過一生。

  『注』
  末上青——指柳枝梢頭見嫩綠色。末:末梢,樹杪。解垂句——寫柳枝飄蕩,如舞袖相拜。這是擬人化的寫法。卿卿(qīngqīng 青青):古代愛稱。據《世說新語·惑溺》載:王安豐婦常卿安豐,安豐曰:“婦人卿婿,於禮不敬,後勿複爾。”婦曰:“親卿愛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誰當卿卿?”這裏“卿卿”疊用,前一字作動詞用,是以“卿”相稱之意,後一“卿”字是代詞,指“你”,即王安豐。後人變其義,以“卿卿”為親呢(nì匿)之稱呼。如韓偓《偶見》詩:“小疊紅箋書恨字,與奴方便寄卿卿。”此詞中“卿卿”亦為親呢之稱。

  『析』
  這首詞名為詠柳,實是寫人。
  首二句寫冬去春來,柳枝綻出鵝黃嫩芽,低垂著如拂袖拜人。後二句在前兩句的基礎上,為柳發出了深沉的感慨:為什麼在人來人往的大道上,迎風飄蕩,迎送行人度過自己的一生呢?詞人把對風塵女子的同情寄寓在對楊柳的客觀描繪之中,神情搖曳,餘音不絕。湯顯祖評:“《楊枝》、《柳枝》、《楊柳枝》,總以物托興;前人無甚分析,但極詠物之致;而能抒作者懷,能下讀者淚,斯其至矣。‘舞送行人’句,正是使人悲惋。”


  其二
  吳王宮裏色偏深,一簇纖條萬縷金。不憤錢塘蘇小小,引郎松下結同心。

  『注』
  吳王宮——此指吳王夫差為西施所造的館娃宮,今江蘇蘇州西南靈岩山上有靈岩寺,即其故址。宮中多柳,故言“色偏深”。不憤——不怨。蘇小小——南齊時錢塘名*,才傾士類,容華絕世,其家院多柳。引郎句——言蘇小小多情,曾結同心于松柏樹下。古樂府《蘇小小歌》:“我乘油壁車,郎乘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西陵在錢塘江之西。今浙江嘉興縣西南有蘇小小墓。結同心:用錦帶製成的連環囬文結,表示恩愛之意,又稱“同心結”。李賀《蘇小小墓》詩:“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蓋。風為裳,水為佩。油壁車,夕相待。冷翠燭,勞光彩。西陵下,風吹雨。”此詞引用蘇小小的故事,意思是柳色與松色同青,柳也是多情之物,而蘇小小不在柳下結同心,而引入松下,柳豈不怨乎?然柳卻“不怨”,可見柳之情更深厚也。白居易有《楊柳枝》詞十首,現錄二首與此詞意境相似者:“蘇州楊柳任君誇,更有錢塘勝館娃。若解多情尋小小,綠楊深處是蘇家。”“蘇家小女舊知名,楊柳風前別有情。剝條盤作銀環樣,卷葉吹為玉笛聲。”

  『析』
  這首詞是借柳詠情。
  一、二句寫柳色,一簇簇,一條條,如縷如金,形象娩媚。三、四句是借題發揮,寫柳色與松色一樣,而蘇小小偏偏要在松下與郎定情,卻不在柳下,對此,一般有情之物都將怪怨蘇小小厚此薄彼。而詞中的柳卻“不憤”,可見柳之寬厚溫柔,能對蘇小小之情的體諒。從詠柳中,也稱道了人的情操。


  其三
  橋北橋南千萬條,恨伊張緒不相饒,金羈白馬臨風望,認得張家靜婉腰。

  『注』
  恨伊句——怨那個張緒大風流,與楊柳婀娜之姿媲美而不相讓。伊:彼,那個,指示代詞。張緒:南朝齊吳郡人,字思曼,齊武帝時,官至國子祭酒。據《南齊書·張緒傳》載:緒美風姿,清簡寡欲,口不言利,但吐納風流,聽者忘倦。益州獻柳數株于武帝,時芳林苑始成,帝以之植於靈和殿前,崇玩賞咨嗟曰:“此楊柳風流可愛,似張緒當年時。”這裏是說柳怨張緒與己爭美而不相讓。金羈白馬——借代少年公子。曹植《白馬篇》:“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並遊俠兒。”楊家——南朝梁羊侃家,“楊”當作“羊”。羊侃,梁甫入,好《春秋左傳》和孫吳乒法,性豪侈,姬妾侍列,家巨富。靜婉——南朝梁代名舞女。據《南史·羊侃傳》載:舞人張淨婉,腰圍一尺六寸,時人鹹推能掌上舞。“靜”當作“淨”。這裏用此典是說:少年公子臨風觀柳,見柳枝搖曳起舞,好像見到了羊佩家的舞女張靜婉的細腰一般。

  『析』
  這首詞借詠柳寫少年郎對美女的追求。
  首二句寫橋南橋北千萬枝柳條,那吐納風流的姿態與張緒也不相讓。尾二句寫白馬少年迎風凝望著柳枝的婀娜,就想起了他心目中的美人,這也是一種藝術的聯想。


  其四
  狂雪隨風撲馬飛,惹煙無力被春欺。莫教移入靈和殿,宮女三千又妒伊。

  『注』
  狂雪——比喻柳絮紛飛如雪。惹煙句——意思是柳枝纏繞著煙霧,顯得嬌柔無力,被春風吹得搖曳不定。被春欺:春風吹柳,柳隨風擺,所以說“被春欺”。莫教句——見前首“恨伊張緒”注。

  『析』
  這首詞寫柳絮的輕盈。
  首句寫柳絮如雪,隨風飛舞,二句著力刻劃柳絮惹煙含情,柔軟無力,無比風流蘊藉。三、四兩句,以人寫物,希望不要把柳移植到靈和殿中,免得其風流惹起三千宮女的嫉妒!這二句似含有詞人的身世之感,不願到那些“是非之地”去。


  其五
  裊翠籠煙拂暖波,舞裙新染麴塵羅。章華台畔隋堤上,傍得春風爾許多。

  『注』
  嫋翠句——翠柳嫋娜,綠煙籠罩,拂動在春水之上。舞裙句——柳枝如新染的麴黃色羅裙,翩翩起舞。麴(qǔ曲)塵:或寫作“曲塵”,酒麴所生的細菌,色淡黃如塵,故稱淡黃色為“曲塵”。《周禮·天官·內司服》鞠衣”注:“黃桑服也,色如鞠塵,像桑葉始生。”古代“鞠”與“麴”通。劉禹錫《楊柳枝》:“鳳闕輕遮翡翠幃,龍墀遙望麴塵絲。禦溝春水相輝映,狂殺長安年少兒。”章華台——楚靈王所築之台名。《左傳·昭公七年》:“楚子城章華之台,願以諸侯落之。”舊址於湖北監利縣西北,此地多柳。隋堤——隋場帝開通濟渠,沿渠築堤,堤上植柳。馮贄《南部煙花記》:“煬帝樹堤,詔民間有柳一株,賞一縑。”爾許——如許,如此。

  『析』
  這首詞是詠柳的。
  “嫋翠”刻畫柳的形狀:翠綠色的柳枝籠罩在煙霧之中,飄拂在清波之上,“舞裙”是描繪柳的色澤,又像淡黃的羅裙在輕輕地飄動。“章台”“隋堤”明點柳,然也藏而不露。“傍得”句總攬全篇,柳枝這樣嫵媚多姿,迎風搖曳,像是占了無限的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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