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回 二员外勾栏访烟花 济颠僧余杭找寒士




  济公回到灵隐寺,把新衣服脱了下来,包在包袱里,仍披上衲衣,拿着包袱,信步进了钱塘门。

  走不多远,见眼前有一家当铺,济公走了进去,把包袱往柜台上一撂。掌柜的见是个穷和尚,穿着一身破烂儿,拿来当的衣服却件件都是新的,再瞧和尚掀着帘子往外东瞧西望,彷佛后面有人在追他,很是害怕的样子。当铺掌柜的说:“和尚,你这衣裳从哪里拿来的?趁早说实话。”济公说:“掌柜的,你看着能当多少,要不然就给包上,我上别处当去。”旁边二掌柜的过来说:“你别不开眼了。这位大师父,是灵隐寺的圣僧,你不认得?”回头又问济公:“大师父,你要当多少钱?”济公说:“给我当一百五十吊钱吧。”二掌柜的说:“和尚,你要银子还是要票子?”济公说:“我要现钱,把当票暂存在柜上。”掌柜的叫人把现钱搬到门口堆着,济公就嚷:“谁来扛钱?”打南边过来一个大汉说:“和尚,我来给你扛。”济公说:“你心坏了,不叫你扛。”却叫来些穷人,这个扛十吊,那个扛八吊,大伙儿一分,还剩下五吊,济公说:“这五吊,就叫那大汉扛着吧。”大汉扛了起来,趁乱中撒腿就跑,济公也不追。众人说:“和尚,把钱扛到哪儿去?”和尚说:“随便吧。”众人一听,知道这个和尚是拿着钱布施穷人的,就各自散去了。

  济公找条胡同在路口一蹲,那大汉扛着五吊钱跑了十七条胡同,正好跑到了济公的面前。济公过去一把将大汉揪住,大喝一声说:“好你个东西,你没造化,你要是在那里多站一会儿工夫,我就把五吊钱送给你了;你打算抢了走,那可不行。你只有五百文的命,要是拿了五吊跑,我把你揪到钱塘县打场官司。”那大汉一听,害怕了,用力一扯,撒腿就跑。济公就在后面追。那大汉慌不择路,刚拐进一个胡同口,正遇见一个卖瓷器的担子,没留神给撞了,摔了十七个碗、两个碟子,一算账,合四吊五百钱。大汉没法,不得不陪,给了人家四吊五,还剩五百。

  济公把钱都施舍完了,正往前走,见前面来了两位员外,一位是赵文会,一位是苏北山。两人一见济公,赶紧过来行礼,说:“师父,你老人家的官司太冤了。我们听说师父被秦相府锁了去,很不放心,今天特地到灵隐寺去探访。”济公说:“我的官司已经完了,秦相也没把我怎么样。”就把相府的事儿向二人说了一遍。苏北山一听,说:“今天可曾喝过酒了?”济公说:“我正想要喝酒。你们二人上哪儿去?”苏北山说:“我们听家人说,有一个官家之女沦落在烟花巷,不知是真是假,打算去瞧瞧。”济公说:“好哇,我也去瞧瞧。”赵文会说:“师父,你老人家要上勾栏院,可有些不便了。你是出家人,讲究修道参禅,要是到那个地方去,岂不被人耻笑?”和尚说:“逢场作戏,也未始不可。你我三人,就此前往。”苏北山哈哈大笑,三个人就一同往前走。

  走不多远,前面是一条东西向的胡同,上写“烟花巷”三个字。进了胡同,路北第二个门,门前高悬彩灯,两旁贴着对联儿。三个人往里面走,才一进去,门房就让:“原来是赵老爷、苏老爷二位员外来了!”济公抬头一看,迎门是照壁墙,墙前面有一个大盆,里面栽的是荷叶莲花。院中方砖铺地,北上房五间,前廊后院,东西配房各三间,还有跨院子,院子里搭着大天棚。

  三个人走到院中,由上房出来一位仆妇,说:“苏老爷、赵老爷来了!今天怎样这等安闲?”说着高打竹帘,三个人走进上房一看,见靠北墙一张花梨木的俏头案,头前一张八仙桌,一边一张椅子,条案上摆着一个水晶鱼缸,里面养着龙睛凤尾的蛋黄鱼,东边摆着一个果盘,里面有许多果子,西面摆着镜子,墙上挂着一幅条山,上面画的是半截身子的一个美人儿。

  三人落座,老鸨儿说:“老爷们好久不到这里来坐坐了,今天是哪阵风把你们几位给刮来了?”苏北山说:“我听家人说,你这里新接来一个美人儿,把她叫出来我们见见。”鸨儿说:“我这院儿里的姑娘,都是新接的,我唤出来老爷们看吧。”说着,回头喊了一声:“吩咐姑娘们见客!”

  只听得外面娇滴滴婉转的声音,软绵绵婀娜的身姿,进来四个风流窈窕的姑娘,个个都是光梳云髻,淡敷脂粉,轻扫蛾眉,身穿华服,到了赵员外、苏员外跟前,齐崭崭一字儿站定,深深万福。见有一个穷和尚坐在那里,众妓都掩口而笑。济公说:“苏北山,你二人看这几姑娘怎么样?”苏员外说:“也还不错。”济公说:“你看那些人,个个都好。按我看哪,芙蓉白面,尽是带肉骷髅;美丽红妆,皆是杀人利刀。”说罢,在桌上拿了张纸,提起笔来随手写了一首七律:

  烟花妓女俏梳妆,洞房夜夜换新郎;

  一双玉腕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

  装就几般娇羞态,做成一片假心肠;

  迎新送旧知多少,故落娇羞泪两行。

  赵、苏二人看了,哈哈大笑。鸨儿说:“老爷吩咐,叫哪个伺候?”说着,用手指点着姑娘,一个个报名:“兰香、秋桂、莲芳、小梅。”苏北山说:“不是这几个,我们要看的是你家新接来那个,听说还是官宦人家女孩儿,误入烟花,我们是专为访她而来的。”

  那鸨儿知道这二位是临安首富,连忙说:“二位老爷不提那新买的姑娘,倒也罢了。提起那人,一言难尽。吃我们这行饭的人,一老了就不行了。我有一个女儿,倒还有几分姿色,后来叫花花太岁王胜仙买去作妾了。我虽得了几百银子,可是指着它吃,终究坐吃山空。我这才又买了一个姑娘,本籍金陵,据说父亲先年做过刺史,母亲早亡,因被议羁留在京,住在胡万成店里。她父亲叫尹铭传,本想在京城找个门路,哪想到被骗子骗了几千银子,功名也没得着。他一生气,病在店中三个多月,把积蓄的几个钱全用完,就死了。他女儿春香只好卖身葬父,我用了三百五十两银子把她买了来。等到过来,她一看这里是烟花院,就恼了,要寻死。我一细问她,丧事加上身价银子共合使了一百两,其余的都叫胡万成赚了。胡万成告诉她,是卖与官家做妾,她来到这里见是勾栏院,就要寻死。还是我苦诉我的苦处,攒这三百五十两银子也很不容易,你要是死了,可就苦了我了!她也好心,说是暂时在我这里住着避难,如果遇见了知音,把她赎了出去,银子少不了我的。她亲笔写了首诗,说:如果有绅商文雅的人来,可以给他们看看。”苏北山说:“你拿来我看。”鸨儿取来展开,二位员外一看,不由得愣住了。上写:

  万种忧愁诉向谁?对人欢喜背人悲。

  此诗莫作寻常看,一句诗成泪千垂。

  济公等三个看毕,忙问:“尹春香在哪个院里?我们要见见此人。”鸨儿说:“她住在东院,本是我女儿的房,三位老爷跟我来。” 苏北山等人站了起来,同她出了上房,向东有四扇屏门,进去是一所小院落,三合房,北上房前出廊后出厦。鸨儿掀起帘子,三人进去,只见北壁上挂着四屏条,两旁边的对联上写的是:“室贮金钗十二,门迎珠履三千。”二位员外瞧了一瞧,果然是别有一番情景。进屋中坐下,见东里间垂着落地帐幔,西里间也是如此。东墙挂的条山,上画牡丹富贵图,有人题四书两句:“素富贵行忽富贵,素贫贱行忽贫贱。”两旁又有一副对联,写的是:“名教中有乐地,风月外无多谈。”

  鸨儿随后进来,喊了一声:“春香姑娘,今有赵老爷、苏老爷久仰姑娘高才美貌,特地前来过访。”就听见里面娇滴滴的声音说:“多谢二位老爷来探访,奴家来了。”用手掀起帘子,由里面走出一位女子来。赵文会、苏北山和济公睁眼一看,见她大约十八九岁年纪,头梳盘龙髻,身穿素服。果然是国色天姿,柔情玉骨,婉转动人。苏北山一见,知她是个良家之女。细问她的出身来历,春香脸上现出愁容,把卖身葬父,不料为奸人拐卖,误入烟花巷的事,由头至尾细述了一遍。二位员外一听,心中甚为悲惨,就问:“春香姑娘,你可能吟诗?”尹春香说:“我粗通文理,略知一二。”赵员外说:“你既然能诗,可以作两首感怀绝句我看看。”因赵员外方才见那诗句,疑惑不是春香自己写的,故此要当面试试她的文理。那尹春香并不加思索,提笔就写:

  教坊脂粉喜铅华,一片闲心对落花,

  旧曲听来犹有恨,故园归去却无家。

  云鬟半绾临妆镜,两泪空流湿绛纱,

  安得江州白司马,樽前重与诉琵琶。

  写完了,递与苏赵二人观看,连济公都很赞美。可惜这样的高才,这样的人品,坠落在烟花院中,真是可悲可叹。正在叹息之间,见尹春香又做了一首七律诗,写的是:

  骨肉伤残事业荒,此身何忍入为娼,

  涕垂玉箸辞官舍,步蹴金莲入教坊。

  对镜自怜倾国色,向人羞学倚门妆,

  春来雨露深如海,嫁得刘郎胜阮郎。

  济公看完,连声说好。赵文会说:“来来,我作一首七绝。”鸨母取过文房四宝,赵文会不加思索,提笔一挥而就,上写:

  误入勾栏喜气生,幸逢春香在院中,

  果然芳容似西子,卿须怜我我怜卿。

  苏北山也信口做了一首绝句,写的是:

  红包翠蔓冠时芳,天下风流尽春香,

  一月饱看三十日,花应笑我太轻狂。

  济公说:“我也有一首诗:今天到此甚开怀,连声呼唤玉人来。……”尹春香听了说:“师父,你老人家修道的人,叫我作什么?”济公说:“快快解开香罗带,赠与贫僧捆破鞋。”众人听了,哈哈大笑。济公说:“二位员外可以做一件功德。”苏北山问:“尹春香,你愿意找婆家,还是怎么样?”尹春香说:“但能有好善之人,救我出这火坑,我情愿出家作一小尼。我尹氏一门三代感恩不浅。”苏员外问:“鸨儿,要多少身价?”鸨儿说:“为买她我花了三百五十两银子,还不算她在家这两月来的日用吃穿。”赵文会说:“苏兄,这件事,你给我做去吧。我花五百两,把她救出,送到城隍山上清贞老尼姑那庵中,也好叫她照应她。”苏北山说:“这事好办。”赵文会吩咐家人立刻取了五百两银票交与鸨儿,叫家人雇轿,把春香送往尼庵。春香一听,连忙给三位叩头,求三人亲自护送。济公说:“很好,我三人先走,在那里等你。”赵文会吩咐家人赵明跟轿,自己与济公等三人出了勾栏院,一直奔城隍山而来。

  三人正往前走,只听有人喊叫:“济公,你老人老人家可来了!我一连到灵隐寺去了三次,都没见着,今日你老人家可来了。”说着,跑到面前双膝跪下,向上叩头。

  济公一看,是个六十以外年纪的老者,头戴四楞巾,身披土色大氅,腰束丝绦,白袜云鞋,五官倒也端正。要说这个人的来历,又有一段原故。

  城隍山有一位老尼姑,名叫清贞。她娘家有一位侄女,名叫陆素贞,配夫高国泰,原籍余杭县城里南门内儒林街住家。高国泰本来家中很有钱,但他只知道念书,不善于经营,日子一长,有出无进,家中变得一贫如洗。他夫妻二人,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足之地,日无隔宿之粮。陆氏娘子就说:“你我夫妻难道就这样坐守待毙不成?常言说得好:人挪活,树挪死。莫如你我投奔临安城,我有一姑母在吴山城隍庙出家,你我投奔到那里找个学馆,一则也可度日,二来官人也可用功,等到大比之年,官人再求取功名。不知官人意下如何?”高国泰说:“你我二人已经无计可施,那就走吧!”夫妻二人变卖了破旧的家伙和零星的物件,凑了些盘费,立即起身。

  一日,两口子到了临安城隍山,老尼姑一见,很是高兴,打扫出三间房子,叫他夫妻居住。陆氏娘子帮助做些针线,高国泰在庙中发奋读书。过了有一个多月,夫妻甚是平安。老尼姑有个大徒弟,名叫慧性,本是宦门之女,文理通达,她见高国泰文质彬彬,满腹经纶,行为儒雅,品貌端方,两人常时在一处高谈雄辩,高国泰更是对答如流。一天屋中没人,慧性就拈笔挥毫,做了一首七绝诗,呈与高国泰。高国泰接在手中一看,上面写的是:

  身在白衣大士前,不求西度不求仙,

  但求一点杨枝水,洒向人间并蒂莲。

  高国泰一看,颜色改变,说:“少师父不要如此,人生世上,多少男女,只因贪图片刻欢娱,坏了一生名节,遗臭万年,被人耻笑。况且这里是佛门善地,岂可污秽?”慧性一听,面红耳赤,讪讪去了。从此慧性再见高国泰自知羞耻,急忙奔避。国泰也知多有不便,就求老师父帮他在山下找两间房子,夫妻二人搬到山下去住。老尼没法,就在山下给他找了三间屋子,单门独院,是周半城周员外的房子。周员外问老尼:“是什么人住?”老尼说:“我一家亲戚--是我的内侄女夫妻两人,由余杭县来,原在庙中居住。我这内侄婿姓高,名叫国泰。他是念书的人,因住在庙中多有不便,故此要找房住。”周半城说:“明天你把高国泰带来我看看。”

  第二天,老尼把国泰带去见房东。周员外一看高国泰举止端方,文文雅雅,有心周济他,初次相见,又怕高国泰不受,暗中吩咐家人:“高国泰房钱如有拖欠,不许催讨。”这是周员外一份恻隐之心。他夫妻搬下山来,国泰以卖卜为生,得一百吃一百,得二百吃二百,夫妻度日,很是艰难。不知不觉,已经有半年的房钱没付了。

  有一回,专管收房租的家人告假,托一个伙计代收房租。那伙计不知细情,一查房租折子,只有高国泰欠房租六个月。他就想:“高国泰长三头?生六臂?脚踏着人家的产业,竟敢不给房租?我找他去!”那家人到国泰门首叫门,里面陆氏问:“什么人叫门?”那家人说:“是周宅来取房租的。”陆氏说:“我家先生不在家,回来告诉他吧。”家人说:“人不在家,钱也不在家么?住人家的房子,你们头顶着,脚踏着,不给钱,挨过去就算完了?”陆氏说:“待我家先生回来,再送钱去吧。”家人说:“不用送,我们在口外头修理房屋,把街门借与我们使吧。”那家人就把街门卸下来扛走了。

  晚上高国泰回家来,见街门没有了,就问陆氏。陆氏说:“房东来讨房租,是个家人扛了去的。”高国泰一听,气冲牛斗:“好个大胆周半城!竟敢欺侮斯文?我要往钱塘县去告他!”陆氏说:“官人,咱们没钱,就是没理。六个月的房租没还,还要告人家,岂不于理不合?”

  夫妻二人正在商议,正好老尼姑清贞来了,见他夫妻正在烦恼。老尼一问,陆氏就把收房租扛门板的事儿说了一遍。老尼说:“先生不要在外面住了,还是回我庙内去吧。先生指着算卦挣钱,你心太直,口太快,在外面很难混的。”当时就叫陆氏收拾收拾,老尼代交了房子,同他夫妻以一起回到城隍庙,仍在旧房子里居住。

  一天晚间,两口子对坐,国泰说:“娘子,明天我要访友去。”陆氏拿出二百钱来说:“官人明天出去,我还有二百钱,是我姑母给我买针线的,官人拿去打发茶点吧。”国泰面有愧色,接钱在手,说:“娘子,安息吧。”陆氏先上床,国泰坐在灯下,痴呆呆地发愣,仰天长叹,徒唤奈何,心中一阵难过,提笔写了三张字柬,押在砚台下。等到天明,本想唤醒妻子,又怕惹烦恼,站起身来,硬着心肠往外走。庙中有一位香火道,姓冯叫冯顺,已经六十多岁,老人起得早,在院内扫地,见高泰出来,就问:“高先生今天怎么起得这般早?”国泰说:“老丈,请你开一下门,我要下山访友去。”冯顺开了门,高国泰下了山竟自去了。

  陆氏醒来,不见了丈夫,大吃一惊,连忙到外面各处寻找,听冯顺说:“高先生一清早就走了。”回到房内,见砚台下压有三张字柬,头一张字柬上写的是:

  时衰运蹇(音jiǎn简)度日难,无奈含羞住尼庵;

  佛门虽有亲情意,反被旁人作笑谈。

  陆氏看了这首诗,知道意思是说自己因为贫寒,不能养家立业,与妻子托身庙中,不免被旁人耻笑。再看那第二张,写的是:

  此去他乡少归期,生死存亡不自知;

  大略今生难聚首,有缘来世做夫妻。

  陆氏一看这后两句诗说的是绝话,意思是此番一去,没有回来之日,死活不定,大概夫妻不能团圆,只有来生再结缘了。又看那第三首,写的是:

  留书落笔暗含悲,恨我无能更恨谁;

  寄与贤妻细参悟,另找夫婿画蛾眉。

  陆氏一看这第三首诗,不由得放声痛哭。正在悲伤,老尼姑走过来问:“侄女为了什么这样伤感?”陆氏说:“高国泰留下了三首绝命诗,走了。这一去大概是九死一生,不能回来了。”老尼姑说:“儿啊,不要着急,我倒有个主意,西湖灵隐寺有个济公,是在世的活佛,能掐会算,善知过去未来之事。我派香火道冯顺到灵隐寺去,把他老人家请来,帮你占算占算,且看高先生上哪儿去了?落在哪方?派人去把他找回来。”陆氏立刻说:“既然有这样一个人,赶紧派人去请吧。”

  老尼姑派香火道人冯顺下山去请济公。第一次到灵隐寺,济公不在庙里;第二次去请,恰逢秦相发兵包围灵隐寺;第三次冯顺打听到济公被秦相锁走了,因此耽误了三四日。

  今天冯顺又下山来找济公,见济公同赵文会、苏北山正往山上走来。冯顺赶忙跑过来行礼说:“师父,你老人家可来了。我接连到庙里去找你老人家几次,今天你老人家怎么这样清闲?上哪里去呀?”济公说:“我要到你们庙里去找老尼姑,我们送一个人出家。”冯顺说:“好,好,好。我们当家的,正要请你老人家有要紧事。”赵文会、苏北山问:“你们的庙里有什么事?”冯顺就把那高国泰的事,由头至尾,一五一十,详细说了一遍,众人方才一同进庵。

  冯顺前面引路,进了庵门,到了西院。院子里是一所三合房,东西房各三间,北房三间。冯顺同众人进了北房。赵员外一看,屋中甚是清洁,北墙旁一张条桌,上面摆满了经卷。头前一张八仙桌,两旁有椅子。济公在上首椅子上坐,赵文会在下首坐下,苏北山在旁边椅子上坐定。抬头一看,见正面墙上有一副对句,写得甚好。当中一张大挑上写的是:“惟爱清幽远世俗,靠山搭下小茅屋,半亩方塘一鉴水,数棵柳树几行竹。春酒熟时留客醉,夜灯红处读我书,利锁名缰全撇去,一片冰心在玉壶。”两旁又有对句,上写:“青山不改千年画,绿水长流万古诗。”下面落款,写的是高国泰拙笔。

  苏北山看了,说:“圣僧,你看高国泰真是风流才子。方才听冯顺的话,果然不差。你看这对句,写得很好。圣僧,你老人家大发慈悲,把他找回来,我成全成全他,给他找个学馆,等到大比之年,我再赠他银两,叫他求取功名。”济公说:“好哇,这也是员外的功德。”正说话间,老尼姑清贞领着徒弟、侄女,一同前往来参拜圣僧,求罗汉大发慈悲:“这是我侄女陆素贞,只因为她丈夫高国泰把她留在我这庙中,不言而别,到今天已经三四日,求圣僧大发慈悲,给占算占算。”和尚说:“那个容易,我们今天救了一个人,是名门之女,误入烟花。她想出家,我等打算送到你这庙里来,你收个徒弟吧。”老尼姑说:“师父吩咐,弟子从命就是。”赵文会说:“少时就送到,我施舍给你庙里二百两香资。”老尼姑谢过赵员外,还求:“圣僧,先给占算占算,高国泰如今落在哪里?”济公按灵光连拍三掌,说:“啊呀,完了,完了!”陆氏娘子在旁边一听,吓得面色改变,忙说:“圣僧慈悲,设法搭救搭救!”清贞也苦苦哀求,和尚说:“此刻什么时光了?”冯顺说:“已经到了午时。”济公说:“这个人眼下离这里有一百八十里路,到了落日时刻,就有杀身之祸。”苏北山说:“师父,你老人家慈悲吧。”济公说:“我要把他找回来,你可得代他成一个学馆。”苏北山说:“弟子成全他就是。”济公说:“你派家人同我去叫他,带二百两银子盘川。”苏北山说:“冯顺、苏禄,你二人快带着圣僧到钱铺中把银子取来。”

  济公同冯顺、苏禄出了城隍庙,到了山下,取了银子,却往前走三步,往后退三步。苏禄说:“师父,你老人家这样走法,到黑还能走一百八十里路?只怕连八里路也走不了!你老人家要换个样子走才好。”济公说:“要我换个样子走不难,向前走两步,向后退三步。”冯顺暗地只是笑,说:“师父,你这样走法。怎么行呢?走到天黑,倒走回去了!”济公说:“我要快走,你跟得上吗?”苏禄说:“跟得上。”济公说:“好,只要你们跟得上,我就快走。”说完,彳亍彳亍,往前就跑,转眼就不见了。那二人急忙追了下去,直跑了二三里地,跑得二人浑身大汗,说:“咱们到树林内歇一会儿吧。”二人一进树林,见济公在里面坐着,说:“你们才来?我都打了两个盹儿了。那腿是你们两人的?”二人说:“我们的腿长在我们身上,不是我们的难道是别人的?”济公说:“腿倒是你们二人的,不过只要我一念咒,它就走。”冯顺说:“好,好,你老人家念咒吧。”济公见二人都站好了,说:“我念咒了。”口中念念有词说:“?嘛呢叭咪?。”那二人身不由自主,两腿如飞地跑了下去。苏禄直叫:“师父,可了不得了!前面都是树,撞上了,准死无疑。”济公说:“不要紧,有我哪,到了那里就撞不上。”二人到了树前,果然穿着树就过去了。

  正跑着,见村里出来一人,手中拿着一个碗。济公睁眼一看:此人姓吴名云,是一个逆子,家里就他和寡母两人。今天吃饺子,他母亲都做好了。吴云回去一瞧,没打醋,就恼了,说他母亲:“年纪越老越糊涂,哪家吃饺子不打醋?你真没用!”他母亲也不回言。他赌气出来,拿了碗打醋。济公看见,用手一指,这吴云也就跟着冯顺二人跑,不由得喊叫起来:“我不往那里去呀!这是怎么一段事?我的腿要疯啦!”三人耳朵内,只听呼呼风响,仿佛驾了云一般往前跑去,见眼前白亮亮的一条河。苏禄就叫:“圣僧,别叫我跑了,面前是河呀,跌在里头就死了!”济公说:“不到紧

  ,加点儿劲儿就过去了。”来到河边,仿佛飞一般就过了河。苏禄想:“我赶紧找棵树抱住就停了。”好容易见路边有了树,苏禄急忙一抱,栽倒在地。冯顺在后面撞了上来,也跌倒在地。那打醋的人跟着也跌倒。济公来到了,说:“你们起来。”三个人说:“起不来了。”和尚掏出一块药来,分给三个人吃了。三个人站了起来。吴云直发呆。由那边过来一位走路的,苏禄问:“借问一声,这里是什么所在?”那人回答说:“这里是小刘村。你们几位上哪里去?”苏禄说:“我们由临安城上余杭县去。”那人说:“这里离余杭县还有二十里。”吴云一听,伸了伸舌头说:“啊呀,这一会儿我走了二百里路!饺子没吃成,醋碗也摔了。如今我怎么回去呀?”济公说:“这好办,我再把你轰回去!”吴云说:“可别轰了,我一个站不住脚,上了塞北了,怎么回家?”由这里走了两天一夜,方才到了家。从此见了化小缘的和尚,扭头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