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救难女惩治大恶 判竹帽诫罚小人




  却说冼英用鹏羽宝扇对兵丁和喽罗连扇三扇,兵丁和喽罗像熟睡初醒时一样,先用手擦擦眼睛,然后才恢复精神。

  他们清醒过来,见自己的首领同站一起,像朋友一样,十分亲热,比起先前拼命,你要我死,我要你亡时,真有天壤之别。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又不取开言发问,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人数虽多,却如处于空山之中,寂然无声。

  黄孝的结拜兄弟僧明上前问:“大哥与冼首领比武,谁胜谁负?”

  “哈哈!大哥败了。”黄孝笑呵呵地说。“你向冼首领叩了三响头?”僧明问。

  “有言在先,怎能不叩!”黄孝答。

  “可惜我没看见,大哥现在可要听她差遗了?”僧明问。

  他之所以重提这事,是因为他见冼英不但武功超群,本领服众,而且,有慈和一面,刚柔合于一身,实有大将风度,早有心技她磨下。他是明大志之人,技大谢王时,并不打算落草终身,只不过因与杜平虏作对,怕他寻踪报仇,所以,投大谢王,在他威名荫蔽下,暂且安身。待事过境迁,再作打算。事过几年,僧明见杜平虏并不追索,便想离开大谢岭,找些事做。但见官府尽是污吏,实与盗贼无异。若置身其中,帮他们压逼良民,不如落草爽快,故举棋不定。现见冼英不是官场中人,大志大度,不是草头王的样子,料定她将来有一番建树,决定投她,又怕大谢王拦阻,失了金兰义气,不敢直言,只希望黄孝败在她手里,听她差遣,所以,婉转提问。

  黄孝想法不同。他认为僧明在用激将法,激怒自己与冼英再决裂。于是,有些不悦地说:“我是立定主意跟冼首领干一番事业了,而且,还是我师傅作主的,你不要再扇风点火。”

  “这是真的?”僧明大喜道。“怎肯骗你。”黄孝正色说。

  “我为大哥祝贺,大哥认识真正的英雄了!”

  “我算什么英雄,只是心思与别人不同罢了。你也不必过奖,就算你二人愿在本首领磨下,你几百名喽罗怎么办?”冼英谦逊地提出问题。

  “我立即安置他们。”黄孝对冼英说完,走到众喽罗面前大声说:“各位兄弟你们听着本王已败在高凉山冼首领手下,决心投靠她,听她差遣。从今日起,我这大谢王不再是大谢王了,而是冼首领的一名兵丁。但与你们相处一场,总得对你们有个交待。你们当中,如有愿意跟我投靠冼首领的,她胸怀开阔,必然收纳。不过,必须一改以往拦路抢劫,奸淫虏掠的恶习,听从冼首领指挥。如不愿投靠冼首领的,可以回家灌园食力,改邪归正,也可以回到大谢岭周围耕种或另投新主……”

  说到这里,冼英抢着说:“你们不愿投靠本首领的,虽然可另投新主,但如果再从事偷、抢、拦、截之业,必须离开岭南,到外地去。如果再在岭南为患,我冼英若有所闻,定不远千里,搜而杀之。倘投到本首领磨下,把你们编成军队,一切严守军规,若重演故技,违犯纪律,格杀勿论,你们看着办吧!”

  众喽罗听了冼英之言,议论纷纷。大半愿投麾下,也有一部分要回到大谢岭周围自种自食的,极少数逃到中原去。

  回大谢岭耕种的,冼英对他们各有支助,让他们都能买上种子、耕牛和农具,使他们安居乐业。

  大谢王占大谢岭十余年,积蓄不少,除了支助在大谢岭耕种的喽罗外,全部献给冼英作军费支用。

  冼英既收了大谢王,又得了一批财宝,立即扩大队伍。不久,便拥有三四千兵马了。

  她扩大队伍是小事,最使百姓钦佩的,就是她收服了大谢王,把为患十余年的大谢王处置得服服贴贴,人们再不愁盗贼之灾。梁外一郡之内,做到日不关门,夜不闭户,强盗绝迹,道不拾遗。就是官府的贪官污吏,也收敛不少。冼英威名,从此大震,传扬岭南。岭南百姓,疑为神人。

  还有她哥哥冼挺,虽然任刺史,但惧冼英威名,不敢再纵下僚去抢钱财。但他是色中饿鬼,一夜要有几个女人,还是派人偷偷去抢妇女,外郡常常有百姓和正直官吏到梁州告状。

  这本是冼挺纵其所为,怎能告得准。愈告愈倒霉,谁告状谁就遭到报复。因此,邻郡官民,对冼挺之行,无不怨声载道,常常欲兴兵除之,无奈他有一个神仙般的妹妹冼英,所以不敢向前。

  这些事,冼英时有所闻,决心用刚柔两济之法,对冼挺进行强谏,务必要他改邪归正,抑恶扬善。

  这年,冼英已经十六岁,即公元527年。冼英收服大谢王已经四年,练兵也有四年,兵娴马熟,如遇乱端,便可一举奏功。可是梁主萧衍,虽非昭世明主,便也能自保。

  就算有些盗贼,也未敢摇动梁室江山。

  梁主也乖巧得很,力求安内攘外,只防北朝侵掠,不肯挑剔内部是非,可算暂时偏安江左了。但岭南地方,由于司马仁操调教的徒弟,不是在官府把持政柄胡作非为,便是占山为王危害百姓。冼英目睹此情此景,痛心疾首,决心为百姓除暴安良,游历岭南,消灭盗贼,惩治贪官。而他的助于黄孝,却有不同想法。他见士卒训练成熟,又想回信耳露面,千方百计劝冼英早日游历岭南,顺便到自己故乡檐耳助他铲除作恶多端的酋长。

  种种原因,促使冼英为实现自己的雄心壮志,创万世不死之名,迈出强劲的游历岭南的步伐。

  这天,把营中之事委托僧明,便与黄孝整装出发。

  二人刚离开高凉山,便见一个四五十岁,面黄肌瘦的妇女哭哭啼啼向自己走来。冼英断定这妇人必有无限委屈之事,一想打抱不平,二欲为百姓除患,于是,站在道上等候。

  那妇人愈走愈近,哽哽咽咽,边走边骂,泪流不止道:“那个该杀千刀的冼挺,天公不长眼睛,神怪又无灵验,却让他当了厕屎(刺史)熏人………”

  “你这妇人好没来由,怎么平白无故地骂起我们首领的哥哥?难道不要命了!”黄孝欲讨好冼英,上前喝骂那妇女。

  “让她骂吧,坏人是应该骂的,骂到深,骂到透,骂到臭,才能使他觉悟。”冼英认为自己哥哥不争气,到处伤害百姓,损毁民心,有几分惭愧,听了黄孝之言,面红耳赤地说。

  那妇人听了黄孝之言,早已吓得瞠目结舌,止住哭骂,呆呆地望着两人。

  冼英见把她吓成这个样子,十分难过,低声下气地问:“大嫂子,你有委屈?只管说出来,本首领为你作主。”

  那妇人瞪大眼睛,犹犹豫豫地问:“你就是冼刺史的妹妹冼英?”

  冼英点头,表示正是。

  那妇人当即跪下说:“我可找到青天了!别人都说你是当代活神仙,专为百姓做好事,打抱不平,冼神仙你就与我评评这个理吧。”

  冼英摸不着头脑。因为,那妇人还未说出什么事,便叫自己评理,教自己如何说呢。

  在一旁的黄孝,不耐烦地说:“冼首领有事要办,你有什么事,便直说,不要转弯抹角的。”

  那妇人颤颤抖抖地说:“冼青天,冼神仙,冼首领,我说了你大哥之事,你不会杀我吧?”

  “大嫂子不要怕,我不是随便杀人的,我大哥如果做坏事,只要你如实说来,我一定惩制他,为你伸冤。”

  “多谢冼青天,多谢冼神仙,多谢冼首领,多谢………”那妇人连续叩头说。

  “你有事站起来慢慢说吧。”冼英伸出温暖之手,把她扶起说。

  那妇人站起,还是珠泪横流。流了好几串眼泪,才把事情经过说出来。

  她原是高州人,与梁州相邻。昨夜鸡鸣时,有两个强盗闯进家中,把她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抢走了。她夫妻膝下无子,就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女儿被抢,如被掏了心肝一样,于是,视死跟踪,一直追到梁州,发现两个贼人一进城,便把贼衣脱掉,换了官服,把她的女儿送入州街。她夫妇方才明白两个原是差人假扮强盗,把自己女儿抢来献给冼挺。本欲进衙找冼挺评理,却被一个好心人拉住说:“你进街门,无异进了虎口。不但女儿救不出,连你夫妇的性命也会送掉。要救出你女儿,只有一条路,就是去找冼挺的妹妹冼英。”于是,指点她到高凉山来。

  早欲惩治一番哥哥的冼英,前时未有借口,所以未动。现在有这件事,正是惩治他的好机会,于是,对那妇人问明了所在乡村、姓名,然后叫她夫妇回家等候,并保证今夜把女儿送回给她。

  那妇人半信半疑,默然不语。

  黄孝知她不放心,对她说:“我们冼首领牙齿像黄金,说出之言,没有不算数的,你放心回家吧。”

  妇人无可奈何,勉强道谢几句走了。

  冼英与黄孝二人,到了梁州城,找客找住下,酒足饭饱后,已经天黑。冼英叫黄孝在客找等候,自己独自往州街行去。

  她对州衙较熟,但不从巷道行走,却施展轻功,从屋顶上前进。

  只一刻,到了州衙屋顶,纵目四顾,发现一间房子的瓦隙射出特别亮的光,便轻轻蹄到那房顶上,揭开两片瓦,往里一张,屋里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眉清目秀,齿白唇红,虽然泪流满面,却像出水芙蓉,可以倾倒不少男子。

  那女子坐在一张木板床上,面前有一张桌子,放着一碗上好的白米饭,几碟好肉好菜。显见是送来让这妇人吃的。只不知这妇人是伤心、害怕,吃不下,或者是吃过了,现在未饿,所以不吃。

  见只一个人在房中,欲进去问个究竟。但刚移动脚步,便听到两个妇女在房外叽叽咕咕地说话。举目一看,两个妇女提着灯笼,向房门口走去,只得屏住呼吸,蹲在原来的地方,察看她们的动静。

  两个妇女一进房间,见桌上的饭菜原封不动,大吃一惊道:“姑娘怎么不吃呀?快些吃了,刺史大人就要来与你作乐呢。”

  那女子“旺”的一声,对那个说话的妇人吐了一口唾沫,狠狠地说:“只有你们这些贱骨头牒货才喜欢与那些纺狼玩乐,我是人,决不会变成猪狗!那些人面兽心的刺史、官僚,却不知羞耻,夭夭玩女人,

  那个被吐了唾沫的女人,气得三尸暴跳,五内如雷,哇哇大叫道:“哎哟哟!老娘好心劝你两句,实是为你好,你却不识抬举,骂起老娘来,还敢连洗刺史也骂呢,看老娘不告诉冼刺史,要了你的狗命才怪………。”

  另一个妇女说:“她想死,冼刺史却不肯让她死呢。近来捉了几个,没有一个肯顺从的,冼刺史心烦得很。那些不从的,准备统统用迷幻药迷了再玩哩。”

  冼英在屋顶听到了,知哥哥不单抢来一个,却捉来不少。但不知这个是不是昨夜捉来的口这些被捉的女子,当然要把她们统统救出,可是,最关键的,是要立即救出昨夜捉来的那个,因为自己在她母亲面前说定了,今夜把她送到家的。当时她母亲就有怀疑,如果自己今夜不能把她送回去,我冼英的声名、信誉何在?用什么办法可以知道这个是不是昨夜被捉来的……眉头皱了几皱,立即计上心来。从屋顶上跳下去。

  两个提灯笼进来的妇人,见突然从屋顶跳下一个人来,大吃一惊。方欲喊叫,却听来人凌厉威严地说:“不准声张,声张我宰了你们!”

  两个妇人,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坐在床上的那个姑娘,不知是被吓呆了,还是视死如归,什么都不怕,并无异常之色。

  再说两个提灯笼进房的妇女,是平日在洗挺左右服侍的姆女,见过冼英。这时已认出跳下来之人正是冼英,放心了许多,忙对冼英行礼说:“你是刺史妹妹洗英姑娘吧,奴姆这厢有礼了。”

  “这个姑娘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冼英对行礼的姆女问。

  “这姑娘是莫妃,罗州捉来的………”“庞子秀呢?她关在哪里?”

  原来,昨夜被捉来的女子姓庞,名子秀,是高州庞门的女儿。

  那个姆女不知洗英用意,吱吱唔唔,不肯直答。

  冼英怒道:“本首领问你话,你敢不直说,难道不要命了!”一巴掌对他脸上挝去。

  那姆女痛切肺俯,但不敢哭喊,用手摸了摸痛处,不敢再瞒,只得将真相说出来。

  原来,庞子秀被关在离这里较远的一间房里,冼挺正在威逼利诱。冼英知道了,立即勒令三个女人不准出声,姆女在前带路,冼英跟在身后,往庞子秀房间走去。

  先前莫妃听说这个从屋顶跳下来之人,是冼挺妹子冼英,认为一母所生,必是劣种,定是来帮哥折磨自己的,十分轻视。现在见她举动,估计她是个不凡人物,不是她哥哥的帮凶,可能是来营救受难女子的,因此,大着胆子,跟在她身后。

  四个人转弯抹角,走了片刻,便隐隐约约听到洗挺在一间房中说:“庞子秀,你从也不从?如果不从,我先把你父母杀了,再慢慢消受你……”

  又听一个女子说:“我能清清白白地灭族,却不愿被你沾污了再活,你杀吧……”说到这里,门“砰”的一声被踢开。

  在庞子秀身旁的冼挺,见门被踢开,倏间抽出随身带着的腰刀,准备迎敌,但刀刚举起却发现闯进来的是妹子冼英。这时的冼挺,见冼英撞散了自己的好事,又想起自己杀了冼英父母,留下冼英,已经羽毛丰满,正欲设法除掉他,她却送上门来,何不趁机下手……并不把刀放下,反加了几成力气,出其不意,对冼英削去。心道:这样杀了你,又有借口,又免了异日之忧……岂知刀削到半途,冼英已闪到一旁,快如闪电地抓住冼挺内关穴一捏。痛得他哇哇大叫。手上的刀随着叫声掉到地下。

  冼英捡起刀,对准冼挺胸膛说:“这次却饶你不得!你抓了这么多女子到这里蹂躏,伤风败俗,不把你杀掉,百姓有无穷灾难呢。”

  妹妹饶了哥哥,哥哥以后再不敢了………“

  “从现在起,我与你断绝兄妹关系免得你连我的声誉也败坏了……”

  “你………你就不念死去的母亲的情分了?”

  因为,冼挺的母亲宁氏,见冼挺任了一州刺史比往日更加为非作歹,多谏不从,整天唉声叹气,忧郁疾深,去年已经去世了。

  冼挺知洗英对母亲敬爱甚深,故在此生死关头,把母亲的牌子抬出来。

  这一招果然生效。冼英把刀放下,对冼挺说:“如果不是念在母亲情分上,我早把你宰了!你记得昔日在高凉山答应我的两件事吗?”

  “记得!记得!”

  “你认为自己做得如何?”

  “我……我……做到了第二件。”“第一件为什么不做?”

  “因为下僚难管啊。”

  “要不要我帮你管一管?”

  “妹妹能帮为兄管管他们,是极好的。”

  “好,我现在先由你管起。”冼英说话时,又检起地上的大刀。

  冼挺知道妹妹虽然仁慈,但自己作恶太多了,怕她狠心一下,真的会宰了自己。为了求生,只得跪下叩头如捣蒜地说:“妹妹管得是!管得是!就教训为兄吧。”

  冼英见了,又可笑,又可恨。想到今晚要把庞子秀送回家里,不能与冼挺磨牙弄舌,于是,大声道:“你想活命,第一:不准再纵下僚到外郡或本郡假扮强盗,抢财物,捉女人。办得到吗?”

  “一定照办!一定照办!”冼挺心里虽然不服,自知不是妹妹的对手,只得答应下来,保住性命再说。

  “第二件事:立即把抢来的全部女子,给足路费,派差人送她们回家,若损她们一根毫毛,定斩不饶!”说完,用刀背在冼挺颈背上拖了几拖,吓得他全身像筛糠,连忙答应。

  “第三件:限你在一个月内,把你僚属枪来的财物,亲自送回失主之家,向失主负荆请罪。”

  “这个……这个……就宽一点吧。”冼挺讷讷地说。他答得不够爽快,冼英立即将刀口放到他的颈上,割穿他的颈皮说:“要宽就来这个,以后便无人管你了。”刀锋割穿了他的肌肉,鲜血跟着渗了出来。

  “做得到!做得到……”冼挺吓得大惊失色,慌忙答应。

  “一个月内能办得到,我你便是兄妹,办不到,送你到地府任刺史去。”

  在门外站的两个姆女和莫妃,见冼英行径,都惊得目瞪口呆,既不敢出声相劝,又不敢私自离开,只站在那里瑟瑟发抖。

  “捉来的女子,待到天明时,由我亲自监放。捉了多少个,我已有数,如果缺少一个,明天你刺史的使命便宣告结束。今晚如果对她们再行不轨,明日首先废你一臂。”冼英说完,对两个姆女一挥,示意二人带莫妃去住宿。接着,又对冼挺说:“你也可以走了,不照办由你,杀不杀你由我。”

  冼挺如遇大赦,灰溜溜地走了。

  他一走,那女子便跪到冼英面前叩头如春米地说:“多谢救命大恩人!”

  冼英忙把她扶起说:“不要如此,这是本姑娘应做之事。家兄无状,开罪姑娘一家,应由我向你陪罪才对。”

  “一人做事一人当,冼刺史之事,怎能罪到恩人你身上。只是我一个人在这里,十分害怕,担心今晚再有人来缠扰,恩人既发了慈悲,就把我这个苦人儿救个彻底吧。”庞子秀说。

  “你是庞子秀吧!”“正是。”

  “我背你回家就是。”冼英不等庞子秀回答,出其不意点了她的昏睡穴,用一条武带把她扎在背上,纵起轻工,往高州而去。

  却说庞子秀的母亲,当时听了冼英之言,半信半疑。

  后经黄孝一说,就是不相信,也只得返回梁州,找到丈夫庞门,把冼英之言告诉他。庞门也半信半疑,认为冼英与冼挺一母所生,一恶同恶,一善同善,一个印印不出两样花纹来,冼英叫自己回家待候,只不过是哄自己离开梁州,不至再在那里生事。但是,除了回家等待,再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把女儿救出来,只得哭哭啼啼往家里走。

  回到家里,左邻右舍知独生女儿被抢去,追踪不回,都来安慰他,关心他,了解他追踪情况。庞门夫妇把经过说了,有些听过冼英事迹之人,相信她真会把子秀送回来。那些没听过洗英事迹之人,却讪笑道:“她兄长任了一州刺史,她不仗势欺人才怪呢,怎肯开罪兄长,把他捉去之人送回来。………”总之,议论纷纷,各抒己见。

  庞门虽然虚与应酬,但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到了天黑,夫妻两个,牵挂女儿,却困不着,点着松脂,坐在厅中等候,唯恐一刻困着了,冼英把女儿送回,不能开门,又把她带走。

  坐呀!等呀!一更已过,不见声息。二更又过,还是音信全元,人迹杳然。夫妻两个,你看我,我看你,都不作声,唯有两双哭得红肿的眼睛,相对凝眸。

  这时,已经鸡啼两遍,一连几十块松脂相继燃尽。二人侧耳细听,只有憾蝉悲鸣,蜓蚓哀叫,更增加了二人的凄凉景况。

  妻子觉得希望不大,加上哭了大半天,熬了大半夜,支持不住,呜呜咽咽倒在丈夫怀里。

  庞门听到妻子悲悲切切的哭声,止不住辛酸泪水一行一行地流出来,滴到妻子的衣服上。滴得久了,泪水把妻子的衣服全渗湿了。妻子这时已经在恐惧和抽泣中渐渐步入了梦乡。

  他本来欲把妻子叫醒,让她把自己眼泪浸湿的衣服换下来,但想到妻子一天两夜的劳累、痛苦、悲酸,又不忍心把她叫醒,便自言自语地说:“睡吧,你睡吧,有丈夫在这里等待,女儿如果回来,再也走不了啦!”

  正说到这里,便听到“啪!啪!啪!”的敲门声,又惊又喜。惊的是怕有贼人来把自己夫妇也宰了;喜的是认为冼英真的把女儿送回来了。正在惊喜交集之际,却记不着对拍门人发问,于是“啪!啪!啪!”又响了几声。

  再次听到拍门声时,庞门才急问“谁?”“爹,是女儿我回来了!”

  庞门昕到女儿子秀的说话声,心中大喜,欲去开门,忽然脑际一闪:是不是女儿被杀了,变成厉鬼回家拍门?又恐惧地问:“真是我的秀儿?是人还是鬼?”说话时,忙把妻子推醒。

  妻子刚醒来,便听丈夫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不待门外人说话,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叫道:“定是女儿回来了,有什么鬼!”把门打开,便听子秀接自己的话说:“娘,我是子秀,不是鬼,冼首领送我回来呢。”

  子秀的母亲一时忘记了冼英被称为洗首领,误认为送子秀回家的是冼挺,把开了一半的门重新掩回,问道:“什么冼首领?是不是冼挺?”

  “大嫂,我是冼英,不是冼挺。”

  庞门夫妇听了,才放心地把门打开。爱女心切,忘记冼英在旁,见了女儿,便上前亲热。

  “你们不要顾我,快招待大恩人冼首领呀!”子秀急着催促父母。

  夫妻两个,被女儿一说,方才记起恩人在前,立即跪下叩头,叩得“咚咚”作响。

  冼英急忙把二人扶起一看,头早已叩破,血水涓涓往外流,十分难过。把自己随身带的伤药拿出来,敷在二人伤口上,她把二人扶到椅子上坐下,然后请罪说:“冼英家门不幸,出了冼挺这样一个违法乱纪的哥哥,纵僚属开罪了二位,冼英今夜亲自登门请罪,二位就教训教训吧。”说完,把在路上折的一条荆条递上去真有为兄负荆请罪之意。

  庞门夫妇感激涕零,战战兢兢地说:“自古及今,未有这样对待凡民百姓的官家亲属,姑娘能一反古礼,责兄施仁,深明大义,我夫妇只看在姑娘这一点开明之上,对冼刺史之事便应一笔勾销,只当没发生过这件事便是。”于是,把荆条折断,又叫女儿子秀上前叩头。

  子秀叩过头,又把冼英在梁州怎样惩治哥哥冼挺之事告诉父母。庞门夫妇更觉此女奇异,立即烧汤造饭,宰鸡杀鸭,酬谢冼英。

  这时已经天亮。庞门邻舍昕到他家喜悦之声,都来打听子秀之事。果然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把子秀送了回来,都惊讶不已,齐齐向庞家道喜,向冼英致谢。

  乡亲们如此热情,不计较自己兄长的过失,使冼英更进一步认识到为民做事的价值。本来不愿在庞家吃饭的,无奈人情难却,干脆掏出私囊,叫庞门遍请邻舍到来一叙,好让自己向他们道歉。那些百姓怎肯要冼英银两。都捉鸡来杀,捕鸭来宰,尽地主之意。

  打扰了庞家及他的乡邻,冼英过意不去,把身上带有的三十两白银,全部交给庞门,要他按价计酬,算给百姓们鸡鸭钱,余下的当作赔罪费用。庞门推来操去,不肯接受。冼英只把银两往桌上一抛,便转身告辞了。

  不几日,这件事便不翼而飞,传扬几千里,佩服冼英之人就更多了,几乎整岭南都家喻户晓,人人皆知。

  再说,冼英当时离开庞家,急急赶回梁州命冼挺释放那些抢来的女子。到了州街,早有十多个女子在那里等待。兄长冼挺及他的心腹,也垂头丧气等在那里。

  一见冼英回来,冼挺便说:“妹妹,这时可以放她们走了吧?”

  这样放她们走,有点不妥。一怕途中另有坏人生事;二怕失了的人心挽不回来。冼英想到这一点,对冼挺说:“你如果还希望继续任梁州刺史一职,便把这些女子的父母请来,当面向他们赔礼道歉,请他们原谅你,否则,我先把你废了,再向朝廷呈奏。”

  冼挺愕然不语。

  他的心腹杜明,也就是杜平虏弟,站在一旁,见自己的上司为难,想拍一下马屁,于是,对冼英说:“一州刺史,这样对凡民请罪,只怕太过分……”

  话只说了半句,冼英身子一动,竹剑出手,也不怎样气舞弄,早把杜明的一边嘴唇割了下来,怒斥道:“过分的是你们,你们真不应这样对待平民百姓,我的哥哥都是你们唆坏的!”也不待冼挺说话,便将黄孝叫来,问明各女子的住址,父母姓名,叫冼挺一一写好请帖,交黄孝送去。

  自己心腹只说了半句,便被割了一边嘴唇,吓得冼挺面如土色,不敢违拗,乖乖地按冼英吩咐去办。

  发出请帖几天,那些女子的父母都恐惧而来。不知冼挺蹂躏了自己的女儿,还要怎样整治自己。但接了请帖,又不敢不来。谁有这个胆量,敢与一州刺史作对呢?可是,到了梁州却大大出乎自己意料,不但冼挺对自己不敢呵斥,而且,还恭恭敬敬地对待自己。他们仔细打听,才知是他的妹子冼英逼他这样做的,无不奔走相告,赞颂冼英仁德。

  冼英见这些女子的父母已到齐,把他们集中到一块儿,对他们说:“冼刺史请你们来,是因为他任一州刺史,对手下官吏治理不严,开罪了各位父老乡亲,由他率领得罪你们的官吏向你们赔罪。”

  各位听了,齐说不敢,只请冼刺史把自己的女儿释出,让自己带回家便是。但冼英哪里肯依,对冼挺看了一眼,示意他把荆条拿来,请各位父老乡亲教训。

  冼挺见冼英目光凌厉,又想到前次对杜明下的狠手,丝毫不敢违拗,无可奈何拿了荆条,到各位父老面前跪下,请他们教训。

  那些乡下百姓,只见官吏平时欺压百姓残害生灵,哪里有官吏肯当着百姓面负荆请罪的,忙把荆条接过,放于一旁,齐齐跪下说道:“刺史大人不要折杀自己了,自古为人,哪个无错。知错能改,便是古今圣贤。冼刺史能自省其过,以后定大有作为,小民们既往不咎便是……”

  见他们原谅了兄长罪过,冼英方才露出微笑,把他们请回原座,又命冼挺把作恶的那些人叫来,勒令他们向各位请罪,并要冼挺从那些作恶的官吏傣禄中,各罚一百两,作为赔罪之资。

  那些平日作恶的官吏,当然不愿,个个喋若寒蝉,默然不语。

  冼英见了大怒道:“谁不照办,立即宰了谁!你们有傣禄的,尚且舍不得一百两银子,你们抢那些良民之家的血汗钱,又于心何忍?本首领这次对你们还是从轻处治,如果再犯,被本姑娘侦知,格杀勿论。”

  官吏们知道冼英厉害,头也不敢抬,转对她叩头说:“姑娘之命,唯令是从,以后再不敢犯了。”

  “你们对本姑娘说没有用,众位百姓在此你们求他们饶你们便是。”

  那班贪官恶吏,只得又对百姓叩头求饶。

  百姓不敢承受官吏叩头,忙上前把他们请起,并表示不要他们赔偿。但冼英坚持要官吏赔偿,官吏们不敢不给。黄孝却出来做好人,从中斡旋,只赔给每个女子父母各八十两白银。这样,官吏们欢喜,百姓们感激。

  这悼传遍九州,冼英之名,听一时。

  冼挺及其僚属,经洗英这次惩治后,也不敢再出外放肆横行,百姓安宁了许多。邻郡官民,知道冼英软硬兼施,劝其兄洗挺为善,不但敬佩冼英,对冼挺以前的罪过也原谅了。

  冼挺也是人,有耳朵,有眼睛,可看可闻。他以前纵官吏作恶时,出外总是看见百姓们投来愤恨、轻蔑的目光,听到窃窃私语的耻笑声、谩骂声,没有一个把他当作父母官看待,见了自己,如兔子见到老虎一样,在几百丈远便躲开了。

  他虽然暴庚,刻薄、残忍,但受到百姓冷遇,心也不安。虽欲改恶从善,但不知如何改法。更认为凡民百姓已把自己当恶人看待,遭人害怕和厌恶,就算自己改过,他们也用同样的眼光看待自己。既然改了挽不回声誉,不如继续作恶下去。因此,下了狠心,纵官吏作恶。

  经过冼英逼自己对受害百姓负荆请罪后,冼英出外就不同了,人们知道他不再作恶,自然把他看成自己的父母官,一经看见,远远相迎,请他喝茶、抽烟、吃饭,敬如父母。他这时,才真正领略到为民父母官的乐趣。

  再说冼英,见冼挺经过教训,能一改以前恶习,十分愉快,也从这件事中,认识到对人教育的重要性。

  她知道岭南一带,还有不少贪官污吏盗贼土匪为患,自己要对他们惩治和教训,只得与黄孝辞了兄长,绕道罗州、苍梧,越县甫,返檐耳。

  二人离开州街,在街巷转了两个弯,到了集市贸易之所,见前面有三个人,拿着一顶竹帽,指手划脚地争吵,颈筋粗于豆角,争到激烈时,却挥拳相向。洗英站在远处,运用“遥昕神功”听他们争吵。只听那个摆卖竹帽之人,对那两个人说:“我只收了一顶竹帽的钱,只有你二人在这里,一时不注意,不知你们哪个给的钱,谁给了钱,谁拿帽去。”

  再观站着二人,同时抓住一顶竹帽不放。其中一个说:“分明是我出钱买的,你却欲抢去,真是岂有此理!”用力一扯,都企图把竹帽扯到自己手里。

  另一个却把竹帽抓得紧紧的,唯恐被对方夺去了,但自己不肯用力拉怕把竹帽扯破了,只红着脸说:“这竹帽是我买的,你欲抢去,真是岂有此理。”

  二人你推**,就要大打出手。

  冼英见二人之态,早已心中有数,慢慢向着争吵者走去。

  她是一位名震岭南之人,凡梁州城附近或到过梁州之人,哪一个不认识她。要说不认识冼英,便是蠢子、呆鸟、白痴。这两个争吵之人,是梁州附近人,既不是蠢子,又不是呆鸟,更不是白痴,冼英之名,如雷灌耳。两人正在争吵之际,见冼英行来,都用一只手抓住竹帽,转脸对冼英叫道:“冼首领,快来与我评评这个理吧!”

  “这是怎么回事?”冼英漫不经心,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

  “我叫李甲,用五钱银子买了此帽,他硬要抢去。”

  “你叫什么名字?”冼英不理李甲,对另一个人问道。“我叫牛炳,竹帽是我买的,李甲却趁卖主记不起是谁支的钱,想抢去。”

  “你叫什么名字?”洗英又对卖帽人问。

  “小人钟庸。”

  “你可认识二人其中的一个?”“两个都不认识。”

  “你也太大意了,做买卖之人,收人银两,怎么不看一看是谁交来的?”

  钟庸认识洗英,知她厉害,不敢顶撞,连声道歉。

  “几个钱的东西,也不值得争吵。既然你二人都认为是自己的竹帽,又无人作证,争到明年也争不出一个道理来,何况动手动脚的,打起架来,谁伤了谁,也不是一件美事。我看这样吧,你二人都不能把竹帽拿去,交回给卖主,当丢了五钱银子便是。”冼英果断地说。

  二人听了,都目瞪口呆。本想说什么,但见冼英目光如电,严厉无情,却不敢开口。但二人都不肯离开,都欲得到竹帽。

  “你们不服么?不服就到街门去!”冼英怒喝道。

  李甲和牛炳见冼英发怒,知惹不起,只得把竹帽放开,悻悻地走了。

  李甲走了几步便咕噜道:“人人都说冼英聪明,谁知是一条糊涂虫,白白逼我丢了五钱银子。”

  而牛炳呢?走了几步,却有些得意地说:“我不得,你也不得,难逢这样的好判官。”

  再说冼英喝他们走后,运功细听,听清二人之言,大喝一声:“李甲、牛炳,都给我回来!”二人大吃一惊。要知后事,且待下回再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