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間集》10 五代後蜀·趙崇祚 緝




  花间集卷第拾 五十首
  毛祕書熙震十三首
  河滿子二首
  其一
  寂寞芳菲暗度,歲華如箭堪驚。緬想舊歡多少事,轉添春思難平。曲檻絲垂金柳,小窗弦斷銀箏。
  深院空聞燕語,滿園閑落花輕。一片相思休不得,忍教長日愁生,誰見夕陽孤夢?覺來無限傷情。

  『注』
  芳菲——本指繁茂的花草,這裏用以喻美好的青春。劉禹錫《春日書懷》詩:“野草芳菲紅錦地,遊絲撩亂碧羅天。”暗度——暗暗過去。緬想——追想、緬懷。夕陽孤夢——傍晚夕陽西下,孤獨淒迷如夢境。寫春思之切。覺來——清醒過來。

  『析』
  這首詞寫女子春思。
  詞分兩片而意分三層。第一層是感慨直抒:第一句用“芳菲”喻美好的青春,前面修飾以“寂寞”,後補之以“暗度”,虛耗青春的感歎凝聚筆端;第二句意義與第一句平列,但角度不同,是驚歎年華如箭,離去極速,去而不返。三、四兩句是前兩句的伸展,時日空過,舊歡難尋,緬想無窮,春思愈增。第二層即上片結尾二句與下片開頭二句,是寫景:曲檻垂柳,小窗弦斷,深院燕語,滿國落花,也是關合起句,以景傳情。寫景中著“弦斷”、著“空聞”、著“閑落”,春思慵倦之情全出。第三層又轉入抒情,第一層的感慨是從泛寫來,這一層則是從具體的“長日愁生”、“夕陽孤夢”抒寫其“無限傷情”。


  其二
  無語殘妝淡薄,含羞嚲袂輕盈。幾度香閨眠過曉,綺窗疏日微明。雲母帳中偷惜,水晶枕上初驚。
  笑靨嫩疑花坼,愁眉翠斂山橫。相望只教添悵恨,整鬟時見纖瓊。獨倚朱扉閑立,誰知別有深情?

  『注』
  嚲(tuo妥)袂——垂袖。眠過曉——睡過了早晨。疏日——稀疏的陽光。意思是陽光為浮雲或樹蔭遮住,時隱時見。雲母帳句——雲母屏帳內常常暗自憐惜。笑靨句——意思是笑時嬌嫩得如初綻之花。坼(che徹):裂開。纖瓊——纖細如玉的手指。

  『析』
  這首詞寫美人的幽怨。
  上片寫她輕輕的愁怨。首二句從外表展現內心之怨,“無語殘妝淡薄”最為形象;“幾度”二句從時間的推移見其無事有怨;“雲母”二句,怨情尤其顯豁。
  下片“笑靨”四句,勾勒了美人的形象,結尾兩句形情並寫,美怨相生。
  以上二首,詞庸意淺,無多情味;只是在其各自的結尾處,稍有意境,然終不深沉。


  小重山
  梁燕雙飛畫閣前。寂寥多少恨,懶孤眠。曉來閑處想君憐。紅羅帳,金鴨冷沉煙。
  誰信損嬋娟,倚屏啼玉箸,濕香鈿。四肢無力上秋千。群花謝,愁對豔陽天。

  『注』
  金鴨句——金鴨香爐內沉香煙已熄滅。玉箸——晶瑩的淚行。

  『析』
  這首詞也是寫美人春思。上片由“梁燕雙飛”興起,而抒“寂寥”、“孤眠”、“想君憐”之情。下片承上寫女主人公愁損容顏、淚濕香鈿的春思情態,並以“花謝”、“豔陽天”的遲暮之感,加強了春思的感受。結尾一語,形情並茂,蘊藉有致。


  定西番
  蒼翠濃陰滿院,鶯對語,蝶交飛,戲薔薇。
  斜日倚欄風好,餘香出繡衣。未得玉郎消息,幾時歸?

  『注』
  薔薇——花名。落葉灌木,莖細長,花白色或淡紅色,有芳香。玉郎——對丈夫的愛稱。

  『析』
  這首詞寫妻子對丈夫的懷念。上片寫時寫景,“鴛對語、蝶交飛、戲薔薇”三句興起下片懷人。下片頭二句寫女主人公的嬌好,最後二句結出對丈夫的懷念。


  木蘭花
  掩朱扉,鉤翠箔,滿院鶯聲春寂寞。勻粉淚,恨檀郎,一去不歸花又落。
  對斜暉,臨小閣,前事豈堪重想著。金帶冷,畫屏幽,寶帳慵熏蘭麝薄。

  『注』
  翠箔——翠色簾幕。檀郎——對郎君的美稱。潘岳小名為檀奴,姿儀美好,後來就以“檀郎”或“檀奴”作為對美男子或所愛慕的男子之稱。李商隱《王十二兄與畏之員外相訪》詩:“謝傅門庭舊末行,今朝歌管屬檀郎。”金帶——枕頭上的裝飾物,這裏指枕頭。畫屏——床頭上的枕屏。

  『析』
  這首詞也是寫妻子對丈夫的憶念。上片開頭三句寫“朱扉”內外境況,一片寂寞。後三句寫女主人公對落花而恨丈夫不歸、淚痕滿面的形象。下片“對斜暉”三句寫女主人公日暮登樓懷想,所謂“豈堪想著”,只是想後的無可奈何之辭。結尾三句寫她夜晚室內的幽冷,表現憶念之情更切。


  後庭花三首
  其一
  鶯啼燕語芳菲節,瑞庭花發。昔時歡宴歌聲揭,管弦清越。
  自從陵谷追遊歇,畫梁塵黦。傷心一片如圭月,閑鎖宮闕。

  『注』
  芳菲節——春光明媚的時節。瑞庭——庭院。瑞:吉祥之意。揭——舉,揚。陵谷——暗喻變遷,改變。《詩經·小雅·十月之交》:“高岸為穀,深谷為陵。”黦(yuè月)——黃黑色。圭月——玉色的月亮。圭:玉器的一種。

  『析』
  這首詞深寓家國之恨。
  上片寫“芳菲節”。在“鴦啼燕語”、“瑞庭花發”、“管弦清越”的綺麗繁華景象之中,插入“昔時歡宴歌聲揭”一句,點明上片是寫過去的盛景。
  下片“自從”二字,承上啟下,“陵谷追遊歇”十個字慨歎無限,“傷心”二句,寫盡家國之恨,吊古之情,雋永清越,意境如“西風殘照,漢家陵闕”。王國維曾評曰:“周密《齊東野語》雲:‘毛詞新警而不為儇薄,余尤愛其《後庭花》,不獨意勝,即以調論,亦有雋上清越之致,視文錫蔑如也。’”


  其二
  輕盈舞妓含芳豔,競妝新臉。步搖珠翠修蛾斂,膩鬟雲染。
  歌聲慢發開檀點,繡衫斜掩。時將纖手勻紅臉,笑拈金靨。

  『注』
  步搖——古時婦女的一種首飾。《釋名·釋首飾》:“步搖,上有垂珠,步則搖動也。”多為貴族婦女所戴。晉傅玄《豔歌行》:“頭安金步搖,耳系明月璫。”膩——油光。檀點——塗有檀紅的口,又稱“檀口”。笑拈金靨——含笑而以手指弄靨飾。金靨:女子酒窩處的黃色妝飾品。見溫庭筠《菩薩蠻》“其四”注。

  『析』
  這首詞寫歌舞妓的形象。上片寫舞姿。下片寫歌態。如李冰若所評:“堆綴麗字,羌無情致。”(《栩莊漫記》)


  其三
  越羅小袖新香蒨,薄籠金釧。倚欄無語搖輕扇,半遮勻面。
  春殘日暖鶯嬌懶,滿庭花片。怎不教人長相見?畫堂深院。

  『注』
  蒨(qiàn茜)——大紅色,同“茜”。《爾雅·釋草》:“茹蘧”,郭璞注:“今之蒨也,可以染絳。”杜牧《村行》詩:“籬窺蒨裙女。”薄寵金釧——薄紗籠著帶金釧的手腕。勻面——面上塗脂粉。

  『析』
  這首詞寫男子對女子的愛慕。上片寫男子所見的女子的嬌姿媚態。下片寫男子於春殘之時,面對女子所居的“畫堂深院”所抒發的愛慕之情,他怨天尤人,發出為什麼不讓他們經常相見的慨歎,這也是對美好愛情生活嚮往的一種表現。


  酒泉子二首
  其一
  閑臥繡帷,慵想萬般情寵。錦檀偏,翹股重。翠雲欹,暮天屏上春山碧。映香煙霧隔。蕙蘭心,魂夢役,斂蛾眉。

  『注』
  慵想句——懶得去想往日萬般受寵愛的深情。錦檀——錦繡的檀枕。翹股——金釵之類的首飾。翠雲欹——鬟髻偏斜。蕙蘭心——指女子的芳心。魂夢役——被夢魂中的情感所牽役。

  『析』
  這首詞寫在帳中枕上,女子對往日愛情的眷戀。拼湊麗字,了無情味。


  其二
  鈿匣舞鸞,隱映豔紅修碧。月梳斜,雲鬢膩。粉香寒,曉花微斂輕呵展,嫋釵金燕軟。日初升,簾半卷,對妝殘。

  『注』
  鈿匣——梳妝盒。舞鸞——鸞鏡中的人影。豔紅修碧——紅潤的臉,黛色的長眉。以其色借代其物。月梳——如月形的梳子,可別於發上。曉花句——意思是早晨的花微閉,輕輕呵口氣就展開了。金燕——釵的形狀。對妝殘——意思是對鏡理宿妝。

  『析』
  這首詞寫女子早晨臨鏡梳妝的情景,文筆細膩。“曉花微斂輕呵展”,如見其人精心打扮的過程。


  菩薩蠻三首
  其一
  梨花滿院飄香雪,高摟夜靜風箏咽。斜月照簾帷,憶君和夢稀。
  小窗燈影背,燕語驚愁態。屏掩斷香飛,行雲山外歸。

  『注』
  香雪——喻梨花。風箏——懸掛在屋簷下的金屬片,風起作聲,又稱“鐵馬”。李商隱《燕台》詩:“西樓一夜風箏急。”和夢稀——連夢也稀少了。燕語句——意思是燕子叫而驚醒了愁思。行雲句——指夜間的幻夢與君相會,如同巫山行雲,醒時,又如雲歸去。

  『析』
  這首詞寫深閨憶夫。上片寫思婦居於高樓深閨,只見斜月照簾,梨花滿院,但聽風箏如咽,結末一句直寫怨情,想念丈夫,怎麼連做夢也夢不到,這是進一層寫法。下片寫室內景況:小窗燈閉,燕語驚愁、屏掩香斷,巫山行雲,如幻如夢。緊接上片“夢稀”二字,淒清怨抑,情景俱佳。


  其二
  繡簾高軸臨塘看,雨翻荷芰真珠散。殘暑晚初涼,輕風渡水香。
  無聊悲往事,怎奈牽情思?光景暗相催,等閒秋又來。

  『注』
  高軸——高卷。軸:簾軸,此作動詞用。光景——時光。

  『析』
  這首詞寫夏末初秋的情思。上片寫捲簾所見、所感、所聞,以雨翻荷芰顯示殘暑涼意。下片逆寫秋來悲思,由光景暗催引起,無限怊悵。


  其三
  天含殘碧融春色,五陵薄幸無消息。盡日掩朱門,離愁暗斷魂。
  鶯啼芳樹暖,燕拂囬塘滿。寂寞對屏山,相思醉夢間。

  『注』
  五陵——漢高帝長陵、惠帝安陵、景帝陽陵、武帝茂陵、昭帝平陵。都在渭水北岸今咸陽附近,屏山——屏風上的山景。

  『析』
  這首詞寫女子的哀怨。上片寫春色雖好,薄情子弟卻無消息,只有整天閉門傷神。下片寫觸景感懷,把相思之情,寄於醉夢之中。情緒平淡,無有新意。

  李秀才珣三十七首
  李珣,約公元八五五年—約公元九三零年,字德潤,黃休複的《茅亭客話》說他的祖籍是在波斯,後家於梓州(今四川省三台附近),他是前蜀的秀才,國亡不仕。
  李珣的詞“不盡為閨情之類,頗多抒寫瀟灑的處士心懷”(伊碪《花間詞人研究》),尤其能用清婉的筆調,真切地描繪南方風物,在《花間集》中,他確實算是別具一格的。


  浣溪沙四首
  其一
  入夏偏宜淡薄妝,越羅衣褪鬱金黃,翠鈿檀注助容光。
  相見無言還有恨,幾囬拼卻又思量,月窗香徑夢悠颺。

  『注』
  郁金——草名,可制黃色染料,多年生草本,高二三尺,與百合科鬱金香不同。梁武帝:《河中之水歌》:“盧家蘭室桂為梁,中有郁金蘇合香。”翠鈿句——意思是翠色釵鈿,紅色胭脂,更加增添了她美豔的容光。檀注:塗口紅。李後主《一斛珠》詞:“曉妝初過,沉檀輕注些兒個。”拼卻——拋棄。意思是賭氣要與之斷絕。夢悠颺——夢境迷離,有飄飄然之感。

  『析』
  這首詞寫女子對戀人懷念的心情。上片寫初夏時分女子的淡薄妝束和美麗容光。下片刻畫了女主人公的矛盾心理狀態:囬想與情人相見了,原來準備許多要說的話又無從說起,而內心裏還有一些離別的怨恨;幾次想與情人斷絕關係,但情絲總把他們纏在一起。最後情景合寫,表現了她月夜窗下思念情人的迷離之狀。


  其二
  晚出閒庭看海棠,風流學得內家妝,小釵橫戴一枝芳。
  鏤玉梳斜雲鬢膩,縷金衣透雪肌香,暗思何事立殘陽?

  『注』
  風流——風韻。內家妝——皇宮內的妝束,即宮女們的妝扮模樣。封建時代,皇宮為“大內”,也稱“內家”。王建《宮詞》之五十:“盡送春求出內家,記巡傳把一枝花。”一枝芳——一支鮮花。鏤玉梳——雕花的玉梳子。

  『析』
  這首詞寫一豔麗女子妝扮入時。妙在首尾二句,遙相呼應,不盡之意,見於言外。《白雨齋詞話》評:“如畫!”


  其三
  訪舊傷離欲斷魂,無因重見玉樓人,六街微雨樓香塵。
  早為不逢巫峽夢,那堪虛度錦江春?遇花傾酒莫辭頻。

  『注』
  無因——沒有機緣。玉樓人——華麗樓閣中的美人。六街——泛指繁華的鬧市。唐代長安城中左右有六條大街。司空圖《省試》:“閑系長安千匹馬,今朝似滅六街塵。”鏤香塵——意思是雨灑在落花鋪遍的地上。香塵:據《拾遺記》載:石季倫屑沉水之香如塵末,布象床上,使所愛者踐之,無跡者賜以真珠。早為二句——意思是:本來就因沒有逢到巫山神女那樣的豔事而遺憾,更兼目前又虛度了錦江美好的春色。巫山夢:見韋莊《歸國遙》“其三”注。錦江:在今四川省成都平原,傳說古人織錦濯其中,較他水鮮明。因此江經成都,三國蜀漢時管理織錦之官駐此,故成都又名“錦官城”,簡稱“錦城”。錦城、錦江,春景格外嬌媚。杜甫《登樓》詩:“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

  『析』
  這首詞抒發了男子對女子的一往深情。
  上片“訪舊傷離”籠罩全篇,然不寫舊日鍾情與離恨,只重筆描寫“無因重見玉樓人”的遺憾、傷感,且將這種情感融於“六街微雨縷香塵”的茫然景象之中,極為纏綿淒惻。
  下片“早為”、“那堪”,自然呼應,進一步表達對玉樓美人的懷想。結尾一句,在頹喪語中寄託著無可如何的一片真情。


  其四
  紅藕花香到檻頻,可堪閑憶似花人,舊歡如夢絕音塵。
  翠疊畫屏山隱隱,冷鋪紋簟水潾潾,斷魂何處一蟬新?

  『注』
  絕音塵——斷絕了音信。翠疊句——畫屏上翠山重疊,隱約可見。冷鋪句——鋪上冰涼的簟席,簟紋如水波潾潾。

  『析』
  這首詞也是寫男子對女子的想念。上片由蓮花想到似花的情人,想到舊歡如夢,音信斷絕。順理成章,出語自然。下片用室內清冷處境,襯托對情人的思念,結尾一句寫不忍聽一聲新秋蟬鳴,情韻無極。李珣這四首《浣溪沙》,筆觸清麗,情深意切,正如《栩莊漫記》所說:“其詞溫厚而不儇薄。”

  漁歌子四首
  其一
  楚山青,湘水綠,春風淡蕩看不足。草芊芊,花簇簇,漁艇棹歌相續。
  信浮沉,無管束,釣囬乘月歸灣曲。酒盈樽,雲滿屋,不見人間榮辱。

  『注』
  淡蕩——水動盪的樣子,此指風吹不動。芊芊——草茂盛的樣子。棹歌——漁歌。信浮沉——聽任漁舟自在地起落。喻己於世,聽其自然。釣囬句——釣得魚囬,已是月色滿江,舟歇於河彎曲處。雲滿屋——月光和江霧籠罩,如雲滿屋。

  『析』
  這首詞寫處士的生涯與心懷。上片是楚湘山水畫,江山秀美,風物可愛,語言流利,表達了詞人對大自然美的迷戀。是下片“漁夫”生活的典型環境。
  下片描繪了“漁夫”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生活情趣,從外到內,“不見人間榮辱”。這是封建時代正直知識份子,受壓抑、打擊、挫折之後的一種理想的追求,絕意仕進,與世無爭,雖是一種無力的消極反抗,但也體現了他們對那個社會的強烈不滿。


  其二
  荻花秋,瀟湘夜,橘洲佳景如屏畫。碧煙中,明月下,小艇垂綸初罷。
  水為鄉,篷作舍,魚羹稻飯常餐也。酒盈杯,書滿架,名利不將心掛。

  『注』
  荻(dí狄)——植物名,多年生草本,秋季抽生草黃色扇形圓錐花序,生長在路邊和水旁。瀟湘——兩水名,今湖南境內,見溫庭筠《遐方怨》“其一”注。橘洲——在長沙市境內湘江中,又名下洲,舊時多橘,故又稱“橘子洲”,或名“水鷺洲”、“水陸洲”、“長島”。《水經注·湘水》:“湘水又北經南津城西,西對橘洲。”杜甫《酬郭十五判官》詩:“喬口橘洲風浪促,系帆何惜片時程?”垂綸(lún輪)——垂釣。綸:較粗的絲線,常指釣魚線。

  『析』
  這一首詞也是處士的寫照。寫法與前一首完全一樣,不同的是,前首的背景是春光;這一首的背景是秋色。在秀淡可愛的詞句中,表達了詞人的隱逸情緒。


  其三
  柳垂絲,花滿樹,鶯啼楚岸春山暮。棹輕舟,出深浦,緩唱漁歌歸去。
  罷垂綸,還酌醑。孤村遙指雲遮處。下長汀,臨淺渡,驚起一行沙鷺。

  『注』
  楚岸——生有叢樹的河岸。楚:叢莽。謝朓《宣城郡內登望》詩:“寒城一以眺,平楚正蒼然。”或解:楚江之岸。長江西陵峽到濡須口一段,古稱楚江。 浦——通大河的水渠。《吳郡圖經續記》卷下“治水”:“或五裏七裏為一縱浦,又七裏或十裏而為一橫塘,因塘浦之土以為堤岸,使塘浦闊深。”又解:浦為水濱,因水濱多蒲葦之類,故曰“深浦”。罷垂綸——收起垂釣的魚竿。酌醑(xǔ許)——飲美酒。庚信《燈賦》:“中山醑清。”長汀——水中長形的洲地。

  『析』
  這首詞看起來只寫了漁夫生活的樂趣,實際上這漁夫,也還是處士的化身。
  寫法與前二首相同,只是時間是春末夏初。“漁夫”生活愈美,則詞人對世態的感慨與激憤也就愈深,只是言在此而意在彼罷了。正如李冰若所說:“詞雖緣飾題意,而風趣灑然,此首不作說明語尤佳也。”(《栩莊漫記》)


  其四
  九疑山,三湘水,蘆花時節秋風起。水雲間,山月裏,棹月穿雲遊戲。
  鼓清琴,傾綠蟻,扁舟自得逍遙志。任東西,無定止,不議人間醒醉。

  『注』
  九疑山——山名,傳說舜葬於此山,峰秀嶺奇。見鹿虔扆《虞美人》注。三湘水——湘水發源與漓水合流後稱漓湘,中游與瀟水合流後稱瀟湘,下游與蒸水合流稱為蒸湘,總名三湘。這裏指湘江水域。棹月穿雲——月和雲倒映水中,舟行其上,棹點水中月,舟穿水中雲。綠蟻——酒。濁酒有滓,初熱時如蟻浮於酒面,呈淡綠色。謝朓《在郡臥病呈沈尚書》詩:“嘉魴聊可薦,綠蟻方獨持。”

  『析』
  這首詞的背景是秋天。
  關鍵也在最後一句:“不議人間醒醉”。表達了詞人對功名的厭棄,他雖沉湎於醉飲,不問是非,實際上包含了主人公在漫長的人生道路上的無限哀痛以及對社會的無比憤懣。
  這首詞中的“九嶷山,三湘水”,“水雲間,山月裏”,“鼓清琴,傾綠蟻”,“任東西,無定止”,與前面幾首中的“楚山青,湘水綠”,“草芊芊,花簇簇”、“酒盈杯,書滿架”、“下長汀,臨深渡”等等,都是在急促的音節中,運用了對偶排比,工整流暢,如珠走盤,音韻四旋,增強了詞的美學效果。


  巫山一段雲二首
  其一
  有客經巫峽,停橈向水湄。楚王曾此夢瑤姬,一夢杳無期。
  塵暗珠簾卷,香消翠幄垂。西風囬首不勝悲,暮雨灑空祠。

  『注』
  橈(ráo饒)——船漿。《淮南子·主術訓》:“夫七尺之橈而制船之左右者,以水為資。”此以“橈”借代為船。水湄(méi眉)——岸邊,水與草相結合處。《詩經·秦風·蒹葭》:“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毛傳:“湄,水岸也。”楚王句——意思是楚王曾夢游此地與神女相會。見溫庭筠《歸國遙》“其三”注。瑤姬:美麗的仙女。酈道元《水經注.江水》:“宋玉所謂天帝之季女,名曰瑤姬,未行而亡,封于巫山之陽,精魄為草實,為靈芝。”一夢句——意思是夢後再也沒有相會之期。塵暗二句——意思是天色暗淡,珠簾空卷;香氣已消,翠幕低垂。西風二句——西風蕭瑟,囬首楚王夢神女之舊事,心中惆悵不盡;只見暮雨晚風,吹打著空祠。空祠:楚王曾為神女立廟于巫山,號曰“朝雲”。

  『析』
  這首詞是就題詠巫山神女之事。上片開頭兩句鋪敍客經巫峽,停舟水邊;次二句因地懷古,詠楚王夢神女後遺恨無窮。下片“塵暗”二句寫神女廟內的寂寞環境;結尾二句是祠外暮雨空蒙的景色,在“回首”句中寄寓了詞人沉摯的吊古之情。


  其二
  古廟依青嶂,行宮枕碧流。水聲山色鎖妝樓,往事思悠悠。
  雲雨朝還暮,煙花春複秋。啼猿何必近孤舟,行客自多愁。

  『注』
  古廟——指楚王為巫山神女所立的廟。青嶂(zhàng丈)——蔥翠的山峰,如屏障高聳橫空。據陸遊《入蜀記》卷六載:過巫山凝真觀,謁妙用真人祠。真人即世所謂巫山神女也。祠正對巫山,峰巒上入霄漢,山腳直插江中,然十二峰者,不可悉見,所見八九峰,惟神女峰最為纖麗奇峭,廟後,山半有石壇,平曠,壇上觀十二峰,宛如屏障。行宮——帝王出遊臨時住的宮室,這裏是指楚王雲夢澤畔高唐觀的舊址。《入蜀記》又載:早抵巫山縣,游楚故高官,俗謂之細腰宮。有一池,亦當時宮中燕遊之地,今湮沒略盡矣。三面皆荒山,南望江山奇麗。枕:行宮靠水而築,如枕水上,碧流:指池水。妝樓——昔日行宮裏嬪妃富女們梳妝的樓閣。雲雨句——雲雨朝朝暮暮如故。《高唐賦》:神女對楚王說:“妾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煙花句——美麗的景色過了一年又一年。行客句——意思是不聞猿啼,飄泊的旅客本來就已經有許多愁了,更何況又聞猿啼呢!《水經注·江水》:“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澗肅,常有高猿長嘯,屬引淒異,空穀傳響,哀轉久絕。故漁歌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

  『析』
  這首詞是緣題寫景。
  上片首二句互文見義,寫神女廟、細腰宮的依山傍水的美麗景色,這是就眼前實景寫起的。次二句由實而虛,在山色水聲中心馳神往,追懷古事,用“水聲山色鎖妝樓”七字,寫盡楚王的荒淫,“聲”、“色”二字,皆為雙關,一個“鎖”字,透露了當年宮女的幽禁之苦與作者的深深同情。
  下片“雲雨”二句虛實合寫,古今同詠,在空靈飄渺中,把時移景遷,世態變幻的慨歎悠然吐出。結尾二句,轉折使用猿啼淚落,往復低徊,沉吟詠歎,感人至深。
  第一首詞以“客”起,第二首以“客”結,看似無心之筆,實為有意在先。二首詞皆可看成行“客”的吊古傷今之作。


  臨江仙二首
  其一
  簾卷池心小閣虛,暫涼閒步徐徐。芰荷經雨半凋疏。拂堤垂柳,蟬噪夕陽餘。
  不語低鬟幽思遠,玉釵斜墜雙魚。幾囬偷看寄來書。離情別恨,相隔欲何如?

  『注』
  低鬟——低頭。雙魚——釵上的花飾。

  『析』
  這首詞寫少婦思夫。
  上片重在寫景,“池心小閣”是地點,“夕陽”是時間。雨後夕陽,拂堤垂柳,蔓荷凋疏,蟬聲陣陣,景色是淒清的。這景中的人在上片只是“閒步徐徐”,加上“簾卷”“閣虛”,這已暗示了她的心思。
  下片寫情。“幾囬偷看寄來書”中的一“偷”字,可知是情竇初開的少女。“不語”二句以嬌羞之態,傳思人之情。結尾二句,作問語,直抒相隔難耐,離情別恨深切。


  其二
  鶯報簾前暖日紅,玉爐殘麝猶濃。起來閨思尚疏慵。別愁春夢,誰解此情悰?
  強整嬌姿臨寶鏡,小池一朵芙蓉。舊歡無處再尋蹤。更堪囬顧,屏畫九疑峰。

  『注』
  鶯報——鶯啼報曉。疏慵——疏慢懶散,精神不振。情悰(cóng叢)——歡樂之情。悰:歡樂。謝朓《游東田》詩:“戚戚苦無悰,攜手共行樂。”九疑峰——九疑山色,指畫屏上所繪。

  『析』
  這首詞寫婦人早起的情態。
  上片“鶯報”兩句寫晴日早上室內室外景象;“起來”三句寫婦人早起的疏慵之態,以及無人理解的春夢、閨思、別愁。
  下片“強整”二句,用“小池一朵芙蓉”作比,寫出婦人臨鏡的美豔。“舊歡”三句,又用屏上九疑之峰難辨,喻“舊歡無處再尋蹤”,使疏慵情態可見可感。


  南鄉子十首
  其一
  煙漠漠,雨淒淒,岸花零落鷓鴣啼。遠客扁舟臨野渡,思鄉處,潮退水準春色暮。

  『注』
  漠漠——煙霧迷蒙的樣子。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俄傾風定雲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臨野渡——靠近荒野渡口處。

  『析』
  這首詞寫在江南暮春煙雨中的思鄉之情。首三句寫出江南水鄉煙雨茫茫的風光;後三句于潮退水準、扁舟野渡、暮色迷離之中滲透著淡淡的鄉愁。


  其二
  蘭棹舉,水紋開,竟攜藤籠採蓮來。囬塘深處遙相見,邀同宴,綠酒一卮紅上面。

  『注』
  藤籠——採蓮時所用的藤筐。綠酒——酒上有綠色的浮泡,又稱“綠蚊”。厄(zhī支)——酒杯。

  『析』
  這首詞寫採蓮女的生活片斷。開頭三句寫採蓮女攜籠、舉樟、採蓮的輕盈動作;後三句描繪她們相邀於囬塘深處痛飲的場面。“綠酒”一句,嬌態如見。


  其三
  歸路近,扣舷歌,采真珠處水風多。曲岸小橋山月過,煙深鎖,豆蔻花垂千萬朵。

  『注』
  扣舷歌以楫擊船邊而歌唱。舷(xián賢):船的兩邊。真珠——珍珠。蚌殼內所生的圓形顆粒,可作貴重的妝飾品和藥品。古時珠崖郡和合浦郡均以產珍珠著名。山月過——月亮從山間穿過。這是行船時所見。豆蔻花——多年主草本植物,初夏開淡黃花,密集成穗狀,秋結實,多生於我國南方。

  『析』
  這首詞描繪了采珍珠女郎傍晚歸來的情景。頭三句寫水風輕蕩,放歌歸來的愉快;後三句寫“扣舷歌”時美麗晚景:山月在天,煙景迷離,曲岸小橋,花垂萬朵。情景歷歷如繪。


  其四
  乘彩舫,過蓮塘,棹歌驚起睡鴛鴦。遊女帶香偎伴笑,爭窈窕,競折團荷遮晚照。

  『注』
  彩舫(fáng仿)——有彩繪的小船。棹(zào趙)歌——少女們唱的船歌。偎伴——伴侶們相互依偎著。爭窈窕(yǎotiǎo咬朓)——意思是各自都有美好的姿態。

  『析』
  這首詞寫了一群遊女的一個生動活潑的場面。
  開頭三句敍述遊女駛舟蓮塘,棹歌驚起鴛鴦;後三句描繪了“驚起睡鴛鴦”之後,少女們的瞬間情態:笑語盈盈、偎伴爭美、折荷遮面。尤其最後一句,是以一個極其自然合理的動作,表達了她們對生活的樂趣而又帶有羞澀的心情。


  其五
  傾綠蟻,泛紅螺,閑邀女伴簇笙歌。避暑信船輕浪裏,閒遊戲,夾岸荔枝紅蘸水。

  『注』
  綠蟻——酒,米酒未過濾時上泛酒糟,如蟻,呈淡綠色。紅螺——酒杯。泛:溢出。信船——縱任小舟飄蕩。

  『析』
  這首詞描繪了南方女伴江上泛舟遊樂的情景。前三句寫南方女子悠閒相邀,泛舟飲酒、奏樂歌唱的歡快場面。後三句重在突出信舟乘涼戲游時,所見兩岸荔枝紅透的景色,設色明情。


  其六
  雲帶雨,浪迎風,釣翁回棹碧灣中。春酒香熟鱸魚美,誰同醉?纜卻扁舟篷底睡。

  『注』
  囬棹——囬船。碧灣中──長滿水草的水灣處。春酒香熟——春酒已釀成,香氣撲鼻。華本注:“春酒句,與前詞‘帶香遊女偎伴笑’,同屬拗句,《詞律》以為‘伴’字是平聲之訛;‘春酒香熟’,是酒香春熟之誤。不知李秀才本調詞十首,此句拗者二,平起句格者三,仄起句格者五,惡得有其三,以漫其五哉?故此句句格,平仄不拘。”鱸(lú盧)魚——魚名。體長側扁,銀灰色,背部和背鰭上有小黑斑,味美。纜卻——以繩系住船。篷底——船篷下。

  『析』
  這首詞寫南方漁翁的自在生涯。
  開頭三句寫盡漁翁或出沒于風雨之中,或囬棹在碧灣之處的勞動情景;後三句寫他自足自樂的曠達生活。也可以說詞人身臨其境,也陶醉融化在這個環境裏了。


  其七
  沙月靜,水煙輕,芰荷香裏夜船行。綠鬟紅臉誰家女?遙相顧,緩唱棹歌極浦去。

  『注』
  極浦——遠浦,遙遠的水邊。

  『析』
  這首詞紀水鄉夜行。
  前三句境界清幽:月白、沙淨、水明、煙輕,是靜的;“芰荷香裏夜船行”是動中之靜。後三句用綠鬟紅臉的少女,緩歌歸去作點綴,使畫面生氣盎然。


  其八
  漁市散,渡船稀,越南雲樹望中微。行客待潮天欲暮,送春浦,愁聽猩猩啼瘴雨。

  『注』
  越南——今閩粵一帶。越通粵。望中微——望去微茫一片。待潮——待潮漲而便於船起錨。送春浦——送客于春江岸邊。劉永濟《唐五代兩宋詞簡析》此詞後釋道:“送字疑誤,此處應用平聲字。”猩猩——又稱褐猿,前肢特長,體高一米多,樹棲,能直立行走。李白《遠別離》詩:“猩猩煙兮鬼嘯雨。”瘴雨——瘴氣所凝聚而成的雨。瘴:南方山林間的濕熱蒸氣,可使人致病。杜甫《夢李白》詩:“江甫瘴病地,逐客無消息。”

  『析』
  這首詞寫行客於漁市日暮的感受。前三句以白描的手法,勾勒出南方日暮,市散人稀,煙樹迷茫的景象,這是行客所見。後三句是行客春浦待船,猩啼瘴雨給他的感受。

  其九
  攏雲髻,背犀梳,焦紅衫映綠羅裾。越王台下春風暖,花盈岸,遊賞每邀鄰女伴。

  『注』
  犀梳——以犀角製作的梳子。焦紅——即“蕉紅”,用紅蕉花染成的深紅色。越王台——遺址在今廣東省廣州市北越秀山上,漢時南越王趙佗所築。

  『析』
  這首詞寫鄰女相邀郊遊。前三句是女伴們的形象。後三句點明地點(“越王台下”)、時間(“春”)、環境(“花盈岸”),最後一句為倒筆。


  其十
  相見處,晚晴天,刺桐花下越台前。暗裏囬眸深屬意,遺雙翠,騎象背人先過水。

  『注』
  刺桐——又名“海桐”,落葉喬木,枝上有黑色棘刺,花有橙紅、紫紅等色。囬眸(móu謀)——囬轉目光。深屬意——表示深切的情意。屬(zhǔ主)意:留意、寄託著情意。劉琨《答盧諶詩序》:“不復屬意于文,二十餘年矣。”遺雙翠——故意丟失頭上的雙翠羽(首飾)。

  『析』
  這首詞寫了南方少女的情意。
  開頭三句直敘在晚晴天裏、刺桐花下,越王台前,偶然相遇。後三句連續寫了少女的幾個“深屬意”的動作:“暗裏回眸”、“遺雙翠”、“騎象”、“過水”,可以說是殷勤企望,暗托深情。
  李扆《南鄉子》十首,皆志風土,“均以淺語寫景,而極生動可愛,不下劉禹錫巴渝竹枝,亦《花間集》中之新境也”(李冰若《栩莊漫記》)。
  這些詞可以說是反映了當時南方社會比較安寧、富裕的面貌,具有濃厚的鄉土氣息。


  女冠子二首
  其一
  星高月午,丹桂青松深處。蘸壇開,金磬敲清露,珠幢立翠苔。
  步虛聲縹緲,想像思徘徊。曉天歸去路,指蓬萊。

  『注』
  月午——月掛中天,即午夜。丹桂——桂樹的一種,葉如桂,皮赤色。左思《吳都賦》:“洪桃屈盤,丹桂灌叢。”金磬二句——意思是金磬在清涼的晨露中響起,珠旗在翠階上樹立。磬(qìng慶):古代的一種打擊樂器,形如缽,銅製成。幢(chuáng床):儀仗中的一種旗幟。《漢書·韓延壽傳》:“總建幢棨。”翠苔:碧色苔蘚,多生於臺階潮濕處。步虛聲——道士誦經之聲。見鹿虔扆《女冠子》“其二”注。蓬萊——這裏指的是海上仙島。

  『析』
  這首詞只詠女道士所處的環境和單調的生活。庸詞陳調,意無可取。


  其二
  春山夜靜,愁聞洞天疏磬。玉堂虛,細霧垂珠佩,輕煙曳翠裾。
  對花情脈脈,望月步徐徐。劉阮今何處?絕來書!

  『注』
  洞天——仙人所住處,多於山洞,道家稱之為洞天。玉堂——仙人所居之堂。晉庚闡《遊仙詩》:“神嶽竦丹霄,玉堂臨雪嶺。”細霧二句——意思是雲霧輕煙中,見到仙女珠佩閃爍,翠裾飄曳。劉阮——劉晨、阮肇二人。泛指所思念的情郎。見皇甫松《天仙子》“其二”注。絕來書——意思是劉阮一去,連信也未見寄來。

  『析』
  這首詞雖也寫的是女道士,但她也是美麗(“細霧垂珠佩,輕煙曳翠裾”)、多情(“對花情脈脈,望月步徐徐”),還對生活充滿了熱望,對愛情也是渴求的(“劉阮今何處?絕來書!”)。這些都從側面披露了封建社會的一些病態現象。


  酒泉子四首
  其一
  寂寞青樓,風觸繡簾珠碎撼。月朦朧,花暗淡,鎖春愁。
  尋思往事依稀夢,淚臉露桃紅色重。鬢欹蟬,釵墜鳳,思悠悠。

  『注』
  珠碎撼——指簾上的珠翠零亂地搖動。鬢欹蟬——蟬鬢傾斜。釵墜鳳——鳳釵墜落。思悠悠——愁思纏綿不盡。

  『析』
  這首詞寫青樓春愁。上片用“青樓”點明女主人公的身份;“寂寞”與“鎖春愁”寫她的心境;“風觸”三句用淒麗的境界加深了女主人公的思想感受。下片首句極微約地寫“愁”之由;“淚臉”三句寫她的“愁”容;“思悠悠”緊鎖全篇,照應過片與上片的結尾與開頭。


  其二
  雨漬花零,紅散香凋池兩岸。別情遙,春歌斷,掩銀屏。
  孤帆早晚離三楚,閑理鈾箏愁幾許。曲中情,弦上語,不堪聽!

  『注』
  漬(zì字)——浸泡、淋濕。零——飄零、零落。三楚——古地功能變數名稱,所指範圍說法有異。秦漢時分戰國楚地為三楚。《史記·貨殖列傳》以淮北沛、陳、汝南、南郡為西楚;彭城以東東海、吳、廣陵為東楚;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長沙為南楚。《詞海》按:“南郡與淮北諸郡隔絕,不應同為西楚;項羽都彭城稱西楚霸王,則彭城當屬西楚,《貨殖列傳》所載疑有誤。”《太平寰宇記》以郢(江陵)為西楚,彭城為東楚,廣陵為南楚。與秦漢時所指有所不同。此用“三楚”,泛指江陵一帶。細箏——以金箔所飾的箏。愁幾許——多少愁之意。

  『析』
  這首詞寫別後愁思。上片頭兩句用“花零”、“紅散香凋”,既烘染離去的景況;又隱喻女主人公的悽楚;“別情遙”三句寫別後歌斷、屏掩的愁苦。下片“孤帆”句是女主人公對離去人的想像,殷勤厚摯,雋永感人。“閑理”四句,本想理箏遣愁,無奈聲增愁怨,思緒更亂。


  其三
  秋雨聯綿。聲散敗荷叢裏。那堪深夜枕前聽,酒初醒。
  牽愁惹思更無停,燭暗香凝天欲曙。細和煙,冷和雨,透簾旌。

  『注』
  牽愁惹思——牽引愁緒,惹起情思。香凝——香已滅。細和煙三句——意思是窗外的細煙冷雨,透過了簾幕。和:含著、夾著。

  『析』
  這首詞抒寫了秋夜愁懷。上片寫酒醒夜深所聞,秋雨不斷,聲散敗荷,用倒裝寫出。下片寫醉醒後的愁思之狀,妙在將不可捉摸的無形愁思,與聯綿秋雨交織在一起,如牽如惹,覺其“細和煙,冷和雨”,自夜至曉,“透簾旅”,成為可感可觸的具體形象,玲瓏剔透。


  其四
  秋月嬋娟,皎潔碧紗窗外。照花穿竹冷沉沉,印池心。
  凝露滴,砌蛩吟,驚覺謝娘殘夢。夜深斜傍枕前來,影徘徊。

  『注』
  秋月嬋娟——意思是秋月嬌媚秀麗。嬋娟:形容形態美好,這裏是形容詞。《文選·西京賦》:“嚼清商而卻轉,增嬋娟以此豸。”砌蛩吟——砌階上蟋蟀鳴叫。謝娘——泛指美麗的婦女。影徘徊——指月影動盪。徘徊:依戀不舍的樣子。李白《月下獨酌》:“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析』
  這首詞寫女子秋夜夢醒後所見所聞所感。全詞的樞紐在“驚覺謝娘殘夢”一句。上片為夢醒時所見碧紗窗外,秋月皎潔,照花穿竹,倒影池心;所感是“冷沉沉”的。下片“凝露滴”二句為夢後所聞;“夜深”二句用月影傍枕徘徊,寫女主人公不能入睡。清冷的自然環境,反映出她冷寂的心情。


  望遠行二首
  其一
  春日遲遲思寂寥,行客關山路遙。瓊窗時聽語鶯嬌,柳絲牽恨一條條。
  休暈繡,罷吹蕭,貌逐殘花暗調。同心猶結舊裙腰,忍辜風月度良宵。

  『注』
  遲遲——舒緩、從容不迫之意。《詩經·幽風·七月》:“春日遲遲,采繁祁祁。”瓊窗——精美華貴的窗戶。牽恨——引起閨怨。休暈繡——停止彩繡。暈(yùn運):暈氣,日光所發出的彩色光氣,這裏是指用彩線繡花,使其色柔美如暈。同心句——表示愛情的“同心結”,還在昔日的裙腰之上。同心結:用錦帶製成的菱形連環囬文結,表示恩愛之意。梁武帝《有所思》詩:“腰中雙綺帶,夢為同心結。”又稱“同心方勝”。

  『析』
  這首詞描寫閨婦念遠的情態。上片寫春日遲遲,瓊窗鶯語,而女主人公思緒寂寥,恨如柳絲牽動,一條又一條,這都由想到“行客關山路遙”所致。
  下片具體描繪她對行客思念的情狀:“休暈”二句是其行動為行客而慵倦;“貌逐”一句是其容顏為行客而憔悴;“同心”二句是心理為行客而幽怨。色澤濃淡相宜,深淺相間,細意熨貼,暈化無跡。


  其二
  露滴幽庭落葉時,愁聚蕭娘柳眉。玉郎一去負佳期,水雲迢遞雁書遲。
  屏半掩,枕斜欹,蠟淚無言對垂。吟蛩斷續漏頻移,入窗明月鑒空帷。

  『注』
  幽庭——幽深的庭院。迢遞——遙遠。左思《吳都賦》:“曠瞻迢遞,迥眺冥蒙。”蠟淚句——雙蠟默默,相對垂淚,把蠟燭擬人化。漏頻移——時光一刻刻在消逝。移:刻漏上銀箭在移動。鑒——照。空帷——帷帳內無所愛之人,故覺空虛。

  『析』
  這首詞寫少婦夜深懷人。上片首句寫景托情;第二句寫少婦的愁容;三、四句寫愁聚之由:玉郎一去,千里路遙,書信難過,空閨獨守!
  下片圍繞“愁聚”展開:“屏半卷”三句,從情態寫懷人之愁;“吟蛩”二句,從聽覺與視覺的角度寫懷人之愁。


  菩薩蠻三首
  其一
  囬塘風起波紋細,刺桐花裏門斜閉。殘日照平蕪,雙雙飛鷓鴣。
  征帆何處客?相見還相隔。不語欲魂消,望中煙水遙。

  『注』
  平蕪——平展的荒郊。隔——情意不通。望中——視野之內。

  『析』
  這首詞寫一女子的無名相思。上片寫女子所在的環境,用“雙雙飛鷓鴣”一句興起下片。下片寫女子對“征帆何處客”的愛戀,語淺情深,清音有餘。


  其二
  等閒將度三春景,簾垂碧砌參差影,曲檻日初斜,杜鵑啼落花。
  恨君容易處,又話瀟湘去。凝思倚屏山,淚流紅臉斑。

  『注』
  三春——孟、仲、季三春,即整個春季。或指春季最後一月為“三春”。容易——古時,它不是一個雙音詞,約在唐宋時,漸連讀而成詞,有輕易,不在乎之意,宋邵雍《秋日飲後晚歸》詩:“水竹園林秋更好,忍把芳樽容易倒。”屏山——畫有山景的屏封。

  『析』
  這首詞寫春殘恨別。
  上片“等閒”以下,都是將要分別時的感歎之辭,意在說兩人在一起的時間過得太快,而又覺太短了,美好的“三春景”就要在“杜鵑啼落花”中消逝了,幸福美滿的愛情生活實在令人留念。
  下片首二句是恨,是怨,更是愛,是對要去的情郎的傾訴!結尾二句是臨別時的依戀與痛苦,情景逼真。


  其三
  隔簾微雨雙飛燕,砌花零落紅深淺。撚得寶箏調,心隨征棹遙。
  楚天雲外路,動便經年去。香斷畫屏深,舊歡何處尋?

  『注』
  砌花——落灑在階臺上的花片。撚得二句——彈箏的曲調,心也仿佛隨著征帆飄往那遙遠的地方。撚(niǎn碾):彈奏弦樂的一種指法。白居易《琵琶行》:“輕攏慢撚抹複挑,初為霓裳後六麼。”寶箏:精美的箏。征棹:借代為遠出之人所乘之舟。楚天雲外——古楚國地域以外,表示路程遙遠。動便句——動不動就一去經年。動:常常、每每,副詞。又崔塗《春夕旅懷》詩:“故園書動經年絕,華髮春唯兩鬢生。”便:即、就。經年:經過一年以上。

  『析』
  這首詞寫思婦懷遠。上片開頭二句寫景、起興、寓懷;三、四句直抒對遠人的思念。下片“楚天”二句緊承“心隨”而來,念情人遠在天外,一去經年;結尾兩句,思路回到現實,與詞的開頭相呼應,“舊歡何處尋”與“雙飛燕”對照,見其孤苦,青春虛度。李珣《菩薩蠻》三章兼得溫韋之妙。濃麗如溫庭筠,疏朗似韋莊。

  西溪子
  金縷翠鈿浮動,妝罷小窗圓夢。日高時,春已老,人來到。滿地落花慵掃。無語倚屏風,泣殘紅。

  『注』
  金縷翠鈿——首飾富麗之狀。浮動——顫動。圓夢——推斷夢中事,以定凶吉。殘紅——殘花,落花。

  『析』
  這首詞也是寫女子懷人。
  開頭二句寫她早起妝成的姿態,以及對昨夜夢事的推想;“日高時,春已老”寫現實;“人來到”是對夢的圓好,就是遠,做了那樣的好夢,在現在日高春老之時,那人應該要來了!事實上,人還是沒有來,故又有了後面三句,用她的行動顯示其懷人的痛苦心情。


  虞美人
  金籠鶯報天將曙,驚起分飛處。夜來潛與玉郎期,多情不覺酒醒遲,失歸期。
  映花避月遙相送,膩髻偏垂鳳。卻囬嬌步入香閨,倚屏無語撚雲篦,翠眉低。

  『注』
  分飛處——分別處。意思是鶯聲驚醒了將要分離的情侶。潛——暗地裏。失歸期——將囬去的時間耽誤了。映花句——意思是穿過花叢,避開月光,依依不捨地相送。卻囬——返囬。撚雲篦——玩弄著雲篦,表現空虛無聊之意。撚:用手指搓動。雲篦:雲母所飾的篦梳。白居易《琵琶行》:“鈿頭雲篦擊節碎,血色羅裙酒翻汙。”

  『析』
  這首詞寫男女幽會。上片開頭兩句用鶯啼報曙、驚起分飛,興起了幽會一夜的情侶;“夜來”三句明白寫出兩人由幽會,到貪戀,直至天將曙的過程。下片寫這對情侶擔心依戀的心理,以及別後女子的情狀。


  河傳二首
  其一
  去去!何處?迢迢巴楚,山水相連。朝雲暮雨,依舊十二峰前,猿聲到客船。
  愁腸豈異丁香結?因離別,故國音書絕。想佳人花下,對明月春風,恨應同。

  『注』
  迢迢巴楚——意思是巴山楚水,相隔遙遠。迢迢:遙遠。巴:四川一帶。楚:江漢一帶。丁香結——丁香的花蕾,含苞不放。故國——故鄉,這裏指蜀地。想佳人三句——意思是遙想美人在花下,迎春風,對明月,她的離愁別緒,是同我一樣的。冰本斷為:“想佳人花下對明月,春風,恨應同。”

  『析』
  這首詞寫男子的離愁別恨。
  上片寫離人去處雖然渺茫、遙遠,但巴山楚水,朝雲暮雨,十二峰前,總是相連,以喻離愁也似山水接連不斷,愈遠愈深愈長,更用隨船的猿聲,襯托離人的愁思。
  下片開頭三句直寫因離別音書隔絕而愁腸百結。結尾三句,變換筆法,遠揚開去,為妻子著想,她在花下明月春風之中,離恨該與自己一樣。柳永的《八聲甘州》中的“想佳人妝樓顒望”一句似從此出。《白雨齋詞話》評:“一氣舒卷,若斷若連,有水流花放之樂,結得溫厚。”


  其二
  春暮,微雨,送君南浦,愁斂雙蛾。落花深處,啼鳥似逐離歌,粉檀珠淚和。
  臨流更把同心結,情哽咽,後會何時節?不堪囬首,相望已隔汀洲,櫓聲幽。

  『注』
  南浦——泛指送別之地。江淹《別賦》:“春草碧色,春水綠波;送君甫浦,傷如之何!”愁斂雙蛾——含愁而皺雙眉。粉檀句——珠淚與粉脂混合而下。檀:檀紅色,指胭脂之類。櫓聲幽——搖櫓之聲已漸幽微,說明舟已遠去。

  『析』
  這首詞寫佳人送別。
  上片“春暮”三句交待離別的時間、環境、地點;後四句寫佳人送別時的愁容淚態以及離恨之情。“落花深處”、“啼鳥”、“離歌”,可謂情、聲、景相映成趣,感人肺腑。
  下片寫臨別一瞬。前三句中的“同心結”喻兩情忠貞;“情哽咽”表離情淒惻;“後會何時節”是對歸期的預想,三句三層,曲盡離別時的複雜心理。“不堪囬首”四字,總攬一筆,包容了過去的歡樂、現在的痛苦、日後的難堪。結尾兩句,既有“相望已隔汀洲”的依戀畫面,更有“櫓聲幽”的畫外音,擬人化了的“櫓聲”,像也是為不忍離別而幽咽抽泣。這一結尾,由畫及聲,由聲及船,由船及人,聲隨船遠,心隨聲去,寫出了佳人送行的呆立遙望的情狀。以聲傳情,聲情並茂,含思落句,混茫無窮,令人百讀不厭。《栩莊漫記》評道:“聲情綿渺。以此結束《花間》,可謂珠壁相映。”意思是說,這首詞與《花間集》的第一首詞——溫庭筠的《菩薩蠻》是首尾照應,相互媲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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