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斩淫贼二鬼杀济公 小月屯魔怪害百姓




  有两个江洋大盗,一个叫金面鬼焦亮,一个叫律令鬼何清,也是玉山县三十六友之内的。这两人从北省回来,从临安路过,听说要斩华云龙--也不知道华云龙犯的是什么罪,要知道,也就不管了--两个人想:“我们跟华云龙是八拜之交,他在临安打了官司,我们二人既然知道,焉能袖手旁观?”两人商量好了,到了行刑的那天,二人各带钢刀一把,直奔钱塘门外去劫法场。

  天光还早,二人见对面有一个酒铺,就掀帘子进去,跑堂的一看,见这两个人都长得不俗:金面鬼焦亮是紫色壮士帽,紫箭袖饱,系丝鸾带,薄底靴子,闪披宝蓝英雄大氅,上绣金牡丹花,面似淡金,粗眉大眼;律令鬼何清是黄白脸膛,穿翠蓝褂,二人都是一表非俗。跑堂的赶紧腾了一张桌子,让两人坐下,要酒要菜。就听众酒饭座纷纷议论说:“这个华云龙,在临安闹得地动天翻。在尼姑庵杀人,泰山楼杀人,秦相府盗玉镯、凤冠。要不是济公和尚带人出去拿,这样的江洋大盗,马快怎能办得了?”焦亮、何清一听是和尚拿的,二人低声商量:“今天先劫法场,把华二哥救了,然后咱们再找这个和尚,一定要把和尚杀了,给华二哥报仇。”

  正说着话,从外面进来一个穷和尚。众人有认得的就嚷。这个说:“济师父来了!”那个说:“圣僧来了!”和尚说:“众位别嚷,我就是拿华云龙的和尚,拿华云龙的就是我。有不服的,只管找我。”焦亮、何清一瞧,心里说:“原来是这么个穷和尚拿的我们华二哥。今天我们先到法场,然后跟着这个和尚,看他往哪个庙里去,晚上好去杀他。”

  和尚瞧了一瞧,在这两个人的旁边坐下,也要了酒菜。工夫不大,就听外面瞧热闹人一阵大乱,说:“斩决犯来了!”人犯在北面下车,两个官差搀着一个,都是绳缚二臂,背着招子。头一个就是镇山豹田国本,很不含糊地说:“在下叫田国本。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生有处,死有地。我乃堂堂正正的英雄,烈烈轰轰的豪杰,死而无惧。虽然身受国法,不算什么。”第二个就是铁腿猿猴王通,口中直骂:“我姓王名通。我不是杀人凶犯,也非响马强盗,我只因替兄报仇,要杀知府杨再田。没杀成他,今天身受国法王章。我虽死,也是好朋友,死后我有阴魂,也要把杨再田活捉活拿。”第三个是野鸡溜子刘昌。这小子垂头垂气,低着头,心想:“无缘无故被华云龙牵连,不分首从,全都斩决。”此时灵魂都没有了。第四个是邱成,第五个是杨庆,都比刘昌还强些。第六个是华云龙,谈笑自若地说:“众位瞧热闹人听着,在下就是乾坤盗鼠华云龙。我自出生以来,杀的人也过了百数了。我吃也吃过,穿也穿过,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我今天身受国法,不过二十余年,又长成这样。头里众朋友都是我的挚友,应该活着一处为人,死了一处做鬼。众位比我年长,应当叫他们众位头里走。”

  瞧热闹的人一阵大乱。这时酒铺里有爱看热闹的,也往外跑。金面鬼焦亮、律令鬼何清听说犯人到了,二人伸手拉刀,吓得伙计往桌子底下躲。焦亮刚把刀拉出来一举,何清还没拉出刀来,和尚用手一指,一个“?,敕令赫”,就把这两人定住。和尚头里站着,这两人在后面比着不能动转。就听外面喊嚷:“好刀!”华云龙人头落地,瞧热闹的人四散,和尚就往外走,说:“掌柜的,给我写上。”掌柜的说:“是了,济师父请吧。有你徒弟杨猛、陈孝留下话,无论多少钱,不跟你要。到三节跟杨太爷去要钱。”和尚说:“掌柜的,我跟你要点儿东西,给不给?”掌柜的说:“要什么?”和尚说:“我要你们一个老倭瓜。”掌柜的说:“你拿吧。”和尚扛起一个倭瓜,出了酒铺往前走。

  焦亮、何清已经能动了,却还不醒悟,一心要杀和尚。两个人给了酒饭钱,从后面跟着和尚,一直来到灵隐寺门口。门头僧说:“老济回来了。”和尚说:“众位辛苦。”和尚来到门口不往里走,说:“我住在大雄宝殿西跨院西房从北头数头一间,谁要算计和尚,勒死和尚,就到那屋里去。”门头僧说:“你这是个半疯,谁跟你有那么大仇?”和尚说:“反正你们两人心里明白。”焦亮、何清一听,暗想:“这可是活该,晚上省得我们找寻。”

  二人见和尚进了庙,找了一座酒馆,吃完了酒,找了一座客店住下。等到天交二鼓,两人把夜行衣换上,皂缎色软帕包巾,身穿三叉通口夜行衣,周身扣好了骨钮寸绊,头前带好了百宝囊,里面有千里火、自明灯、钥匙等一切应用的东西,下穿皂缎子兜裆言裤,蓝缎子袜子,打花绑腿,倒纳千层底?鞋,把刀插在软皮鞘内。二人出来,施展飞檐走壁本事,直奔灵隐寺。

  来到庙中,找到西跨院一看,各屋里全都睡了,惟有北头那一间西房有灯光。二人来到窗外,把窗纸舔破一看,见屋中一张床,一张桌子,屋里什么也没有。墙上有一个黄磁碗,半碗油,棉花捻子点着。--庙里有规矩,每人晚上管油的只给两羹匙油,今天济公要多加,管油的不给,和尚说:“我有好几个月没在庙里,你按天包给我。”管油的没法,多添了两羹匙油。--见和尚手拿酒瓶,自言自语说:“生有处,死有地。我昨天晚上就没做好梦,梦见脑袋掉下来,今天就许有贼崽子来杀我。”焦亮、何清还不介意,少时见和尚枕着倭瓜睡了,焦亮说:“我杀他,你给巡风。”何清点头。焦亮刚要开门,就听和尚说:“好东西,好大胆量。”焦亮吓了一跳。又听和尚说:“你要咬我呀,好大老鼠。”焦亮一听,和尚说老鼠呢。等了半天,听和尚睡着了,焦亮又刚要开门。就听和尚说:“好东西,你可真找死,打算要害我呀。”焦亮吓得心里乱跳。又听和尚说:“好大个蝎子,亏得我没睡着。要睡着了,可了不得。”焦亮一听,心说:“真是这么巧。”等到天交三鼓,听和尚呼声震耳,焦亮进入屋中,见灯光昏昏惨惨,先把灯吹灭了,把包袱油纸往地下一铺,伸手摸着短头发,手起刀落,竟把脑袋砍下来,搁在包袱里包好,这才同何清上房回店。焦亮说:“咱们去找杨明去,跟他讲讲理。华云龙跟三十六友结拜,是杨明撒绿林帖,传绿林箭,他的引见。现在华云龙在临安犯罪,他为何不管?”何清说:“也好。”二人这才起身。

  两人在路上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这天到了江西玉山县凤凰岭如意村,到了威镇八方杨明的门前,二人抬头一看,见门前悬挂灯彩。焦亮忽然想起来说:“何贤弟,今天你我来巧了,今天是杨老伯母的生日,我还忘了呢,今天正应当来拜寿。”何清说:“对。”二人来到门口,家人一瞧说:“原来是焦大爷、何大爷,你快进去吧。厅房里人不少呢,只等你们二位了。”

  焦亮、何清来里面一看,人真正不少,有追云燕子姚殿光,过度流星雷天化,千里腿杨顺,千里独行杨得瑞,飞天鬼石成瑞,飞天火祖秦元亮,立地瘟神马兆熊,金毛海马孙得亮,火眼江猪孙得明,水夜叉韩龙,浪里钻韩庆,铁面夜叉马静,摘星步斗戴瑞,顺水推舟陶仁,登平渡水陶芳,踏雪无痕柳瑞,一干众人,都在这里。见金面鬼焦亮、律令鬼何清二人进来,众人齐站起来谦让,彼此行礼。杨明说:“二位贤弟来了,我想着怕你两个人来不了,还真没忘了。”焦亮说:“我二人先给老太太拜寿去。”杨明说:“二位贤弟来到就是了,先喝酒,少时我替你二人说到就是了。”

  焦亮、何清二人坐下。杨明说:“今天我们三十六友,不能齐了。有死的,有出外的,有不知去向的,总得短几位。”众人说:“那是自然。”飞天鬼石成瑞就问焦亮二人从哪儿来。焦亮说:“从京都。”石成瑞说:“京都可有什么新闻?”焦亮说:“有新闻,杀华云龙。”杨明一听说:“谢天谢地。”焦亮说:“杨大哥,华云龙是你的引见,跟三十六友结拜,他不好,你应当管他,现在他身受国法,死在临安,你怎么倒说谢天谢地?”杨明说:“焦贤弟,你知道华云龙所作所为么?”焦亮说:“不知。”杨明就把华云龙大闹临安,乌竹庵因奸不允杀死贞节烈妇,泰山楼杀人,秦相府盗玉镯凤冠,赵家楼怎么采花,大柳林怎么镖伤三友,怎么夜入蓬莱观,后又镖伤三友的话,从头至尾一说。秦元亮、马兆熊听见提起华云龙,恨不能生食华云龙之肉。焦亮、何清一听,说:“了不得,我们二人做错了事了。”杨明说:“你们二人做错了什么事?”焦亮说:“大哥可知道济颠僧?”杨明说:“知道。”焦亮说:“我二人不知细情,为了替华云龙报仇,把和尚杀了。”杨明一听说:“济公是活佛,你怎么杀得了?”焦亮说:“你不信,人头在包袱里包着带来了。”杨明说:“你打开我瞧瞧。”焦亮立刻打开,一看就愣了,原来是半个老倭瓜。上面有四句话,写的是:

  可笑焦亮与何清,误把倭瓜当贫僧。

  二人勉强行此事,难免当下有灾星。

  众人一看,哄堂大笑。马静说:“济公乃是活佛,在我家毗卢寺捉过妖,你们如何杀得了!济公说的话,准得应验,说你二人有灾,你二人还得赶紧躲避。”焦亮说:“我二人回家躲几天,然后到灵隐寺找圣增,给他老人家赔不是吧。”大众说:“言之有理。”众人在杨明家热闹了两天,过了寿日,众人告辞,各分南北东西。

  马静同焦亮、何清,一同奔小月屯。这天来到小月屯,日色已经西斜,见小月屯里家家关门闭户,街上一个人都没有。马静说:“这是怎么了?莫非有什么缘故?”三人来到马静家门前一叫,门里面何氏娘子出来问:“谁呀?”马静说:“我。”何氏一听,把门开开说:“你可回来了,小月屯住不得了!可了不得了!”说着话,来到里面。马静就问:“怎么了?”何氏说:“自从你走后,天天到初鼓以后,从西边来一阵风,也不知是妖、是怪、是鬼,冲谁家门口一笑,第二天准死人。闹了六天,死了六个人了:西边本家马大爷死了,第二天隔壁李大爷死了,家家吓得到晚半天就不敢出来,连铺户都上店门不敢做买卖了。今天是第七天。”何清一听说:“哪有的事,我就不信;在外面行侠仗义,老没遇见过鬼,晚上我等他。”焦亮说:“对。晚上也不管他是什么,咱们拿刀斩他。”马静说:“你二人不要胡闹。”何清说:“不要紧。”

  三个人说着话,吃完了晚饭。天有初鼓后,就听从正西来了一阵风,刮得人毛骨悚然。何清、焦亮二人拿刀往外就跑。只见从正西方向滚过来了一团白气,有一丈多高,也瞧不出是什么来。焦亮、何清一声喊:“好大胆妖怪,待我二人结果你的性命。”说罢,摆刀就剁。这股白气,照两个人一扑,两人跑回院中,躺在地下,人事不知,昏迷不醒。这个东西,冲马静对门一笑,走了。马静见这两个人躺在院中,叫之不应,唤之不语,如死人一般。天光亮了,听对门街坊哭起来,门口烧引魂车,当家人刘二爷死了。

  马静正在着急,听外面叫门,马静出来一看,是雷鸣、陈亮。马静说:“二位贤弟,从哪儿来?”雷鸣、陈亮说:“我二人从衢州府上杨大哥家去,济公拿华云龙的时候,我们二人正在衢州府,我们到杨大哥家去,听说焦亮、何清得罪了济公。杨大哥叫我二人来陪焦亮、何清,到临安给济公赔不是去。”马静说:“二位贤弟来得真巧。焦亮、何清被妖怪给扑了。二位贤弟辛苦一趟,把济公请来,一则搭救这一方人,二则求他老人家慈悲慈悲,救焦亮、何清。”雷鸣说:“怎么回事?”马静把二人让到里面,就把闹鬼的事情从头至尾一说。雷鸣、陈亮听明白了,见焦亮、何清果然死人一般,这才告辞。从马静家出来,顺大路直奔临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