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回归兜率




  望海楼明照曙霞,护江堤白蹋晴沙。

  涛声夜入伍员庙,柳色春藏苏小家。

  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

  谁开湖市西南路,草绿裙腰一道斜。

  当年,杭州太守白居易,在西湖之畔的望海楼上把酒临风,吟诵这首《杭州春望》时,眼中所看到的,正是白沙堤,白沙堤联通的孤山,孤山上若隐若现的孤山寺。而今,布袋和尚与刘均佐伫立在孤山赏梅亭,与白居易眼里的风景恰恰反了一个方向。因此,布袋和尚口中吟诵的佛家偈子,也就不同于他的风景诗了:

  “由贪沦落世波中,舍却贪嗔礼大雄。

  直截凡情无所得,圆明寂照汝心宗。”

  刘均佐双手合十,对布袋和尚说道:“师父,弟子心里已经明白了。从今往后,我将抛弃所有家业,跟随你云游四方,修行道业。”

  布袋和尚却大摇其头。

  刘均佐疑惑不解地问;“难道我又错了么?”

  布袋和尚笑道:“当然错了!我让你放下心中的贪念,而不是叫你舍弃财产。”

  刘均佐更加迷茫了:“不舍弃财产,如何放下贪念?”

  布袋和尚说道:“心中的贪婪,与财产没有交涉。比如,你本是杭州第一大财主,却费尽心机把一个长工仅有的三头牛换成了三瓶油。而那个长工,却把仅有的三瓶油布施到了佛前。这说明,因为贪欲炽盛,你这个大富豪的内心,却比一个长工还要贫穷。我可以肯定,你虽然成为了杭州首富,却从来不觉得自己富有。仍然是一副穷鬼心态,所以,就是将天下所有的财富都给了你,你依然不会幸福。”

  这话,说到了刘均佐的心里去了,他点点头,说:“我原先之所以那样抠门,总是想方设法算计别人,就是因为感到自己的财富还太少,而且时时刻刻担心自己已经到手的财富得而复失,一去不返。为此,我牵肠挂肚,惊悸不安,时常半夜惊醒,难以入睡。”

  “这是因为你贪婪成性!”布袋和尚说:“老百姓说:知足常乐。你因为不知足,心里总是苦的,人生毫无乐趣可言。”

  “我之所以说要抛弃全部财产,跟随你去云游,就是因为被它们拖累怕了。我想出离修行,的确是有感而发,并不是心血来潮。”

  布袋和尚说;“你这是逃避,而不是真心向道。”

  刘均佐有些急眼:“布袋师父,我不是假装,我真的明白了,任是富有天下,也是身外之物。就像您在梦中点化我的那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布袋说:“你明白了就好。”

  “因此,我要放下这些心灵之外的东西,跟随你学佛,去深山老林没有人烟的地方闭关打坐修行。”

  布袋和尚笑道:“学佛,不等于避开世间,更不等于打坐。”

  刘均佐不解:“我听那些学佛的人说,若想参禅,必须远离尘嚣,杜绝外缘,万事放下,一心静坐,如大死人一般,方可契入真如。”

  布袋和尚哭笑不得,说:“本来,参禅这件事,人人有份,个个能得,照你这样说来,除了一部分出家人,别人就无法参禅了。”

  “为什么?”

  布袋和尚说:“如果都闭门打坐,人们吃什么?再说,普通老百姓居家过日子,开门七件事,几日不劳作,谋生糊口都成了问题,还如何参禅呢?总不能连嘴巴也封起来吧?所以,在家人学佛,不能生搬硬套寺院里的那一套。”

  刘均佐毕竟有些根基,追问道:“可是,像我这样的人,究竟如如何用心做功夫,才能与禅相应?”

  布袋和尚道:“参禅这件事,没什么玄妙的。只要能于事无心,于心无事,则虚而灵,寂而妙,即是禅的境界。比如你做生意,但凡遇到大小事务,专心致志,随时处理;再比如你肚子饿时,就一心一意吃饭,不要胡思乱想。也就是说,不管干什么,不能杂乱用心,都要一门心思,将手头的事情做好,该拿起来的时候要拿得起,过后要放下时放得下。久而久之,自然打成一片,事事无碍。这才是真正的做功夫。”

  刘均佐恍然大悟:“哦,原来佛家修行,就是这样简单!”

  布袋说道:“禅,就是人的本来面目,就是生活的真实。所以,修禅就是饥来吃饭,困顿则眠;热了脱衣,冷就烤火。一切自然而然,毫不做作。”

  听了这一番话,刘均佐真正明白了:禅,无用心处,专注于当下即是。诸恶莫做,众善奉行,心灵纯正,认认真真做好手头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修行。可是,他还是有一丝忧虑,他说:“可是,布袋师父,像我吧,是个商人,做生意赚钱,也是修行吗?”

  “是”布袋和尚的口吻,坚定得就像是斩钉截铁。他说道:“学佛,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要出家修行,要随顺每一个人的因缘,充分发挥每一人的长处。当官的,做一个好官;为民的,安于本分。比如你刘均佐,天生就是一个商界奇才,你在物资流通、调剂余缺的同时,为社会创造了大量财富。这就是你最合适的位置。”

  随后,他又补充说:“当然,这其中的关键是,你怎样赚钱、赚什么样的钱、赚钱干什么。一个学佛的商人,心一定要正,从正当的途径,用正当的手段,赚取正当的利润。还有,赚钱之后,不能仅仅用于个人享受,要布施,供养三宝,救助贫苦危难的人们。这样,就是福慧双修,能更快地契入菩萨之道。”

  刘均佐很兴奋,说道:“同是做生意,贪心做崇,坑蒙诈骗,万劫不复;一念转换,慈悲喜舍,功德无量。”

  布袋和尚也笑了;“但愿你说道做到。我有一首偈子赠给你。”

  说着,布袋和尚拿出一张纸,递给了刘均佐,上面写道:

  非圣非凡复若乎,不强分别圣情孤。

  无价心珠本园净,凡是异相妄空呼。

  人能弘道道分明,无量清高称道情。

  携锡若登故国路,莫愁诸处不闻声。

  刘均佐读了一遍,不太明白偈子的含义。当他抬头想向布袋和尚请教的时候,身边哪里还有人影!远方,好像从西山之中,传来了一缕若隐若现的吟诵之声:

  苦海出头应有路,灵山别后遥无期。

  他生莫忘今朝会,龙华树下重逢时。

  刘均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深深拜了下去……

  从此,刘均佐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不但笃信佛教,而且乐善好施。这一年,是吴越国天宝三年(公元910),吴越王钱镠大兴水利,征集了数十万民工,修筑钱塘江堤。为了一劳永逸,永绝每年都会发生的钱塘大潮的侵害,钱镠不惜工本,海塘一律用巨石构筑而成。一千多年来,时至今日,这些石堤一直发挥着巨大的作用。而钱镠兴修这样浩大的水利工程,耗资巨款亿万,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源自像刘均佐这样的富商居士的布施捐献……

  一念差堕入尘埃,贪富贵不舍资财。

  发慈悲布袋点化,功行满同赴灵台。

  布袋和尚离开杭州之后,来到明州。

  有一天,他路过州衙的时候,似乎对衙门口那对威猛的石狮子发生了兴趣。他一边嬉笑,一边围绕着石狮子转圈,最后,他用禅杖敲了敲一只石狮子的额头,一本正经说道:“蒋摩诃,你还要在这里当看门狗吗?为师等你二三十年了,何时才能开窍呢!”

  这个疯疯癫癫的布袋和尚,居然拿一只石狮子当成了徒弟!门口的衙役们忍俊不禁,发出哄然大笑。布袋和尚可不管这一切,他自顾自呵斥着那只倒霉的石狮子……

  明州平事蒋宗霸,这几天又陷入了两难之中。他的心在苦海里苦苦挣扎……

  明州刺史与制置使(军政总监,位在刺史之下)二人政见不合,矛盾很深。制置使总想把刺史赶下台,取而代之;而刺史更是利用职权,处处刁难、压制制置使,不让他有出头之日。

  这时吴越国在钱镠的统治下,国境安宁,生活富裕,地方官员的主要职责,就是赋税与刑狱。蒋宗霸作为专司全州刑狱的平事,责任重大。然而他的两位顶头上司勾心斗角,互相倾轧,苦了他这样的属官。他就像生活在夹缝里,左右为难,永无宁日。每每发生了案件,刺史大人指挥他向东,而负有监督之责的制置使偏偏要他向西。在他们两人的牵扯掣肘下,蒋宗霸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施展,本来很简单的刑案,都无法告破。因此,明州积案成山,显得他这位平事格外草包无能。面对老百姓的怨声载道,同行的讥讽嘲弄,上司的呵责训斥,他有苦难言。

  这一天,蒋宗霸正在对着堆积如山的卷宗发愁,忽然感到脑门上挨了一棍子,敲得他额头生疼。然而,这一棍子也敲得他忽然开了窍:自己在其位无法谋其政,又何必站在前台,为两位上司当替罪羊?

  于是,他挂冠封印,不辞而别。

  蒋宗霸悄然离开了州府衙门,在十字街头,他忽然看到了二十多年前在杭州灵隐寺遇到过的那个疯癫和尚。他心中一动,上前问道:“布袋和尚,你站立在大街上干什么?”

  布袋和尚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布袋,回答:“化缘。”

  蒋宗霸对佛学、禅机颇有研究,立刻逼拶道:“十字街头,化什么缘?”

  布袋和尚回应:“十字街头,正好化缘。”

  蒋宗霸一愣,正在拟议如何回答,布袋和尚荷起布袋,大笑而去。

  蒋宗霸心中莫名其妙地一阵悸动,二十多年前,布袋和尚说话的场景历历在目……

  他忽然明白了,这个看似疯癫的和尚,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经预知到了他的未来。他也大笑三声,追随布袋和尚而去。

  几十年前,台州人士蒋显著,出任明州盐官。因此,他的儿子蒋光,就在明州奉化定居下来。蒋光生有二子,长子名宗拜,次子就是蒋宗霸。

  蒋宗霸弃官之后,将家事统统交付给了儿子,自己正式拜布袋和尚为师,成了一名居士。他万缘放下,整日追随布袋和尚,云游四方。

  皈依佛门之后,蒋宗霸为人慈善,像他的师父一样,笑口常开。他向布袋和尚请教,日常如何做功课?布袋和尚说:“你首先要静下心来,然后念‘摩诃般若波罗蜜多’。意思就是‘以大智慧觉悟,到达彼岸’。”

  从此,蒋宗霸口中时时念诵‘摩诃般若波罗蜜多’,故而,乡人都称他为“蒋摩诃”。正像布袋和尚当年预言的那样,久而久之,他的真名蒋宗霸渐渐被人淡忘,蒋摩诃反而成了他的正式称呼。他也顺水推舟,自称为“摩诃居士”。

  布袋和尚似乎为了考验蒋摩诃,带着他风餐雨宿,经常栖息在荒郊野外。而云游赶路时,不管多么遥远,一路上,他总是让蒋摩诃挑着全部的行李。

  久而久之,蒋摩诃心里就不平衡了:“我是来跟你学佛的,而不是给你当奴隶的。”他毕竟是官宦出身,何曾卖过这种苦力?再加上满腹的牢骚过于沉重,耗费了好多的力气,所以,他总是感到很累,很累。

  这一天,他们从一条河谷里经过时,布袋和尚从河滩上捡了一块花纹很美的鹅卵石。不用说,他把玩欣赏了一番之后,顺手放在了蒋摩诃的担子上。而蒋摩诃见这块石头足足有二十斤重,因此无论如何也感觉不到它的美妙了。

  没走多远,在路过一个小山村时,蒋摩诃要求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布袋和尚说:“人是有潜力可挖的。学佛参禅,只有调动起人的全部潜力,才能与之相应。所以,你现在就要学会坚持。坚持、坚持、再坚持,就是胜利。”

  蒋摩诃哭丧着脸说:“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还怎么坚持呢?何况担子又这么沉重,我一步也走不动了。”

  “真的吗?”布袋和尚问。

  “当然啦!我一把年纪啦,莫非还撒谎不成?再走,我非累死不可!”说着,蒋摩诃真的放下了担子,懒洋洋地坐在了路边。

  布袋和尚笑笑,没说话,来回打量着路边的房屋。这时,从一户人家走出一位手持箩筐的漂亮姑娘。布袋和尚像是发了疯,猛然扑了过去,伸手去摸姑娘娇红的脸蛋儿。姑娘吓得抛下箩筐,大声喊叫:“救命啊!和尚使坏啦!”

  姑娘的兄弟拎着一把快刀蹿了出来,村民们也手提棍棒向这里赶来。乖乖,若是让他们抓住,小命肯定不保!布袋和尚撒腿就跑。。蒋摩诃一看,毫不犹豫,立刻挑着担子跑了起来,三步两步就超过了大腹便便的布袋和尚,跑到了前面。。他们一口气跑了老远,足足有好几里,直到确信后面真的没人追赶,才停了下来。

  布袋和尚问:“徒儿,你挑着重担,怎么比我抛得还快?不怕累死呀?”

  “……”蒋摩诃语塞。 

  但是,从此他的确知道了,人真的有潜力可挖。于是,他的意志变得十分坚定了,寸步不离跟随师父,住岩洞、宿坟地,毫不退缩。

  清风袋里藏,明月杖头调。

  万山拜脚下,片云入怀抱。

  有一天晚上,他们回到奉化县城,就在布袋和尚原来经常露宿的大石桥上仰面而卧——好旷达的房舍、好宽阔的床。

  躺下不久,布袋和尚便鼾声如雷,进入了沉沉的梦乡。奔波了一天,蒋摩诃很劳累,也就慢慢睡着了。

  等到夜深人静时,大石桥下面的桥洞里,忽然闪出一个黑影来。他一身夜行衣打扮,蹑手蹑脚,无声无息,慢慢地向熟睡的布袋和尚……

  不用说,这是一个小偷。他专门来偷布袋和尚的布袋的。

  布袋和尚在杭州、明州一带云游,时常显露一些难以想象的神奇事迹,所以,渐渐有人注意到了他,尤其是他那须臾不离、长年带在身边的大布袋,更是有过种种不可思议的奇迹发生。有人说,这是一只乾坤袋,上可装进日月星辰,下可塞入山河大地。也有人说,布袋和尚的布袋之中,各种宝物应有尽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还有人说,这只布袋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将死人变活,把砖头瓦块变成黄金白银……这个贪心骤起,一心要将这个天下无双的宝贝布袋偷来。

  布袋和尚和蒋摩诃睡得太死了,小偷潜行到了他们身旁,仍然毫无知觉。小偷心中一阵暗喜,悄悄去拽那只布袋。然而,布袋被布袋和尚枕在脑袋下,若是贸然抽出来,和尚的后脑壳必然磕在青石板上惊醒过来。小偷想了想,解开布袋,伸手从中掏出了一些闪闪发光的东西,也不知是金、是银、还是钻石珠宝。

  那布袋之中的宝物似乎真的取之不尽,小偷只有两只手,抓不太多。于是,他轻轻脱下自己的褂子,铺在地上,转身去掏布袋里的金银珠宝。可是,当他要放珠宝时,却发现自己的褂子不见了。

  原来,早在小偷潜伏到桥洞中的时候,布袋和尚就已经觉察了。他想看看小偷到底要干什么,所以就假装睡着了。后来,当他看到小偷贪心不足,想用褂子包金银珠宝时,便悄悄伸出禅杖,将那件衣服拨了过来。

  这时,蒋摩诃似乎也听到了动静,迷迷糊糊说道:“师父,好像有贼。”

  布袋和尚说:“睡你的觉吧,清平世界,哪里有什么贼呢!”

  蒋摩诃睡意朦胧,将信将疑地咕哝道:“可是,我好像……”

  “你一定是在做梦呢,咱这桥上根本就没有贼。”

  谁知,这个时候小偷却忍不住开口了;“怎么没有贼呢?我刚刚放在地上的褂子,转身就不见了。”

  布袋和尚说:“你是谁呀?等我找到了衣服好给你送过去。”

  “我是……”

  小偷刚要报出姓名,忽然醒悟到,自己原来就是贼!贼就是自己啊!

  暴露了行迹,他想要逃跑,却发现自己原来抓在手里的压根不是珠宝项链,而是一条坚固的绳索。天晓得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的双手居然被紧紧缠住了,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

  这时,布袋和尚坐了起来,说道:“贫僧无财,你来盗个什么?你自性无妄,为什么要贪财图利,自己玷污自己纯净的本性?你无数劫以来,一直被贪所误,受尽了轮回之苦,为什么还不省悟?现在,你由贪而盗,更是无端犯罪,发展下去必有牢狱之灾!”

  小偷凛然而颤,感到一丝凉气从灵魂深处慢慢升起来,与此同时,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正在滑向一个黑暗的深渊……

  布袋和尚的声音宛若晴天霹雳,在他心头轰然炸响:“你已经错过了好时节,如何不反思自心!”

  小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苦流涕说:“我偷盗成性,实在控制不住自己。请布袋大师救救我。”

  布袋和尚说:“你这是见财起心。”

  小偷说:“是,每当我看见人家的财物时,如果不想法偷来,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蒋摩诃插话说:“难怪人家说,一怕贼起意,二怕贼惦记。”

  布袋和尚一笑,道:“那么,你没看见的时候呢?没有起心,没有动念之前呢?”

  “那倒是和常人一样,和我没有形成偷盗习惯之前一样。”

  布袋和尚严肃地说:“没有遇到人家的财物之前,你的贪念就不会升起。由此可知,一念不生,是你的真性,也就是你真正的安身立命之处。今后,贪念刚起,你立刻向它升起的地方观察,向它升起的原因深究,渐渐你就会发现,它并没有一个实质的东西,一看就灭。习惯能形成,就能慢慢改变。关键是要有恒心。”

  小偷诺诺而去。

  布袋和尚冲着夜空吟诵道:

  “盗财不成反失衣,开口说话露踪迹;

  习惯本空能转变,偷性佛性原是一。”

  蒋摩诃闻听此言,很是吃惊,说道:“师父,偷性与佛性是一个东西?”

  布袋和尚说:“当然。烦恼即菩提,就是这个意思。烦恼犹如波涛,看似汹涌,但它的实质未变,平静下来之后依然是水。”

  蒋摩诃若有所思。

  几天之后,布袋和尚与蒋摩诃师徒二人来到了奉化城北的应家山,寓居在山顶的一间茅屋里。一天傍晚,蒋摩诃肩上担着木柴、手里提着水桶,从山下向茅屋走来。布袋和尚站立在门口,手指着他吟诵道:

  “汝水若还清,汝身被水溺;

  汝柴若还燥,汝身被火燎。

  燎溺病同途,大梦原未觉。

  汝能鞭起悬空灵觉心,反复看渠非深奥。

  神光独耀性真常,现成公案方知道,

  便能稳坐毗卢顶上吹清调。”

  蒋摩诃心有灵犀,马上感到师父偈子里的禅机犹如春风吹拂,扑面而来。他立刻追问道:“如何降伏妄心?”

  布袋和尚道:“心是何物?徒劳降伏;妄本无根,放下无迹。诸缘扰攘,一真宁寂!”

  蒋摩诃明白了,心也好,妄念也罢,都是虚妄不实的,所以,心不需要刻意调伏,妄念也不用故意去除。尽管外缘纷至沓来,熙熙攘攘,看似烦乱,但自性本自清净,不动不摇,根本不会受烦恼的污染。然而,他道理上虽然明白,却没有真正证悟得这种境界,所以在反观自性的时候,心灵之中仍有一丝疑云。

  布袋和尚法眼如炬,早已看到他尚有一丝疑滞,便冷不防突然大喝道:“如如法界体堂堂,砍不破兮遮不黑!”

  蒋摩诃闻言,如雷贯耳,心中灵灵明明,空空落落,豁然开悟了。

  师徒二人把臂大笑,将喜悦洒满了山野。

  禅宗祖师说:“不破本参不住山,不到牢关不闭关。”蒋摩诃的开悟,仅仅是破了本参,尚未突破最后的禅关,所以,他想在应家山长期闭关静修。布袋和尚说:“也好,你闭关三年然后再跟随我云游三年,师父我就该成弥勒果了。”

  蒋摩诃闭关之后布袋和尚云游到了奉化县城西北方向的雪窦山。

  雪窦山之中,有一条长达百尺的瀑布飞流直下,还有一列巍然高耸的峰峦直插云霄。飞瀑迅疾而落,雷霆万钧,涤荡人的魂灵;千仞孤峰险峻挺拔,壁立云天,令人叹为观止。如此风景清幽之地,自然是禅修胜景,所以,很多年之前,就有禅僧在这里建寺修行。

  这些年来,雪窦山中的雪窦寺,也是布袋和尚喜欢落脚的地方。因为,这里的主持常通禅师,是他的知心道友。

  四十年前,雪窦寺来了一位高高大大的禅师——常通禅师。

  常通本是河朔邢州(今河北邢台)人氏,俗姓李。他不远万里,从黄河之滨来到湘江之畔,参偈长沙景岑大师。长沙问他是何处人?他回答是邢州人。长沙景岑无风起浪,陡然亮出凛冽的禅机:“我说你不从那个地方来!”常通毫不犹豫,立刻凌厉反击:“和尚你曾经住这个地方吗?”长沙景岑大师开怀大笑,首肯了他的悟境。从此,他继承了长沙景岑的禅法,举扬南泉普愿一脉的禅风。

  他主持雪窦寺之后,有一次,布袋和尚前来挂单,依旧混迹在普通僧人中,宛若一粒沙子滚落在河滩上。然而,常通禅师似乎识破了他的行踪,主动对他说:“布袋,你时常到老僧这里,为何从不问一句禅话?”

  布袋和尚居然说:“叫我问什么呢?”

  这句傻乎乎的囫囵话,差点让旁观的人们笑死——一个僧人,居然不知道怎样询问佛法!如何是佛?如何是禅?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如何是佛法大意?……千百年来,几乎每一个禅者,不都是这样向祖师们发问的吗?因为人人都想从师父口中得到一个圆满的答案,从而立即开悟。而这个布袋和尚,面对这样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竟然痴痴呆呆,稀里胡涂。

  同是这句话,也差点将常通禅师给噎死。然而,他心里明白,布袋和尚的话,看似懵懵懂懂,却是故意装傻充愣,而且还蕴涵着滚滚禅机。常通是大彻大悟的人,所以不怕拖泥带水、浑身落草,继续试探说:“你也诺大年纪了,连个问话都不会!”

  布袋和尚真的发问了,不过,他不是问什么佛呀禅的,而是漫无边际地问道:“如何是密室?”

  常通禅师回答:“不通风信。”

  布袋和尚继续问:“如何是密室中人?”

  常通禅师豪气万丈,说道:“哪怕所有的贤圣前来请求,都不见一面。”

  是啊,既然是密室中人,当然不与任何人相见。于是,布袋和尚双手合十,深深鞠了一躬——

  他这一拜,看似问话结束的礼节,却又藏着机锋——千圣不见,还受礼拜吗?

  常通当然明白,颂道:

  “千圣不能思,万圣不能议。

  乾坤坏不坏,虚空包不包。

  一切无论比,三世唱不起。”

  布袋和尚紧接着调侃说:“你也知道我,我也知道你。”

  说完,他肩上背着布袋,自顾自走了。

  常通禅师冲着他的背影吟诵道:

  “袋贮乾坤,杖挑日月。

  嘻嘻哈哈圣中绝,憨憨痴痴僧中杰。

  令行兮一棒一条痕,逗机兮一掴一掌血。

  别别,恰似红炉一点血。”

  五年之前,唐哀帝天佑二年(公元905),常通禅师于七月示寂。世寿七十二,舍利塔建在了雪窦寺西南一隅。

  而今,布袋和尚祭扫了常通禅师的舍利塔后,久久伫立在寺前。众僧疑惑不解,问他;“你在扇门前站立了很久,是为什么?”

  布袋和尚却说:“你们只知道佛之灭度,焉知佛之未生!”

  众人凛然一颤,立刻感受到凌厉的机锋铺天盖地而来——

  果然,布袋和尚继续说道:“苟知未生,定知无死。只要明白了“无死”二字,包你大事了毕,洒脱自在,从此与释迦老子一个鼻孔出气。这是我们僧家的珍宝,你们应当深信不疑。且听我偈:

  “无生无死佛家风,不堕古今莫定踪。

  触处原明常湛寂,龙华鸡足两无从。”

  大家感到这个胖和尚的大肚子里装着不少学问,就请他回雪窦寺里说法。布袋和尚一反常态,不再装傻充愣,果真滔滔不绝地开示起佛法来:

  “当绝攀缘,体会觉性。性本常住,永无生灭。以无生性中,示现生灭之法;以生灭性中,全体涅盘真如。汝自不审,认假为真,执着世谛,甘受轮回,空遭涂炭,犹未醒悟。若能回首知非,旋机破蛆,不越一念,洞见真源。”

  他的意思是说,当我们的心不再向外驰的时候,回光返照,内观自己的本性,就会发现,自性不生不灭,清净无染,能生万法。正因为自性不动不摇,所以在生生灭灭的现象中,能体现出它的如如不动。

  一位禅僧听得兴高采烈,从大众中走了出来,问道:“如何是顿渐法门?”

  布袋和尚吟诵了一首偈子:

  “汝心即正智,何须问次第?

  圣凡都不到,空花映日飞。”

  那僧又问:“如何是道?”

  布袋和尚仍然回答以偈子:

  “碧水映孤峰,寒潭迎皎月。

  尔我不知宗,须弥足底越。”

  布袋和尚在雪窦寺住了下来,有一天,他在寺院的一个角落,发现有一个僧人正在偷偷数钱。他悄悄走了过去,猛然拍了他的肩膀一下。那个僧人吓了一跳。他却嘻嘻一笑,伸出一只手,大言不惭地说:“给我一文钱。”

  这僧说:“布袋和尚,你为何落到了这个地步?连一文钱也要向别人乞讨!”

  “我是到了这个地步。”布袋和尚说。

  这僧说:“若是真的到了这个地步,你就拿一文去吧。”

  这时,布袋和尚反而问道:“你因何到了这种地步?”

  这僧不由一愣。是啊,一个抛家离乡的出家人,本应以修心悟道为根本,为何沾染上了铜臭气,变成了流俗僧?

  布袋和尚指着他说:“你本来是佛,为何留恋凡情?你应当速速斩断诸缘,涤荡恶习,全力参究心体无生,体悟妙明真性。如果你获得了无碍圆通的智慧,就是大大罗汉。否则,枉自为人一场屈杀了大丈夫。”

  这僧幡然大悟,抛下铜钱而去。

  然而,布袋和尚却拈起一文钱,对围观的众僧说:“这是龙华会里的。”

  龙华会,是弥勒成佛、说法、普度众生的庄严道场,如何会有铜钱呢!所以,众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的鬼话,当下一哄而散。

  岂有此理,说也不信;

  真正明妙,惟证方知。

  雪窦寺有一位专门讲经的法师——讲主,他对佛理研究得十分透彻,所以。讲起经来可以说是天花乱坠,地涌金莲。这一天,他照例在法堂开讲经论,照样讲的几百名听众如痴如醉,鸦雀无声。当他讲到“圣贤与凡夫的区别”时,更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大谈特谈贤圣的高贵与神奇、凡夫的卑贱与渺小……

  突然,台下发出一声冷笑:

  “嘿嘿……”

  讲主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大肚子和尚。也只有布袋和尚敢在这种神圣庄严的场所肆意胡来。讲主说:“布袋和尚,你不同意我讲的吗?”

  布袋和尚站立起来说道:“大道无名,大阐无声,大悟无道,大真无外,大觉无妄,大私无我,大寂无定,大用无为,大法无乘。讲主,你果能了却圣凡之情,我将布袋连底倾!”

  说着,他将手里的布袋高高拎起。然而,讲主虽然嘴里头头是道,心中并无证悟,所以哑口无言,无法答对。布袋和尚收起布袋,大笑着走出法堂。法堂外,传来了他的吟诵之声:

  “腾腾自在无所为,闲闲究竟出家儿。

  若睹目前真大道,不见纤毫也大奇。

  万法何殊心何异,何劳更用寻经意。

  心王本自绝多知,智者只明无学地。”

  悠悠然,春风三度,秋雁三归,布袋和尚又老了三岁。他虽然举止荒唐,行无定轨,颠三倒四,却没有忘记自己的俗家弟子蒋摩诃已经闭关三个年头,应该出关了。

  他按时回到应家山,为蒋摩诃启关。蒋摩诃一露面,他立刻问道:

  “今日出关,何时入关?若有出入,即非禅关;若无出入,谁号禅关?有无一致,出入齐观。无为直指,菩提涅盘。”

  沉默了片刻,他说偈道曰:

  “关非内外绝中央,禅思宏深体大方。

  穷理穷玄消息尽,更有何法许参详。”

  蒋摩诃闭关三年,功夫大为长进,禅心异常灵明,马上迎着布袋和尚的禅机,追问道:“如何化导?”

  布袋和尚一顿禅杖,吟出了一首千古不昧的偈语:

  “肩挑明月横街去,把定乾坤莫放渠。

  遇圣遇凡俱坐断,寂光圣地可安居。”

  好一个“遇凡遇圣俱坐断”,蒋摩诃如同醍醐灌顶,豁然之间大彻大悟了!

  一钵千家饭,孤身万里游。

  青目睹人少,问路白云头。

  一千多年前,在两浙,在闽南,人们时常看见一僧一俗、一胖一瘦、一个着袈裟、一个穿儒袍,两个人结伴而行。他们或者招摇过市,或者涉足山川,云水四方,游走天涯。

  三百六十日,过眼成空,幸有山岚江涛,天然画卷好如梦;

  八万四千法,修心趣真,依稀灵鹫岳林,龙华树下最清凉。

  一天,他们师徒来到长汀溪。二人同浴温泉,清洗尘埃。突然,蒋摩诃发现,布袋和尚脊背上长着一只眼睛!

  他下意识地惊叫起来道:“和尚,原来你是佛呀!”

  布袋和尚一笑,对他说:“我被你窥破,师徒二人的缘分也就到了。我当去了!”

  蒋摩诃心中明白,师父所说的“去”,就是圆寂。虽然大彻大悟的人心无挂碍,但当他得知将要与师父永别,还是忍不住唏嘘起来。

  布袋和尚哈哈一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如何作小儿女态?好啦,我与你相聚数年,也算是有大因缘。诸法因缘生,缘谢法还灭。这就是佛法啊。”

  师徒二人遂即返回奉化。他们首先来到应家山的那间茅屋,布袋和尚对蒋摩诃徐徐说道:“你身后留下子子孙孙,盼望他们富贵吗?”

  蒋摩诃说:“富贵岂能长久”但愿世世代代的子孙久远即可。”

  布袋和尚随即拿出了他从不离身的布袋,传授给蒋摩诃,说道:“我别无它物,将这只布袋赠给你,你的子子孙孙、世世代代将为衣冠之家。”

  辞别了蒋摩诃,布袋和尚独自一人从应家山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岳林寺。这一天,是后梁贞明二年(公元916年,亦有文献记载为“贞明三年”)三月初三。当天夜里,布袋和尚在岳林寺东廊的一块四尺见方的大青石上跏跌端坐,说了一首偈子:

  “弥勒真弥勒。分身千百亿。

  时时示世人,世人俱不识。”

  说完,他微微一笑,汨然而逝。

  这时,岳林寺里的僧人们才忽然明白了,天哪,这个疯疯癫癫又神神秘秘的布袋和尚,原来是弥勒菩萨的化身啊!

  坐卧桥头,心随流水缘到海;

  死坐石边,性顺寒冰觉至盘。

  这一天,注定是个非凡的日子。

  当第一缕阳光撕裂笼罩在大地上的夜幕,当第一声鸟啼划破清晨的寂静,王舍城立刻喧闹起来。一大早,城里的民众扶老携幼,车水马龙,涌出城门……。

  因为,释迦牟尼佛今天要在城郊的灵鹫山上,宣说神奇的佛法。蓝天一碧如洗,深邃而又辽阔。朝阳放射着金色光芒,照射在山洞里,溪水便流淌出金子一样叮当作响的欢唱;阳光播撒在树丛中,树叶上那无数的露珠,闪烁着梦幻般的光泽;平缓的山坡上,绿草如茵,野花烂漫,仿佛铺上了五彩缤纷的花地毯……

  明媚晨光里,佛陀终于登上了金刚法座。

  佛陀安祥地闭目静坐片刻,徐徐睁开他那充满智慧的眼睛,慈蔼的目光缓缓掠过每一个人的眼睛,于是,所有人都体会到了一种无限温暖的愉悦……

  这时,大梵天王从灵鹫山顶走了下来,单膝跪地,敬献给释迦牟尼佛一支美丽的优昙罗花(金莲花)。

  佛陀接过那含苞欲放的花朵,嘴角微微泛起一缕神秘的微笑,然后将那美丽的花朵默然展示在公众面前。

  看到佛陀以花示众,下面静坐着上千比丘,数万大众,虽然都感受到了一种美妙绝伦的氛围,但宛若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朦朦胧胧,飘飘渺渺,只是不太明白。一片茫然中,唯有佛的大弟子,摩诃迦叶尊者,从佛陀的微笑里,顿时体会到了宇宙人生最为神圣的真谛。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会心的微笑——就在这一瞬间,他与佛陀心心相印,心心相通了——似乎有一种最美妙、最真切、最清晰的真理的溪流,从佛陀的心田汨汨流入了他的心里……

  灵光一束透寰宇,拈花微笑露禅机。

  那不过是短暂的一瞬间,然而,这个瞬间却成为美妙的永恒。

  迦叶尊者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佛陀手里的莲花,脸上洋溢着梦幻一般的会心的微笑。

  那花儿一样清新、一样馨香,一样妙不可言的微笑。

  在千百万双期待的眼睛注视下,佛陀那似乎放射金色光芒的莲花,递给了大迦叶。在这一刻,宝石一般蔚蓝色的天空中,白鹤翩翩起舞,小鸟尽情欢唱;辽阔的原野上,一株株芳草更加青翠,一朵朵花蕾纷纷绽放……

  释迦牟尼佛将自己身上那件金缕袈裟解了下来,给大迦叶披上。

  这件金缕袈裟,是法王的象征。

  佛陀对大迦叶淳淳嘱咐道:“这件金缕袈裟,你要等到弥勒佛出世,传授给他。”

  佛祖释迦摩尼涅盘之后多年,大迦叶的世缘也已经尽了。他将禅宗法脉传给了阿难尊者,然后独自来到了北印度的喜马拉雅山麓,来到了一座因形状颇似鸡爪而得名“鸡足山”的岩壁前。

  摩诃迦叶拿出师父释迦牟尼亲自交给他的那件金缕袈裟,托在手上。他微笑着静静面壁而立,进入一种神奇的禅定——灭尽定——大彻大悟的圣者用来完全休息的禅定。

  于是,大地震动,鸡足山的石壁放射着金色的光芒。摩诃迦叶尊者——禅宗第一代祖师,释迦牟尼之后的佛教僧团的第二任领导者,缓缓进入了山体岩壁之中……

  五十六亿七千万年之后,当最美好的世界来临,弥勒佛应化降生,那时候,摩诃迦叶那从释迦牟尼继承来的神奇的微笑,将再次展现在世人面前……

  经过地、水、火、风等自然灾害,以及饥馑、战乱、杀戮等认为的大劫难,人们总算觉悟到了,惟有人类自己从心灵上断除邪恶,奉行十善,社会才能和谐美好,人类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安康。于是,经过无数代人的努力,弥勒佛国的时代终于来临。

  那是,海洋的面积有所减少,整个大地平净如琉璃,生长着各种各样的鲜花:优昙钵花、大金叶花、七宝叶花、白银叶花……,这些花须叶柔软,状如天缯,色彩斑斓。森林树木高达茂盛,结出的吉祥果,甘甜美妙,香气馥郁。

  那个时代的人,都是因为在释迦牟尼佛正法、像法、末法时代,种下善根、行慈悲心的人所转生。因此,他们富有智慧,品德高尚,心地善良,充满慈悲,语言谦逊。人与人之间相互恭敬,和谐相处,如子爱父,如母爱女。这都是因为弥勒的慈心训导,人人持不杀戒、不食动物之肉的缘故。他们神态恬静,相貌端庄,庄严神圣宛若天人。他们快乐安逸,没有寒热风火等病,也没有各种烦恼痛苦,寿命长达八万四千岁。他们日日享受极妙安康,以修习各种禅定为乐事,人人都发了菩提心。

  他们唯有两种需要做的事:一是饮食,二是大小便。唯一的担心就是衰老。

  那是的都城名叫“翅头末”,广阔千里。城中的建筑都是七宝所成的楼阁,玲珑殊妙,形式繁多,结构精巧。墙壁上覆盖着珍宝编制而成的网,各种宝石镶嵌、串联其上,犹如悬挂的宝铃,声如天乐。城市的花园中泉水喷涌河渠纵横,清清泉水静静流淌,闪烁着潋滟滟的波光……

  有位大龙王名叫“大罗尸弃”,他居住的龙池就在都城附近。每天晚上,他于夜半之时化作人的形象,以吉祥瓶盛上香色水,在城市上空轻轻播洒,淹没浮沉,润泽土地。所以,行人车辆往来没有尘埃,街道巷陌都很清净,犹如天园一般。

  城里的街道上处处有夜明珠所构成的光柱,其光明亮,昼夜无异。与之相比,原来所有的灯烛之光,犹若萤火。城外有无量金银珍宝摩尼珠等,堆积如山。宝山放射的光芒,照耀在城内。

  有一个天神,昼夜护持着翅头末城,所以国土安全,从未发生水火之灾、刀兵之难,也没有盗贼劫窃之患,城乡夜不闭户,人民生活平安。人想方便的时候,土地会自动裂开,掩盖住这些粪尿。而且,这些地方会自动生长出红色的莲华,以吸收转化土中的污垢。人若衰老临终,会自己走到山林树下,安乐淡泊自然顺化……

  还有许多小城市散布在翅头末城的四周。居住在那里的人们无论远近,因为佛的神力缘故,两者相见没有障碍,心想事成,欢欣喜悦。

  在全国各地,无论是城市还是村落,都是园林密布,清泉遍地。天鹅、鸳鸯、孔雀、鹦鹉、翠鹊、大雁、雄鹰、鸠鵰……空中飞鸟鸣啭,妙声远播。金色的光明花,无忧的净慧花,鲜白的七香花……百千万种水生、陆生的鲜花盛开,青色青光,黄色黄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鲜艳无比。夜光如意宝珠的光华照遍世界,空中飘落着七宝花、金莲花、曼陀罗花、曼珠沙花……

  有如意花,果实香美甘甜无比。田园中的谷物庄稼没有旱涝病虫等天灾,也无杂草,稻谷一种七收,用功甚少,所收甚多。食物入口即化,百位具足,香美无比,营养丰富。

  这都是那个时代人们的福德所致。

  当时管理国家的转轮圣王,名叫“穰怯”。他智慧大度,对待人民如母爱子。他的王子们各自现出自己的珍宝,在广场上制作了一个高大精妙的七宝台,让人们自在参观。他们国家有四处大的宝藏,储满了奇珍异宝,散发着璀璨的光华。无数的人前去参观,心中却不生贪念,弃之犹如瓦石土块。因为人人明白,,这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为它相互欺诈残害,实在是愚蠢之极。

  这时,城中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婆罗门,名叫“修梵摩”,他的夫人名曰“梵摩拔提”。弥勒菩萨就托生到他们家,以他们为父母。

  弥勒一生下来,清净无染,身具紫金色三十二相,放大光明,晃耀十方。其光辉明亮而又清凉,日月星辰灯火珠光,根本无法与之相比。他相貌端正,庄严圣神,如同金铸一般。

  弥勒聪慧无比,他观察世间的欲望,苦空无常,是众生轮回受苦的根本过患,所以,他不乐在家,盼望出离。

  穰怯国王与大臣、民众,将那个精美的七宝台献给了弥勒。弥勒又将它转赠给了人民。人们你一点,我一点,共同将七宝台分了。弥勒见那宝台顷刻之间便消失了,心中明白了,时间一切都是无常的,缘生缘灭。他随即升起了无常想,回忆起了过去诸佛常吟诵的无常偈: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

  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说完此偈,弥勒自己剃发,出家学道。他来到华林园金刚庄严道场,坐在龙华树下。那龙华树,树干如虬龙一般苍劲,花叶茂盛,宛如一把巨大的伞盖。八万四千婆罗门陪同弥勒来到道场。他造成出家,于当当天初夜时分便成就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得道成佛!

  弥勒成佛之时,天女散花供养,天乐不鼓自鸣,大千世界六边震动。弥勒身上放射的佛光照耀大地,将黑夜变成了大光明的白昼。

  这时,各个天王从天宫下来,来到华林园,向弥勒佛跪拜施礼,合掌劝请他为众生说法。弥勒佛对各位天王说道:“我于无数劫受大苦恼、修六度万行,方于今日圆满,应当像三世一切佛那样,转八圣道轮,当为你们大众说法。然而,佛法无上无为寂灭,甚深难得,难入难信难解。”

  弥勒佛话音刚落,他方世界百千万亿天子天女,手持天花,奉献给弥勒如来。他们绕佛千匝,五体投地,合掌请求:“惟愿世尊,为救拔众生苦恼,转甚深微妙法轮。”弥勒世尊微微一笑,放出五色祥光。

  穰怯国王异常兴奋,与八万四千臣民恭敬围绕,向弥勒佛要求出家。弥勒佛默然许之。于是,他们须发自落,袈裟着身,便成了沙门。

  弥勒佛随即开始说法:即,四圣谛:苦谛、集谛、灭谛、道谛。他又为大家演说三十七道品、十二因缘法。

  弥勒佛说法之时,大地六种震动,法音遍布三千大千世界,犹如天降甘露,一切花草树木都得到了滋润。因此,又有很多的人们于弥勒佛座下俱共出家,修行佛法。

  弥勒佛以大慈悲心对大众说:“你们今天能在我的座下出家,是因为往昔在释迦牟尼的佛法时代种下了善根。当年,释迦牟尼佛出五浊恶世,为你们殷勤说法,所以你们才有缘见我,得到我的摄受。你们往昔,或者读诵佛典,为他人解说;或者修行各种功德,布施僧人,供养三宝,以香花奉献佛像;或者持八戒斋,修习慈心,救助苦难众生;或者持戒、忍辱、修行智慧、禅定……总之,你们以听闻、奉行佛法的功德,来生我所。”

  弥勒佛稍微停顿了片刻,诚挚称扬说:“释迦牟尼佛,能于五浊恶世,教化你们这百千万亿众生,令你们修善本,来生我所,真是甚为难得!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接着弥勒佛又赞叹大众说:“善哉善哉,你们能在那个艰难困苦的时代修持佛法、作种种功德,很是了不起。你们没有辜负释迦牟尼佛,所以,他老人家以大慈悲志诚嘱咐我,当来度脱你们。”

  大导师弥勒佛,以广大的神通,引导着众人回忆起往昔的苦恼之事,让大家领悟到,五欲不净,系众苦之本;诸法无常,苦空无我……

  弥勒佛说这些佛法的时候,有九十六亿人豁然开悟,成为了三明、六通具足的八解脱大阿罗汉。同时,三十六万天人、二十万天女,发起菩提心。众生之中,得须陀洹果位的、种下辟支佛因缘的、发无上道心,多得不可称计。

  第二天,那些都城附近的城市、村落的人们,闻讯赶来,齐集在华林园中,龙华树下。弥勒世尊为他们重说四谛、十二因缘。于是,他们之中,九十四亿人得阿罗汉果,还有六十四亿人,发菩提心住不退转。

  等到远方的人们陆续到来之后,弥勒佛召开第三次说法大会,有九十二亿人得阿罗汉、三十四亿人发菩提心。

  弥勒佛三会说法完毕,率领弟子们入翅头末城乞食。临入城时,弥勒佛显现十八种神通:身下出水如摩尼珠,化成万道光芒照耀十方;身上出火,如紫金放光……。弥勒佛以种种神力无量变现,令有缘看到的人都得到解脱。

  于是,各个天王脱下身上的璎珞、天衣,撒向空中。这些天衣化成花盖,为弥勒佛撑起一把大伞。同时,天乐不鼓自鸣,飞天曼舞歌咏,鲜花如雨,香烟若云……

  弥勒世尊乞食完毕,与弟子们回到华林园中,跏跌而坐,深入禅定,七日七夜,寂然不动。弥勒佛与弟子们神态庄严而又安祥,圣神而又亲切。人们看到他们,向往之情油然而生。

  当弥勒佛与诸大弟子修行禅定圆满之后,大家一同前往詟阇决崛山区。他们徒步登上鸡足山顶时,大山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弥勒佛以手掌向山崖峭壁劈去,坚硬的山岩应声裂开——

  一个小小的人儿盘腿静坐在那里。他就是大迦叶。

  这时,一位天王手持天香油,灌到摩诃迦叶头顶上,随即在他身旁敲大建椎(铜钟)、吹大法蠡。

  静坐了五十六亿七千万年的摩诃迦叶,即从灭尽定中觉醒。他理顺好衣服,偏袒右肩,右膝跪地,双手将释迦牟尼佛的袈裟,呈给了弥勒。他展颜一笑,徐徐说道:“当年,师父释迦牟尼佛临涅盘的时候,将此象征着佛祖血脉的法衣付嘱于我,让我传授给您——当今的世尊。”

  这时,那些跟随弥勒佛来的人说道:“这个小人,仿佛人头虫,短小丑陋,却穿着僧人的衣服。”

  弥勒佛呵责他们说:“孔雀虽然美丽,却是鹰鹞口中的食物;白象力大无穷,听见狮吼就吓得浑身哆嗦;人虽然穿的光洁鲜亮,身体内却污秽不堪。这个人虽然矮小,智慧通天,已经证得圣位。他在释迦牟尼佛座下出家,在所有弟子中,以头陀行名列第一。他传佛心印,为法住世。这,就是摩诃迦叶!”

  弥勒佛披上释迦牟尼佛传授的金缕袈裟,告诉摩诃迦叶说:“你可以显示神通,并演说过去佛所有的经法。”

  于是,摩诃迦叶跃身而起,在空中作出十八般变化:一会儿,他的身体无限扩大,遍满虚空,一会儿小如草籽;他履地如水,履水如地,坐在空中身不坠落;有时候,他从东边天际出现,却从西边天际隐没;有时候,他从众人面前飞起,直到升入高渺的天宇……迦叶右手一挥,在空中形成了一个琉璃龛,他在其中演说释迦摩尼佛的十二部经……

  大众见此,感叹不已。八十亿人因此远尘离垢。于迦叶说法时证得阿罗汉果,无数人发起菩提心。

  迦叶在空中绕弥勒佛三匝,然后从空中下来,向弥勒佛施礼之后,说:“一切有为法,皆悉无常。”

  随即,他辞别弥勒佛,退还到鸡足山的岩洞中,身上自动出火,进入了涅盘……

  弥勒佛开始在全世界游化说法,普度众生。他宣说佛法的时候,听众不管多少,也不论若坐若立、若近若远,每一个人都会感到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单独为自己说法。

  弥勒佛国无限美好,弥勒佛住世很长、很长,无量众生尽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