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十 回 韩文美贪色娶妖精 济颠僧报恩拉船纤




  王安士老员外正陪着孙道全喝酒,老道忽然往东一看,见一股妖气直冲霄汉。书房是西房,正可以往东看,老道就问:“老员外,这东院里是什么人住着?”王安士说:“那院里是我一个拜弟,姓韩名成,跟我也是世交。”老道说:“他家里有什么人?”王安士说:“他家里夫妇两个,有一个儿子,叫韩文美,还有个媳妇。道爷问这个做什么?”孙道全说:“我看那院子里有一股妖气冲天,那院中准有妖精。”王安士一听,说:“没听说他家里闹妖精,真人看着准有妖精?”老道说:“那不假,准有。”王安士一想,我跟韩员外有交情,既然知道了哪有不管之理?忙说:“道爷,既然你瞧出来了,何妨慈悲慈悲,过去把妖精除了?韩员外跟我是至交,也不是外人。”孙道全说:“可以,我山人去瞧瞧。”

  老员外立刻同老道来到隔壁。一叫门,韩员外家的管家出来开门,一看说:“王员外,你老人家好了?”王安士说:“好了,你家员外可在家里?”家人说:“在家里。”王安士说:“你到里面通禀一声,我来见你家员外有事情。”

  家人进去一回禀,韩成赶紧迎了出来。孙道全一看,这位韩员外身高八尺,膀阔三停,头戴宝蓝员外巾,迎面嵌着美玉。他本是武举出身,身穿蓝缎员外氅,腰系丝绦,白袜云履,面如紫玉,浓眉大眼,三绺黑胡须。一见王安士,连忙施礼说:“兄长欠安,可曾好了?小弟少来问候。”王安士说:“你我兄弟知己,勿叙套言。”韩成说:“这位道爷是谁?”王安士说:“这位是梅花真人,我的命就是这位道爷救的。”韩成拱手往里让。来到书房落座,家人献上茶来,王安士说:“今天我同道爷来,非为别故,我们方才正在书房吃酒,真人看你这院中有妖精。我想你我知己,我不能不管,我求真人过来,给你降妖捉怪。”韩成说:“我这院中没闹过妖精,道爷怎么瞧出有妖精呢?”孙道全说:“我看这股妖气,还是阴气,必是女妖。员外请把女眷连婆子丫环都叫出来,山人一瞧,就能瞧出来。”韩成说:“可以。”立刻叫家人给内室送信,叫安人、少奶奶、众婆子、丫环都出来。

  不多时,内宅的女眷都出来了,老道一看,有一位妇人,二十多岁,长得姿容美绝,秀丽无双,有两个丫环搀着。孙道全一看,就认出这个妇人正是妖精,立刻拉出宝剑一指说:“好妖精,见了山人还敢大模大样?”这妇人并不言语。孙道全说:“你还不现原形?”这妇人也不言语,孙道全举宝剑赶过去就要砍。

  这个少妇是韩成的儿媳妇,怎么会是妖精呢?其中又有一段情节。

  韩成的儿子韩文美,是个念书的人,当初跟王全、李修缘都是同窗的书友。韩文美居长,王全次之,李修缘顶小。因为李修缘一走,王全也不念书了,就剩下韩文美一个人在家中用功。偏巧他妻子故世,韩文美就无心念书了,时常带着书僮出去游山玩景解闷。韩成打算给他续室,高不成,低不就,老不合适,故此耽误下了。

  一天,韩文美带着书僮又出去游玩,走到永宁村西,觉着口干舌燥,韩文美就说:“童子,你我到哪里去歇息歇息,找杯茶吃。”童子说:“眼前这不是清静庵么?庵里的老尼姑,不是公子爷的师父么?咱们到庵里去喝茶好不好?”韩文美说:“也好。”就和书僮来到庵门口叫门。工夫不大,从里面出来一个小尼姑,把门开开,说:“公子爷来了。”韩文美说:“老师父可在庙里?”小尼姑说:“在庙中,公子爷请里面坐吧!”韩文美就带领书僮往里走,一直来到西跨院。这院中是西房三间,北房三间,南房三间。

  小尼姑来到北房禅堂,一打帘子,说:“师父,韩公子来了。”老尼法名妙慧,听说韩公子爷来了,赶紧出来,说:“公子爷来了,怎么这么闲在?”韩文美赶紧行礼,说:“师父一向可好?弟子有礼。”老尼说:“好,公子爷请坐!”韩文美坐下,老尼姑叫人倒茶来,只听里面屋中一声答应,真是娇滴滴声音,一掀帘子,出来一个带发修行的少妇,过来给韩文美倒茶。韩文美一看,真是貌比天仙,还闻着妇人身上带有一阵兰麝之香。这妇人把茶倒上,慢闪秋波,斜睨杏眼,瞧了韩文美一眼,转身进屋去了。

  韩文美一瞧这妇人,当即心神飘荡,这才问老尼:“这位妇人是谁呀?”妙慧说:“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她姓章,名叫香娘,原是这村北的人。她丈夫故世了,婆母逼她改嫁。她不愿改嫁,情愿出家,拜我为师,就在我这庵里,侍奉佛祖。”韩文美点了点头,坐了片刻,这才告辞。

  一出庵,真仿佛把魂留在庵里似的。到了家中,茶思饭想,躺在炕上茶饭懒用,一闭眼就见章氏香娘在眼前,竟得了单思病。韩员外夫妇跟前就这一个儿子,见儿子病了,赶紧请名医医治。先生也瞧不出病症来,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韩成心想:“这病来得怪。”就把书僮叫过来盘问:“公子上哪儿去过?不说实话,把你打死。”书僮不敢隐瞒,就把上清静庵去喝茶,遇见章香娘的事情一说,韩成夫妇疼儿子,赶紧叫人把清静庵老尼姑接来。安人说:“亲家,你瞧你徒弟病得厉害,你得救救你徒弟。我夫妇可就是这一个儿。”老尼姑说:“我怎么救他?”安人说;“听说你庙里有一个章氏香娘,你只要给我儿把亲提妥了,他的病就好了。”老尼姑说:“哟,人家跟我出家,我劝人家改嫁,那如何使得?”安人说:“你费费心吧,只要你给提妥了,我必当重谢你。”老尼姑说:“我提着瞧吧。”

  老尼姑回到庙中,跟章氏香娘一提,先前章氏不愿意,后来就愿意了。老尼姑给韩宅送信,韩成一定要照娶大姑娘一样行事。韩文美听说定了亲,病就一天比一天见好,等娶过来,夫妻恩爱得如胶似漆,公婆也欢喜,婆子、丫环都跟少奶奶合得来,半年多了,也没人知道他是妖精。今天被孙道全看出来,孙道全摆宝剑刚要剁,没想到韩成恼了,从后面冷不防打了孙道全一个嘴巴,一手夹起,来到大门外,把老道扔下,说:“哪儿来的老道?跑到我家里来撒野!说我好好的媳妇是妖精,你快滚吧。”说完了话,关上大门就进去了。

  孙道全一想:“正是: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自己也觉得脸上无光,找我师父,把妖精捉了,才可以转脸。”想罢立刻往前就走。刚一出了巷口,就听后面忽然起了一阵怪风,刮得飞沙走石。孙道全一闻这阵风异香扑鼻,心里说:“了不得了,这个妖精追下我来,要跟我作对!”

  正想之间,只听后面有人说话:“好孙道全,你往哪儿走?仙姑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败我的事,拆散我的金玉良缘。我仙姑好几年没吃人了,今天我要开开杀戒,把你吃了,让我也好饱餐一顿。”

  孙道全一回头,果然是那个妇人追下来了。孙道全赶紧拉出宝剑一指,说:“好妖怪,你好大胆量,竟敢跟山人作对?我今天结果你的性命。”妖精说:“并非我仙姑找你,是你无故要坏我的事,我怎能饶你?”孙道全摆剑就剁,妖精一闪身,抖手举起一块混元如意石,这石头能大能小,起在空中好似一座泰山,照孙道全头顶打来。孙道全受过广法真人沈妙亮的传授,也有些能耐,一瞧石头打下来,赶紧口念护身咒,掐剑诀一指,说声“敕令”,石子立刻现了一道黄光,坠落在地。妖精一瞧,说:“好孙道全,你敢破仙姑的法宝!”立刻又一抖手,孙道全一看,无数的长虫奔孙道全要咬。孙道全知道这是障眼法,立刻把舌尖咬破,往上一喷,这些长虫完全现出原形,都是纸的。妖精勃然大怒说:“孙道全,你敢破仙姑的法术。”说着,一鼓肚子一张嘴,喷出一道黄光,这是她修炼三千多年的内丹。孙道全觉着身子一麻,立刻翻身栽倒。那妖精哈哈一笑说:“我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原来就是这样,今天合该我吃你。”立刻把孙道全一提,来到山神庙,把孙道全搁在里面,把门一关,打算要现出原形来吃孙道全。

  正在这时候,就听门外哈哈一笑说:“好孽障,真大胆,竟敢要吃我徒弟?来,来,来,咱爷们较量较量。”妖精一听,往外一看,来了一个穷和尚,正是济公。

  济公从八卦山叫悟禅走了以后,向坎离真人鲁修真告辞。鲁修真说:“圣僧何妨在我这庙里多住几天?”和尚说:“我还有要紧事要办,你我后会有期。”

  和尚离了八卦山往前走,来到一个小码头,见王全、李福正进酒馆,和尚也掀帘子进去。王全、李福刚坐下,要了一桌酒席,和尚也进来了,向王全说:“乡亲才走到这里?”王全一看,是萧山县树林子里遇见的那穷和尚,就说:“大师父,你也来了?”和尚说:“你们二位,这些日子才到这里?”王全说:“别提了,我们二人在萧山县遭了一场官司,耽误了几天。”和尚说:“乡亲你回家去吧,你不必找你表弟了,找也找不着。你一天到家,你表弟也是一天到家,你两天到家,他也两天到家,你什么时候到家,他也就到家了。”王全说:“是、是,大师父没吃饭吧?”和尚说:“可不是。”王全说:“你在这里一同吃吧。”和尚说:“敢情好。”

  王全立刻叫伙计拿过一份杯盘碗盏来,和尚就坐下。伙计把干鲜果品菜蔬上齐,和尚大把抓菜,李福就瞧着不愿意。和尚抓起菜来还让呢:“你们二位吃这把。”王全一瞧,和尚真脏,满脸抹油,就说:“和尚你吃吧,那盘子里的都是你的。”和尚说:“我就得其所哉!”

  王全吃了点儿就不吃了,李福也饱了,和尚大吃大喝大抓,连跑堂的都拿眼瞪和尚。跑堂的心说:“好容易来了一位阔大爷,要了成桌的酒席,吃不了,好吃的剩点儿,这叫和尚拿手一抓,还怎么吃?”王全见和尚吃完了,叫伙计算账。

  这时候,从外面进来一个人,说:“哪位招船走,我们船上海棠桥。”李福说:“公子爷,咱们搭船走吧。”王全一听说:“你还提坐船?提起来吓得我魂飞胆裂。你还记得曹娥江坐船吗?”李福说:“曹娥江那是包船,这是搭船,这船上别的客座多着呢。”这才问管船的:“你船上有多少人了?”管船的说:“有二十多位了。”李福说:“上海棠桥,我们去,船上有舒展的地方没有?”管船的说:“前后舱人都满了,就是上铺闲着。你们二位上海棠桥,坐在上铺,给五百钱吧。”李福说:“钱倒好说,今天这就开船么?”管船的说:“这就开船。”李福这才把酒饭账结了,说:“公子爷上船吧。”王全站起身往外走,和尚说:“咱们那里见吧。”王全也不知和尚说的是哪里见,主仆同管船的出了酒铺,来到河岸码头上了船。

  船上客人都满了,一众坐船人都问:“怎么还不开船?”管船的说:“开船?我们船上就是两个人,还得雇一个拉短纤的才开。”正说着话,那穷和尚踢踏踢踏从东面来了,管船的正嚷:“谁来拉纤。”和尚答话说:“我去。”管船的说:“大师父,你一个出家人,拉纤行么?”和尚说:“行。出家人安一口锅,也跟俗家差不多,都得挣钱吃饭。”管船的说:“就是,大师父你拉吧。”就把纤板给了和尚。管船的撤跳板开船,济公禅师把纤板一拿,拉着就走。济公要拉船纤,为的是要报答表兄王全出来找他披霜戴雪早起迟睡的辛苦。人家拉纤喊船号,和尚一边拉着纤,一边信口说:

  这只船,两头高,坐船的主人心内焦。

  踏破了铁鞋无处找,弟兄相见不分晓。

  到天台,才知道,骨肉至亲两相照。

  和尚一路念,一路拉。快到天台了,他又信口说:

  这只船,两头摇,管船的女人仔细腰。

  由打去年抱了一抱,直到如今没摸着。

  管船的一听说:“和尚别玩笑,你满嘴里说的是什么话呀?”和尚说:“我不管了。”说着话,把纤板一扔,撒腿就跑。管船的说:“你们瞧这个和尚,真是半疯。拉了这半天纤,快到了,他跑了,也不要拉纤的钱。”众坐船的人,一个个全都乐了,纷纷议论说:“这个和尚真有点儿疯病。”

  和尚离开江边,撒腿就奔山神庙。先把灵光、佛光、金光闭住,来到山神庙门口,一推门,大声说:“好孽障!你胆子真不小,竟敢吃我徒弟?待我来结果你的性命!”

  妖精正要吃孙道全,忽听门外有人说话,回头一看,是一个穷和尚。短头发有二寸多长,一脸的油腻,破僧衣短袖缺领,腰系绒绦,疙里疙瘩,光着两只脚,穿着两只草鞋,长得人不压众,貌不惊人,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济公把三光闭着,妖精一看,是个凡夫俗子,当时气往上冲,说:“好个穷和尚。你敢前来多管我仙姑的事?岂不是前来送死?”和尚说:“你这东西,不守本份,迷惑韩文美,还敢欺负我徒弟?今天我非得要你的命不可。”妖精一张嘴,照定和尚喷出一股黄气,打算要把和尚喷倒。没想到和尚哈哈一笑说:“好孽障,你还会喷毒!大概你也不认识我老人家是谁?我叫你瞧瞧。”和尚一拍脑袋,露出佛光、灵光、金光,妖精一看,见和尚身高丈六,头如麦斗,身穿直缀,赤着两条腿,光着两只脚,原来是一位知觉罗汉。妖精吓得连忙跪倒,不住声地说:“圣僧,你老人家饶命,并不是我要兴妖害人。因那韩文美他瞧上了我,托人来说媒,我才跟他成亲的。求圣僧大发慈悲,饶了我吧。”和尚说:“你现原形我看看。”妖精立刻身形一晃,现了原形,原来是一个香獐子。

  这个香獐子,是天台山后天母宫里一个玉面老妖狐的第三个徒弟,有三千五百年的道行。这个老妖狐,是五云山五云洞五云老祖的女儿,自称玉面长寿仙姑。这个香獐子常到清静庵去听经,后来她想:“我拜老尼姑为师,跟他学学经卷。”就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美貌的妇人,到庵里去投奔老尼姑。她说,她是村北住家,丈夫故世,婆母要叫她改嫁,她不愿意改嫁,要拜老尼姑为师,情愿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侍奉佛主。她说她姓章名叫香娘。老尼姑妙慧信以为真,不知道她是妖精,把她收下。没想到韩文美瞧见她,惦念在心,托老尼姑说媒。老尼姑倒是怕韩文美死了,韩成夫妇绝了后,倒是一番好意,把香娘子给韩文美说成了。今天香獐子遇见济公,求济公饶命,和尚说:“你要叫我饶你也行得,你依我一件事。”章香娘说:“只要圣增饶命,有什么事,圣僧只管吩咐。”和尚说:“你附耳过来,如此如此,然后这样这样,依我的话去办,我就饶你。”香獐子说:“圣僧怎么说,我就怎么办。”和尚说:“既然如此,你去你的,咱们后天见。”香獐子一晃身,竟自去了。和尚这才把孙道全救过来。

  孙道全一明白过来,睁眼一看,见济公在旁边站着,赶紧给师父行礼。和尚说:“你无故要多管闲事,‘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没有那么大能耐,也想捉妖?没捉成妖,差点儿倒叫妖精把你吃了。”孙道全说:“多亏师父前来搭救,不然,我命休矣!”和尚说:“你捉妖,叫人家把你打出来,你还有什么脸见人?我还捧你一场,叫你把神仙充整了。”孙道全说:“师父,我怎么把神仙充整了?”和尚说:“你附耳过来,如此如此,这样这样,就把他家的事儿弄完整了。”孙道全点头答应,和尚说:“你去吧,我还有事儿。”

  和尚出了山神庙,一直来到海棠桥,路西有一座酒馆,字号“凤鸣居”。这座酒馆,当初原来是韩文美、王全、李修缘三个人,每人拿三百银子成本开的,倒不为赚钱,只为三个人随便消遣。后来李修缘一走,王全也不到铺子去照料,韩文美一病,这个铺子就交给家人王禄照管。王禄本来就不务正业,最好押宝赌钱,现在王全又出外去找李修缘,更没人管他了。他胡作非为,把买卖全叫他输光了,铺子后头开了宝局,前头把掌柜的跑堂的全遣散了,就剩下一个小伙计。

  王禄今天正坐在拦柜里,见从外面进来一个穷和尚,也不认识这就是李修缘。一来济公离家好几年了,二则又是僧人打扮,一脸的泥,更认不出是谁了。王禄说:“大师父,喝酒么?”和尚说:“喝酒,拿两壶来。”王禄给拿两壶酒过来,和尚喝了,又要两壶。喝完了四壶酒,和尚站起来就走。王禄说:“大师父,这就走么?”和尚说:“喝够了,不走怎么着?要没喝够还喝呢!”王禄说:“你走,给酒钱。”和尚说:“给钱上你这儿喝来?”王禄说:“上我这儿喝,怎么就不给钱呢?”和尚说:“我没钱,我本不打算喝酒,只因你这儿写着‘穷和尚喝酒不要钱’,我才来喝酒的。”王禄说:“哪儿写着?”和尚用手一指说:“你瞧!”王禄一瞧,果然墙上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本铺穷和尚喝酒不要钱。”王禄说:“这是谁跟我闹着玩儿的?”

  和尚说:“掌柜的,你这铺子怎么这么热闹?”王禄叹了一声说:“大师父,别提了,先前我这买卖刚开张的时候很好的,后来这两块骨头一块红一块白的,叫“红心宝”;一块黑一块白的,叫“白心宝”。宝心中红色或黑色的一面与底座缺口相对的,称为“幺”,逆时针方向顺次为二、三、四(各地名称不同,浙南一般称为“青龙”、“白虎”之类)。单押一门的叫做“押孤丁”,押中了一赔三;押两门的叫做“押角”或“押穿堂”,押中了一赔一。本书文中所写,是红心宝。

  都叫我押宝输了,现在把买卖做成了这个样子。”和尚说:“咱们两个人,倒是同病相怜。我和尚有二十顷稻田地,两座庙,都叫我输了。我也是押宝押输的。现在我可学出高眼来了。都说‘高眼没裤子穿’,这话一点儿不错。是局上的人瞧见我,都不敢叫我耍,给我拿过三百钱来,叫我喝茶。我就指着这个吃局上。”王禄一听说:“大师父,你会押宝么?”和尚说:“会,无论什么宝,瞒不了我。铜盒子,木盒子,打宝,飞主,传宝,递宝,全瞒不了我。我一耍就得赢,就好像会拉钱的一般。可就是众局上都不叫我押,我没了法子。”

  王禄一听说:“我这这后院儿有宝局,你要是能给我猜几个红,不但我请你喝酒,我还给你换换衣裳。”和尚说:“你有钱么?”王禄说:“有,我告诉你说吧,我刚借了二十吊印子钱,坐地八扣,给九六钱,十吊给八吊,二十吊实给十六吊,一天打二百四十钱,打一百天合满钱二十四吊,连底子找得出十吊利钱。没法子,不能不借,这还是指着铺子借的。大师父,你跟我到后面去,给猜几个红。我赢了,苦不了你。”

  和尚同王禄来到后面,见这里有好几十个人,围着宝案子,刚把宝盆子开出来。和尚说:“掌柜的,你押吧。这宝进门闯三,你押大拐三孤钉,准是正红。”王禄一想;“哪有这么巧?倘若押上,把十六吊钱一输,那还了得?”自己不敢押,和尚说;“你不押,这宝可是三。”王禄说:“瞧瞧再押吧。”正说着话,做活儿的叫宝一揭盖儿,果然是三。王禄瞧了直跺脚,后悔不该不押。要是听和尚的话,把十六吊钱都押上孤钉,可赢四十八吊。少时见又把宝盒做出来,王禄说:“大师父,这宝你猜什么?”和尚说:“方才我叫你押三,你不押,这宝还是三。”王禄心中又犹疑,说:“方才开三,这宝哪能还是三呢?”和尚说:“你爱听不爱听?”王禄一想:“先瞧瞧再说吧。”没想到一开宝又是三。王禄又一跺脚,说:“这是怎么说?两宝来钱并在一起一百多吊呢。”和尚说:“你是不听话。”王禄说:“我哪儿知道?”

  说着话,第三宝又捧上盒子来,王禄又问:“大师父,这宝押什么?”和尚说:“这宝押二,叫‘黑虎下山’。”王禄心想:“和尚一连猜中了两宝,这回兴许没准儿,我还是再瞧一宝吧。”和尚说:“你又不押。”王禄说:“等等,别忙。”眼看着又一揭盖儿,果然是二。王禄一想:“我是什么东西?和尚果然是高眼,我不听?”和尚说:“你若不押我走了。”王禄说:“别走哇。”再一想:“这一宝,我拼出十六吊钱不要了,和尚叫我押我就押。”想罢一瞧,宝主又做出来,王禄说:“大师父这宝我押什么?”和尚说:“我猜三,你爱押不押?”王禄一想,恨了,把十六吊钱满搁在三上押孤钉。宝盖一揭,好么,红的冲幺,白的冲三。王禄一瞪眼,说:“和尚你瞧,这宝成幺了,押输了。”和尚说:“谁叫你先不押,我连猜三宝红你不押,我哪能够宝宝猜着?”王禄一想:“这有什么法子?不答应和尚也是白饶,和尚连一条整裤子都没有。”自己赌气出来,和尚也跟着出来。

  刚来到外面,就见王全、李福一掀帘子进来,和尚说:“乡亲才来呀。”王全一瞧说:“和尚,你也来了。”和尚说:“可不是,乡亲你快回去吧。不必在外面耽延了,在外面耽延,你也找不着你表弟。你回去,你一天到家,你表弟也到家,你两天到家,你表弟也两天到家,你什么时候回去,你表弟也就到了。”

  王全说:“是,和尚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和尚说:“我喝了四壶酒,没银子,不叫我走,乡亲你替我给了钱吧。”王全说:“是了,我给吧。”李福可就有点儿不愿意了。

  王禄一瞧主人回来,赶紧行礼,王全说:“王禄,我问你,这两天老员外喜欢不喜欢?要喜欢我好回去。”王全是个孝子,先打听打听,倘若老员外不喜欢,暂且不回去,怕爹爹说他。王禄说:“公子爷你回去吧,老员外几乎死了,听说今天才好。公子要是昨天回来,还赶上着急呢。老员外都已经上床咽了气,多亏有一位老道给救了。”

  王全一听一愣,说:“老员外什么病?”王禄说:“不是病,是被阴人陷害。听说是张士芳勾串三清观董老道、张老道干的,可不知是怎么陷害的。公子爷快回去吧。”王全一听,说:“别人干这事儿都还可恕,惟独张士芳他可不该。素常我给他银钱,他倒生出这样心来,真是可恨。”和尚说:“乡亲,你们说着话,我要走了。”

  济公出了酒馆,直奔永宁村,这才甥舅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