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王贵孤林中劫孤客 济公放火焰烧客店




  济公带着柴、杜二人,走了有数十里路,到了一座小镇,三人也觉得腹中饥饿了。柴元禄一想:“和尚太慈悲了,把银子都施舍了,现在囊中一文钱也没有,如何是好?吃饭得给饭钱,住店得给店钱,只得把富余的夹衣裳当了,得一吊或八百,方可食宿。”想定主意,说:“师父,你老人家只顾行好事,把银子一两不留,这吃饭没钱,如何办法?”和尚说:“不要紧,我自有道理。你们二位不用着急,跟我来!”二位班头无奈,只得跟着和尚走路。

  来到西面,见有一座大酒饭店,厨下刀勺乱响,座客满堂,和尚就往里面跑,柴、杜二人跟进,一直来到后堂坐定。跑堂的一瞧,见一个穷和尚同着两个人,穿着月白褂裤,白骨钮扣,左大襟,两只岔配鞋。伙计心里暗想:“这个样子,不愿在前头桌子上坐,还要到后堂来吃?”后堂一概是金漆八仙桌椅凳,和尚在当中坐下,柴、杜二人在左右坐下,伙计过来说:“三位来了!”和尚说:“算我没来。”伙计说:“三位要什么酒菜?”和尚说。“你们这里卖些什么?”伙计说:“我们这里烧烤红白,煮煎炒炖烹炸,大碟中碟小碗,应时小吃,随意便酌,果品珍馐,两京碗菜,粗细便饭,上等高摆海味全席,一应俱全。”和尚说:“上等海味,每席价格多少?”伙计说:“八两银子一席。”和尚说:“给我来一桌,要好绍酒一坛。”伙计答应,心里暗想:“这穷和尚,吃一顿饭要花这些钱,换些齐整的衣服岂不是好?看他们吃完了,拿什么钱来给我?”当时只得揩桌抹凳,小菜碟杯筷摆好,随即将干鲜果品、冷荤熟炒、糖拌蜜饯、鸡鸭鱼肉各莱齐上。和尚说:“二位吃吧。”柴元禄、杜振英二人知道腰内无钱,说:“师父,你吃吧!吃完了没钱给人家,我们可不敢吃。”和尚大声说:“没钱不要紧。”柴头说:“没钱你怎么办?”和尚说:“不必担忧,吃完了没钱,他也无法。他要打,打轻了也不算什么,打重了他得给养伤的费用,倒有了饭吃了。”柴、杜二人不敢吃,伏在桌边,和尚却又吃又喝,还说:“这鸭子欠烂,海参欠发,炖肉太咸,做得不入味,伙计过来!”伙计说:“大师父要什么?”和尚说:“这些菜都不合口,你给我一条活卿鱼,头尾烧汤,中段糟溜鱼片,放醋。”伙计答应。和尚拣什么好吃就要什么,也不嫌贵贱,并且越贵越高兴,大吃一顿,几乎吓坏了伙计。吃罢,叫伙计过来算账。堂倌一算,说:“共计纹银二十四两四钱。”和尚说:“不多,值得值得!外给小账银二两。”伙计说:“谢谢师父。”和尚说:“不用谢得,只是小僧行色匆匆,未及带得分文。”伙计说:“没钱怎样?”和尚说:“你告诉掌柜的,给我写在账上吧。”伙计说:“小馆没有账的。”和尚说:“没账写在水牌上就是了。”伙计说:“写水牌,也是账啊!我们一概不赊,你给钱吧。”和尚说:“没钱,你瞧着办吧。”伙计一听,来告诉掌柜的说:“和尚吃了二十四两四钱,他说没有钱。”掌柜的一听,怒气上冲,说:“红口白牙,吃了东西,要甜的不敢给咸的,要辣的不敢给酸的,吃完了不给钱?打你也不值,就是不要打你也要打你。伙计们,给我打!”和尚说:“老柴、老杜,你瞧怎么办?”柴头、杜头说:“我们没主意。”和尚说:“掌柜的不要着急,我给你变钱。”掌柜的说:“你变吧,不给钱你今天走不了。”和尚呆了半天,说:“掌柜的,咱们商量商量,我吃了你的东西,我给你吐出来好不好?”掌柜的一听,说:“你胡说!”和尚拍着桌子嚷:“哎呀,二十四两四钱哪!”伙计一瞧说:“哭也要给钱。”掌柜的正要打和尚,只听外面一声喊:“贤弟,你我到里面吃杯酒。”门帘一起,进来两个人。前头这位身高九尺,膀阔三停,头戴青缎壮士帽,身穿皂缎箭袖袍,腰系丝鸾带,足登单青薄底靴,面似乌金,重眉阔目,高鼻梁,四方口,这位是临安城凤山街的天王郑雄,带着几个从人。后面跟着一位武生公子打扮,俊雅人品,姓马名俊,绰号叫做“白脸专诸”,原籍浙江常山县人氏,为人最孝老母。他跟郑雄是同年至好,马俊由常山县来到临安探望郑雄,见郑雄的母亲双目复明,就问郑雄说:“老太太的眼睛怎么好的?”郑雄把济公怎样治好的话,一一述说一番。马俊一听,说:“灵隐寺济公既能治眼,现在我娘亲也是眼睛看不见,有劳兄长同我去求求济公?”郑雄答应,二人同到灵隐寺一问,不在寺内,说是济公被临安太守赵凤山请到昆山县治病去了。二人无奈,回来后又连找数次,并未遇着济公。马俊要告辞回家。郑雄说:“我同贤弟去逛一逛。”收拾行囊,买了许多的东西,带着几个家人,二人一同起身。

  这天走在路上,阴天飞细雨。面前是镇店,到了街上,见有酒馆,郑雄说:“贤弟你我吃杯酒吧。”二人进了酒馆,往里走,听见后面在嚷,郑雄抬头一看,正遇上了济公,赶紧上前行了礼说:“师父一向可好?”柴、杜二人一看,是认得的,说:“郑大官人,你二人从哪里来的?”郑雄一看说:“二位头目为何这样打扮?”柴头说:“我们办紧要机密事。”郑雄说:“师父嚷什么?”和尚说:“哎呀!欺侮死了我也。”郑雄说:“哪个敢来欺负你老人家?”和尚用手一指伙计说:“就是他。”吓得伙计扭头就跑。郑雄说:“师父,他们为什么欺侮你老人家?”和尚说:“吃完饭不放我们走,只管要钱。”郑雄一听,倒也好笑,说:“吃了人家东西,哪有不要钱的?这也不算欺侮你。吃多少钱,我给还就是了。师父,你出门怎么不带钱?”和尚说:“怎么不带钱?带着二百两银子呢。”柴头说:“带的二百两银子,他都施舍了,一文钱没留下。”郑雄说:“师父,既然没钱,不要坐下来就吃,这不,幸亏我来了,我要是不来呢?”和尚说:“你要是不来,我就不吃了。”郑雄一想:“这倒好,算计好了吃我的。”连忙叫过马俊来引见,另整杯盘,连柴、杜二人,一同坐下来吃酒。

  刚坐定,见门帘动处,进来两个人,前头这位文生公子打扮,人品俊雅,头戴蓝绸头巾,身穿翠蓝袍,白袜云鞋,儒儒雅雅。后面跟着一人,头戴青缎软帕包巾,身穿青小夹袄,腰束钞包,青夹裤,白袜子,打绷腿?鞋,外罩一件青绸子大氅,面色青白,两道斗鸡眉,一双鸥口眼,鹰嘴鼻,两腮无肉,长得免头蛇眼,龟背蛇腰。济公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人。

  前头这位公子,是龙游县人,姓高名广瑞,在龙游县北门外开高家钱铺,家中很财主。他家三房合一单丁,伯、叔、父亲就他高广瑞一个人,三房给他娶了三个媳妇儿,哪房媳妇儿生养儿子,算是哪房的后代。这高广瑞的舅舅,在临安城开绸缎铺,高广瑞在他舅舅铺子里学做买卖。这天他要告辞回家,舅舅说:“你要离不开家,就不用来了。”高广瑞说:“不是我恋家,我昨天做了一梦,梦见我祖母死了,不放心,到家瞧瞧就来。”他舅舅给了他十两银子做盘费,他自己还有二十多两银子,就由临安起身。到了千家口,在饭铺中吃饭,过来一位老者说:“大爷,赏我几个铜钱,让我吃点儿东西。”高广瑞一看,老者须发皆白,很是可怜,就说:“老人家,你在那边坐下吃顿饱饭,我给钱就是了。”老者吃饱了要走,高广瑞给了饭钱,又打开银包,拿出一块银子来,给了那老人。老者刚走出饭铺,过来一个人,穿一身青,说:“客人贵姓?”高广瑞说:“我是龙游县的,姓高。”那人说:“我姓王,名贵,也是龙游县人氏,咱们是乡亲呢。方才那老者,我看他不是好人,他是给山贼踩盘子的,瞧你有银子,回头他叫山贼在半路上等着你,不但把你银子抢去了,还要了你的命,你我一同走吧。”高广瑞没出过门,听这话害怕,就跟着王贵一同走了。到了这座镇店,天飞起雨花来,王贵说:“贤弟,你我喝点儿酒再走吧。”二人进了酒馆。济公目不转睛地瞧他,郑雄等众人未免也都回头瞧他。王贵见了心中法毛,说:“贤弟,你我别处喝去吧。”

  二人出了酒馆往前走。出了镇,来到树林子中,四面无人,王贵说:“你站住!”高广瑞说:“做什么?”王贵说:“这就到了你姥姥家了,你打听打听大爷我是做什么的?我姓王名贵,绰号叫‘青苗神’,青苗不长,我没有路,青苗一长,我就有饭吃了。我久在大道边做买卖,你趁早把银子衣裳都给了我,我把你一杀。”高广瑞一听,吓得颜色更变,说:“王二哥,你我都是乡亲,我把银子给你,你饶我这条命吧!”青苗神王贵哈哈一笑,说:“你那是妄想,大爷做了这些年的买卖,没留过活口。这时候我饶了你,明天你用手一指说:‘这个人是路劫贼。’

  你一个手指头就要了我的命了。你趁早把衣裳给我一件一件脱下来。要不然,我拿刀把衣裳都剁坏了,少卖钱,我是要骂你的。你快把脑袋伸过来,让我杀了,不然,我烦躁了,就拿刀乱砍。”高广瑞一听,吓得战战兢兢,哀求说:“好大爷,我把银子给你!”一边说一边把银子递过。“我把衣服也都给你,只要给我留一条裤子。但求你饶了我这条性命,我感你老人家的好处。”王贵听了一阵冷笑说:“小辈你不必多说,我是向例不留活口的。”高广瑞见哀求不转,气往上冲,伸手抓起一块石头,照定贼人打来。王贵哈哈大笑说:“你真胆大包天,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边拔毛!”抡刀就剁,只听树林西边有人喊:“合字,让我!”王贵回头一看,见那边来了两人,乃是雷鸣、陈亮。

  雷鸣、陈亮二人怎么会到这里来呢?前面说:济公用定身法把他们二人制住,说是要拘蝎子来蜇他们,把两个人吓得战战兢兢的。直到济公走远了,雷鸣、陈亮方才能够行动。两个人撒腿就跑,跑到这个树林子前面,天下起雨来,就在一棵柳树下面躲雨。正在这时候,见来了两个人,陈亮一看说:“二哥,你看这两人来得不对,一个是儒儒雅雅老实人,一个贼头贼脑,怕其中有缘故。”正在猜疑,见二人进了树林,他们就跟了进来,王贵和高广瑞两人所说的话,雷鸣、陈亮都听得明明白白。二人大喊一声,赶了过来。青苗神王贵瞧见两个人的样儿,先吓了一跳,说:“二位贵姓?”雷鸣说:“我姓雷名鸣。”陈亮说:“我姓陈名亮。”王贵一听,说:“二位一说高姓大名,我就知道了。你不就是风里云烟雷鸣雷大叔么?这不是圣手白猿陈亮陈三爷么?”两人一听,把眼一瞪,陈亮说:“谁是你三爷,我打你个?攮的!”陈亮一拉刀,王贵忙说:“你是我祖宗。”雷鸣说:“方才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把银子给我拿过来!”王贵就把银子递给雷鸣。雷鸣又说:“把你腰里的银子也给我。”王贵只得也摸了出来。雷鸣说:“你把衣裳脱下来。”王贵说:“大爷,别这么办,咱们都是合字。”雷鸣说:“放你娘的狗屁!”过去一刀,把贼人的耳朵砍下一个来。王贵说:“大爷,我们瓢把子来了!”雷鸣、陈亮一回头,王贵撒腿就跑。陈亮随后就追,说:“奸贼,我要叫你跑了,算我不是英雄。”王贵连头也不回,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恨不得膀生双翅,跳出树林子,偏巧眼前是一道水沟,有三丈宽,王贵跳下水去,浮水过去逃走了。陈亮见王贵跳下水去,有心绕过去再追,也走远了。一想:“便宜了他吧!”

  高广瑞过来道谢说:“不是二位大爷搭救,我这条性命死在贼人之手了。”陈亮说:“你叫什名?哪里人?怎么跟贼人一同搭伴走路?”高广瑞说:“我姓高名广瑞……”就把在千家口吃饭的经过细说一遍。雷鸣摸出来银子递给广瑞说:“我们也不是绿林中人,把这三十两银子还给你吧!”。广瑞感激不尽,说:“二位救了命,积了德了。我家三门共我一条根,我在龙游县北门外开高家钱铺,二位倘若到了敝地,千万屈驾到敝舍一叙。”陈亮说:“好,你快赶路去吧!”高广瑞正告辞,陈亮是个热心肠的人,说:“二哥,你看高广瑞他一个人走路,又没出过门,倘若在路上再遇着歹人,就了不得了。咱们二人也没事儿,不妨在暗中跟着他,送他一程。”雷鸣说:“也好。”二人说着话,就远远地跟着高广瑞。

  走了一程,天仍然下小雨,雷鸣、陈亮觉着饿了。陈亮说:“二哥,天不早了,你我到哪里去住店吃饭?”雷鸣说:“前面有座董家店,买卖做得和气,离这里也不远,从前我在那店里住过,还在那店里养过病。说这话,那是上两年的事儿了。店里有一位董老掌柜,很是慷慨,可那老掌柜不一定在不在了,或已经换了人。”陈亮说:“好,你我就上董家店去。”

  二人说着话,来到一座村庄,南北的街道,朝东的店,二人上前叫门,里面有人把门开了。陈亮一看,这人三十以外的年岁,淡黄的脸膛,身着蓝布褂,系着青围裙,白袜青鞋,像个伙计的打扮。看了看雷鸣、陈亮说:“二位住店么?”陈亮说:“住店。”二人就缓步进内。一进大门,迎面是影壁,转过影壁一看,是北上房,东西两溜儿单间,廊下有一张桌子,桌上一盏纱灯,有一个人在那里吃酒。那人见雷鸣、陈亮进来,一扬手,把纱灯打灭了。雷鸣、陈亮也不在意,也没瞧准是谁,伙计让着,二人来到东配房坐下。

  原来,这座董家店,现在不是董家店了。因为老掌柜一死,两位少掌柜的不务正业,跟着青苗神王贵吃喝嫖赌。这天,王贵说:“二位少掌柜,把买卖让给我做吧,每年我给你们几百吊钱。”二位少掌柜就把店让给了王贵。王贵本是打闷棍的出身,找了绿林中几个小伙计帮他做买卖,遇有孤单行客,行李稍稍丰厚的,他们就谋害了,大家分资财。王贵素常跟众伙计说大话,自称绿林中有名的人都是他的晚辈,都叫他大叔,众伙友也不知王贵有多大能耐。今天王贵从外面回来,不单身上衣裳都湿了,耳朵还少了一个,流血不止。有个伙计姓吴名纪方,爱说笑话,就说:“寨主怎么耳朵丢了一只,衣裳也湿透了呢?”王贵说:“别提了,真是丧气。我在小镇店吃饭,遇见人家打架,动起刀来,无人敢劝,我过去一劝,误把我的耳朵削了。我焉能容他?那人拿着刀一跑,我就追。他跳下水去要跑,我追下水去,把衣裳也湿了。好些人给我跪着央求,我也不能不卖人情,大家把我劝了回来。他们明天必得来给我磕头赔罪。你把干衣裳给我拿出来换换。”伙计只当是真事,也不问了,拿出衣裳来。王贵换上说:“给我打酒,做点心。”伙计打了两壶酒,做了两盘菜,王贵在廊檐下坐着喝酒,越想越后悔,幸亏我两条飞毛腿,不然死在雷鸣、陈亮手里了。正想着,听外面叫门,王贵想不叫伙计开门,然而伙计已经出去开了门,把雷鸣、陈亮往里让进来了。王贵一见,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把灯打在地上,一溜烟进了上房,心中通通乱跳,眼见伙计把雷鸣、陈亮让到东屋去了。

  伙计出来,王贵把纪方叫进来,王贵说:“方才来的这两个人,你认识不认识?”伙计说:“我不认识他们。”王贵说:“这两个,那白脸的叫圣手白猿陈亮,另一个叫风里云烟雷鸣。”伙计一听,说:“这二位名头高大,咱们得跟他结交结交,回头不叫他们给饭钱。”王贵说:“我告诉你,这两个都是我的仇人。”伙计说:“怎么与你有仇?”王贵说:“今天我从千家口跟了一号买卖,来到大树林子下,刚要动手,雷鸣、陈亮过来说:‘王大叔你好。’过来给我请安,我说:‘你们两个小子要做什么?”雷鸣、陈亮说:‘见一面儿分一半儿。’我不答应,他们虽然人多,与我交手,他们也赢不了,偏巧我把银子丢了,我一捡银子,他们把我耳朵给削了去。今天活该撞到我这里来,回头把他们两个人害了,我正好报仇,有银子多少,你们大家分,我不要。”伙计说:“就是吧。”王贵附耳说“你如此如此”。伙计点头,来到东配房说:“二位吃什么?”陈亮说:“你们这里有些什么?”伙计说:“有炒豆腐,烩豆腐,豆腐干,豆腐丝儿。”陈亮说:“不吃,有别的没有?”伙计说:“没有,我们掌灶的,人家请了去办喜事,连我们的碗盏家伙全借了去了。你要吃酒,宰两只小鸡子,白煮煮,没酱油,有酒可没酒壶,要喝,就拿瓶打二斤。”陈亮说:“就是吧,拿二斤瓶打二斤酒,烧两只鸡。”过了一会儿,伙计都拿了进来。

  雷鸣、陈亮喝了几口酒,陈亮说:“不好,二哥,怎么我心里闷得慌。”雷鸣说:“我的心里也是如此。”陈亮说:“哎呀!合字朵尺窑吗?”说着话,雷鸣先翻身跌倒。伙计一瞧,说:“寨主,这两个人老了。”王贵说:“好。”陈亮此时心里还明白,一听是青苗神王贵说话,情知没命了。伙计见陈亮没多久也躺倒了,就告诉王贵,王贵说:“他们两个人身上有一包三十两的银子,那是我劫的人家的,还有一包五两的,那是我的。他们身上要是有多余的银子,我不要了,都是你们的。”伙计一听,不大愿意,分赃没份儿,犯法有名,先说为报仇,这时又要银子了,伙计们无法可强,又不敢说。王贵拿着刀,从上房出来,要杀雷鸣、陈亮。

  刚走到东房台阶,就听外面有人叩打店门,说:“开门开门!睡觉来了!”王贵一听,说:“纪方,你先把外面的人支发走了,别叫他来搅我。”伙计来到门洞前说:“谁呀?”外面说:“我睡觉来的。”伙计说:“住店么?没有空房间了。”外面说:“上房没有,就住配房。”伙计说:“配房也没有了。”外面说:“配房住满了,就住厨房。”伙计隔着门缝儿一看,是个和尚,正是济公。

  原来日中济公在小镇店同郑雄、马俊和柴、杜二位班头在酒馆吃酒,吃完了酒,天尚未晴,郑雄说:“师父,你我今天就住在这后面店内,倒也方便。”济公说:“好。”来到店中,说了会儿话,各自安歇。睡到二更天,和尚说:“柴、杜二头,跟我起来拿华云龙去,他在树林上吊呢。”柴、杜二班头说:“真的么?”和尚说:“真的。”二人起来,同和尚出了店。天还下着雨,柴头说:“师父,华云龙在哪里上吊?”和尚说:“我不知道。”柴头说:“不知道你说什么?”和尚说:“我叫你两人起来逛逛雨景,上头下雨,底下踏泥,这比睡觉还好。”柴头、杜头两个气儿可就大了,也不好言语。

  和尚来到董家店门口,讨过包袱来,塞进些石头乱草,把包袱包大了,重新包裹好,这才去叫门。伙计说没房,和尚就说:“别的不妨,我是保镖的,怕货物丢在道儿上,赔不起人家,恳求随便住一宿。”伙计说:“你是个和尚,怎么说是保镖?”和尚说:“我保的暗镖。”伙计说:“你保的是什么物件?”和尚说:“水晶猫儿眼,整枝珊瑚树,还有古玩等货。”伙计一听,进去告诉王贵:“外面来了一个和尚,是暗保镖的,净是值钱的宝贝,咱们先发大财好不好?这次做成了,倒有几万,每人可分七八千。”王贵说:“也好,先把东屋锁上,让他到上房去。”

  伙计开门来到外面,见和尚同着两个人,搭着一个大包裹。和尚说:“你们帮着搬包裹。”伙计过来一提,搬不动,和尚说:“两位帮着。”柴、杜二人也帮着,四个人抬着往里走。来到上房,伙计心里想:“包袱里面必是好东西,四个人搭着尚且费力,不知道他们三个人是怎么搭来的。”

  和尚来到上房,说:“纪伙计,贵姓啊?”伙计说:“你知道我姓纪,还问我贵姓?”和尚说:“我瞧你好像姓纪,还真让我猜着了。”伙计说:“大师父要用什么菜吃酒呢?”和尚说:“你们有什么?”伙计说:“你要什么都有。”和尚说:“炒豆腐、烩豆腐、豆腐干、豆腐丝儿,没别的了。我们掌灶的,人家办喜事的请了去,连家伙都借走了,有两只小鸡子,也没作料,对不对?”伙计一愣,心里说:“怪呀,这话是我刚才跟那两位说的,怎么和尚也说这话?”他那里正想呢,济公又答了下茬儿:“我说了,省得你说呀!”伙计说:“不是,你要什么菜全都有。”和尚说:“要三壶酒,来两样现成的菜。”伙计答应,喊了声:“白干三壶,海海的迷字。”和尚说:“对,白干三壶,海海的迷字。”伙计一听,吓了一跳,心想:“了不得了,和尚也许懂得黑话。”忙问:“和尚,什么叫海海的迷字?”和尚说:“你讲理不讲理?这是刚才你说的呀,怎么倒来问我?我还要问你呢,什么叫海海的迷字?”伙计想了一想说:“不是,我说的是要好好的白干酒。”和尚说:“我正是要好酒。”

  伙计到后面把酒菜拿来,和尚拿了酒壶,瞧了半天儿,说:“伙计你喝呀!”伙计说:“我不喝酒。”和尚说:“老杜、老柴喝。”柴、杜二人每人各拿一壶,三人喝了三壶,不一会儿全都翻身跌倒。伙计去告诉王贵:“已经把上房的三个人制住了。”王贵说:“好,先报仇,杀了他们两个人,然后再发财。”带领手下人,各执钢刀直奔东配房,要杀雷鸣、陈亮。

  他们急急来到东房窗外,却找不着东房的门了。王贵说:“伙计,东房的门,我怎么找不着了?”伙计说:“我也找不着门路了,怪不怪?”王贵一着急说:“咱们先到上房杀和尚,然后再报仇吧。”众人这又直奔上房。纪方说:“我来动手。”他进了西里间,刚一举刀,和尚就龇牙,吓了纪方一跳,站在那里不能动转。王贵在外面一瞧,见纪方举刀不杀,气往上冲,说:“我叫你杀他,你举着刀吓唬人家么?”王贵自己拿刀进去,要杀和尚,他刚一举刀,和尚用手一指,用定身法把王贵制住了。和尚说:“好东西,你要谋害我和尚。回头我叫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和尚又用手一指,把外面几个伙计全都定住了。和尚直奔东配房,推门进去,掏了一块药,把雷鸣、陈亮扶起来,把药用开水化开给两人灌下去。少时二人还醒过来,睁眼一看,见济公在眼前站着,雷鸣忙跪下磕头:“弟子愚昧无知,我害你老人家,你老人家不记仇,反而来救我,真是宽宏大量,弟子给圣僧陪罪!”和尚说:“你也不用陪罪,两位班头叫人家拿蒙汗药治住在上房躺着,我给你两块药,你去把他们两个人救过来。他们要问你,如此这般。”雷鸣、陈亮点头,和尚仍回上房躺下装睡觉。

  陈亮、雷鸣来到上房,把柴头、杜头救过来,二位班头一睁眼,说:“原来是雷爷、陈爷,二位从哪里来?”雷鸣说:“我们从千家口来,到这里住店,叫不开门,我二人蹿房进来,见店家要害你们,我们把他等拿住,把你们二位救过来。”柴头、杜头一看和尚还睡呢,二位班头这个气就大了,柴头说:“好哇!和尚还说是会掐会算,叫我们住贼店,要不是你们二位,我们没了命了。你们二位拿药把和尚救过来,问问他。”陈亮说:“药可是没有了。”和尚说:“浑蛋,打我腰里掏出块药来,放在我嘴里,还不行么?”雷鸣等人都笑了起来。济公说:“你们四个人先出去,我来报应青苗神。”四个人出去,到了外面,只见和尚先取过一把干柴来,倒上油,用火点着,霎时间烈焰腾空。

  众人看着四面火起,就听济公在里面嚷:“了不得了,快救人哪!我出不去了,要烧死我了!”外面众人一听,说:“了不得了,济公出不来了。”雷鸣是个热心肠人,一听济公喊嚷,心想:“我用药酒害和尚,和尚不但不记仇,反而来到店内拿住贼人救了我,总算宽洪大量了。我对不起和尚,人得知恩报德才是,现在我瞧着济公烧死在里头,我应该舍死忘生,闯进火场,把济公救出来。”想着就往火里闯,连蹿带跳,蹿到里面,见和尚在里面站着。济公本是故意试试这几个人的心田。雷鸣蹿进里面,说:“师父,不要着急,你老人家伏在弟子身上,我把你老人家背着蹿出去。”和尚说:“好,你过来背着我。”雷鸣往地下一蹲,和尚往雷鸣身上一扒,雷鸣背起来往墙上一蹿,和尚一打千斤坠,连雷鸣带和尚都摔在火中,吓得雷鸣连蹿带跳躲开火。和尚说:“你背不动我?”雷鸣说:“师父,你老人家别往下坠就好了。”和尚说:“别往下坠,那行。”雷鸣又把和尚背起来,刚往上一蹿,和尚一念:“?嘛呢叭咪?,敕令赫!”忽忽悠悠,连雷鸣起在半空中。陈亮、柴头、杜头一瞧,见雷鸣背着和尚直往上起。雷鸣吓得魂不附体,说:“师父,这要往下一掉,要摔做肉泥烂酱的呢!”和尚说:“不要紧,摔不着。”口念:“?敕令赫。”忽忽悠悠又往下沉,一会儿,脚踏实地,也没摔着。雷鸣把和尚放下,吓了一身汗,心中乱跳,说:“师父,把我吓坏了。”和尚说:“我要带你上天,拜望拜望玉皇爷,你没那么大造化,咱们快走吧!回头叫人家瞧见了,说咱们是放火抢夺,再把咱们办了。”陈亮说:“对,你我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