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噩梦




  林默正在与四哥玩耍,没有注意脚下,竟被一块石子绊倒在地。正好大哥从外面回来,她便伸出手,叫:“大哥!”

  大哥因为正忙着,那里顾得拉小妹一把,竟视而不见地走过去了。小妹见大哥不拉她一把,她便在地下哭起来了,慌得四哥立即来拉。

  在屋里的母亲听见女儿的哭声,忙出来看看,见女儿一身的泥灰,便上前为女儿抖掉灰尘。女儿却紧紧地抱住妈妈的大腿伤心地大哭,母亲立即俯身把女儿抱起来。

  老四在一旁也吓得要命,等待着母亲的训斥。

  母亲一边拍拍,一边哄女儿:“老四,是不是你又欺负妹妹了?”

  “我没有!”

  “大哥……不拉我!”女儿终于说出了她内心的伤心事。

  随着光阴的流逝,但林默却忘记不了那件事。

  有一年,林愿父子五人分乘五艘船去福州办货。林夫人带着女儿林默到湄洲码头去送行。夫人望望那蔚蓝色的天空,一再告诫丈夫和儿子们小心点,在她心里总觉得有一种什么不吉祥的预兆。赶到码头来送行的还有三个没有过门的儿媳妇。老大的媳妇虽然没有接进林家的大门,现在却已经腆着大肚子了,此事说来话长嘞!

  林愿自己虽然娶渔民的女儿为妻,但他现在有钱有势,财大气粗,他便觉得自己的儿子应该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来做他林府的媳妇,儿子却违背了他的意愿,偷偷地找了一个渔民的姑娘,这便大失他所望。但是,林家从唐代以来。就以“书香门第”的名声在外,宽容贤德为待人处事准则,林愿虽然做了一个都巡检之类的小官,他却长期接受儒家的道德教育,他当然很注重自己的名声。早年,就因为女儿是个不会哭笑的哑巴,一时湖涂就想把她抛弃荒野,此事一直至今都还瞒着夫人,不敢提起,但他却时时都在自责。如今,他站出来反对、干涉儿子的婚事,似乎情理有所不容。他心里虽然不高兴,但只得给儿子说,只要她生了儿子,就立即娶进林府来做长房媳妇。

  大儿的媳妇是谁?她却原来是长舌妇刘氏的大女儿,此时,她把林老大叫在一旁,她就伏在他的肩上,悄悄的地告诉他:等你回来,我就要生孩子了……你到福州一定要为我们将来的儿子准备准备!林老大点点头,转身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媳妇。

  林老四跑来催老大,他俩才分开。媳妇深情地说:“你安心地去吧,我等着你回来!”她挺着大肚子,虽然很吃力,却一直望着那汹涌的波涛送走远去的航船,她才觉得实在太疲倦了。

  “嫂子!我来扶你回去!”

  林老大的媳妇一看是林默,于是说:“妹妹,不用了,我自己能够回去的!”林默走过来便去扶她。

  老二、老三、老四的未婚妻都来到码头送行,这三个未来林府的媳妇都是当地有名的财主的小姐,她们与老大的媳妇总有一层隔膜,在这时,她们谁也不会主动地过来招呼她们的长嫂——长舌妇的女儿。

  林夫人见女儿去扶她的大嫂,于是说:“林默,你把你大嫂送过去就回来,我还有事要你做!”

  林默点点头,便扶着大嫂走了。

  林夫人望着那蔚蓝色的天空,总觉得在那美好的色彩之下,还掩藏着不祥之兆。她回想起那一年也是这样一个蔚蓝色的天空,她到这码头上来为父母送行,母亲安慰她好好地与邻居的孩子玩,晚上妈妈回来将给你煮好东西吃。到了晚上,她再没有吃到妈妈的好东西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流下了热泪。三个未来的媳妇又说又笑过来劝说:“伯母,我们回去了罢!”

  “你们先回去罢!”

  老二媳妇玉春不由分说便来搀扶林夫人。

  林默把大嫂送到刘氏家安置好,便回家来了。当她一踏进后院的大门,就听见她的卧室里嘻嘻哈哈的,她便知道她的三个未过门的嫂子在她的卧室里罗皂,于是她心里很生气。母亲的丫环小玉见小姐回来了,于是上前说:“小姐,我可阻挡不了她们!”

  林默没有理睬她,只顾自己走。林默的丫头兰儿超到前面,走进屋,即大声地咋呼:“小姐回来了!”

  三人一听,心里一怔。老二的媳妇玉春很圆滑地对林默说:“妹妹,我们三人是来观赏观赏妹妹的女红,没想到,妹妹尽是佛经、医书!”

  林默见她摆在桌子上的整齐的佛经、医书竟被弄得乱糟糟的,板着面孔。“你们应该回到你们自己的屋里,好好地去做你们的女红,免得将来我的哥哥揍你们的屁股!”她说得既认真又是开玩笑。在这三个嫂子中只有老四的与林默年纪相当,性格也还合得来些,她便上前偷偷地给了林默屁股上一巴掌。

  玉春听后把脸一红,针锋相对:“也难怪,妹妹将来下海,也用不着啥女红……!”她还想说什么,但留下了半截话。她当然知道林默与长舌妇刘氏的儿子赵明的关系,她并不是认为刘氏的儿子赵明有啥不好,而美好的东西自己得不到,让别人得到了,在心中总会产生一种嫉妒感的。

  老三的媳妇出来圆场:“妹妹,我们给你整乱了,我来帮你整理好!”

  “免了你们的贵手,还是回去做你们的女红罢!”

  林默的丫头兰兰自己上前来为小姐收拾。

  “小姐,夫人有请!”林夫人的丫环来说。

  林默再没有理睬三位嫂子,便自个儿走进了母亲的佛堂。

  林夫人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这佛堂里,丈夫出门了,她得为丈夫祈祷;儿子出海了,她得为儿子们诉祷。做母亲难啊!此时她正在海上保护神观世音菩萨前为丈夫和儿子们祝福免灾。女儿进来了,她也没有招呼她。

  林默走进来,她自然知道她应该做什么。5岁时,就在这佛堂里,是母亲教她诵读《观音经》;稍微年长,是母亲在这里教她跳神功舞,母亲是她学佛的第一任师傅。林默双手合什,双膝跪在母亲身旁另一个蒲团上。

  三个嫂子各自回家了,父亲与四个哥哥外出了,这若大一座林府似乎也就显得空荡荡的了。等待的日子是难熬的,掌灯时节,林默坐下来,翻了阵佛经,觉得自己精神恍惚,有些困乏,总是静不下心来,无法再阅读下去了。丫环兰兰把香炉为她移近点,再把茶水递到她面前。

  “兰兰,整理床铺,我想睡了!”

  “小姐,今天为什么要睡得这么早?”兰兰停了下又说:“小姐,我们一起到海滩上去走走,你看,今晚上的月色很不错的!”她边说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放进了天空中那弯新月,月光便与烛火交相辉映。她望着那湛蓝色的夜空,游动着的浮云,默默出神,因为,此时她想到了九泉之下的父母。当她回过头来时,小姐已经扶在桌子上打盹了。她忙着去扶小姐上床。她把小姐放好,然后脱掉小姐的靴子,再脱去外衣,挪过被子为小姐盖好,她便坐在床头守护着小姐。

  林夫人正在后花园赏月,丫环玉儿怀抱琵琶弹了一曲,她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花儿虽然开得正盛,但月儿并不圆。她对丫环说:“玉儿,扶我到小姐屋里去看看她正在做啥?”

  林夫人带着丫环走进小姐的屋子,小姐正在做着噩梦。屋子里如此暗淡,充满着一股檀香味,月儿被关在了窗外,只有一点灯心那烛台上跳动。丫环兰兰不知到哪里去了。母亲害怕女儿会被恶梦魇住,毫不犹豫地上前使劲推醒噩梦中的女儿,并问:“你是不是正在做噩梦?”

  女儿从梦中醒来,睁开眼吃惊道:“妈妈,不好了,爸爸他们的船遇上了暴风!”

  母亲听后吓了一跳。林默从床上坐起来埋怨母亲道:“我双手各拉一条船,两只脚又挂上了两只,嘴里还叨着一艘,本来没事了,可您一叫,我嘴一张,叨着的那艘船便被暴风刮跑了!”说完她便大哭起来。

  母亲却一时慌了。这时兰兰从外面回来,见小姐大哭不已,立即上前去劝。

  母亲见女儿如此悲伤,她自己也一样地流泪。丈夫、还有老大与女儿一直就有些隔阂,没想到,父女、兄妹之情竟如此地深啊!

  林默止住了哭泣,接着诉说:“我大哥性命难保了!”

  母亲听后,心里更为慌张,但不得不故做镇静,指责女儿道:“你别胡说!”母亲半天又斥责道:“你与你大哥有成见,你诅咒他,等你大哥回来了,看你怎么向你大哥交待呢!”母亲当然记得那次林默摔倒了,老大没有拉她一把,她一直记在心里。

  不管怎样,在以后的等待的日子里,母女俩虽然不断地向观世音菩萨祈祷、许愿,但总是在惊恐不安之中渡过的。几个丫环也听到了林默所说的话,但这种话怎么好传出去呢?老大的媳妇挺着大肚子,每天总要在海滩上走上几趟,望着那无边无际的大海的边缘出神。她每次出来,千帆过尽,她才失望地离开,回到她那安乐窝中。当时的宋代,一般女孩子是没有名字的,父母为了称呼方便,往往以排行叫老大、老二、老三……直到出嫁了,她才跟丈夫家姓,而称“某氏”。刘氏的大女儿还没有出嫁,所以她还没有资格称“林氏”。但“刘氏”的称呼却是因为她的父亲姓刘,一直沿用了下来,并没有叫她“赵氏”。

  刘氏的儿子赵明,他从兰兰口里得知了林默的噩梦,便几次出来约林默一起玩,他想当面问问林默噩梦中之事,都被林默谢绝了。他与林家四兄弟本来感情就不深,老大还曾经欺负过他,打过他,骂过他,但如今,却成了他的未来的姐夫,他不担心林老大,也得为姐姐着想呀!因为姐姐对他太好了,有好东西让他吃,有好衣服让他穿,姐姐还是他的保护神,有姐姐在,即使是林家兄弟也不敢欺负他。这时他一个人闷闷不乐跑到海滩上来,夜幕已经降临了,他还没有回家。他一边走,一边狠狠地用脚踢那沙滩上的贝壳。抬头是那漫天的稀疏的星星,脚下是朦胧的大海,分不清是渔家的炊烟,还是薄雾?他一个人游荡在沙滩上,也自觉无聊,他应该回去了,否则,妈妈又会出来找他。他走到一丛树前,停下来观望,因为在这里,小时候,他经常与林默一起玩耍,年龄增大了,反过来,小时候那种亲密感却消失了,但走到这里,总要回味一下那两小无猜的滋味。他正幸福地回想,突然一双手从背后,蒙住了他的双眼。他被吓了一跳,本能地用手抓眼睛上的那一只手,转过身,怒斥道:“你想干啥子?”

  “我不想干啥,我要你兑现你的话!”

  “我给你说了什么?”

  “你想耍癞!”

  那女子不由分说地就要搂抱赵明。

  “孔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亲’!”

  湄洲渔港居住着许多的富商与土财主。这些富商及土财主们的太太、小妾以及小姐们经常出入于大街闹市,那家的美男自然成为她们猎奇的对象。

  有一回,赵明与林默在这海滩的灌木丛中幽会,被林老二的未婚媳妇玉春抓住了。可把这对初恋的情人吓得要命,因为抓他们的不是别人,而是他们未来的二嫂玉春。玉春家是新暴发的与林府势当力敌的大户,这桩亲事本是由双方的父母做主,然后请媒人说合的。林家老二本是一个老实人,经不起父母的劝说,就那样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但是,玉春绝不是一个守妇道的贤慧女子,林府老二也绝不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在她是少年时代,她已经听说过长舌妇刘氏生了一个绝顶聪明的儿子,而且人长得象一个大姑娘似的,这自然引起处于深闺中的她的兴趣,总要找借口去看看那长舌妇的儿子怎么样?少年时代不过是为了猎奇,但进入青春期就不仅仅是为猎奇了,她经常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招摇过市,不就是为了看到赵明。然而赵明却比她小3岁,想要赵明作她的丈夫是不可能的,一是年龄差距,二是贫富悬珠。她反转想作夫妇不行,做个情人都可以罢!赵明自然是母亲将来支掌门户的希望,当然不会让他随便与其他女人来往的,因为刘氏的未来的儿媳妇早有人选了。

  “赵明你亲亲我的脸蛋,我就不会把你与林默的事传出去!”玉春竟搂住赵明,把脸伸到了赵明的嘴边。赵明此时心慌意乱,他除了母亲抱过他,还没有第二个女人搂抱过他,他不知道怎么才能摆脱这女子的纠缠?此时的赵明已经十七岁了,在渔村,象他这么大的年龄的男孩子确实已经开始抱媳妇了,但他却情窦未开,而又专注于林默。太阳西沉了,但月儿还没有从大海之中升起来,大地与大海就成为黄昏最黑暗的时候的一对夫妻了。赵明无奈,只得在女子的粉脸上吻了一下。

  此时,正好林默带着丫环兰兰路过这里朝家走,竟看见一对男女搂抱在一起,心里一惊,定眼一看,却是他心爱的人赵明与她的二嫂玉春,这一看,不知道她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呀!她撇下丫头兰兰,扭头便朝家跑,她心里难受极了,她心里痛苦极了,但她却没有眼泪,也没有哭泣。小姐在前面跑了,丫环兰兰看前面阴影里的赵明和玉春,心里便明白了许多,她对赵明本有好感,但眼前的这一幕,立即使她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于是大声地叫道:“小姐,你等等我呀!”

  丫环兰兰的叫声,给情欲迷住了心窍的玉春敲起了警钟,她本能地松开了她的手。赵明也听到了兰兰的叫声,所以,玉春一松开手,他便立即逃向家中,跑到他家门口,他的心还跳得咚咚的。刘氏正要出来找儿子吃晚饭,见儿子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于是问:“明明,你怎么了?”

  赵明已经十七岁,三年前便考上了秀才,而且已经成了渔村的唯一的私塾先生了。他一边教书,一边自学,准备明年参加省城的乡试。“妈妈,我没有什么,刚才在海边遇到了一只疯狗!”

  母亲过来拉着儿子说:“以后要小心点,没事就不要乱跑!”

  大姐也腆着肚子走来,对弟弟说:“刚才林默来过,你见到她吗?”

  “大姐,我没有!”赵明想起刚才那一幕,他心里还很后怕,假如刚才的事被林默看见了,他如何向林默交待呢?他只有在心里狠狠地骂玉春那骚货!

  赵明逃了,玉春的丫环才从暗处跑出来,扶住玉春。玉春可不像赵明那样害怕,她怕什么,她手里抓住了林默与赵明幽会的把柄,玉春狡黠地阴笑着想:前几天就是在这里,赵明拉着林默的手。

  “你俩个还在这里偷情!”

  吓得林默松开手便跑了。林默跑了,赵明反而不怕了,于是说:“与你啥子相干?”

  “她是我的小姑子,就是与我有关?”玉春与她的丫环走来。

  赵明见玉春要动手动脚的,他真有点怕这泼辣货,他母亲是有名的长舌妇,可玉春就更甚一层,这件事可能过不了明天,就将在这渔村传得纷纷扬扬,使你难做人。

  二姐正在端上饭菜,母子四人坐在桌上。赵明见那饭菜,一点食欲都没有,他把碗里的饭大多数都倒给了母亲,说:“我有点不舒服,不想吃饭!”

  二姐放下碗说:“小弟,我去给你请郎中来看看罢!”

  “二姐,你们吃饭,不用请郎中了,我睡一觉自然就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