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勾栏院济颠僧捉贼 藏珍寺众凶犯落网




  济公见雷鸣、陈亮、秦元亮、马兆熊四个人的囚车押解到刑部,心想:“这件事,我焉能袖手旁观呢!”正在想主意,恰好碰见柴元禄、杜振英、雷思远、马安杰四位班头。四个人一见和尚,上前行礼,和尚说:“四位头儿哪儿去?”柴头说:“别提了,现在这位老爷新到任未久,地面上一连出了好几件盗案,昨天偷到京营殿帅府去,把夫人的凤冠霞帔偷走,还有一匣子家藏的珍珠细软,今天京营殿帅传下令来,给六天限要破案,要办不着这案,连我们老爷的纱帽都戴不住。我们心里别提多急了。”和尚说:“不要紧,我这里有五百银子,烦你们到刑部去托托人情。那里有雷鸣、陈亮,还有一位马兆熊,一位秦元亮,四个人遭了官司,你给托托里外,多多照应,别叫他们受屈。我在这醉露居等着你们回来,我带你们去办案,管保伸手可得。”

  柴元禄叫雷头、马头陪着和尚喝酒,他同杜头赶奔刑部,见到门班皂班牢头禁卒花钱一托,就有人带着二位班头,去见雷鸣、陈亮、秦元亮、马兆熊。柴头说:“我奉济公之命,拿五百两银子来上下里外都托了,你们四位只管放心,也不会受私刑上押床,要吃有吃的,都有人照应,官司必有出头之日。”雷鸣、陈亮说:“劳二位驾,改日再谢,先给济公代问好。”柴杜二人说:“是。”这才告辞出了刑部。

  柴元禄、杜振英来到醉露居见济公,和尚说:“二位辛苦。”柴元禄说:“圣僧放心罢,刑部牢里全都托置好了。”和尚说:“很好,二位坐下喝酒吧。”柴元禄、杜振英坐下,喝了几盅酒,说:“圣僧,咱们上哪儿办案去?”和尚说:“先喝酒,别忙,过会儿我自有道理。”柴、杜、雷、马四位班头心急似箭,恨不能立刻就把贼人拿住好交差。和尚却不着急,左一壶,右一壶,杯杯净,盏盏干。四位班头又问:“圣僧,你老人家慈悲慈悲吧。”和尚说:“有什么事,先喝完了酒再办。”四个人干着急没办法,喝来喝去直喝到掌灯以后,和尚这才说:“咱们走吧。”

  四位班头给了酒饭账,柴头说:“圣僧,方才到刑部去托人情,里外共用了二百两,给雷爷、陈爷他们四位留下一百两,还剩下二百两,交给你老人家吧。”和尚说:“我不要,给你们四位分了吧,可以随便置点儿衣裳。”四位班头不肯要,和尚一定要给,四个人这才谢过了济公,一同出了酒馆。

  和尚说:“四位班头跟我走。”柴头说:“上哪儿去?”和尚说:“你们别管,我和尚自有地方去,管保到那里伸手可得。”四位班头知道济公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就跟着和尚,来到一条胡同的勾栏院门首,里面挂着大门灯。和尚说:“四位,这是哪里?”柴头说:“师父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这是御勾栏院。”--怎么叫御勾栏院呢,原来宋朝年间,勾栏院的妓女,都是大官宦人家犯了罪抄了家,把姑娘小姐打在勾栏院,奉旨为娼,所以叫御勾栏院,如同御前当差一般。--和尚说:“四位头里走,我和尚今天要开开眼。”柴头说:“上这里做什么?”和尚说:“你们不用问。”四位班头一听有些明白,这才往里走。

  和尚看大门上有副对联,上写:“更鼓初消,推杯换盏多欢乐;金鸡三唱,人离财散落场空。”横批是“金情银意”四字。和尚随着四位班头进了大门,见迎面是影壁,上面有人题着四句诗,写的是:

  下界神仙上界无,贱人须用贵人扶。

  兰房夜夜迎新客,斗转星移换丈夫。

  影壁头里有一架荷花鱼缸,栽着荷叶莲花。四位班头同和尚一进来,门房众伙计一看认识,说:“众位头儿,今天怎么这样闲在,有什么事儿么?”柴头说:“没事儿,到里头坐坐。”说着话,往里走。这院中是四合房,北上房五间,南倒坐五间,东西配房各三间。刚到院中,老鸨就从上屋出来,年纪大约三十多岁,打扮得颇为俊俏,迎着众人说:“哟,众位头儿从哪儿来?请上房坐吧。”当即打起帘子,一同来到屋中。和尚睁眼一看,正当中挂着半截身的一幅美人图,屋中极其干净,都是花梨紫檀的桌椅。众人落了座,有老婆子倒过茶来,老板说:“众位头儿,今天怎么这样闲在?”柴头说:“没事儿,到这里来搅个座儿。”老鸨说:“众位头儿说哪里话来,请都请不到的。这位大师父你是个出家人,怎么也到我们这地方来?”和尚说:“出家安一口锅,也跟在家差不多。”老鸨说:“大师父在哪个庙里?”和尚说:“我在取马莱胡同黄连寺,我叫苦合。”柴头等人听了嘻嘻地笑。

  正说着话,外面门房喊嚷:“二位大爷来了。”老鸨一声答应,忙往外奔,说:“二位大爷来了,到西院里坐吧。”众班头往外一看,见头前进来这人,头带粉绫缎六瓣壮士巾,上安六块明镜,迎门一朵素绒球,秃秃乱晃。身穿粉绫缎箭袖袍,周身绣三蓝牡丹花,走金线,掐金边,腰系五彩丝鸾带,单衬袄,薄底靴子,外罩一件粉绫缎英雄大氅,周身绣团花,面如白纸,两道剑眉,一双三角眼;后面跟着一人,穿蓝翠褂,壮士打扮,面如淡金,粗眉圆眼。二人衣服鲜明。就听这二人说:“方才我在酒馆叫人来接,怎么竟敢不去?”老鸨就迎着说:“二位大爷别生气,方才轿子来接,正赶上姑娘没在家,船上有一位金公子叫了去。要是在家,哪有不去之理?二位大爷也不是外人,多包涵吧。”

  这两个人刚要往后院走,和尚说:“四位班头,别叫这两个贼人走了。”四位班头赶紧往外奔。

  这两个贼人,头前这个穿白的,是白脸狼贾虎;后面跟着的是红毛吼魏英。他们自打藏珍寺因分赃不匀,赌气奔京都来了,住在钱塘关天竺街万隆店内。晚上从店中出来窃盗,在临安城做了有十几宗案子,昨天到京营殿帅府去偷了凤冠霞帔,一匣子珍珠细软。两人终日在外面寻花问柳,在这家勾栏院认识一个妓女,名叫碧桃,天天在这里取乐。今天刚来到这里,不想济公在这里等候。

  四位班头听和尚说:“别放这两个人走。”四位班头立刻从上房出来,各拉铁尺。柴元禄一声喊:“朋友,你的事儿犯了!”贾虎、魏英两人大吃一惊,打算要走。和尚在上房门口用手一指,把他们定住。四位班头抖铁链,把两个贼人锁上,吓得勾栏院老鸨战战兢兢地说:“众位头儿,什么事儿?”柴元禄说:“你们少管闲事,我们也不能连累你们。”老鸨说:“四位头儿多经心吧,我们可不知道这位贾爷、魏爷是做什么的。”柴头说:“你们不用害怕,我们带着走了。”和尚说:“走吧。”这才拉着两个贼人一同奔钱塘关衙门。

  柴头先到里面去回禀老爷,这位知县姓杨名文禄。柴头说:“回禀老爷,现在有灵隐寺济公帮着拿住了两个贼人,请老爷升堂讯供。”知县一听,赶紧吩咐有清济公,传话伺候升堂。当即传皂壮快三班站堂,喊过堂威,知县杨大老爷升了堂。和尚上了公堂,知县举手抱拳,说:“久仰圣僧大名,今幸得会,真乃三生有幸。”和尚说:“老爷办公,少时再谈。”知县叫人给和尚搬了一个座儿,在旁边坐下,这才吩咐将贼人带上来。

  柴元禄、杜振英将贼人带到公堂上一跪,知县说:“你两人姓什么?叫什么?”贾虎、魏英各说了姓名。知县说:“你两人趁早实说,在我这地面做了多少案子?昨天在京营殿帅府窃盗,共有几个人?从实招来,以免皮肉受苦。”贾虎说:“回禀老爷,我们两个都是西川人,来到京都闲游,并未做过犯法之事,也不知今天老爷的公差,因为什么将我们二人锁来,求老爷格外开恩。”知县一听,勃然大怒说:“大概抄手问事,万不肯应。来到本县公堂还敢不招,来,拉下去给我打!”立刻把两个贼人拉下去,每人打了四十大板,打得鲜血直流。打完了,知县一拍惊堂木,说:“你两个人招不招?如不招,本县我活活把你们打死!”两个贼人还打算忍刑不招,每人又打了四十。贾虎、魏英二人受刑不过,这才说:“老爷不须用刑,小人愿招。我们两个是西川路的人,来到临安,住在天竺街万隆店,在本地做了十三件案子。偷了些银钱首饰衣服,已经都花完了。昨天在京营殿帅府得了一份凤冠霞帔,一匣子金珠细软,现在都在勾栏院。我二人认识两个妓女,一个叫碧桃,这东西在碧桃手里存着,她等并不知道我的东西是偷来的。这是真情实话。”

  知县立刻吩咐柴元禄等带领贼人去起赃。和尚在旁边说:“老爷先别忙,这两个贼人在本地窃盗倒是小事,在镇江府金沙岭抢罗丞相的公子罗声远的侍妾杜彩秋、李丽娘,砍死镖丁,抢去金银,明火执仗,也有他两个人。还冒充雷鸣、陈亮、秦元亮、马兆能,这四个人被屈含冤,现在刑部。这件事我和尚被人所托,请老爷问他二人,好圆这案。”

  知县一听,说:“贾虎、魏英,在金沙岭明火执仗抢罗声远的待妾,杀伤人命,你等共有多少人?”贾虎、魏英一听,吓得颜色改变,忙说:“这件事小人实在不知。”老爷吩咐:“给我打!”立刻每人又打了四十大板,两个贼人还不肯招。知县吩咐看夹棍伺候,当时把两个贼人夹了起来,用了八成刑,贾虎、魏英受不了,这才说:“老爷松刑,我二人有招。”知县说:“趁早实说。”贾虎说:“我等原本住在镇江府藏珍寺,庙里有两个和尚叫月明、月朗,也是绿林中人。有一个黑毛虿高顺,因为他跟雷鸣、陈亮、秦元亮、马兆熊有仇,我们到金沙岭去抢罗声远的两个侍妾,一共是九个人,还有西川路的赛云龙黄庆、小丧门谢广、恨地无环李猛、低头看塔陈清,连和尚一共九个人,砍死了镖丁,留了雷鸣他们四个人的名姓。这两个待妾,和尚每人留下一个,我们分赃不均,我二人才负气出来的。李猛、陈清单独走了,黄庆、谢广、高顺还在庙里。”知县听罢,说:“圣僧这件事怎么办?”和尚说:“老爷给一套文书,我和尚带柴、杜、雷、马四位班头,会同镇江府本地方官兵,到藏珍寺去捉拿这伙恶贼。老爷这里起了赃,暂且把这两个贼人入狱,等候把众贼拿来一同定案。”知县说:“圣僧肯这样分心,很好。”吩咐柴元禄等,带贼人去起了赃来,将贾虎、魏英钉镣入狱,四位班头点头答应。知县退堂,请和尚书房摆酒,谈心叙话。

  少时柴元禄等进来回话,将赃起来,交与知县。和尚喝完了酒,就在书房安歇。次日一早,知县把文书办好。和尚带着四位班头告辞,出了钱塘关,顺大路奔镇江府。

  这天来到镇江府,知府调本地面城守营二百官兵,各执兵刃来到藏珍寺,把庙围了。柴元禄、杜振英、雷思远、马安杰各擎铁尺先进去。刚找到东跨院,见赛云龙黄庆正要拉刀杀华元志、武定芳。四位班头一声喊:“好贼人,哪里走!”官兵在外呐喊,黄庆、谢广就要拉刀拒捕,月明、月朗哈哈一笑,说:“二位贤弟闪开,不用你们,无论他等来多少人,洒家略施小术,就把他等拿住。你等这些小辈,待酒家今天全把你等结果了性命。”柴元禄众人各摆铁尺,正要上前,月明口中念念有词,用手一指,说声“敕令!”竟把四位班头用定身法定住。月明伸手拉戒刀就要动手,只听角门外一声喊:“好孽畜,真大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在这里害人!待我和尚来拿你。”

  月明、月朗等人一看,从角门外进来一个穷和尚,短头发有二寸多长,一脸的油腻,破僧衣短袖缺领,腰系绒绦疙里疙瘩,褴褛不堪,肮脏之甚。月明、月朗哪里瞧得起他,当即一声喊嚷:“哪里来的穷和尚,胆敢前来多管闲事。”济公哈哈一笑说:“大概你也不知道我老人家是谁。”月明立刻口中念念有词,用手一指,说声:“敕令!”打算要把济公用定身法定住。没想到济公用手一指,反把他们两个定住。黄庆、谢广一看,打算要跑,济公用手一指,也把这两个贼人定住。和尚先过去把四位班头,连华元志、武定芳的定身法撤了,四位班头这才过去抖铁链,把四个贼人锁上。

  华元志、武定芳说:“多亏大师父前来搭救,不然我二人命丧贼人之手。未领教大师父宝刹在哪里?上下怎么称呼?”和尚说:“我乃西湖灵隐寺济颠僧是也。”华元志、武定芳一听,说:“原来是圣僧长老,我二人久仰久仰。”和尚说:“二位来此何干?”华元志说:“我二人奉刑部正堂陆大人之谕,前来探访金沙岭这案,不想今天在此遇害。方才我二人已经拿住一个孙九如,一个黑毛虿高顺,现在西跨院捆着。”和尚说:“好,众位头儿去把那两个贼人扛过来,一并解了走。把这庙中搜搜,罗声远的那两个侍妾杜彩秋、李丽娘,都在庙中夹壁墙中藏着,一并找出来带回临安。”

  众官兵也都进来,大家一搜,把两位妇人搜了出来,抄出贼人的金珠细软不少,一概都写了清单。藏珍寺交本地面官人看守,入官别招住持。等候天亮了,和尚带领众班头押解六个贼人,来到镇江府打造木笼囚车,两位侍妾雇了轿子,押着直奔京都。

  济公和众班头押着贼人,到了临安城,和尚押解人犯到钱塘县,往里一回禀,知县吩咐有请济公。和尚来到书房,知县说:“圣僧多有辛苦了。”和尚说:“现在拿了六个贼来,老爷吩咐先派人把罗公子的两位侍妾送了去。”知县点头,先派人把两位妇人送去,随后升堂。皂壮快三班喊过堂威,将月明、月朗、黄庆、谢广、高顺、孙九如六个贼人,一并带上堂来。知县把惊堂木一拍说:“你等姓什么?叫什么?”六个贼人各自报名。知县说:“你等在金沙岭冒充雷鸣、陈亮、秦元亮、马兆熊,抢罗老爷的侍妾,明火执仗,杀死镖丁,一共有多少人?”六个贼人见赃证都在,料想不招也不行,月明这才说:“我等原本一共九个人,不算孙九如,有我们这五个人,还有四个人叫李猛、陈清、贾虎、魏英。听说贾、魏二人已经在狱里收着,就短李猛、陈清不知去向。”知县一听,心中明白,当即叫众人画了供,随即办了文书,派手下人连原办和华元志、武定芳,将这六个贼人连贾虎、魏英一并解送刑部。

  知县退了堂,请济公来到书房摆上酒款待。圣僧自斟自饮,知县说:“这件事若不是圣僧,这案子实在不好办。”和尚说:“这也是贼人恶贯满盈。”知县说:“圣僧没事,不妨在我衙门多住几天。”和尚说:“我还有事,等闲暇无事了我必定来。”

  说着话,和尚打了一个冷战,一按灵光,和尚说:“我赶紧得走。”慌慌张张立刻告辞。知县说:“圣僧忙什么?”和尚说:“我还有事,你我改日再谈。”说着话,站起来往外就走,知县亲自送出来,拱手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