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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亚-名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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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捕名捕

  沈亚

  (忘情之一)

  楔子真心,竟如此难寻吗?

  她已经在时光的洪流中飘荡了百多年,竟然连一个真心人也找不到!隐约中,她几乎可以听到黑阎奥义书中那魔鬼所发出的讥诮笑声。

  一百年了,她访过六十几个人,却没有一个能通过考验。在权势、财富、美色前,那些信誓旦旦的真情,全都是过眼云烟。

  六十几个精心挑选的人,却也是六十几段无情无义的分离,一次又一次的背叛,让她几乎丧失继续下去的力量。

  每份感情,在开始的时候都是美好的、绝对的,但却如此脆弱得禁不起任何考验!

  她开始怀疑自己不过中了那魔鬼的诡计,专程来拆散天下有情人——穷书生与痴情等候的村姑;多情侠士、江湖美眷;门当户对、青梅竹马,一旦遇上诱惑,总有一方要变心。

  无怪乎有人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人。

  时光中她踽踽独行,正为自己所犯下的、不可原谅的错误付出代价;只是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她还要看多少次的背叛?还要叹息多少次?

  看尽生死离别,她的容貌未老,心……却老得快没了气力、快没了盼望。

  但是她是没有资格放弃的,为了弥补错误,不管再怎么绝望,她都没有放弃的权利。

  站在湖中,她静静地看着柳树下那两个说着悄悄话的孩子,男孩不知道说了什么,扎着小辫子的小女孩笑得满脸灿烂——即将到来的灾难就要硬生生拆散这对可爱的小恋人。她是个巫觋,虽然犯了错,但能力未失。她能看到未来……如果注定了必须死亡,她所做的只是多给一个机会——或许能改变些什么,再错,也只是多了一个错。

  她决定逆天而行!

  反正,大错已然铸成,她所背负的罪恶根本不在乎再多添一桩。

  逆天……就逆天吧!

  01柳树庄天色渐渐晚了,柳树湖畔洗衣的妇人们早已回家煮饭,村落里呼喊孩子回家的声音此起彼落。

  柳树湖上鸭子成群结队慢慢往湖边游,微风轻轻吹抚着平静而美丽的柳树湖。他们坐在柳树下,他的手上拿着条用柳叶与麻绳揉成的手链子套到她手上。

  “收了这个,这辈子你就只能当我的新娘了,知道吗?”

  她似懂非懂地瞧着他,天真烂漫的眼里闪动着可爱的笑意。

  “好啊好啊,燕丫头给战野当新娘!”

  “这可不许后悔的喔。”孩子小小的,约莫十岁,眼里的表情却十分认真。“我长大以后会当捕头,跟我爹一样。当捕头很苦的,当捕头的新娘也很苦,跟我娘一样。”

  听到这话,燕丫头傻呼呼地想了想。

  爹娘总说战大娘很可怜,战大叔一年回来一、两趟,每每过了夜便走。战大娘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日子过得十分清苦,这全是因为战大叔不肯收人贿赂,要不然在京城里当捕头,谁像战大叔这样一穷二白?

  贿赂是什么她不懂,但她看得出来战大娘很苦,因为战大娘总是不笑,清瘦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而且她常常看到战大娘一个人躲在湖边偷偷的哭。

  “你别当捕头了,跟我爹一样当个收帐的先生不好吗?当收帐的先生很好,每次去收帐都会买很多好东西给燕丫头。”她好心建议,圆圆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辰。

  “不好!我要当个捕头!你收了我的定情链子就不许后悔了!”孩子固执地将链子牢牢扣紧,燕丫头扁起小嘴,很不高兴。

  “那我不要了!”

  “燕丫头!说好了不许后悔的!”男孩生气了,瞪着眼睛嚷。

  燕丫头焦急地扯着手上的草链子,谁知那链子虽然是柳树跟麻绳揉成的,却相当坚韧,一时之间竟然扯不下来。

  “我不要!我不要!”

  “可是你刚刚明明答应了!”

  “那不算啦!不算不算!重来一次!”

  “燕丫头,回家吃饭了,你爹给你买了糖葫芦呢,燕丫头!”村子里燕丫头的娘高声呼喊着孩子的名字。“燕丫头,快回来!”

  燕丫头看着村子的方向,她娘的身影晃过柳树湖畔,又到其它地方找孩子去了。

  战野红着眼眶瞪她。

  “不要就算了!你回去好了,回去回去!回去吃你的糖葫芦!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想到以后战野再也不理她,燕丫头本来已经跳起来的身子又软了下来,她咬着唇红了眼眶道:“战野……你别生气,我当你的新娘就是了,你不用做收帐先生。”

  “真的?”

  “真的。”燕丫头从身上掏出一串已经化了一半的糖葫芦塞到他手里。“喏,你说要带定情信物,可是我不知道要带什么,这糖葫芦送给你吃。”

  虽然糖葫芦已经化了一半,但对战野来说却还是非常珍贵,只是他很固执,老大不高兴地别开脸嚷:“我不要你的糖葫芦!糖葫芦吃掉就没有了,我要别的东西!”

  燕丫头踌躇地踱着小步,嘟起嘴。

  “那要什么嘛?我没有了……”

  战野搔搔头,其实他也不太明白“定情信物”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只不过人家戏台上演的信物从来都没用过糖葫芦,想必信物一定是不能吃的才可以。

  他想来想去终于想到——“前些日子你娘不是给了你一串头花吗?你取下头花的其中一朵交给我,以后我们要是分开了,就凭那朵头花相认,你说好不好?”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分开呢?燕丫头傻气地想着,但战野都这么说了,她也只好耸耸肩。

  “好吧,可是我娘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揍我一顿的。”

  “这很要紧!”

  “知道了啦!你晚上到湖畔来,我偷偷把头花给你,我娘不知道就不会揍我了。”

  事情解决了,燕丫头豁然开朗地笑了起来,圆圆的脸蛋露出甜美动人的酒窝。“我得回去了,你别忘了喔,晚上我在这里等你。”

  燕丫头蹦蹦跳跳地走了,战野等她走远了之后才回过头,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串糖葫芦;糖葫芦上的糖已经化了大半,露出里面肥美的李子,他谨慎地挑起最上面的一颗,狠狠地咽了口口水,才宝贝似地放进嘴里含着,脸上不由得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我看咱们先到城里躲一躲吧。”燕丫头的爹叹着气又喝了一杯酒。“老爷子都说了,让我们一家到他那儿去避避。”

  “到了人家的屋檐下,我们能不低头吗?”燕丫头的娘也叹口气。“能不去就不去,好些天没听到马贼的消息了,说不定他们——”

  “说不定他们抢够、杀够了是吧?你别傻啦,我今儿个还听说他们刚抢了老梅坞呢。”

  “唉,这是什么年头!马贼到咱们这儿来也有个把月了,怎么就不见个官兵什么的来帮忙?任人宰割……这什么年头啊。”

  “别唉声叹气了,我想过了,你今儿个晚上就把东西收拾收拾,明儿个一大早咱们就到城里去住,你要是不喜欢住在老爷子家里,咱们找家小客栈住下也成。”

  “颠沛流离的……唉……”燕丫头的娘长长地叹口气,饭也吃不下了,索性放下碗筷,呆呆地落下泪来。

  “爹……咱们要搬家啊?”燕丫头傻傻地问。“为什么要搬家?燕丫头不想搬家。”

  “傻孩子。”燕丫头的爹将女儿抱了起来,强笑道:“咱们不是要搬家,只是暂时离开一下,等马贼走了以后就可以回来了。”

  “那马贼什么时候走?”

  燕丫头的父母全答不出话来。

  近年时局不稳,走到哪里都有盗匪肆虐。想当年他们从福建搬到风光明媚的江南,为的就是躲避沿海的倭寇,谁知道现在还是得走……

  其实走到哪里都一样。听说京城里也不安稳,连天子脚下的京城都不安稳了,这天底下哪里还会有安稳的地方?搬到县城里只不过想图个心安;县城里有兵士,总不会眼睁睁看着马贼长驱直入、烧杀掳掠。

  “丫头不想走!”燕丫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燕丫头想留在这里!不要不要!爹,丫头不要走!”

  “别哭……别哭傻丫头……”燕丫头的爹给女儿一哭,鼻头忍不住也酸楚起来,只不过他们不走,万一马贼真的来了,凭他这双只懂得打算盘的手,又怎么能够保护妻子女儿?几年来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基础,眼看又要化为乌有,想起来也心疼啊。“爹答应你,马贼一走咱们立刻回来,好不好?别哭了,别哭了……”

  “燕丫头乖,燕丫头出去玩……”燕丫头的娘红着眼睛过来将孩子抱到门口。“星星出来之前就得回来睡觉知道吗?或是听到娘唤你,你也得回来,这么晚了不许再到湖边去了晓得吗?”

  燕丫头点点头,委屈的小脸上一头一脸都是眼泪,模样惹人怜爱极了。燕丫头的娘忍不住亲亲那张可爱的小脸蛋。他们不为自己想,也得为燕丫头想,那些马贼连三岁孩童都不放过,如果燕丫头落在他们手上——一想到这里,她又后悔了,她真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去吧,小心点,别玩得太晚了,晓得吗?”

  “嗯……娘……你可不可以把头花给我?”燕丫头毕竟是孩子,可以出去玩让她登时忘了要搬家这回事,却让她想起答应了战野的承诺。

  “要头花做什么?”

  燕丫头嘟着唇,小小的手不住扭曲,十只手指头卷在一起像个小麻花卷。

  “嗯……就是……那个……娘……”

  燕丫头的娘叹口气,这时候她也真没力气管这个,只好把小小的头花塞到孩子手里。

  “去吧去吧,小心点儿,待会儿就得回来……”

  燕丫头没等她娘说完,已经一溜烟跑入昏黄的月色之中。

  “晓得啦,我马上回来!”

  只是他们谁也没料到,这一去,他们竟然就得骨肉离散、生离死别……

  这天的夜,来得特别快、特别深沉,连月亮都黯然了……???

  月亮升了起来,昏昏蒙蒙的月已经挂在柳树湖的柳枝梢上。战野心不在焉地扒完饭,两只脚不安地踏着步子,弄得原本已经不甚牢靠的桌子发出吵杂的声响。

  “你干什么?吃太饱了?”战大娘怒道:“还不乖乖把碗筷收进去?!”

  战野动作极快,桌子上所有的碗筷转眼间已经消失了踪影,他唯唯诺诺来到母亲身前。

  “娘……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

  “娘,我只是出去遛遛——”

  “遛什么?!这么晚了,弟弟们都想睡了,你还想去什么地方?活像只脱缰野马,家里有臭虫咬你吗?”

  “娘——”

  “住口!你再说小心我赏你一巴掌!带弟弟进去睡觉!”

  战野垂头丧气地将打瞌睡的小弟接过,闷闷地往屋内走去。好不容易哄睡了他,战野望着外面的天空,乌云已经把月亮给遮住了。

  他好着急啊!燕丫头去了湖畔吗?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在那里一定会吓坏了的。前一阵子村子里的人老说柳树湖畔有鬼,燕丫头好几天都不肯再到湖畔去玩,是他连哄带骗,好不容易才让她相信那里什么鬼也没有,可是现在这么晚了,燕丫头一定怕死了吧?

  这该怎么办才好?

  “战野……”战大娘走进屋,叹了口气道:“刚刚娘不是故意吼你的……娘……实在是累了。”

  “我知道的,娘,不打紧。”战野体贴地笑了笑。“弟弟们都睡了吧?我可不可以出去了?”

  战大娘望着孩子小小的脸,这孩子……怎么与他的父亲长得一模一样?简直就像一个磨子印出来似的。每次看到他,她心头那把怒火就忍不住狠狠燃烧!孩子没有错,错的是战青,错的是她……她不该瞎了眼嫁给一个捕头!

  现在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嚷嚷着说要走,其实陆陆续续已经有些人离开了柳树庄,马贼越来越近,谁也不想留在这里冒险。

  她也想走,只是带着三个孩子对她来说负担实在太重,更何况……怎么走?他们身上的银两连买半斤米也不够啊!离开这里,他们纵使不死在马贼手上,母子四人一样要饿死在路边!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呢?

  想到这里,战大娘的眼里忍不住涌出泪水,一把抱住孩子哭了起来。

  “娘?娘!您怎么啦?我不出去了!我不出去就是了!”战野慌张而笨拙地拍着娘的背。“娘,别哭了!我不出去,乖乖留在家里,我听话就是了!”

  “乖孩子……我苦命的乖孩子!娘没用!娘……”战大娘哭成个泪人儿,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往下坠落,湿了战野的衣衫,疼了战野的心。

  战野忍不住也哭了起来。

  “娘……娘……娘您别哭了……娘……”

  战大娘正想放开孩子,却突然听到村外的铜锣没命地响了起来,听到村人们没命地拉开嗓子尖叫:“马贼!马贼来了!快逃命啊!马贼来啦!”

  她惊恐地望向窗外,正好看到村子口新搭的望台轰地一声烧了起来。

  “快逃命啊!”

  平静的村落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火光中马匹的声音由远而近,半空中火箭咻咻作响,李家大娘的屋顶着了火、王家大爷的猪圈也倒了下来。

  战大娘颤抖着将两个小小的孩子一个抱在手里、一个背在背上,手里还牵着战野的手,慌慌张张地往外冲。

  “快逃啊!”

  尖叫声此起彼落,他们终于听到马贼那嚣张放肆的笑声了!骑在马上的恶鬼像一阵风一样席卷而来,刀光剑影,遇到他们的全都得死。村人们一个个倒下,战大娘没命地跑着,只是带着三个孩子的她怎么跑也跑不快,一个踉跄狠狠跌在地上。

  战野的手顿失依靠,他回头想扶起倒在地上的母亲,却被急奔而来的马匹给惊住了——“战野!”战大娘不顾生死地扑了上来想紧紧抱住孩子,铁蹄应声踩在她的背上,碰地好大一声。

  马匹上的男人乐得仰头长啸:“过瘾极啦!”

  铁蹄就踩在那母子三人的尸首上!

  战野浑身发抖,他不敢低头,因为他全身都是母亲跟弟弟的血……他不敢低头,所以只能呆呆地望着马匹上的男人。

  马上的男人也发现他了,那男人的脸映着火光,看得出来一双铜铃似的大眼,像老鹰一样的鹰勾鼻——“看啥?臭小子,算你运气好!今儿个老子心情不错,又有你娘给你当垫背的,这是你娘,是吧?”

  战野直直地看着他,脑海里仿佛正刻印着这男人丑陋的嘴脸。

  蓦地一阵剧痛!

  男人手上的刀刷地划过他的脸,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只觉得身上好麻,一点知觉也没有了。

  “哈哈哈哈……如果这样你还能活,不要忘记了,老子在铜牛山等着你……”

  火光四起,村人们哭叫的声音渐渐远去,战野的视线模糊了,母亲跟两个弟弟的身体倒在他面前,再也没有动弹。

  他们都死了。

  战野茫茫然转身朝着柳树湖走去,却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血正像条小河一样往下流,他只想着……想着燕丫头还等着他呢……燕丫头……

  在吵杂声吵醒她之前,燕丫头已经坐在柳树下睡着了,手里紧紧揣着娘给她的头花。

  战野怎么还不来呢?娘说星星出来之前她就得回去,可是战野还没有来。爹娘说明儿个他们就要走了,万一他们走了没遇上战野,那战野会生她的气的。战野最小气了,每次生气都不理她,得过好多天好多天才会再跟她说话。

  燕丫头等着等着忍不住觉得困,打个小呵欠,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她傻呼呼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愣愣地想着为什么年还没到,村子里就放起那么多的烟花?

  好多火星在村子里飞来飞去煞是好看,火光像一条龙,而村子已经是一片火海。

  燕丫头的双腿开始发软,颤抖得提不起脚步。她听到好多人的哭声,他们为什么要哭?村子里为什么会失火?环顾四周,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战野呢?!爹娘呢?

  突然一匹小马冲到她面前差点踢倒她,燕丫头根本不知道要闪,只是愣愣地看着那匹马扬蹄长嘶,堪堪停在她面前。

  “臭婊子!你不想活啦!”马匹上的人跳了下来,二话不说立刻给了她狠狠一巴掌。

  燕丫头惊得呆了!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来,只能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孩。他的年纪跟战野差不多吧?身材也差不多,可是战野不会乱打人,战野除了会打欺负她的王胖子之外谁都不打。

  眼泪含在燕丫头的眼里,她想哭,可是又不敢哭出声音来,慌慌张张地四下张望。

  战野呢?他为什么不来?如果他来了,眼前这个凶霸霸的恶孩子就不敢欺负她了。

  “你哭什么?我高兴打谁就打谁,我爹说这世上我最大!咦?你手里拿着什么?很漂亮啊,给我!”

  燕丫头连忙将手里揣着的头花往背后一藏,用力摇摇头。

  “给我!”男孩生起气来,扬起手上的马鞭嚷:“你不给我,我可要打你了!我告诉你,这里我最大,连我爹都要听我的。而且我告诉你,你的爹娘现在都死啦!一定都被我爹给打死、烧死了!不会有人来救你!”

  燕丫头死命摇头,整个人贴在柳树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惊慌地注视着眼前的男孩。

  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爹娘明明就在家里,怎么会死了?他根本在说谎!

  “我叫你给我!”

  男孩气极了,冲上来硬是要抢她手里的头花,燕丫头越是不给,男孩抢得越是厉害,到最后两人滚在地上,男孩沉重的身体压得她难受极了,燕丫头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战野!战野!我叫战野揍你!爹!娘!”

  “你住口!不许哭!快把东西给我!”男孩气急败坏地一拳一拳打在燕丫头脸上,拳头虽然小,但燕丫头哪禁得起这番毒打?哭得声嘶力竭,手里却依然紧紧握住头花不肯放手。

  “阿沛,你干什么?咱们要走啦!”几匹马飞快来到湖畔,见男孩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咱们少爷可真有当家的模样,你瞧瞧,年纪这么小就想女人呢。”

  “你们说什么?!”男孩气红了脸,狠狠踹了燕丫头一腿嚷道:“我是要她手里的东西!”

  “她不给你,你一刀杀了她不就拿到了吗?

  男孩立刻抽出腰间系着的小刀扑到燕丫头面前,可是一看到燕丫头那张惊慌失措的脸,他却又下不了手了。他又气又怒地吼:“闭上眼睛!”

  燕丫头喘着气,仿佛听不懂他的话。

  “我叫你闭上眼睛!”男孩气疯了,用一只手紧紧压住燕丫头的眼睛,但却遮不住燕丫头的嘴,只听到燕丫头那压抑的哭声,他的手不由得软了。

  “怎么啦?将来你可是要继承你爹的事业,成为咱们铜牛山寨的寨主呢,怎么连个小丫头都不敢杀?”

  喽们放肆地取笑他,嚣张的笑声让男孩气得发抖!可是……可是他真的下不了手……

  “你们在做什么?不想走啊?不走的话等着官兵来抓吧!”前方等得不耐烦的喽们没好气地吼着。

  “来啦!”

  喽们笑着掉转马头。

  “少爷,我们不看你,你动作可要快一点,要不然让当家的等久了,你可也省不了一顿鞭子唷。”

  在村子的正中央,马贼们已经集结完毕,每个人的背上都背了大包的金银财宝,高声谈笑的声音大得连湖畔都听得一清二楚。

  男孩也想抢一点东西,这是他第一次跟着父亲出来打劫,如果什么东西都没带回去,其他人一定会取笑他的。

  眼前这死丫头手上的东西怎么样也不肯给他,可他又不敢——不,他不是不敢,只是不想而已,他不想杀这种死丫头!他突然想起爹常常带那些哭哭啼啼的女人回寨。如果爹可以抢几个女人回去,那他为什么不可以?

  男孩将燕丫头用力扯了起来。

  “走!你跟我走!”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回去找我爹娘!我要回去找战野!”燕丫头拳打脚踢,死也不肯跟他上马。

  “村子里的人早都死光啦!你给我上去!”

  男孩不由分说,硬是将燕丫头抱起来扔上马背,自己也顺势跳上马,同时恐吓道:“我警告你,你不要乱动,不然摔下马背,被踩成肉饼我可不管你。还有,你也不许哭,我爹很凶的,你乱哭,他会一刀杀了你!现在你给我老老实实的说,你叫什么名字?”

  燕丫头抽抽噎噎地,实在不想说,但又怕这凶神恶煞会打她,只好开口:“燕……

  燕丫头……“”什么鬼名字!算啦!你听好啊,不许吵、不许哭,否则我叫我爹一刀杀了你,知道吗?“

  其实他的话根本就是白说的,当他们进入村子,燕丫头根本说不出半句话来。眼前的景象让她呆了!

  村子都被火烧光了,她看到李大娘、王大叔、陈姑娘跟好多好多人的尸体都倒在地上,有的血肉模糊,有的烧得焦黑根本认不出是谁。那个胖小子……那个仰天躺在地上的胖小子是王胖子吗?就是那个老爱扯她辫子的坏蛋王胖子吗?

  燕丫头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睁着眼睛、张大了口!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连泪水都没有了。

  爹娘呢?她呆呆地想着,却在这时候看到战大娘的尸体,就在路中央,背上还背着战家老三……战野呢?战野也死了吗?

  战野怎么没来找她?他们约定过的,战野为什么没来找她?

  燕丫头来不及想,因为她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模模糊糊的,然后再也记不起来任何事——她昏了过去。

  战野到底是怎么来到湖畔的他已经记不得了,只是他的腿再也走不动,手也没力气爬了。他来到柳树下,黑暗中一眼就看到燕丫头的头花。

  珠花在月光下闪着温和的光芒,拿在手里冰冰凉凉的,像燕丫头的手。

  他躺在树下,手里紧紧握着燕丫头的珠花,眼睛望着柳树湖。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没有人告诉过他“死”是怎么样的,但现在他就是知道自己要死了,什么仇都来不及报,只能带着怨恨孤单死掉。

  “如果你能不死,你最想做什么?”

  战野听到一个声音,来自他的身边,但他却没有力气转头;他迷蒙不清的目光穿过柳树枝桠来到黑暗的天际。

  “我要当一个捕头……”

  “然后?”

  “然后我要把所有的马贼都杀光……”

  那声音赞许地笑了笑。

  “战野,这要付出代价,你愿意付出代价吗?”

  他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反正他就要死了,又有什么差别呢?

  冰冷的手来到他额际,那声音的主人的脸也来到他的正上方挡住了天空。战野看到一张女人的脸,有一半遮在阴影之中,另外一半很漂亮,那种说不出来的漂亮。

  “战野,如果我让你达成心愿,你愿不愿意接受试炼?”

  战野倦了,他慢慢地闭上眼睛,但在那之前他很努力地点了点头。

  那女人微笑,那双冰冷的手穿过他的额战野感到一阵剧痛,痛苦穿过他的头、穿过他的身体,将他整个人泡在冰冷的湖中,教他痛得忍不住尖叫起来!

  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听到那女人的声音,叹息着,像是从遗忆深渊传来的声音……

  “你将会实现你的心愿,但你这一生再也不能动情动爱,除非你的感情超越了生死。

  如果你违背了你的誓言,心火将会焚烧你,到时候你所要面对的痛苦,会比现在更胜千倍万倍;但因为你是个孩子,所以我特别送给你一个机会。这一生,你有一次机会可以说出你的感情而不受到伤害,希望对你会有帮助。记住,只有一次,十二个时辰。战捕头,好好享受你的未来吧。“02十年后山寨里跟往常一样吵杂,喽们喝酒吆喝的声音、马匹来来回回杂杳的声音、厨房里永无休止锅铲炒菜的声音;这里是铜牛山上的铜牛寨,经过了十年,声势依然壮大,甚至比当年还要热闹上几分。

  铜牛山寨的寨主楚霸天十几年来天天干着马贼的勾当,趁着天下大乱四处打家劫舍。

  这么多年来天下越乱,铜牛寨越热闹,天下越乱,铜牛寨里堆积的金银财宝越多。不知不觉地,原本小小的铜牛寨现在竟然聚集了两、三百名马贼,其声势之壮大,连当地驻守的兵士也要畏惧三分。

  此刻的铜牛寨正在大肆庆祝。昨天夜里马贼们成功的拦截了由通州送往济州的赈银,箱子一打开,全寨的人都疯了!老天!那有多少赈银啊,上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就那么手到擒来,当然值得大大庆祝一番。

  “来!敬我的儿子、你们的少寨主一杯!阿沛,好样儿的!”

  楚霸天整张脸都红了,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谁也想不到他楚霸天竟然也生得出这么好的儿子!有勇有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赈银给抢到手了,比他当年还厉害上好几分。

  “敬少寨主!”喽们兴奋地举着杯子大喊,声音之大贯穿了整个铜牛寨。

  他微微一笑,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谢谢各位叔叔伯伯。”

  “嘿!你们瞧瞧我这儿子,放下刀子就像个念过书的秀才咯!”楚霸天更高兴了。

  “你说,你想要什么?今儿个你的功劳最大,你说了就算!”

  楚沛想来想去想不出来自己要什么。

  “老爹,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要,先欠着。”

  楚霸天乐呵呵地用力拍拍儿子的背。

  “没错!等找到你最想要的再跟爹说,管你是要天下最美的女人,还是要天上的星星,就算你要皇帝老子头上那顶九龙紫金冠,老子也去给你抢来,”

  喽们哄堂大笑,也不知道笑的是什么。反正寨主笑,他们就笑,寨主板脸,他们便发抖。这铜牛山看似壮大,其实都是一群乌合之众。

  提到女人,楚沛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起身。

  “爹,你们先喝,我去去就来。”

  楚霸天挥挥手,他已经喝了不少了,醉意熏然的他才不管儿子现在要去哪里。只是当他看着儿子高大的背影时,他的喉间不知怎地升起一股苦涩的汁液。

  天下统一的消息已经传到铜牛山,外面喧喧腾腾地嚷着天下就要安定下来,百姓们就快有好日子可以过。百姓们有好日子过,他们的好日子自然不长久了。听说新的皇帝很快会开始整顿内政,而他们这些马贼无疑的就在急需被整顿的黑名单上……他真舍不得放弃这样的好日子。

  儿子已经大到可以继承他的衣钵,甚至比他当年还要出色几分,但他也得好好为将来打算打算了……

  “死丫头!叫你做个事这么慢慢吞吞的!你不要以为有小寨王替你撑腰你就起来了!

  早咧。我告诉你,小寨主才不会娶你这种哑巴当押寨夫人,你啊,老早死了这条心吧。“细竹枝划破空气的声音传来,打在某人的皮肉上,发出细碎的声音。楚沛加快了脚步,果然远远的便瞧见人屠子的老婆正狠狠地抽打着瑟缩在地上的少女。

  楚沛怒不可遏地大吼:“死婆娘!你又打她!”

  肥胖的女人立刻扔下竹枝,满脸堆着笑转头。

  “唷!小寨主,我怎么敢打她,只不过这死丫头动作慢吞吞的像只龟似的,总得有人管教管教她。”

  楚沛赶来扶起少女,她遮着头的手臂上又多了好几条细细的血痕,这让楚沛气炸了胸,他一跃而起怒道:“死婆娘!我跟你说过不许打她,你要我说几次才懂?是不是要我把你跟你那个丑八怪女儿一起赶下山你才听得懂我的话?!”

  胖女人脸上闪过一丝恶毒,但她脸上仍然堆着笑。

  “小寨主,你犯不着这么生气,是寨主急着要下酒菜,你要是不高兴,向寨主说去,别在这里跟我这低三下四的厨娘嚷嚷。”

  话一说完,她便扭着肥肥的腰肢走了,完全不把他摆在眼里。若楚沛不是少寨主,她可多的是恶毒的话可说,但他是,所以她只好悻悻然离开,将这笔帐记在那死丫头头上。

  楚沛气得简直快疯了!正想冲上去,少女却轻轻拉拉他的衣服,对他无语地摇摇头。

  “这种时候你还替她求情!”楚沛叹口气,他总禁不起那恳求的眼光。

  他温柔地将她扶起来,走到后山的大榕树下坐着休息。看着天边成群结队回家的飞鸟,楚沛幽远地叹口气道:“燕丫头,我不能再让你这样下去了,总有一天那恶婆娘会趁着我不在的时候打死你的,我没办法天天守在你身边。”

  被唤为燕丫头的女孩儿却只是摇摇头,眼光飘向遥远的铜牛山下,一句话也不说。

  十年了,她就这么一句话也不说的过了十年。当年她不过是六、七岁的小丫头,但现在已经变成亭亭玉立、风姿绰约的美丽少女。这十年来他天天对着她,从一开始的讨厌到现在的无限爱怜,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对她牵肠挂肚。

  楚沛叹口气,从怀里掏出金创药,这药用在他身上远不如用在她身上的次数多。每次他一转头,她身上就要多出好几条伤痕。

  有时候他看到恶婆娘在她脸上留下的青紫伤痕,真恨不得一刀杀了那可恶的女人;但他不行,人屠子对爹有救命之恩,而那婆娘是人屠子的老婆。

  他的动作无比温柔,但他还是听到她痛楚的抽气声,虽然她努力压抑,但那手臂的颤抖却是怎么也压抑不了的。

  “你这又是何苦……”楚沛抬起眼,看着燕丫头那张清丽绝伦的面孔。

  她的眉目是如此的清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隐藏着她没说出口的千言万语,她的身子是如此的娇弱,仿佛夜里一阵大风便会将她吹离他身边——楚沛忍不住紧紧拥抱少女,用力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体内。

  “燕丫头,嫁给我吧,我去向爹爹说去,他知道我喜欢你,一定会同意的。对!就这么办!我今儿个立下了大功,爹说我要什么他都会给我的,我这就去跟他要你。”

  他说着,自己反而先笑了起来。

  “其实我又何必跟他要你?你本来就是我的……”

  燕丫头什么反应也没有,楚沛低下头,看到少女正出神地抚摸着这十年来她一直带在身上的草环。

  那草环又破又旧,不过是用枯草跟麻绳揉成的破草环罢了,他替她带回来多少金银珠宝,她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却独独对这草环情有独钟。

  楚沛猛地扯下那草环,呼地便往山下扔。

  “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啊!”少女惊呼一声,整个人跳起来往山下扑去!

  “燕丫头!”楚沛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伸出手想拉她,却一个扑空,只能看着她整个人猛往山底下滚去。

  “燕丫头!燕丫头!”楚沛疯了似的往山脚下跑,只是那山坡实在太陡,连他自己都好几次险些跌滚下去。燕丫头直从山上往山下滚,身上被小灌木刺穿了无数多的小洞,但她什么也不想,只是抱着头不停往下落。突然碰地一声,她撞上了尖锐的石头,痛得她几乎昏过去,但下坠的速度却减慢了,她小心翼翼地抓着地上短短的草,一眼便瞧见心爱的草环就在自己正前方不远处。她落下泪来,不是因为痛楚,而是失而复得的快乐。

  她紧紧握住草环,那仿佛是她的生命!泪水无声落下。

  楚沛看傻了眼,他觉得自己永远不能了解那草环对她为什么会这么重要。

  燕丫头从来不说话,但他记得很清楚,他们认识的那一天她不但会说话,而且会哭、会打人,是个活蹦乱跳的小丫头;现在,整个铜牛山寨的人都说燕丫头是个傻丫头,看着她姣美却少有表情的脸……楚沛的心像被那草环紧紧扭住。

  燕丫头并不傻,他很确定这一点。燕丫头只是把自己封闭在一个没有人能进入的地方,也许不管他待她如何的好、不管他如何深爱着她,她都不会醒过来。

  这事实简直教楚沛心痛得想杀人!但他也知道,自己永远放不开燕丫头,不管她到底躲在什么地方,不管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他都无法放弃,只要能这样天天看着她,就算永远都只能这样看着,他也心满意足。

  而燕丫头并不知道楚沛心里的想法,对她来说那并不重要。握着草环,她想起了战野……

  她知道战野没有死,她知道。

  战野就在世上的某一个地方,总有一天战野会来救她、带她离开这里,带她回到过去幸福的日子——这是支持她活下去的惟一力量,若没有这希望,她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快跑啊你!他妈的!你是个死人哪?跑得那么慢怎么当捕头?!”

  “快跑啊!在你左手边哪!”

  校场上人声鼎沸,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来了。看着场中央满地追着兔子跑的人,他们不停地大喊大叫,有的人笑得东倒西歪,有的人义愤填膺,恨不得自己也下场去追追那该死的兔子。

  这是第一次京城举办衙役招考大会,原本衙役这工作是没什么人肯做的,但因为衙役的人数实在太少了,京城衙门竟然开出了每个月有二十两俸银的优厚条件来招揽人才。

  二十两俸银呢,过去一个小小衙役一个月连五两银子也拿不到。

  消息一传出去,短短不到五天的时间,想来当衙役的人数竟然高达好几百人。生活实在太苦了,一个月二十两银子的诱惑力也实在太大,以致各地的商家文人、贩夫走卒全都来了衙门想当衙役;在水准参差不齐的状况下,京城衙门决定举行一次招考,谁能通过考试就可以正式成为衙役,这京城校场也因为这样而有了今天这场盛会。

  “小心!小心……”

  “哎唷!那可是堵石墙啊!”

  “嘿!这一撞可真不轻哪,瞧,教人给抬下去了,真是丢人现眼哪!”

  “安静!你们以为这是菜市场啊?”负责秩序的差衙们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周围的群众。

  “神气什么?这也太没道理了吧,考个衙役罢了,还得抓兔子,又不是招考猎户!”

  “就是说嘛!哪个贼跑得像兔子那么快啊?哼!分明是不想付那二十两的俸银才想出来的鬼点子!”

  “不许吵!”

  “下一个,第七十八号!”

  校场旁的群众吵吵嚷嚷的,但主考台上的京城捕头们却完全无动于衷,只是冷冷地看着下一个进场来的考生。

  他们已经在这里坐了一整天了,来应考的人不是胖得离了谱,就是老得不像话,连那样的人也想当衙役?有些人连刀子怎么拿都不晓得呢。

  “战捕头,我看也不用考了,干脆我们直接到各镖局去找人吧。”老捕头黄烈厌烦地说道:“这些人没一个成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家伙,看得我眼睛都酸了也找不到半个像样的。”

  其他捕头也颇有同感。这些年天下大乱,年轻力壮的早已被征为兵夫,死的死、伤的伤,而手脚还完整的不是逃了,就是成为京城卫士,剩下来的全是些老弱妇孺,这京城里哪里还找得到像样的男人?今天这场比试根本就是白费力气。

  “不用考?”被称为战捕头的男人冷冷地开口:“那你们告诉我,我们要怎么样才能踩平铜牛山?”

  “找军队去啊,铜牛山那些马贼兵强马壮的,光凭京城衙门怎么能够弭平他们?军队也得出点力才行啊。”“哼!你们说得倒是容易,军队肯理我们吗?上次找京城精卫队,结果怎么样也不用我说了吧?”

  捕头们闷着头,老脸上浮起了屈辱。精卫队的队长那讥讽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着哪!

  “马贼马贼,那就是个贼,抓贼是捕头的工作,我们精卫队负责的是京畿安全此等重责大任,那能随你们去抓几个小贼?我说捕头们,要是连那种小贼你们也摆不平,我看你们这京城衙门也该关门大吉了。”

  他们的确是老了,但老脸还是要的。如果不是吃了这等要命的闭门羹,他们又何必举行这种无谓的比试大会?

  “这小子不错!”战捕头突然开口:“手脚俐落,身手轻灵,哼哼,这小子出身名家呢。”

  几个捕头随着战青的眼光看去,果然看到校场中有个年轻小伙子动作利落地赶着兔子——他没追兔子,而是赶着兔子往兔笼的方向去,兔子给他惊得满场乱跑,但不管兔子怎么跑就是跑不出那飘逸身影的掌握之中。

  “嗯,果然不错,只是不知道身手怎么样?能不能武?”

  “不能武又怎么会有此等轻功?就我看来,这小子的武功只怕要比衙门里绝大多数的人都要来得好了。”向来不轻易夸人的战青对那少年似乎特别有好感,不但嘴上夸,连眼睛里都清楚的写着赞赏。

  “嘿嘿,老战啊,这小伙子看上去可还跟你有几分神似哪,包不准是你在外头生的吧?”捕头李吉突然笑着这么说。原本他只是开个玩笑,却没想到战青的脸一横,一双眼睛竟像是怒得可以喷出火似的。

  李吉吓了一大跳,连忙摇摇手嚷:“我只不过说笑而已!”

  “这种事也能说笑?你明知道——”

  “这小伙子我要了,其他的你们自个儿看吧。”战青冷冷起身,头也不回地转身大步而去。

  “哎哎哎!老战!老战!”

  战青决绝的模样让老捕头黄烈叹口气,回头没好气地瞪着李吉骂道:“你啊你啊,这种事能开玩笑吗?你明知道老战的老婆孩子全都惨死在马贼手上,你说这话……唉,你说这话不是故意呕他吗?”

  李吉搔搔头,其他捕头对他说过,当年一批马贼血洗柳树庄,整个村子都给烧了,战青没命地赶了回去,却只看到自己老婆孩子的尸首。

  他老婆惨死在马蹄之下,连不到两岁的儿子跟一个五岁大的儿子也给马活活踢死;而十岁的大儿子活生生地给火烧死了。听捕头们说战青跟疯了一样,大半年不说一句话,像鬼一样追着马贼,想为他的老婆孩子报仇——说起当年惨事,那些见过的捕头全都不胜欷,说是没见过那么惨的情况。

  李吉没见过,再加上他这个人生来就这油嘴滑舌的模样,一个不小心便说溜了嘴。

  他自责地连连打了自己几巴掌咕哝道:“我真是该死,我真是该死,连这种事也记不得……”

  “算啦算啦,只是以后别再提这件事了。你也知道,老战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听不得别人提起他老婆孩子,你啊小心点儿,他要是狂起来,搞不好真宰了你。”

  “我晓得……唉,说真格的,要是为了这事而让他给宰了,我也怨不得别人……”

  “又一个人喝闷酒?”她笑吟吟地来到他身边,玉手轻巧地替他也替自己斟了杯酒道:“来都来了,到我这个地方就不该喝闷酒,来,我敬你一杯。”

  战青醉眼迷蒙地瞧着眼前的女人。

  她的年纪不小了,也算得上是个风姿犹存的酒馆女子,艳丽的脸虽然不若当年那般迷人,但滚过风尘的成熟气质还是令很多人着迷。

  当然,她现在不必再陪酒了,这风月楼里最大的就是她了,她为什么还苦苦陪着他喝这苦酒?

  “我说战捕头,我这风月楼是喝酒的地方,你不喝酒光瞧着我做啥?我可是卖酒不卖身的唷。”巧笑倩兮地逗着他,就像过去十年来她所做的一样。

  “银姑……用不着你陪我,你让我……自个儿静一静……”

  “静一静?你要想静一静就不会来风月楼了。”银姑仍然一脸的笑,明眸里写着了解、写着体贴。“甭说那么多啦,来,再喝一杯。”

  “喝……”

  战青将酒一仰而尽,苦涩的汁液流进肚子里,火辣辣的味道,就像他心头上的伤。

  这么多年了,他没有一夜能好好安枕,每次闭上眼睛总会看到妻子那双瞪得老大的眼睛——那种恨,只怕他永远也忘不了。

  银姑再度替他斟酒,他没注意,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将酒往肚子里倒。

  妻子背上背着孩子,那打从出生之后他只见过两次的孩子,她手里还搂着一个,同样给铁蹄踢死,最大的那一个倒在她身边不远处,浑身烧得体无完肤,让他这个做爹的想认也认不出来。

  每每想到那一幕,他的心就如刀割!那种痛啊,简直要教他抹脖子自尽!但他还不能死,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不能死更糟的?他不能死,不能到九泉之下向妻子赔罪求她原谅,他只能活不活死不死地这么撑着,想着总有一天要杀光铜牛山的马贼,想着总有那么一天——银姑沉默的手轻轻替他拭泪,温润的手却像是火炉一样烫伤了他。

  战青猛一甩头,将银姑的手甩得老远。

  “你干什么?!

  “没什么。”银姑微微一笑,如果他眼尖,应该可以看到银姑眼中那一闪而逝的痛楚,但他没有,他老早瞎了。

  “紧张啥?你脸上沾了酒糟哪,我得去说说那酿酒的老头儿,连酒糟都给送上来了,我这风月楼的招牌可要让他给砸啦。”

  战青猛一抹脸,好像他的脸上真有酒糟,但他醉了,醉得连自己的手也看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的手正微微的抖着——他是百里神射战青、他是刀起人头落的快刀手战青,他的手怎么会抖?他必是醉了,醉得厉害,这让他更加生气!

  “少烦我!做你的事去!”

  “哼,你以为老娘喜欢烦你!只不过城里那些富商巨贾们哩嗦的要我打听一件事儿,这件事儿只有你战大捕头知道,要不是为了这件事儿,我才懒得理你。”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不想听你嗦!”

  银姑喉咙哽着一口气,但她脸上依然堆着笑,那笑容这几十年来都堆在她脸上,早已成了习惯,就算她想拿也未必能拿得下来。于是她轻轻地咳了咳,像是喉咙里鲠着鱼骨头,而不是哽着满腔柔情、满腹委屈。

  “听说衙门打算攻打铜牛山?有没有这回事儿?”

  战青猛然清醒过来!他铁钳似的手狠狠扣住银姑纤细的肩沉声问道:“哪个多嘴多舌的朝你嚼这舌根?”

  银姑疼得落下泪来,她尖细地吸着气,整个人拼命往后缩。

  “你弄疼我了!”

  战青却不放手,他狠狠摇晃着银姑。

  “说!谁说的?!”

  “没人这么说,光是瞧你们为了找几个新捕头连二十两银子都肯出,谁也想得到这一点。”

  “放屁!”战青恶声恶气地放开她吼道:“没这回事儿!谁再敢这么瞎说胡说,我就逮谁进去蹲大牢!连你也不例外!”

  “是,连我也不例外。”银姑揉着自己的肩,泪水落了下来,那肩膀……真疼。

  “弄疼你了?”他忽然粗哑着嗓子问。

  “没……”

  战青叹口气,皱纹像蚂蚁一样悄悄爬上他的脸。

  “银姑……”

  “没事儿。我这把年纪了,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你哪能弄疼我?”她微微苦笑,婀娜多姿地起身。“好啦,不陪你啦,老娘事情多着哪,您老自个儿喝吧。”

  他还想说什么,但瞧着银姑那双眼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挥挥手示意她走。

  银姑走到门口,手绢轻轻压压眼睛,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这人哪,年纪大了就得认老,你瞧瞧我,眼油都多了,这眼油真是不争气老是流个不停……你也一样,战大捕头,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打仗这回事儿还是交给年轻人去吧。”

  战青没回话,他再度把一杯又一杯的苦酒往肚子里倒。

  银姑关上门,深深地再看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泪水无言落下……

  03“叫什么名字?”

  “单戈。”简单的回答。“田单的单,干戈的戈。”

  “今年多大年纪?家住哪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二十岁。我没有家,从小跟着师父学艺,不过师父去年死了。”

  战青仔细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模样不知怎么地让他觉得好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眼前的男子给了他一种奇异的感受:如果不是额上那方奇怪的玉石,他长得还真像是当年的战野——战野如果还活着,也该像这男子一样有着玉树临风的姿态吧?

  “你额上那玉,怎么来的?”

  “生下来就有的。”

  “是吗……”

  战青凝视着眼前的年轻男子,他脸上横着一条刀疤,看起来又深又重,从左额一直延伸到下巴,虽是旧伤,但光看那刀势便知道当时情势之险恶。眼前的单戈年纪不过二十,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你脸上这伤……”

  “不知道,我师父也没提起。”男子依旧冷冷回答,口吻略带不耐烦,但他依旧十分忍耐地站得直挺挺的,姿态傲然。

  战青涩涩地叹口气。他在想什么?战野老早死了,当年是他亲眼看到孩子的尸体——他不能再想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战青打量着他。如果没有脸上那伤疤,单戈会是个俊美的少年郎,只可惜那伤太明显,让单戈看起来无比危险;阴郁的气质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浓浓沉沉,怎么看也不像年方二十的年轻人。他很高,修长的体态看起来像个练家子;悄悄打量他的手,果然磨出厚茧。他没看错人,单戈会武,而且还该是个高手。

  “单老弟——”

  “不敢高攀,战捕头唤我名字便可。”

  战青蹙起眉,随即想想这孩子年纪还轻,值得磨练的地方还多的是,没必要急于一时。

  “单戈就单戈吧,你——”

  “总捕头!总捕头!”李吉从外面急急忙忙闯了进来。“不好了!”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哎!大事不好啦!咱们派在铜牛山的探子死啦!”

  “死啦?!”战青呼地站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关刀老四武功不弱,又干过拦路打劫的强盗,谁能杀他?!”

  “唉,还不是喝酒坏事!说是关刀老四跟他们里头个小婆娘喝酒,走漏了风声!”

  “有这种事?!”

  “可不是嘛!那可是绝世美人啊……唉!”李吉搔搔头,急得脸色都变了。“再怎么美也不值得教人送命!我说总捕头,咱们好不容易才搭上关刀老四,眼下他却死了,这对咱们的计划可真是大大不妙啊!得快点儿派个人去顶替那位子才行。”

  战青懊恼地重重坐了下来。

  “我知道!这还用得着你说吗?可是咱们实在没人……”

  “我去。”

  “你去?!”战青与李吉都吓了一跳。

  “没错,我去。”单戈淡淡开口:“他们没见过我,而且我年纪轻又不学无术,再加上被衙门通缉,想当马贼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什么时候让衙门给通缉了?你是个贼啊?贼怎么可以——”

  “李吉。”战青眼里透出激赏的光芒,猛地一拍大腿笑了起来。“这孩子心思真快!

  前着后着都替咱们想好了。就这么办吧,你让画师给他画张像,城里大街小巷都给贴上,就说他……“”拦路打劫、杀人放火。“单戈接道。

  “对!就说他拦路打劫、杀人放火!”

  李吉傻傻地瞧着眼前这爷俩,突然觉得有趣地笑了起来。

  “呵!一个大捕头、一个小捕头,你们爷俩还真有默契。好,就这么着!我这就去办——”

  李吉这么一说,战青竟然呵呵大笑起来。瞧着李吉乐滋滋的背影,他第一次开始觉得要攻破铜牛山寨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的事。

  李吉走到一半,突然转个弯儿又绕了回来。他前前后后打量着单戈,狐疑地搔搔脑袋。

  “怪了……我怎么越看你越眼熟啊?”

  单戈转开脸避开李吉的目光。

  “世上相似的人多得很。”

  “不对不对……”李吉拐到他面前,蹙着两道好笑的八字眉嘟嚷着。

  “你怎么啦?还不去办事!”

  “不是啊,我真的在哪里见过他……”李吉一颗脑袋都快搔破了,突然他眼睛一亮,转到单戈面前嚷道:“我想起来了!戈予!你是那个陕西名捕戈予!”

  “陕西名捕?!”

  战青脑中灵光一闪!前年听说陕西有个名捕,破了好几桩大案子,其中跟马贼有关的案子破得最多,连名动一时的祈家寨也给他单枪匹马一个人给扫平了。来来去去的衙役绘声绘影地,将那戈予说得像是天神下凡一样,却没想到会是眼前这年轻人。

  “没错!你就是那个陕西名捕!”李吉一拍大腿嚷道:“我认得你,前年你们破祈家寨的时候我去过那里,本来想去你们那里当捕快的,偏偏那个该死的衙役说我个头太小,不让我进去!我在衙门外整整等了三天才见到你!可你理也不理我!”

  战青连忙恭身打揖道:“戈捕头,您可不是已经受封为御用名捕了吗?怎么到我们这小庙来寻我们开心?”单戈咬咬牙。没好气地瞪了李吉一眼。

  “战捕头客气了,捕头就是捕头,什么捕头都一样,哪里有马贼我便去哪里,如此而已。”

  战青更讶异了。

  “戈捕头跟马贼有仇?”

  单戈冷冷地打量着战青。这一生,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战青会对他打躬作揖。此时此刻他心里该有什么感觉?眼前的战青看起来如此苍老、如此不济——岁月不饶人,当年名动三省的百里神射一样会老,老得教人伤心、教人生气!

  他宁愿他仍是当年的战青,威风凛凛,满口正义,偏偏战青老了,这一老,教他咬牙、教他切齿,他如何对一个老头子复仇?

  “战捕头到底用不用我?除了这里,还有很多地方有马贼。

  “用用用!当然用!”不等战青回答,李吉连忙说道:“我现在就去办!你可别改变心意啊,告示一贴出去可就没得反悔啦!”李吉说着,深怕他临时改变心意似的很快冲了出去,这次一冲出去就溜得老远,很快消失了人影。

  战青笑着转向单戈。有了这位名捕的帮助,踩平铜牛山寨应该是唾手可得的。只是当他眼光与单戈相遇的时候,笑容瞬间凝结在他脸上。

  单戈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光芒没逃过他的眸子。战青愣愣地瞧着眼前的名捕,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戈捕头——”

  “别这么唤我,我还是叫单戈,事情未了结之前我没有别的名字。”

  “单戈……”

  他想问,但不知如何问起。难道自己的眼睛花了?这几十年来他识人无数,他知道自己没有眼花,但却怎么也无法了解单戈为什么对他有那么深的恨意。

  他想说服自己,那只不过是他一时的错觉。

  “单戈,你到底叫单戈?还是戈予?”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叫什么都无所谓。”

  战青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话反驳,眼前这年轻男子喜欢叫什么便叫什么,这年头隐姓埋名的人太多,又何必斤斤计较?只是不知怎么地,他总觉得隐约中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头,偏生他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战青只好叹口气。

  “单戈,去铜牛山是很危险的任务——”

  “我不这么认为。”

  “年轻人,我担心他们有人认得你——”

  “如果你不放心,这件事让别人去办也可以。”单戈冷冷地抬起脸,高傲无惧地瞪着他。

  面对那眼神,战青霎时间竟说不出半句话。直到单戈走了出去,他才一身冷汗地忆起,刚刚单戈抬脸的表情……刚刚单戈抬起脸的表情,竟然像极他亡妻。???

  “他来了!他来了!”

  铜牛山寨下传来骚动,喽们急促的呼叫声从山底下直传回山寨当中。

  楚霸天从山寨里迈着稳稳的步伐走了出来,他的身边跟着他的儿子楚沛;尽管在铜牛山来来去去的人不下上千,但这次不同,他们的眼里都写着些许期待、些许好奇。

  一匹黑色骏马快速奔驰到山寨前,喽们紧张地站在道路两旁,用紧张的眼神注视着来人。

  “单戈。”

  马上的男子一跃而下,身手敏捷矫健,脸上任何没有表情。

  “是,正是单戈。”

  楚霸天挑挑眉。

  “听说你一个人杀了马大户一家二十一口,还劫走了大风镖局押的镖?给衙门通缉了不打紧,现在逮着你还有赏金?”

  “是。”

  “就凭你一个人干的?”

  “是。”

  喽们低语的声音像是风声地。

  马大户是邻城最大的富户,听说他的家产多到连皇帝也要眼红。至于大风镖局则是数十年来没有遗失过任何一趟镖,光是大风镖局主人汪威一手七十二路打铁剑法就无人能敌。

  眼前这男子年纪能有多大?光凭他一个人能撂倒汪威?还能打倒几个马大户所请的护院?这种事听起来可更是天方夜谭!偏偏京城里到处都贴满了要抓他的告示。传闻能假,告示还能假吗?

  “年纪轻轻的能有这番成绩算是很不错的了。”

  楚霸天呵呵大笑,显然很欣赏眼前的男子,但他不是笨蛋,混迹江湖多年,他一看就知道眼前站着的不是普通人,普通人不会临时起意劫镖,更不会临时起意杀了一堆跟他没关系的人。

  “单兄弟,有头发谁喜欢当秃子?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当马贼?”

  “因为官家通缉我,因为我无处可去而铜牛山是最近的地方。”

  “这我知道,俗话说劫财不劫命,两年前你为什么杀了马大户一家二十一口?”

  “因为马大户害死我父亲,逼死我母亲。”他冷冷回答,随即猛一咬牙,恨道:“要不是风月楼里那贱货口风不紧,这件事原该神不知鬼不觉!”

  楚霸天挑挑眉,等着他接下去。

  单戈不耐烦地续道:“我父亲曾是马大户手下的长工,他觊觎我母亲的美色,竟然命人活活将我父亲打死,我母亲不甘受辱,跳井自尽。这原是桩无头公案,谁知道那贱蹄子为了要我带她走,竟连这种事也宣扬出去。”

  “嗯……女人原是信不得的……那大风镖局呢?”

  “没什么,我缺钱而已。”

  “劫来的镖呢?你该不会告诉我你花光了吧?”

  单戈冷冷一笑。

  “当然没有,我将那些东西都藏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我只是要钱,不是纨挎子弟。你问完了没有?我想留在铜牛山寨,我留在这里一天,你们想做什么我都奉陪,但我也没打算当马贼一辈子,我想走的时候你们也别想留我,这勾当算起来你们还讨了便宜,成不成一句话,老子不耐烦嗦嗦。”

  喽们吓得面无人色!十几年来没人敢这样对楚霸天说话。

  没想到楚霸天却只是呵呵一笑,转头问儿子:“阿沛,你怎么说?”

  楚沛已经上上下下将单戈给打量过了。他们的年纪不相上下,但单戈看起来老成许多,单戈的脸上没有表情,但那双眼睛却是极为精明。铜牛山寨里都是乌合之众,如果有单戈这样的大将帮忙,对他们日后的作为有很大的帮助。

  “我认为他可以留下,不过留在这里一天就得守铜牛山寨的规矩。”

  “好,不愧是我儿子!好样儿的!”楚霸天点点头,用力拍拍儿子的背。“你说可以就可以!单戈,你可以留下,还不快谢谢少寨主!”

  单戈冷冷看了楚沛一眼,只淡淡点个头,连声谢也懒得说。

  “呵呵呵呵!今天真是太高兴了!以后咱们可就是一家人啦!走!进去好好喝两杯!”

  单戈将马交给喽们带走,他没跟着楚霸天他们进去,却停在原处抬起头看着被绑在木桩上的男人。远远看来像个人,没想到还真的是个人。

  那人紧闭着双眼,烈日下看来,似乎昏迷了很久。

  “这是怎么回事?”

  喽们只是耸耸肩,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单戈蹙起眉,猛地扯住一名喽的衣领,冷冷开口:“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喽吓得不得了!单戈那眼神简直像要杀人。

  “他……他是关刀老四,串通衙门想害山寨,寨主说如果他能熬过七天七夜就让他活,这是咱们的规矩!”

  “现在第几天了?”

  “第四天……老早死透了。”

  单戈猛然松手,喽呼地往后跌去。“下次我问你话,你最好乖乖的回答我,不然我切下你的舌头,让你永远不用开口,听懂了吗?”

  “懂……懂……”

  喽喘息着摸摸自己的颈项,单戈的力气那么大,他都快不能呼吸了。等单戈的眼睛一离开他,他立刻一溜烟溜走。

  老天!这新来的煞星比寨主跟小寨主更恐怖!

  “单戈,寨主叫你进来喝酒!”前方的喽罗们大声叫他。

  单戈却不动,他只是抬头凝眼注视那昏迷中的壮汉,面无表情。

  听说寨里来了了不起的人物,楚霸天一声令下,后山的厨房里可忙翻了天。人屠子手里的锅铲没停过,人屠子婆娘抓着鸡鸭进进出出,忙出了一身臭汗。

  “哼,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这寨里能来的反正也是贼——山贼、马贼、强盗,真能有多了不起!”人屠子低声骂着,挥汗炒着菜,眼神充满了阴霾。

  “哎呀,死丫头!我叫你拔毛,你当是替死鸡洗澡啊?”外面的人屠子婆娘没好气地猛一抓燕丫头的发,肥嘟嘟的脸塞到她面前。“还敢偷懒?不怕老娘抽你一顿鞭子?!”

  燕丫头慌慌张张摇头,连忙将手上的鸡放下。

  “这叫好了?!这样叫好了?!”婆娘尖叫。“你想叫寨主他们给鸡毛噎死吗!”

  “别哩嗦的,这些菜好了,快让燕丫头送进去。”厨房里的人屠子冷冷打断婆娘的尖叫。

  “哼,这丫头是个丑八怪,让她送菜会坏了寨主的胃口,我去叫水仙来送。”

  婆娘扭着粗腰一摇一摆地走了,临走之前还不忘狠狠掐了燕丫头一把,将她白净的脸掐出一道青紫色。

  人屠子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燕丫头正忍着痛揉着自己的脸。

  “丫头,你进来。”

  燕丫头慌张地看看人屠子婆娘,她还没走远,胖得不得了的体态就在前方。燕丫头摇摇头。

  “我叫你进来。”人屠子不耐烦地嚷:“快进来!”

  燕丫头无奈起身,怯生生地进了厨房。

  人屠子将一只烤得香喷喷的山鸡腿用荷叶包着藏在灶下,面无表情地低声开口:“待会儿大家都要去前面吃饭,这东西我给你留在这里,你自个儿过来吃,晓得吗?”

  燕丫头硬生生咽口口水。今儿个到现在她什么也没吃过,肚子真的饿极了。

  人屠子眼睛往外瞄了瞄,确定他那恶婆娘没在附近后,才轻轻抚着燕丫头的脸,粗糙的手动作温柔。燕丫头低垂着眼——半晌,他终于叹口气,将两盘菜交给燕丫头。

  “快去送,送完就别回来了,等这里没人再回来,晓得吗?”

  燕丫头抬起眼,露出一抹感激的微笑。人屠子推推她,粗嘎着嗓子嚷:“快去快去!

  别让菜凉了!“燕丫头小心地端着盘子走了,没多久,人屠子婆娘回来,没见到燕丫头,可让她气得眯起那双小眼睛。

  “死丫头呢?”

  “我让她送菜去了。”

  “我说过不许她送菜!”

  人屠子从灶前转身,不耐烦地瞪着婆娘。

  “等你找到水仙,这些菜老早凉了。水仙呢?”

  说到女儿,婆娘脸上的笑容可就拿不下来了,她得意洋洋地一撩那脏得不得了的发说道:“咱们水仙是何等身份,寨主老早让她到前面陪着吃饭去了!”

  人屠子想骂,但没敢骂出口。水仙还能有什么身份?她是厨子的女儿,到死都还是。

  只有这婆娘镇日想着要让她当上押寨娘娘……哼,白日梦!

  “我警告你!”婆娘的脸突然到了他眼前,阴森森的露出一口黄牙。“你别打那小丫头的主意,否则老娘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别以为我不敢!”

  人屠子冷冷闪开那张脸。其实真想不透,当年如花美眷,如今怎么会成了这副德行?

  “哼,你这婆娘,镇日只晓得胡思乱想,你还晓得什么?燕丫头当我女儿还差不多!”

  “当你女儿?!你已经有个女儿了!”婆娘没好气骂道:“你最好多替咱们水仙想想!”

  “想啥?水仙不是已经有你替她想了吗?”人屠子深吸一口气,忿忿不平地转个身离开。“更何况,谁又知道水仙到底是不是我女儿。”

  “你这杀千刀的!你说什么?!”人屠子婆娘再度尖声嚷了起来。厨房外人来人往的,谁也没多注意,况且这早已不稀奇,这山寨要是一日没有人屠子婆娘的尖叫那才叫奇怪。

  铜牛山寨的大厅里总是这么热闹,劝酒的声音、喊拳的声音,最大的声音还是楚霸天的,他洪钟似的声音一吼起来整个山寨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燕丫头不爱来这里,如果可能,她会避得远远的,最好隐形起来,让所有人都别瞧见她。

  就像现在,她尽量让自己的脚步放轻,让自己像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穿进大厅——“唷!燕丫头,你来啦?”楚霸天突然笑着喊她:“来来来!老子记得好像很久没见着你啦,老子还当你死了呢,过来让老子瞧瞧!”

  顿时所有眼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燕丫头的手不由得颤抖。她打着颤,紧张地站在楚霸天面前行了个礼,放下手中的菜,转身便逃。

  “站住!老子不是说要瞧瞧你吗?”

  “寨主,她不敢让您瞧呢。”

  “嘻嘻嘻!说得也是,她怕死您啦!让您一瞧,一个不小心可就瞧到床上去啦!”

  喽们笑吟吟地打趣,声音嗡嗡地穿透燕丫头的眸子。

  她慌张地四下张望,瘦弱的身子在大厅中抖得仿佛风中落叶——她已经在这地狱似的地方待了十年,仍旧与当年初到这里时一样对这里感到恐惧。

  “别闹她!”楚沛没好气地大步走到燕丫头身边,安慰地揽住她的肩,低低开口:“快走吧,待会儿我去找你。”

  楚霸天笑了起来,响亮的笑声在大厅里回响:“阿沛啊!老子还真搞不懂你,放着那么美的水仙不要,却要这小鸡似的丫头!”

  楚沛的座位旁,水仙那张艳丽的脸浮起了厌恶的神态。她的眸子好美,漆黑的星眸,眼角斜斜上扬,飘着动人的神采,但现在那教人动心的眸里却写着冰冷的厌恶,货真价实的杀机。

  意识到水仙的眼光,燕丫头连忙退身闪开,慌慌张张地想尽快离开大厅。她的脚步太快,反而让她整个人失去平衡跌了一跤。

  大厅里的喽们哄堂大笑,笑她的狼狈、笑她的慌张。

  “不要紧吧?”楚沛上前扶她,同时火大地对着厅里的人大吼:“我说了不许闹她,谁还敢笑?!”

  他的父亲,楚霸天的笑声最是宏亮。

  燕丫头闪过楚沛的手,狼狈抬头,眼光与坐在角落的男子遇上——娇躯猛地一震!

  楚沛没发觉,他只是坚决地扶起燕丫头。

  “去吧,别再进来了。”

  燕丫头颤抖着站了起来,只是这次她的颤抖不再是为了厅里的人,而是为了那双眸子的主人——她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愣愣地瞧着那人。

  可能吗?

  那男人眼光里没有半点表情,没有半点她所熟悉的温柔光芒。

  半晌,燕丫头的眸子里充满了泪水,她再度慌慌张张地退了下去,再一次绝望。

  不是。她认错人了,战野不会有那么冷的眼神,战野不会看着她被人取笑、被人欺负。

  燕丫头走了,却有两双眼追逐着她踉跄的步伐。

  一双是楚沛的,一双则是单戈的。

  水仙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厅里的一切都没逃过她那双绝美动人的眼。她仔细打量着那名叫单戈的年轻男子——全身充满了危险气质的男人啊,比楚沛更加令她动心。

  04她已经将草环再次洗干净,由黯淡枯草及麻绳所结成的环早不复当年翠绿,但那环啊,却是她对当年的一个记忆。

  许多事她再也想不起来,有时候浑浑噩噩从恶梦中醒来,惊出了一身冷汗,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梦到什么。

  只有车环像是护身符一样,只要戴着草环,她便能感到心安。

  她常常想着那天她与战野的对话。许多年了,但记忆依然如新,仿佛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战野要她当他的新娘——战野那双闪动着光芒的眼睛经常在她梦里出现,战野那可爱的笑容也经常在她的梦里安慰着她。

  燕丫头轻轻抹去泪水,手里紧紧握着草环,喉间有某种压抑的感情,让她开不了口、说不出话,甚至连哭也是无声的。

  “燕丫头,燕丫头。”窗外有人压低了声音喊她。

  她从窗沿探出眼睛,看到楚沛正站在窗外,微笑着朝她招手。

  “你出来,我有好东西给你呢。”

  燕丫头叹口气。楚沛总是这样,天塌下来也不管。如果他在这里被水仙发现,她明天一定又没好日子过了。

  “燕丫头——”

  “嘘。”燕丫头发出声音,低低地警告他别再鬼吼鬼叫的。

  楚沛笑了起来,从窗口接住她的身影。

  “怕什么?有我在,他们不敢欺负你。”

  燕丫头无奈地看着楚沛那张漂亮的面孔,耸耸肩问他有什么事。

  楚沛从怀里拿出油纸包。

  “喏,我知道你一定又一整天没吃了吧?我叫人从山下买回来的桂花包子跟烤牛肉,快吃了吧。”

  接过油纸包,燕丫头忍不住红了眼眶,这楚沛……总是待她这么好。她知道他想要什么,但她的心早在十年前已经给了战野,又怎么可能再给楚沛?楚沛不想知道,也不想了解,楚沛的一心一意常常令她感到愧疚。

  “怎么啦?你不想吃?”楚沛关心的眸子注视着她。“人屠子婆娘又打你了吗?”

  燕丫头摇摇头,抬起眸子对他笑了笑,坐在窗下打开油纸包。

  “这才对。”楚沛也在她身边坐下来,微笑地注视着她吃东西。

  半晌,他们谁也没说话,只有油纸包摩擦的声音,好不容易等燕丫头吃完了,楚沛终于转头,深情地凝视着她。

  “燕丫头,跟我走吧。”

  燕丫头最后一口包子险些哽住!她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瞪着楚沛。

  “我说真的。”楚沛焦急地握住她的手,认真开口:“我不想再当马贼了。现在天下太平,总有一天这铜牛山会被官兵铲平。我知道,我爹也知道,但他不愿意放弃这种好日子。我不能让你留在这里冒险,你跟我走,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这话如果让寨主听到,不管是不是他儿子,都逃不了一顿好打。燕丫头连连摇头,恐惧地四下张望,怕有人听到他们的对话。

  “你别这样!”楚沛受不了地低吼道:“你到底怕什么?我是这里的少寨主,有我在,他们谁也不敢伤你,燕丫头,你看着我!答应我!”

  燕丫头一径摇头。

  “你——”楚沛气炸了胸,他跳起来吼道:“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待你还不够好吗!你为什么这么笨?!你到底在等什么!难道跟我过一辈子会比在这个地方过一辈子还要糟糕吗?!”

  “所以我说你笨。”水仙的声音清清亮亮响起,人影随着声音从屋后转了出来。她笑吟吟地注视着楚沛那张胀红的脸,有趣地开口:“我说少寨主,全寨的人都知道的事,怎么就只有你不晓得呢?”

  “你在又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水仙笑得花枝乱颤。“我真的胡说吗?你自个儿问问她,问她是不是因为我阿爹所以才不肯走。啊我忘了,她是个哑巴,哑巴可是不会说话的。”

  楚沛猛地转向水仙。这种话他听得多了,听得他烦躁不已,听得他怒火中烧!他欺向水仙,冷冷地瞅着她道:“闭上你那张脏嘴,你再敢胡乱张扬,我不会放过你!”

  “哼,我还真是怕死了。”水仙冷笑着回视楚沛的眸子。“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以为喽们为啥不敢碰他!你还真以为是因为你这羽翼未丰的少寨主吗?傻子!

  他们是因为我阿爹!人屠子的女人谁敢碰?除非他想被做成人肉包子!“”你住口住口!“楚沛气得快疯了。

  “好啊,我住口!”水仙淡淡笑了笑,真的转身就走。她想要种下的种子已经种下,楚沛心里此刻正被嫉妒跟怀疑笼罩——不管那是不是真的,她的目的都已经达到。

  楚沛泄气地望着水仙的背影,他转头,只看到燕丫头那张黯然的脸——“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燕丫头不动,抬起眼睛无奈地望了他一眼。

  “很好……”楚沛伤心地转身离开那里,她甚至不愿意对他解释。

  燕丫头不动,只是默默坐在那里。她不想解释,也不想令楚沛伤心——楚沛爱她,但她无以回报。与其让楚沛漫无目的地继续等下去,不如让他相信他想相信的。

  不远处的大树上,一条漆黑人影冷冷地汪视着眼前的一切——他看着燕丫头,微眯起眼。头,仿佛开始隐隐作痛。

  敲了门,里面没人应声。燕丫头悄悄推开门,床上的人背对着她,她小心翼翼地上前拾起扔在地上的衣服。这是她的工作之一,她得洗全寨人的衣服。

  随手抖抖衣服;与其他人不同,里面没有碎银子、没有匕首、没有令人作呕的脂粉味,也没有某些奇奇怪怪的药罐子。

  这新来的大人物好似挺有教养,衣服虽然扔在地上,但闻起来不臭,没有其他人身上那令人厌恶的气息,燕丫头在房里看了看,直觉地走到床边想拎起那双脏了的鞋,床上的人突然一翻而起,猛地扣住了她的手。

  “啊!”燕丫头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是你——”

  男人的脸色苍白,声音十分沙哑。他的头整整疼了一夜,到了天亮时分才好不容易沉沉睡去,这一睡竟让他失去了平日的警觉性,连有人进他的房他都没发觉。

  燕丫头勉强一笑,这男人脸上的刀疤看起来有几分吓人,除此之外面貌却是相当俊秀,那伤痕只让他看起来阴郁而危险。

  她指指怀里抱着的衣服,再指指地上的鞋,示意她要替他洗衣服。

  男人一把抢过那些衣服。

  “我不需要你替我洗衣服,你出去吧。”

  燕丫头摇头,如果让人知道她没替他洗衣服,人屠子婆娘会很生气,她不想惹任何人生气。

  “你不能说话?”男人突然问。

  燕丫头垂下眼算是回答。

  男人叹口气,眼光不由得柔和起来,看着燕丫头,目光突然被她手上那草环给定住!

  他猛地握住燕丫头的手腕,沉声问道:“这东西哪里来的?”

  燕丫头慌张地想抽回自己的手,但男人的力气太大,她根本无法甩脱,只能使劲挣扎。

  “我问你!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唷!这是做什么?”人屠子婆娘从窗外看到这一切,连忙闯了进来,气呼呼地抓着燕丫头的长辫子嚷道:“我说过几次,不许你偷东西!你这贱丫头!”

  燕丫头这一生从来没像这次这样感激过人屠子婆娘扯住她的辫子,因为她这一扯,男人的手果然松了。

  人屠子婆娘一手扯住她的辫子,另一手忽甩了她两巴掌。

  “死贱丫头!你又偷了什么?快拿出来!”

  燕丫头连连摇头,被打得眼泪流了出来。

  人屠子婆娘还想继续打,但她的手却给男人冷冷握住。

  “唷!我说单少爷,我是替您出气呢。她偷了什么?您给我说说,我让这死丫头交出来。”婆娘涎着脸讨好地笑。

  单戈冷冷瞅着她,那张丑脸真教人作呕。

  “别在我面前打她,我不爱看。”

  “咦?她不是偷了你的东西吗?”

  “我没说她偷了我东西,现在你给我滚出去。”

  人屠子婆娘大受侮辱!这山寨里谁敢这么对她说话?那些喽们见了她还得好生好气地喊她一声“大娘”呢。她气呼呼地甩头,临走前狠狠瞪了燕丫头一眼。“你给老娘小心点,别给我逮着你的小辫子,跟我出去!”“她留下。”

  人屠子婆娘眼珠子险些掉下来。

  “她留下?”

  “不成吗?”单戈冷冷瞅着她,高高在上的姿态。

  人屠子婆娘不知怎么地,打心眼里冷了起来。这小子……这小子不知怎么地,竟让她感到畏惧。

  “成!成,大爷您高兴让她留下,她当然得留下。”

  燕丫头慌张地看着人屠子婆娘离开,她心里一千、一万个想跟她一起走,就算再挨她一顿好打,她也愿意。

  男人走到她面前,蹙着眉打量她那张满旧创新痕的面孔,那上面还留着人屠子婆娘的掌印、指痕,甚至还有抓伤的痕迹。这教他非常不高兴。

  “她蹙着眉沉声开口:”她总是这么打你?“

  燕丫头捂着脸,大睁着双眼退到房间角落,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簌簌发抖。

  她好像总是在发抖,不管任何时候见到她,她总是如此惊惧、如此慌张;他的心,不由得抽痛起来。

  只这一动念,他额上那枚冷玉再度灼烧着他的头。他倒抽一口冷气,抱着头退到床沿坐下。

  燕丫头看着他,又看看半掩着的房门,她想逃,但又不忍心丢下他一个人。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小手轻轻碰碰他,眼里写着疑问:你头疼?

  他瞪着那双眼睛——如果他还有过半点疑问,如今见到那眸子、眸子里温柔的关心——除了他的燕丫头,还会有谁能有这眼神?

  他的头疼得更厉害了!他猛地一挥手,粗嘎嚷道:“滚!快滚出去!”

  燕丫头吓了一跳,整个人忽地贴在墙上。

  “我叫你滚!”他跳起来,冲到她面前,扬起手想赶她走,却在看到她紧闭的双眼时软了下来。

  他轻轻碰碰那张满伤痕的脸,不知道她过去这十年的日子到底是怎么过过的?想到这里,他的心啊,紧紧纠结!

  燕丫头睁开眼睛,看进他的眸子里——眸子里写着心疼,写着……熟悉的感觉回到她心中。

  十年来,她第一次开口,结结巴巴地轻喊:“战……野……”

  那年,他活了过来,从柳树湖畔像个鬼一样回到村子里。村子里的火熄了,燃烧过后的灰烬在冷冷的天气里散发着凄凉的气息。

  整村的人只留下他一个活口,他想哭也哭不出来。在湖畔替母亲和弟弟们挖了坟,草草埋葬。燕丫头的父母也死了,一个死在屋前,另一个则死在村落的另外一边,他们到底都还在找燕丫头吧?因为他到处都找不到燕丫头的尸体,即使是烧得焦黑的尸首他也没放过,他很确定燕丫头不在其中。

  整整三天,他像个游魂在死寂的村落里晃荡,挖坟挖到双手几乎残废。县城的兵马第四天才出现,而他就在那时候离开了柳树庄。

  离开的时候他对着全村人的坟起誓,一定要杀光马贼,为他们报仇。

  他也对着燕丫头双亲的坟立誓,自己这一生无论如何都要找回燕丫头……

  后面的十年,他四处行乞,有钱的时候便投到各家武馆习艺,十四岁那年终于让他访得名师,只是那天逵道人性格极怪,除了教他武艺,不与他说半句话。三年的时间里他也几乎不说任何一句话——某一天天逵道人失了踪,没留下只字片语。

  那一年他十七岁,离开深山找到第一家衙门,投身成为衙役。一年的时间,他升上了捕头,死在他手上的马贼不计其数;又过了一年,陕西已经没有马贼,朝廷封他为御赐总捕头;向来总捕头的职位都是由当地的巡抚所选,却从来没有一个总捕头是由朝廷所赐封,“戈予”这名字立刻响遍大江南北,而他,却理也不想理,夜里悄悄离开。

  没有马贼的地方,留不住他。

  人人都说他冷血,杀人不眨眼,他不在乎。

  看到马贼,他只知道杀!杀!杀!每杀一个,他心里的伤就更大一些,一片血海……

  他没忘记要寻找燕丫头,也惟有在想起燕丫头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还像个人。但每每想起燕丫头那张可爱的小脸,他前额的玉石便像是火烧一样,火辣辣的痛楚焚烧着他的心,那疼啊,几次几乎要了他的命!

  他开始学着只想着要找燕丫头,不带任何情感。

  情感却在他心头累积……层层叠叠,像一座小山。山越堆越高,却在此刻崩溃!

  单戈——该说是战野,在极度的痛楚中仓皇逃离了铜牛山。

  他不能再想了……不能……不能不能!他不能这时候死啊!???

  燕丫头悄悄地跟着他,看着他跌跌撞撞离开了铜牛山,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也跟了下去。十年来第一次,她私自离开铜牛山。

  他是战野,她很确定这一点,他一定是战野!

  她紧张地跟在他身后,幸好他的速度并不快,只是在山林间摇摇晃晃地走着,燕丫头加快了脚步,勉强还跟得上。

  太阳好大,燕丫头追出了一身汗——前方的人影突然一个踉跄倒了下来,燕丫头连忙上前。

  “你……没事吧?”

  他努力睁开双眼,燕丫头关心的眼神再度出现在他眼前。战野低吼一声想推开她,却发现自己的手没了力气,极度痛苦抽光了他全身上下的力气,他挣扎着想起身,却在炫目的阳光中失去了知觉。

  他昏过去了,燕丫头慌张地摇晃着他,他却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这条路是通到山下惟一的道路,如果让其他人看到他们在这里,回去之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燕丫头毫不犹豫地撑起战野沉重的身体,咬着牙拖着他往另一个方向去。

  那是一个小小的山涧,清凉的水流从岩缝里潺潺流出;山涧很小,下方的池子也很小,顶多容两个人在里面戏水。但这里很安全,以前人屠子总带着她到这里躲避铜牛山的一切。除了她跟人屠子,没人知道茂密的林子里居然还藏着这么个小山涧。

  燕丫头将战野失去知觉的身子放在池边沙地上,林荫让他可以在这里好好休息,不被太阳晒伤。她打量着战野的脸,心疼地抚着那伤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会有这么可怕的伤?那刀疤,几乎可以要人的命啊。

  他额上的那一方小小玉石吸引了燕丫头的注意力,她迷惑地伸手去碰,却给那凛冽寒气惊得住了手。

  那到底是什么?

  光影下,那看似普通的玉石竟流转着诡异的光芒,看上去像是白色的,但仔细看却又从其中看到黑色流转的光线——燕丫头着迷地凝视着玉石,却没发现战野也着迷地凝视着她。

  她很美,小巧的脸蛋有着丰美的弧线,大大的眼睛、弯弯的眉毛——小时候,燕丫头每次一笑,眼睛看起来像是弯弯的月亮,而那眉很可爱地绕着她的眸子。她还有酒窝吗?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两个小小的漩涡,让人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虽然她的脸伤痕累累,但那伤却无损于她的美丽动人,反而让她更惹人爱怜,让人想伸手抚平她的伤、她的痛。

  她的身体靠近他的头,他可以清晰闻到她身上隐约传来的少女幽香,甜甜的,就像是过去的燕丫头。

  抬起眼,她小巧浑圆的胸脯就在他眼前,纤细的腰肢,秀美的曲线,她不像其他的女人那么丰满,她还像个孩子,一切都是小巧的、精致美好的。

  发现他的目光,燕丫头大惊失色,猛地往后退去,却跌进池子里。

  战野缓缓起身,微笑着打量浑身湿透的燕丫头。

  “你偷看我。”

  燕丫头红了脸,意识他奇异的目光,她整个人泡进池子里,不让他看到自己湿透的身子。

  “为什么跟着我?”

  他压抑住满腔的情欲,真奇怪,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让他这么快有反应。眼前这看来还像个孩子的丫头,却教他的情欲瞬间燎原。

  战野让自己置身事外,打量着燕丫头,像看某种货品。他早已学会这一点,只要能让自己置身事外,他可以做任何事,只要不挑动心念,额上那方玉石便会放过他。

  “你……是战野……”燕丫头结结巴巴努力地说话,她太久没说话了,以致于说话的声音怪里怪气,像个牙牙学语的孩子。

  “我不是,你认错人。”他冷着脸。

  燕丫头着急地挥动手臂,顿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她从池子里出来,焦急地来到战野面前指指自己。

  “燕丫头……战野……你是,我知道。”

  “我不是,但如果你希望我是,我也可以是。”他翻个身,很快将她压在下方,脸贴近她的,着迷地闻着她身上的味道——“不!”燕丫头慌张地挣扎,不住踢动双腿。

  他很快压住她慌张的举动,定住她纤细的手臂,面对她,他几乎把持不住。她怎么可能是货品?如此柔嫩的肌肤、如此纯真慌张的眼眸,她是他的燕丫头,找了十年终于重回身边的燕丫头!

  战野想抱紧她,想对她诉说这十年来的思念之苦——额上微微的抽痛却不断地提醒着他:不准动情……不准动情!

  “你喜欢我是谁,我便是谁,我不在乎你嘴里喜欢喊谁的名字。”他吻上她的唇,手放肆地揉弄着她浑圆小巧的胸——一阵痛楚,她狠狠地咬破他的唇瓣。

  战野抬起脸,腥红的血让他看起来更加危险,邪魅的笑容出现在他脸上。

  “怎么?难道我还比不上人屠子那丑八怪?”

  他的话刺伤了燕丫头渴望的心,她含着泪,猛地给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在山林间回响,战野的脸偏向一边,红色的血染上他的脸。他阴郁的眸子直直看住燕丫头的眸。

  “用不着故作清高,寨里说些什么我全都听过,你不但是人屠子的女人,还是小寨主的女人,既然如此,多我一个又何妨?或者你偏好像人屠子那种丑八怪?”他邪气微笑。“算起来我也不算太英俊,我脸上的疤可让很多女人倒尽胃口。”

  “放开我。”燕丫头颤抖呜咽。

  “要是我不放呢?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想占有你太简单了,就算这里全是人,我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我会咬舌自尽——”

  他的唇猛然贴住她的,缠绵地探进她的口中。

  燕丫头惊得浑身僵直。他捧着她的脸,缠绵地吻着她,陌生的情欲不断冲击着燕丫头的理智。

  他掀起她的衣服,阳光刺痛她细致的肌肤,而他粗糙的手在她身上游移,像一条蛇,像最温柔的水流——“叫啊,你可以叫我战野,随你高兴,就算叫我人屠子,我也不在乎。”

  他的话,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刺进燕丫头的心里,她喘息着挣扎,猛地脱离了他的掌握。

  战野微笑地注视着她衣衫不整、双颊绯红的模样。

  “想要我了吗?”

  燕丫头吐出破碎的声音,她的眸中满是泪水,颤抖的手紧紧抓住胸前的衣服。她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前的男人,不相信自己会犯下这么可怕的错误。

  “没有女人能在我面前咬舌自尽。”他向她踏近一步,阴郁得像是从地狱出来的俊美恶魔。“因为她们不会有空,你了解吗?”

  燕丫头落下泪来,蓦然转身逃离了那里。

  那不是战野,战野不会像一只野兽!战野不会那么可怕!

  看着燕丫头离去的背影,他喘息着抱住了自己的头——老天!刚刚他差点就在这里要了她!他不是没要过女人,但这次不同……泛滥在他心头的温存——那感情!

  战野跳进了小池子里,让冰水冷却他胸口的灼热,让冰水冷却他痛极了的脑袋——他差点死了!他自己很清楚这一点,如果他竟胆敢再次爱上燕丫头,他必死无疑!

  他不怕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

  05单戈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楚霸天正高高坐在铜牛山寨大厅里的豹皮太师椅上冷冷在视着他。高大的楚霸天,一脸阴霾更显得霸气十足。

  “你去哪里了?一去两天,居然一点消息也没有,你当我铜牛山寨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吗?”

  单戈同样冷冷地回视他,眼里丝毫没有畏惧、没有敬意。

  “我去什么地方也要跟你报备吗?我说过,你们要做什么我都奉陪,但我的行踪不需要你们过问。”

  “放肆!你以为你是谁?老子不过是看你有几分本事才留你下来,你真当我铜牛山寨无人,容得你这样随便吗?你——”

  一个小包袱打断了楚霸天的咆哮。打开小包袱一看,里面竟然包里个一颗足足有小孩儿拳头那么大的夜明珠;雪白色的珠子流转着奇异的光芒,看上去是雪白的,但光波流转之间却又透露着七彩炫目的光彩,即使在大厅的烛光之下依然显得耀眼非凡。

  “这……”

  楚霸天瞪大了双眼。从他出生以来从没见过这么美的珠宝!他当马贼许多年了,抢来的金银财宝不计其数,但这种奇珍异宝他却还是头一次见到。

  “药王辟毒夜明珠。”单戈冷冷开口:“老子下山去找了这么件小小的礼物,当作我送给铜牛山寨的见面礼,谢谢你们收留我。”

  这还叫小小的礼物?!笑容从楚霸天的脸上扩散开来,裂成一个大大的笑容。

  “好小子!有你的!从什么地方搞来的好东西?”

  “说了你也不信。”

  “说说看!”

  “会有这种东西的地方,天底下还有几个?”

  楚霸天看着单戈,脸上的笑容转成惊异。他瞪大了那双牛眼,结结巴巴地开口:“这……这该不会……该不会是从……‘那个’地方来的吧!”

  “就是从大内的宝库里来的。”

  “你去大内宝库盗宝?!”楚霸天呼地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蹦蹦蹦来到单戈面前重重地拍了他的肩。

  “好小子!有你的!真有种!”

  单戈冷冷一笑,笑容里没有半点温暖。

  “只要有门路,大内的宝库也不算什么。”

  “门路?”楚霸天致眯起眼睛。“什么样的门路?”

  “你没必要知道。”单戈转身打算离开。“那东西你收着吧,等风声松一点应该可以卖个不错的价钱。”

  “慢着!”

  “怎么?”

  “你刚刚说的门路是怎么一回事!”楚霸天居高临下俯视着整整比他矮一个头的单戈,企图用气势压倒他。“在这山寨里不准有秘密。”

  单戈回视他,笑容冷冽。

  “寨主,那是‘我的’门路。”

  “现在变成‘我们的’了,你说是不说?”

  “说了又如何?不说又如何?”

  楚霸天立刻知道对这个小子不能用强的,否则他抵死也不会说出口。

  他立刻换上一个笑脸,长辈似的拍拍单戈的肩,同时揽着他走到厅旁的椅子上坐下,柔声说道:“我说单老弟,大内的宝库里可是金山银山啊。你瞧瞧,光是这一颗宝珠就价值连城了,普通人家一辈子也花不了这么多的钱啊,你一个人又怎么吞得下那整座宝库呢?

  再说你一次进去能拿多少?不如咱们合作杀进去,二一添做五,你一半我一半,大家也就可以从此金盆洗手了,那不是皆大欢喜吗?“

  单戈没回答,楚霸天眼中阴霾一闪,随即又换上和蔼的微笑。

  “好好好!你不说我也不勉强你,你自个儿好好考虑考虑,要是觉得这念头还不错你就说一声。来到铜牛山寨大伙儿就是一家人了,要人有人,要刀有刀,知道吗?我不会亏待你的。”

  “谢谢寨主的好意,我会好好想一想。”单戈说着,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大厅。

  他知道,后面有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正愤怒地注视着自己——此刻的楚霸天就像一头见到红布的牛,没达到目的他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但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他要楚霸天一步一步落入他的陷阱里,他要楚霸天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死亡。

  门廊下不远处,燕丫头正在井边洗衣服,娇小的身影弯成一个小老太太。他站在门廊下,无言地注视着燕丫头的身影。

  她仿佛也感应到他的注视,回过头——看到他,她像惊弓之鸟般刷地飞去,连衣服也扔下不管。

  如果他真想她离得远远的,那么他的确非常成功。

  “连你也给那死丫头迷住了。”

  水仙讥诮的笑声响起,婀娜多姿地来到他身旁,玉手轻轻搭上他的肩。

  “我还以为你是见过世面的人,不会像楚沛那毛头小子那么没眼光呢。”

  单戈冷冷瞧了水仙一眼,甩开她的手。

  “唷,这么无情。”水仙委屈似的噘起娇艳唇瓣。“人家明天可就要下山去啦,我还在拜师学艺呢,你这样对我,可不是让我下山之后想死你吗?我说单哥哥。”

  “少在我面前发花痴。”单戈理也懒得理她,转身便走。

  “你——姓单的!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水仙气得俏脸发绿,猛一跺脚嚷道:“你将来一定会后悔你这么对我!”

  单戈走了,对她的话一点也没反应。水仙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井边——她真恨死了那死丫头!她先是夺去了楚沛,现在连单戈也喜欢她!

  这些男人,竟完全不把她屠水仙放在眼里!

  她没那么容易就认输,这世上没有她要不到的男人!如果她要不到……如果她要不到,其他人更别想要!

  铜牛山寨的后山厨房边有间小小的屋子,茅草盖成的,又破又小,大一点的风雨就能教屋顶满山乱飞。夜里静悄悄地,有个人无声无息地进了那间小屋子,屋子里阴阴暗暗的,只有月光隐约照着躺在破床上的少女身上。

  他悄悄地靠近床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露出被子里那伤痕累累的身子。

  少女呓语着,在无声的叹息中睁开了眼睛。

  在她眼前的是一张丑陋阴沉的脸,两道又细又长的眉毛紧紧绞在一起,三角形的眼睛正专注地瞧着她,而那张大得吓人的血盆大口抿成令人恐惧的一直线。

  燕丫头坐了起来,慌张地看看窗外,手指焦急地推着他,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不要紧,水仙下了山,我那婆娘睡了。”

  这男人便是铜牛山的厨师人屠子,听说他当年常常杀了人还煮了吃,于是乎得到“人屠子”这封号;铜牛山寨里人人都怕他三分,连寨主见了他也礼遇有加。但人屠子却非常惧内,也只有他那胖得像只猪的婆娘敢对他大呼小叫的。喽们背地里讥笑他,人屠子却依然忍气吞声;凶残成性的人屠子,终于还是有下不了手的时候。

  “掀开衣服让我瞧瞧。”

  燕丫头连连摇头。

  “你不掀难道要我自己动手?”

  燕丫头犹豫了半晌,终于怯生生地撩起衣袖,露出上面的血痕。

  人屠子倒抽一口气!那些伤痕又青又紫,血迹老早干了,旧痕新伤混在一起,简直可以用体无完肤来形容。

  这几天那该死的婆娘也不知道发哪门子的癫,三绕两绕总绕到燕丫头身边找碴,打得她遍体鳞伤。

  “那恶婆娘!”他咬牙切齿低声骂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杀了她煮汤!”

  燕丫头摇摇头,轻轻朝他笑了笑,还用力压压自己的伤口,挤眉弄眼地假装那伤口一点也不痛。

  “你别替她说情,要不是看在……要不是看在我与她结发多年的份上,我哪里容得了她这样对你。”人屠子沙哑地说道,用带来的草药温柔地替她敷在伤口上。

  他真的心疼极了。眼前这小丫头比他自己的女儿还要像他的女儿,这十年来他天天看着自己的老婆虐待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想到这里,他真是难受得想哭。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丫头特别宠爱,是因为看着她会让他想起自己遗失已久的人性?还是因为这丫头是如此的贴心、如此的教他心疼?他不知道,也从来不去想这问题,他只是尽他所能地保护着她,像是保护这世上惟一值得他保护的珍宝一样。

  想他人屠子当年想杀谁便杀谁,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山上谁不怕他三分?但他却得眼睁睁看着那恶婆娘日日夜夜凌虐这可爱的丫头,这口气叫他怎么咽得下去?!

  “啊咿……”燕丫头还是摇头,发出细细的声音安慰他。她没让任何人知道她又能说话了;在这个地方,能不说话就不要说话,虽然人屠子待她这么好,但她依然没让他知道这件事。

  “你这丫头就是心地好……”人屠子说着,忍不住抹抹眼角。“教人想不心疼你都难……”

  “哼,心疼?疼到床上来了!”

  人屠子整个人跳起来!慌张之余还不忘挡在燕丫头身前。

  “你怎么起来了?!”

  那胖得离谱的身影将门整个挡住,只剩那双精芒闪闪,眼睛在黑夜中像是两盏鬼火一样。

  “我不能来吗!哼!我要是再不来,你还不爬上去享受!死鬼!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这么多年来你老是三更半夜溜到这里来干些什么勾当,你还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你!”人屠子气得发抖。“贱人!连这么龌龊的念头你都有!”

  “我龌龊?!”婆娘提高了声音,在夜里显得又尖又细。“到底是你龌龊还是我龌龊?

  好啊你!做贼的反倒喊起捉贼来了。来人啊!大家快来给我评评理!“”你住口!“人屠子焦急地赶上来想捂住她的嘴。”你想把所有的人都吵醒来看这丑事吗?“

  “嘿,你现在承认这是丑事了?嗄?你也知道自己做的是丑事?!”

  “我叫你住口!你要是再不住口,休怪我对你无情!”

  “哎唷!”婆娘竟然尖声大哭了起来。“你们大家快来啊!快来瞧瞧这恶夫啊!竟然想杀人灭口!快来人哪!”

  “你!”

  人屠子再也忍不住了!数十年的怨气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他抽出腰间亮晃晃的屠刀吼道:“我杀了你这恶婆娘!”

  婆娘这才知道恐惧,慌张地吼了起来:“救命啊!杀人啦!”

  燕丫头连忙赶上来挡在人屠子跟他老婆之间,焦急地摇着头阻止他。

  “你闪开!我受够了!我今天非杀了这恶婆娘不可!”人屠子气得大吼。

  “你来啊!有种你就杀了我!反正你干下这种不要脸的勾当,我也不想活了,我没脸活下去了,”婆娘呼天抢地哭了起来,抓住燕丫头的肩膀挡在身前再也不肯放手。

  “你放开她!恶婆娘!今天我非杀了你不可!”

  人声渐渐鼎沸起来,许多人都给那半夜凄厉的哭声给惊醒了。

  “什么事大半夜这么吵?”

  人屠子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听到外面的人声,他那好不容易扬起的气势顿时又弱了下来。他将手上的屠刀砰地一声拍在桌上,没好气地吼道:“你放了她,咱们两个的帐咱们自个儿慢慢算!”

  “算?你想怎么算?!”婆娘慢慢走到桌子边,手还紧紧扣着燕丫头不肯放,眼睛却瞄向人屠子放在桌子上的屠刀。“这样吧,我让寨主把这鬼丫头送给你当小老婆怎么样?

  你对寨主有救命之恩,要是你肯开口,他一定会给你的。“”你真的疯了!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人屠子气得跳脚。

  “我当然说得出来。这十年来你天天对着这鬼丫头发愣,谁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现在她好不容易长大了,可以当你老婆了,你还有放过的道理吗?“婆娘的手悄悄摸着了屠刀,冷冷地笑了两声。”不过你想我会让你讨小老婆吗?“

  等人屠子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婆娘猛地将燕丫头往桌上一推,屠刀呼地往下劈去!

  人屠子吓得魂飞魄散!连想也来不及想,一把将燕丫头扯离桌子。婆娘哪里肯放过这个好机会?她猛然挥舞屠刀,对着燕丫头的后背狠狠砍去。

  “我见了她就讨厌!给我去死吧!”

  电光石火间,燕丫头突然觉得背上变得无比沉重,她给那重量压得抬不起头来,暖暖的液体从后面流到她脸上,她挣扎着想起身,却听到婆娘疯了似的哭了起来!

  燕丫头好不容易挣脱了那重压,转过身来一看人屠子那张没了气息的脸就在她眼前,她张大了口,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候,楚沛冲了进来。

  “该死的!你这该死的!”婆娘凄厉的哭吼着:“连这么小的丫头你也染指!”

  楚沛眼前顿时黑了!

  燕丫头衣衫不整,而人屠子正压在她身上。

  “我也不想杀他!我真的不想杀他的!只是……只是我实在受不了!我实在受不了这对奸夫淫妇!我受够了!”

  燕丫头最后一个印象,便是听到婆娘恶毒地这样哭吼着。???

  “铜牛山有铜牛山的规矩,我们虽然是赋,但也有不偷的东西;铜牛山的人绝不偷自己兄弟的老婆、不偷姐妹的汉子,这就是铜牛山的规矩。”

  那天,楚霸天在铜牛山所有人面前威严地说着。接着,他命人将燕丫头绑上了木桩,高高地挂在铜牛山寨的大门前——前一个挂在这里的男人是关刀老四,如今他尸首不全,老早给扔下山崖。

  “七天,只要她能熬过七天,我就饶她一命!这七天之内,谁敢给她送吃的、喝的,一律处死!绝不宽贷!”这一天,铜牛山格外的冷,路过门前的人得用力压低了头才能忍住不抬起头来看。有些人忿忿地朝木桩吐着口水,有些人心里则想着:早知道人屠子对这丫头没安好心眼,只不过那么漂亮的娃儿给那丑老头遭蹋了实在可惜。

  一个俏生生、清秀绝伦的女娃儿在满是马贼的山寨里之所以能保全清白,全是仗着人屠子的保护跟少寨主的喜爱,现在人屠子死了,少寨主连看也不肯再看那丫头一眼。

  如果那丫头真能活下来,以后的日子恐怕比死还难过。

  所以他们不敢抬头,怕自己起了色心,更怕自己起了恻隐之心。

  燕丫头……终究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娃儿。

  而她,则静静地想着,想着过去十年来的一切。

  那天,小小的她给扔在柴房,横眉竖眼的人屠子走了进来,狠狠地掐住她的脸,龇牙咧嘴地说着要将她做成包子,如果她不肯把那些人肉馒头给吃了,下一顿就得吃小娃娃做成的人肉包子。

  她吓得哭也哭不出来,只能拼命地将馒头往嘴里塞。等她长大了才知道,原来馒头没有用人肉做成的,馒头就只是馒头。

  人屠子待她极好,虽然他样子丑,但却是疼她的。

  人屠子婆娘每天打她,人屠子却每天给她上药;人屠子婆娘不许她吃饭,人屠子却总是夜里偷偷地夹带好吃的鸡腿给她;偶尔人屠子会带着她下山去采买,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候。她的眼睛瞧着什么,人屠子便给她买什么,糖葫芦、麻花卷、糖窝窝头、桂花凉糕,应有尽有,吃不完还可以偷偷塞在衣服里,足以让她快乐许多天。

  人屠子的扁担里一边担着菜肉、一边担着她;上山的时候人屠子还是挑着她,直到了后山前,他才让她背些菜,粗声粗气地吼她,可是她知道那是做给人屠子婆娘看的,人屠子不愿她又挨揍。

  她病的时候有人屠子煎药给她喝,她哭的时候有人屠子陪着她,这一生在她的印象之中,人屠子是这世界上待她最好的人。

  可是人屠子死了。

  死了,再也活不过来,再也不能粗声粗气地叫她陪他下山买菜,再也不能粗手粗脚地替她上药。

  只有人屠子从来不逼她说话,人屠子看着她,叹口气却又笑着说:“不说话也好,不说话就不会惹事,不惹事就不会有人来烦你,让大家都当你是个傻丫头,也好……也好。”

  她的脑海里全是人屠子,人屠子说话的声音、人屠子说话的模样、人屠子做菜、人屠子煮饭——泪水就这么一滴一滴地往下落。这么多年了,她第一次为了别人哭,第一次又开始想到原来自己是一个人——一个孤苦无依、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人。

  那天,楚沛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怨恨,好像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可憎的人。他甚至不屑再看她第二眼,连寨主命人将她绑上木桩的时候,也没再来看过她一眼。

  他恨她。

  他恨她宁可选择人屠子,也不肯跟他在一起。

  封闭已久的心灵因为极度的痛楚而渐渐苏醒,讽刺的是当年她也因为极度的痛楚而封闭了自己。

  她耳边响起人屠子死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快逃……”

  快逃,他临死之前惟一想的仍然是她。

  燕丫头抬眼看着蔚蓝的晴空,脑海里不断回响着人屠子所说的话,可她这次不会再听话了。

  她咬着牙忍住泪水想着:如果她还有命……如果她还有命能活下来,她一定要报仇,要替自己报仇,要替人屠子报仇!

  06楚霸天半醉了。这些日子以来他总是醉着,山寨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由楚沛管着,他则不停地盘算着如何从单戈嘴里套出那了不得的“门路”。

  他暗地里盘算着再干几票大一点的,之后便消声匿迹去当个土财主,也不用整天战战兢兢担心官府的捉拿;现在有了单戈的帮忙,这愿望应该很快就可以达成。

  “爹……”

  楚沛来到他面前,厅里多半的喽们都已经醉得东倒西歪了,只剩他跟单戈还醒着。

  “唔……什么?”

  “爹,你还记不记得前一阵子你说过,我可以要任何的东西,就算皇帝老子头上的紫金冠你也要弄来给我?”

  儿子说话的语气让楚霸天坐直了身子,他微微眯起眼睛,酒意退了大半。

  “老子是这么说过。”

  “我现在想跟你要一样东西。”

  “你要的最好是个‘东西’。”

  楚沛挺直腰杆,无畏地直视父亲的双眼道:“我要燕丫头。”

  厅下的单戈没动,但他锐利的眼神飘向楚霸天父子,隐藏在阴影中的他,像只随时准备扑杀猎物的野兽。

  楚霸天呼地一拍桌子猛然站起来!

  “我说过不许任何人求情!连你也不肯听老子的话了吗?”

  “爹!”楚沛没退缩,他的腰挺得更直,眼神更加坚定。“燕丫头是我的,她本来就是我抢来的人,要死要活都得由我决定。”

  “你敢跟我顶嘴?!”

  楚霸天气得发抖!胡子不住抖动。厅下的喽们也意识到不对劲了,寨主好久没发这么大的脾气,他们悄悄退到厅边,谁也不想在这时候激怒他。

  楚沛再度坚决地开口:“爹,算是我求你。”

  “你求我?”楚霸天气得抡起了拳头吼道:“为了那么个贱丫头你求我?她到底有什么好?你忘了她跟人屠子的事吗?现在我放了她,接下来你要什么?是不是也求我让你娶她?不行!绝对不行!”

  “爹!”

  “不许再说了!这件事你要是再敢提起,你就不是我儿子!给我滚!”

  “爹!”

  “滚!”

  厅里的人都闪光了,只剩下楚沛咬着牙怒视着自己的父亲。

  “爹,你不放她,我就离开铜牛山!我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死在我面前!

  她死,我就离开这里,永远不回来!“”你恐吓我?!“楚霸天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他们父子之间向来亲近,眼下儿子居然为了这么个小贱人威胁他!

  “我不是恐吓你,我是说真的。”楚沛惨惨一笑。“我早知道你不会愿意放了燕丫头,我也早知道燕丫头心里没有我,但是我甘愿。爹,你懂不懂什么叫甘愿?我甘愿为了她死。”

  楚霸天一个箭步冲到儿子面前,毫无预警地给了他老大一巴掌,同时吼道:“来人!把这逆子给我捆起来!”

  原本躲在门外的喽们立刻一拥而上,将楚沛团团围住,七手八脚地捆起他。

  “你们干什么?!爹!你关得住我的人,关不住我的心!燕丫头要是真的死了,我一定会立刻离开这里!”

  “把这浑小子给我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他出来!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喽们捆着楚沛下去,一路上楚沛不停地鬼吼鬼叫,整座铜牛山都可以听到他那极度愤怒的吼叫声。

  楚霸天泄气地坐在他的豹皮太师椅上,手不由得微微颤抖……他真的老了,竟然连儿子都敢这样忤逆他!

  不成,他不能让那小贱人留着!只要燕丫头活着一天,阿沛就一天不会死心。

  女人,天生就是贱骨头,除了生孩子之外什么用处都没有!他更不允许阿沛为了燕丫头这小贱人而坏了大事。

  楚霸天立刻抓起椅子边的九环宝刀,杀气腾腾地往山寨门口冲去。

  只是当他到了山寨门口的时候他却愣住了,人呢?

  山寨大门的横梁上哪里还有燕丫头的踪迹?只剩下一条空荡荡的绳子在半空中飘摇而已。

  楚霸天气得爆出惊人的怒吼:“谁?!谁那么大胆放了那小贱人?谁?!谁?!”

  她醒过来,睁开眼睛瞪着眼前的黑暗,漆黑中她什么也看不到,脑海中一片混乱。

  她已经死了吗?这就是死亡?没有传说中的牛头马面,没有奈河桥,甚至连个可以申冤的地方都没有?

  她坐直身子,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原来她不是死了,而是身在一个冰冷潮湿的山洞中,风从某个方向灌进洞里来,冷得教她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

  她摸到身上披着的衣服,上面还残留着陌生的味道,那味道她认得……那是新来的单戈的味道。是单戈救了她?他好大的胆子,竟敢救她!

  燕丫头努力想站起来,但她的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拆散了一般酸痛不堪,喉咙也干渴得像有火在里面焚烧。

  她搜寻着四周,冰冷的山壁、冰冷的地面,只有她所躺的地方铺了些稻草。这只是个简单的山洞,里面甚至还有过去某种野兽住过所留下来的气息。不远处似乎有水流的声音,是瀑布吗?她想起小水池上方的瀑布;住在铜牛山这么久,她却从来没想过瀑布后面会有山洞。

  只是瀑布太远,她没力气为自己取水。

  黑暗中某种物体移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紧张地抱住自己,深深地往山壁里钻。

  如果她能死里逃生一次,现在就不该让她死在野兽的口中。

  “谁?谁在那里?!”

  一条人影快速来到她面前,漆黑中她看不到对方的形貌,但那接近的气息让她知道眼前的是谁,燕丫头厌恶地别开脸,沙哑地喊:“你滚开!别靠近我!”

  荷叶做成的杯子盛着水送到她面前。

  “喝。”对方简单地开口。

  “我不想喝。”她没伸手接水。

  “我叫你喝。”说话的声音简洁有力,一句简单的命令,里面不包含任何情绪。

  “或者,你也可以让我喂你喝……”

  他笑着,燕丫头几乎可以想象他那邪气的表情。伸出手接过水,冰冷的山泉舒解了她喉中炙热的火焰,却浇不熄她满腔的疑问。

  “你为什么要救我?”她沙哑地问,眼皮沉重得像有千斤大石压在上面。她已经被挂在木桩上整整一天,对任何人来说那都是严厉的酷刑,更何况对她这样娇弱的女子。

  她来不及听到解答,只知道在自己再度跌入梦乡的时候,有一双手轻轻地扶住了她,那手温柔地扶着她躺下,替她盖上衣服。

  燕丫头想推开他的手,那天在池子边的回忆已经日夜折磨她许久。她不要他再碰她,但他的手好温柔……燕丫头忍不住轻叹一声,在梦中依偎着那双手,就像依偎着战野……

  而那双手的主人现在正目光灼灼地凝视着燕丫头。

  他们说她与人屠子有奸情,就算那是真的,他也不怪她跟了人屠子。能在铜牛山寨这种鬼地方存活下来,任何人都必须付出一点东西——但从那天在池子边上,从她生涩的表现,他很确定她没跟过人屠子,也没跟过任何男人。

  这一点,让他的感情更加错综复杂。他宁愿自己找到的是一个已经嫁作他人妇的燕丫头,宁愿自己找到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燕丫头,而不是眼前这受尽折磨的少女。

  当他抱着她几乎没有重量的身子,从铜牛山寨逃到这冰冷的山洞途中,心疼几乎教他痛裂了头,那痛楚教他几次步履不稳,险险在崎岖难行的山路上送命!这就是他付出的代价,为了活命,他这一生再也不能爱人,再也不能有任何情绪。

  当他凝视着燕丫头再度昏迷的脸庞时,那痛楚再度回到他的脑中,他得死命咬住牙,猛力抱住自己的头,才能遏止拿头去撞墙的冲动。

  他想走,逃得远远的!但他走不开,他的脚像是生了根,而那根便是失而复得的燕丫头。

  他忍受着……忍受着心火焚身的痛苦,忍受着眼睛像是爆出来的剧烈疼痛,那痛……

  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虽然离死不远。

  战野几乎咬断了牙,痛到真的一头撞上了冰冷的岩石——“战野……”轻柔的呼唤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很陌生,却也很熟悉……痛苦仿佛被隔在遥远的地方,他终于再度睁开眼睛,眼前飘忽着女人的面孔,半遮在斗蓬之中。

  他见过这女人……当年就是她给了他额上这方冷玉,给了他生命,跟后面十年非人的生活。

  “你……这魔鬼!”他咬牙切齿,怒视她。

  女人叹了口气,幽幽缈缈,仿佛幽魂。

  “你恨我?很好,能恨才有力量……只不过你现在需要比恨更强大的力量……别忘了,你有十二个时辰可以动情……很珍贵,别放弃……千万别放弃……”

  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战野浑浑噩噩地想着,他不想相信这番鬼话,但如果真有十二个时辰,他该做什么?该如何让燕丫头幸福?

  只有十二个时辰,不如没有。

  他唇角浮起淡淡涩笑,想到燕丫头这十年来过的非人生活,真能有十二个时辰的幸福,怎么能不要?他惟一能给的,不也就这十二个时辰而已吗?

  战野蓦地睁开眼睛,什么动静惊醒了他,像是细细碎碎哭泣的声音。他猛然跃起,燕丫头果然不在山洞里。

  穿过山洞狭长的走道,隐约看到小瀑布外的人影,燕丫头正坐在小水池里,头趴在腿上静静地坐着。燕丫头没出声,就算有,隔着狭长走道他也听不见,但他却听见了。

  他听见燕丫头的哭声,从心底深处隐约传来。

  那声音,让他心痛——战野猛一碰自己的前额,只有心痛,那方玉石当真放过他了!

  他舒口气,知道自己得到十二个时辰的自由。

  穿过小瀑布,战野来到燕丫头身边,静静坐下。

  天才蒙蒙亮,东方透出淡金色光芒,幻着七彩云霓。

  燕丫头抬起脸,泪痕满面,她沙哑地问:“人屠子叔叔是不是真的死了?”

  战野黯然点个头,他离开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为人屠子殓尸,人屠子婆娘那刀深及五脏六腑,恨意之深教人不寒而栗。

  燕丫头的头再度埋回双膝之中,抽搐的双肩不住抖动。战野叹口气,温柔挑起她的脸。

  “别哭,人屠子会心疼的。”

  “他死啦,死了!死了死了!”燕丫头再也压抑不住地哭了起来,不断地捶着战野的胸膛,哭着喊:“死了怎么会心疼?死了就是死了!再也不会活过来了!就像我爹、我娘一样!死了,全死了!喜欢我的人、疼我的人全都要死!”

  “这跟你没有关系。”战野心疼地拥住她,感受她那小小身体里所隐藏的这十年来所有的愤怒、怨恨与伤痛。他忘了燕丫头也是柳树庄的人,承受毁家灭庄的人不止他一个。“他们不是因为疼你才死的……那不是你的错……”

  燕丫头的脸埋在战野胸前,忍不住抱紧他,声嘶力竭地哭着,像要把那些隐藏的情绪全给哭出来。她的痛苦那么多、回忆那么残酷,她几乎承受不了!

  “哭吧,如果哭过之后你会好受一点……”

  战野的声音也沙哑了,他了解那些痛苦,过去十年的每个夜晚他都身陷恶梦之中无法自拔。那些哭泣的声音、仓皇失措的声音——柳树庄的人们啊,夜夜到他的梦中哭吼着他们的不平冤屈。

  “我要杀了那婆娘!”燕丫头突然开口,愤恨咬牙。

  战野低头,凝视她那张满杀机的脸,那表情与燕丫头柔和的五官多么不搭配。他摇头。

  “你不该弄脏你的手,你想替人屠子报仇,我可以代劳,你想那婆娘什么时候死?”

  燕丫头诧异抬眼,他的眼里写着认真,他真的会为她杀了人屠子婆娘。

  “怎么?”

  燕丫头细细想了想,终于溃然叹息。她颤抖地笑了笑,脸色悲惨。

  “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

  “因为人屠子喜欢她。”燕丫头明亮的大眼里再度落下泪水,哽咽地开口:“虽然那婆娘……那么可恶。如果人屠子叔叔真的要她死,她早就死了……他喜欢她。”

  战野不能想象!人屠子婆娘那张丑陋得吓人的面孔、人屠子婆娘那残酷冷血的行径——人屠子竟然至死还对她深情不忘吗?这是什么样的感情?他真不能理解。

  “你不懂。”燕丫头摇摇头,两行珍珠泪簌簌往下掉。“人屠子叔叔对我说过,是他对不起婆娘。他说当初婆娘是个大家闺秀,让他抢了来占有了身子……是他对不起婆娘,得用一辈子来还。”

  战野叹息,怎么也想不到凶残成性的人屠子倒还有真情的一面,但若不是人屠子还留有几分人性,他又怎么会护卫了燕丫头十年?光凭这一点,人屠子婆娘便不能杀。

  “我要走了。”燕丫头突然起身,缓缓往水池边走。

  “走去哪里?”战野来到她身边,含笑看着她那张哭得通红的脸。“你现在无家可归了,铜牛山自然不能再回去,而除了铜牛山,你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前途茫茫,燕丫头失神地凝视着下山的道路。离开这段路,她便再度孤苦无依。尽管在铜牛山的日子那般不堪,但想到要离开,她的心依然沉甸甸地。

  “走。”战野牵起她的手,笑着领她下山。

  “去哪里?”燕丫头慌张地嚷。

  “别管去哪里,今天我们都自由了,不用管未来的去处,也不用管过去的一切,就让我们当一天自由的人。”战野的脸映着金色的阳光,爽朗的面孔是她从来没见过的。

  燕丫头突然觉得去哪里都无所谓——反正她已经找到战野了。

  “开门。”

  喽们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肯开,眼睛正贪婪地瞄着水仙玲珑有致的曼妙体态。

  “寨主说不能开,谁来都不能开,除了他之外。”

  “我叫你们开门哪!”水仙火大地用鞭子刷地狠抽一下,地板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说小姑奶奶,你别为难我们,寨主说了不能开。”

  她突然笑了,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教喽们看傻了眼!如此艳丽、如此动人的笑容,看了直教人心痒耐。但笑声未歇,鞭子已经狠狠抽在他们身上,他们连痛都还来不及喊,水仙一脚一个,已经将他们踢得大老远。

  “滚吧你们!贼头子!看了就叫姑奶奶我讨厌!”

  “死丫头!你爹死啦!以后你还是这么嚣张,老子们总有一天要叫你好看!”喽们不甘挨揍却又不敢当面惹她,只好逃得远远地抡起拳头威胁道。

  “哼!我呸!有本事就来,姑奶奶等着你们!”

  她说着猛地一脚踹向门,那木门碰地一声发出好大的声响。

  屋子里的楚沛蓦地从床上翻身起来,看到来人,脸登时冷了下来。

  “是你,你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我爹死啦,难道我不该回来奔丧吗?嘻嘻,谁知道一回来就得来救你。”水仙亲热地来到床沿,笑嘻嘻地握住他的手:“沛哥哥,你想不想我啊?”

  楚沛冷冷挥开她的手。

  “我爹说过,这里不许任何人进来,你快滚。”

  “嘿!还是这么不给脸。”水仙朝他扮个鬼脸,对他的冷漠一点也不在乎。“你爹说的话对谁都有用,就是对我没用,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谁也拦不住我。前一阵子若不是我拆穿了关刀老四的阴谋,说不定咱们这铜牛山已经给踩平了呢。”

  “你跟我邀功?哼,去找我爹吧!”

  水仙笑着轻抚他的肩。

  “别这么无情嘛!怎么说我们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是青梅竹马呢。”

  楚沛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冷冷闪开她,像是她手上有毒。

  “你快去拜祭你爹吧,别在这里烦我!”

  水仙耸耸肩,她没想到自己小小的伎俩会演变成今天这模样,原本她只是想让娘好好教训教训那死丫头,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一次打死她,谁知道那死丫头没死,娘倒是先砍死了爹。这是有点可惜,她没想过要她阿爹死,但这也没办法,该牺牲的迟早都得牺牲。

  从水仙那张满不在乎的脸上,他找不到任何悲伤的痕迹。

  楚沛心里叹口气,脸上却露出了嫌恶的表情。这水仙,跟人屠子婆娘一样,都是没有心肝的女人,连自己的父亲死了也毫不在乎。

  “你快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人家想你嘛!先来看看你也不对吗?”水仙嘟起唇,美丽动人的脸庞露出委屈的表情,绝大多数的人见了都要忍不住怜惜!但这招对楚沛来说却完全没有用;他太了解水仙,水仙真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从小就是这样,她看惯了杀人,早已不把人命当成一回事。

  “沛哥哥,你为什么被关起来啊?我刚刚回来的时候还看到寨主伯伯正在大发脾气,喽们全都吓得像小猫一样。”她说着,忍不住吱吱咯咯地笑了起来,娇艳的脸庞更添几分艳丽。

  楚沛愣了一下。

  “你没看到?”

  “看到什么?”水仙警觉地眯起眼睛。

  他心里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楚沛小心翼翼地注视着水仙的脸开口:“水仙,你刚刚进山门的时候没发现?”

  “发现什么?”

  水仙有点不耐烦,但她发现楚沛正专心地注视着她,这又教她开心起来了,她露出最甜美的笑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得仿佛天上的星星。

  “山门上挂着的人啊。”

  “山门上挂着的人?”水仙愣愣地回想,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刚刚进山门的时候有看到山门上挂了什么人。“没啊,那上面应该挂了什么人?”

  楚沛的脸豁然开朗,他兴奋地笑了起来。水仙想拉他的手,但根本拉不住,楚沛已经疯了似的笑着冲出去。

  “沛哥哥!沛哥哥!你去哪里啊?楚沛!你给我回来!”水仙气得大叫,但楚沛已经溜得不见人影,根本连头也不回。

  屠水仙娇艳的脸顿时笼上一层阴影……山门上挂着的人?她还以为事发当天晚上,那死丫头就该给乱刀砍死了,怎么原来不是吗?

  那死丫头没死,又没给挂在山门上……那是有人救走了她?

  铜牛山寨里有多少人她清清楚楚,谁有这胆子敢救走燕丫头——她明媚的眼睛眯了起来。

  也只有他有这胆子了!

  07繁华的京城街道,熙来攘往的人群点缀着富裕,街头叫卖的小贩脸上带着笑,挥着汗喊着:“桂花包子!”

  “水晶酿肉唷!天下第一美味水晶酿肉唷!”

  “看看绸缎吧,上好的绸缎,来自江南的好绸缎。”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那么多的声音里,她却只听到“冰糖葫芦”,这叫嚷像是有魔力一样,让燕丫头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她渴望的眼光转向站在街角的小贩,闪闪发亮的冰糖葫芦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金光。

  战野挽着她的手,买了两串冰糖葫芦,两个人像是孩子似的,边走边吃着。

  燕丫头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仿佛回到过去,她爹总是从县城里带回好吃的冰糖葫芦,宝贝地藏在背上背的书柜里,一路回到柳树庄。

  “好吃吗?”战野微笑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燕丫头的笑,总是比冰糖葫芦还要甜。

  燕丫头点点头,腼腆地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带着羞怯的笑容。

  战野爱极了她脸上的表情,为了这微笑,他可以为她摘下天上的星星。

  “饿不饿?咱们去湖边的画舫好吗?那里开了家馆子,就在湖面上,很美。”

  战野那双大手给了她安定的感觉,她的手小小的,像一只燕子栖息在战野的大手中显得那样平静、幸福。他想去哪里,她都愿意跟着,天涯海角,什么地方都好。

  “战野……你是战野对吧?”燕丫头抬起眼,认真地注视着他。“我知道你是,为什么你不肯承认?”

  “我们说好了今天什么都不想不是吗?”领着她穿过大街小巷,他没有迟疑。

  画舫到了,好大一艘船,停在湖中间,里面歌舞升平,远远地便能看到画舫里穿梭的人影,欢乐的景象像梦一样。

  “画舫要开啦!客倌们别客气,快上船吧!”湖边有几条小船,上面的店小二打扮的船家扯开嗓子喊着:“画舫要开喽!还想上船的客倌们,快过来唷!”

  “来。”战野扶着她上船。

  摇晃的觉好熟悉!她仿佛又回到十年前,那时候战野摇着自己做的小破船,好几次带着她在柳树湖上探险,为了这件事,她可结结实实挨了娘几顿鞭子。想到这里,燕丫头不由得捂嘴轻笑。

  “笑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也这样坐船,你摇桨,我当鱼娘,在柳树湖上说是要一买鱼,结果船太小了,两个人都掉到水里去。”她笑得极灿烂,阳光一般的笑靥。“回去的时候被我娘狠狠地揍了一顿,好几天都不许我出门呢。”

  战野眼光飘向远方,唇角带着笑,眼光却无限忧伤——恍若隔世的往事袭上心头,十年来竟只有这时刻他能放心地回想、放心地思念。

  “相公娘子,咱们到啦!”船夫将船摇到画舫侧边,那里正有人等着迎接他们。

  听到船夫的称呼,燕丫头脸红了起来,垂着眼睛不敢看战野那张含笑的脸。

  “上船吧娘子。”

  “你占我便宜!”燕丫头红着脸嘟嚷:“我才不是你娘子!”

  上了船,战野笑着拥住她。

  “船可摇得很,娘子别掉下去啦。”

  “你还说!”

  “我没说,是船家说的,你不服,刚刚就该对人说清楚,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我娘子了,不然你到船头去大声解释一下,免得其他人继续误会。”

  “我——”燕丫头本来理直气壮,一瞧见这画舫上的人们,她登时气馁。那么多人,叫她怎么好意思到船头去大声嚷嚷?她泄气地猛一跺脚。“你欺负我!”

  “我喜欢欺负你。”他笑着低下头,深邃的眸子在她眼前,深情地注视着她。“当我的娘子不好吗?就算只有一天,我也很高兴。”

  可是她不想只有一天。

  燕丫头悄悄地抬起眼睛,望进战野的眸子里,怯生生地,她唇角泛起羞涩笑意。

  “相公夫人这边请!要什么样的位子?我们最便宜的是通舱,里面可热闹啦!大家一起吃吃喝喝顶快活的,还有——”

  “给我们一间上等厢房,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全打上来,再加两壶女儿红一壶香片茶,别让人吵我们。”战野随手掏出一锭官银,看得招呼的小二眉开眼笑,他立刻点头,领着他们到最靠近船畔的厢房。

  舱房不大,布置却极为优雅,从窗口可以浏览整个太湖的风景,厢房里还有着精致的床铺供人休息。

  一看那,燕丫头的脸又红了。她咕哝着退到窗边,只差没跳下去。

  战野忍不住大笑,他高高举起双手,认真的表情像是恶作剧的孩子。

  “我允诺,除非你同意,不然我绝不碰你,哪里都不碰!”

  瞧他那眼神就知道哪有此等便宜的事!燕丫头嘟着唇,狐疑地瞪着他。

  “君子一诺千金,可你不是君子……”

  “别这么坦白。”战野笑着悄悄欺近她身边,猛地一拉便将她拥进怀里,邪气地凝视她惊慌的眸。“不过难得你这么坦白,我如果还当君子岂不是对不住你?”

  燕丫头吓得跳起来!只是舱房不够大,她的力气也不够大,根本挣脱不了他的拥抱,燕丫头气红了脸。

  “你看你看,你说的话根本不算话!”

  “我说不碰你,又没说不抱你。”

  “你——你——”

  战野终于放开她,笑着轻点她的鼻尖,将她安置在窗边的位置上。

  “傻丫头,我说过咱们今天痛痛快快的玩一场,你不喜欢的事我一件也不会做,你放心吧。”

  失去战野的体温,怅然若失。燕丫头别开脸,不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红晕——她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他靠近,还是别靠近?

  “如果……”他抬起眼,默默地注视了她半晌。“如果我不是战野,你是不是永远不可能爱上我?”

  “你是战野。”她坚持。

  “我是说如果我不是呢?”

  会!燕丫头将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她怎么可以这么说?她答应过战野这一生只当他的新娘,尽管那是儿时承诺,但对她来说却无此慎重,她从没想过要背叛这诺言。

  他的眸子垂了下来,燕丫头爱的是战野,那是过去的战野。说来荒谬,他自己似乎老早已经遗忘那名字。看着燕丫头那纯真的小脸,他知道,自己深爱着的,并不是过去。

  他们再也不能回到过去。

  他失落的沉默让燕丫头忍不住抬起眼,冲动地想把心里的话告诉他。可她说不出口,只能红着脸,呐呐地喝着桌上的酒。那酒,让人脸红,让人心跳。

  她喜欢他,如果不是,又怎么会偷偷的跟着他下山?又怎么会从水池边仓皇而逃之后满脑子都是他的身影?他说过很多次,他不是战野。是她硬要为自己找个理由,硬要为自己的感情找个出口……如果他是战野,这一切都名正言顺,如果他不是……就算他不是,已经付出的感情也无法收回。

  “酒喝太多会醉的。”他瞧着她红透的脸,不由得笑了。

  “啊?”燕丫头傻傻地盯着眼前的酒杯,浑然忘了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酒,怎么眼波如此迷蒙?

  “别这么看我,要不然我很难守住自己的承诺。”他叹息着,移不开目光,只觉得心底的感情正在沸腾,压抑的欲望几乎让他想立刻抱着她上床。

  燕丫头连忙点头,头也点得太厉害,竟然觉得天旋地转。她傻气地笑了起来。“这船……开得好快。”

  战野无奈摇头,上前扶住她。

  “不是船开得快,是你醉了。”

  “醉了……”燕丫头呢哝低语,头埋在他宽广的胸前。“醉了也好……醉了什么也不记得……”

  “你醉过?”看着她红通通的小脸蛋,他快压抑不住自己的欲望,只能不断逗她说话,但就这样抱着她,教人如何不冲动?

  没……“她突然又笑了,圆圆的眸里波光闪耀,像是映着世上最美的湖、最亮的星。

  “人屠子叔叔都这么说……战野……”她轻喊他的名字,笑容褪去,换上一副愁容。

  “如果我再找不到战野,我就会变心了。”

  如果这也算一种宣告,那么他的心将因此而飞扬!从没想过,他竟然要与过去的自己争宠,而且还为了终于争到了而感到如此快乐。

  他笑了起来,货真价实,怜爱的笑容。“哦?为了谁而变心?”

  燕丫头瞪着他,不高兴地嘟起唇。

  “你不该问我……是你不好,勾引我变心……我答应过战野……我不可以喜欢上别人。”

  “所以,就算我不是战野,你也喜欢我?”

  “对。”燕丫头叹着气,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摇摇晃晃的脑袋,昏昏沉沉地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可是我答应过战野……这样不对……”

  她恍恍惚惚地低喃着,却不知道自己的话让他的心悸动,让他觉得自己真正活着、让他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与她相守一生更重要的事。

  醒来的时候燕丫头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有一千个铜牛山的喽正在里面摇旗呐喊。她的眼睛摇晃得没办法对上焦点,只能抱着头呻吟。

  “别动,越动只会越痛苦。”战野沙哑的声音就在她身边,还夹带着笑意。“我已经叫人去做醒酒汤了,再等等。”

  “疼……”她抽着鼻子吸气,转头一看,赫然发现他竟然就躺在自己身边,这一惊非同小可!她立刻跳起来,头却撞上床梁。“哎啊!”

  战野忍不住大笑,边笑边抓着她细致的脚踝让她躺下来,燕丫头闪躲不及,只能无助地抱住头,缩成一团小球。

  “我不是说过要你别动?这下疼得更厉害了吧?撞着哪里了?让我瞧瞧。”

  “你说过不碰我的。”顾不得疼,燕丫头伤心委屈地嚷。

  “我没碰你啊。”绝对无辜的声音。

  燕丫头检查自己身上的衣服,除了领口脱了两颗扣子,其它的的确完整无缺。她有点愧疚,自己竟然冤枉好人。

  “我……对不起……”

  战野从背后搂着她的身子,大手细细地揉着她的额头。她撞着的地方根本不在那里,但他的手那么温柔,燕丫头忍不住轻轻叹息,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窗外夕阳已红,没想到这一睡,竟然睡去了大半天。看着即将落入湖中的太阳,她有些后悔。

  “天快黑了……”

  “咱们还有六个时辰。”

  “六个时辰?”

  战野偎在她细白的颈项上,闻着她身上特有的香气。

  “十二个时辰,过了这十二个时辰,幸福便要走了。”

  她听不懂这么深奥的话,但是她不敢回头,深怕破坏了这美好的一刻直到战野的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移为止。

  燕丫头惊跳一下!池边那惊恐的回忆再度回来。她不要那种感觉!她不要身边的人再度变得那样邪恶恐怖!

  “别怕。”战野依然偎在她细致的颈项旁,温柔地细语:“我不会伤害你……只要你不喜欢,我会立刻停手。”

  “这……是夫妻才做的事。”燕丫头紧张得胡言乱语:“我已经许给战野了。我不能跟你在一起!我……我……”

  “你不喜欢?”

  说不喜欢未免有些违心,但她不懂他在自己身上撩起的火焰是什么又麻又酥,教人眷恋,却又教人想要远远逃开。

  他突然一个翻身压在她身上,他的发乱了,几撮发丝垂在眼前,令他充满危险气息的面孔更显放肆;但他却有一双极为温柔的眸子,深情地注视着她——燕丫头觉得自己恐怕就要在那样的目光之下融化……化为一摊水、化为一摊泥,深深地溶进他的身子里,一辈子缠绵。

  “当我的妻子。”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因为激动、因为快乐、因为惶恐、因为无措。

  “当我的妻。”他又说了一次,这次他的唇贴在她的唇边低喃,吐露着温热的气息。

  燕丫头闭上眼睛,任自己融化,不再抗拒。她叹息一声,低低地应声:“好。”

  他不再犹豫,大手探进她纯真的身子里,碰着她细腻的肌肤,闻着她身上独特的香味,他轻轻地咬啮她雪白的颈项,像要将她吃进肚子里。

  他燃起的火焰让燕丫头迷乱,她的小手攀着他的肩,感受到手底下贲张的肌肉、脉动的情欲。她无助得也只能攀住他的肩,嘤咛着呻吟,喘息着轻呼他的名。

  “战野……你当捕头,我跟着你,你当马贼我也跟着你,这辈子只有你。”

  他从她细致的胸前抬起眸子,深深望进她眼中。她永远不会了解,听到这句话,对他来说是多么大的震撼!经过了漫长孤独的十年、非人的十年,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有伴。

  他抬起身子,将她柔软的娇躯拥进怀里,在温柔的结合中吻住了她的唇瓣。

  “这辈子你当我的妻……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都当我的妻。”

  他们又回到小水池,一轮明月照耀着,水池中波光潋滟。

  战野拥着燕丫头的身子,略带阴沉地瞧着天上的月亮。如果这月可以停住,那该有多好!

  “你在想什么?”燕丫头侧着头,眼里写着无限娇羞。

  “十二个时辰……快过了。”

  “十二个时辰到底是什么?”

  燕丫头蹙起眉。他一直说着十二个时辰,仿佛他们之间只能拥有这十二个时辰。她不明白,他们难道不该从此过着幸福平静的生活吗?分开了十年,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为什么战野看起来这么……这么的悲伤?

  战野叹口气,头埋在她的发间,激情之后他细细地替她梳洗过,如今她香得像是初生的婴孩。情欲又不知不觉来到,他似乎永远要不够她,像要填补十年的空白似的。

  “你怎么不说话?”

  他不能说,就算说了她也不会相信,只是时间一到,他又要变成冷血负心汉——想到她可能受到的伤害,他觉得自己该死!

  “战野……”

  “呵,原来你们真在这里……好一对戏水鸳鸯!”

  他们同时一震!月,不知道什么时候隐进乌云之中,再也看不到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战野将燕丫头的身子挡在自己身后,同时暗暗咒骂自己的大意。早就该将燕丫头安排在其它的地方,不该让她回来这里涉险。

  “整座铜牛山就这个地方可以躲人而不被发现,你们找得到,难道我打小在这里长大的人会找不到吗?”水仙俏生生从树林子里姿态优雅地走了出来。“只不过我也没想到真能找到,我还以为你们老早远走高飞了呢,戈总捕头。”

  燕丫头一震!戈捕头?这么说他真的不是战野?

  “单戈、戈捕头,啧啧!你名字不少,不过都代表着同一个意思。”水仙笑着,娇俏地打量着他那张阴冷的面孔。“那就是叛徒。”

  战野冷冷瞧着水仙,她敢这么大咧咧的出现在他面前,还揭穿他的身份,倚靠的是什么?

  “你想一举铲平铜牛山,何必依靠这小丫头?我不是更好吗?我听说了,朝廷贴出告示,谁能拿下楚霸天的人头,谁就能胜任三省总捕头。”水仙笑得极为娇艳。“这小丫头连楚霸天的脚趾头都碰不着,更别提杀他了,你想要他的命,不如咱们合作你意下如何?”

  燕丫头的身子晃了晃,惊喘的声音那么大,大得让水仙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唷!我说死丫头,你该不会当真以为咱们戈捕头会喜欢上你吧?他只不过是利用你,利用你打探铜牛山的情况,利用你摸熟铜牛山的一切,这山寨里除了你还有谁那么容易受骗上当?”

  “你到底想怎么样?”战野冷冷地眯起眼睛,杀意在他眼中浮现。

  “我想分一杯羹。”水仙耸耸肩。“像我这样的人埋没在铜牛山多可惜,我帮你铲平铜牛山,你所得到的一切都分我一半,五五分帐,公平得很。”

  “死人是用不着金银珠宝的。”

  水仙愣了一下!她满心以为自己没料错,到底拿她跟瘦弱不堪的燕丫头比,谁也会选她,难不成这家伙比楚沛还笨?

  “你不会杀人的,你是个捕头,可不能乱杀人……”水仙强笑着,眼角却正为着自己的后路盘算。

  “我现在不是捕头,只不过是个马贼。”他大步一跨,水仙立刻后退一步。

  “我知道所有铜牛山的密道,那死丫头可是什么都不知道!你想铲平铜牛山,非得有我的帮忙才行!”

  “不用你,我一样可以铲平这里。”

  眼前这男人不在乎杀了谁,更不会在乎杀了她——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她不会笨到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不会把这个地方说出去,更不会说我见过你们两个。”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水仙手一扬,白色烟雾立刻直喷向战野,烟雾带着诡异的花香,战野直觉地闭气闪开,同时回身抱住燕丫头,只可惜已来不及。

  燕丫头倒抽一口冷气,几乎立刻倒下。

  战野愣了一下,咬牙狠道:“你敢伤她!”

  “你想杀我,我当然要找一个垫背的。”水仙冷冷抬起下颚,娇艳的脸上布满笑容,眼里却写着冰冷的杀意。“怎么样?你放我走,我就把解药给你,一个换一个,这买卖应该还划算。”

  “把解药交出来!不然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水仙儿玉手一扬,一瓶绿色药丸飞入战野的手中,人也借势往后退去,霎时消失了身影。

  战野立刻倒出药瓶子里的药丸,绿色的,有股奇异的香气。

  “燕丫头,吃下去。”

  “我不要……”燕丫头摇摇头,虚弱地将药丸推开。“你利用我……”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打算利用你,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她?”战野认真地说着。

  看着他的眸,燕丫头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他到底是单戈?戈捕头?还是战野?

  或者他谁也不是,只是个想铲平铜牛山的捕头,而她只是他任务中的一小段插曲。

  “燕丫头!快吃下去!”

  她的眉间隐约透出一股灰黑之气,眸子渐渐溃散,似乎已经听不到他的话——战野顾不了一切,将药丸含进嘴中,就着池水度进她的口中,等了半晌,那灰黑色却没有褪去……反而泛出奇异的红色。

  “燕丫头?燕丫头!”

  08阵阵冷热交织而成的痛苦魔网将她紧紧缠住!燕丫头喘息着挣扎,想脱离这非人的痛苦,但无论她如河挣扎,那魔网紧紧地缠绕着她,死命地摧折她每一丝求生的意志。

  她再也无法忍受地哭了起来。

  “别哭……我会想办法救你的……别哭,燕丫头。”

  她努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某个人的怀里,在山林之间狂奔。抬起眼,她看到那张脸。带着又深又长的伤痕,额上还镶着颗奇怪的石头——那眼、那眉,不知怎么地给了她好熟悉、好亲切的感觉。他是战野,但又不是战野。

  “你……到底是谁?”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准死!”

  “不准死……”燕丫头惨惨一笑。“连死也不准吗?不……我累了……我想去找战野……找我爹娘……”

  “不!”他终于停了下来,两只眼睛像是黑暗中的火炬。“你还不准死!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那是什么时候?”燕丫头呼出热气,她的脸已经变成可怕的绿色,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一股令人欲呕的腥气。

  战野强压下心中的恐惧,用力抱紧她,直视着她迷茫的眸子道:“燕丫头,你醒醒!

  不能睡!“”不要不要……我好累了……让我睡……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为什么不干脆让我死了算了?“她哭吼了起来,嘶哑的嗓子几乎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燕丫头,你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什么?”

  他的大手中躺着几颗早已干瘪的糖葫芦,还有一支断了半截的头花。

  燕丫头混沌的神智中仿佛注入一股清流,她挣扎着睁开眼睛,挣扎着让自己清醒一点好看清楚眼前的物品,那是她的……那是她当年送给战野的糖葫芦,那是她当年跟战野交换的定情信物,他真的是战野!她没认错人,他真的是战野!

  “战野……战野……”

  “是!是我……”他的声音也哑了,带着浓厚的痛楚感。“是我,我来接你了!你现在还不准死!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好不容易才又重新得回你,你不准死!明白吗?

  不管有多么痛苦,你都得撑下去!撑下去!“燕丫头喘息着微笑,她的眼神再度涣散,但唇角却含着满足的笑容她找到战野了……

  她真的找到战野了!但那有什么重要?

  再度陷入昏迷之前,燕丫头想说却来不及说。她得让他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很重要很重要!可是她实在好累……累得睁不开眼睛,累得连开口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的心好急,她真怕自己来不及说……来不及告诉他……

  战野疯了似的在山林之间狂奔!老天!她不能死!他好不容易才得回她,怎么可以就这么轻易让她走?他的头剧烈地疼痛着,额上那方玉石再度控制了他,他全身上下都在尖叫着要求释放,但他的脚步没有丝毫的迟疑——到最后,他仿佛一具行尸走肉,直觉得朝他所想去的方向狂奔,而身体与神智却已经分开了。

  他只想着:他要救燕丫头——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头上的痛楚教他麻木,他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能思考……

  “什么事那么急非得把我叫来?”

  战青老大不高兴地推开了房门,一看到眼前的景象便愣住了!单戈坐在窗前,而银姑的床上躺着一名形容憔悴的少女。

  “这是怎么一回事?”

  银姑摇摇头,指指单戈。

  “他说他是你手下的捕头。”

  “单戈,这是怎么回事?”

  “我要救她。”

  他回过头,战青被他那惨白的脸色给吓了一跳!

  “老天!你怎么弄成这样?发生什么事了?你受了伤?”

  “我没事。”单戈冷冷挥手,尽管脸色惨白,尽管声音喑哑,他看起来依旧冰冷如昔。“我知道宝库里还有一颗药王辟毒珠,你去替我拿来。”

  “还要一颗?!”战青绿了脸,阴郁地瞪着眼前的男子。“单戈,当初你说要个东西取信楚霸天,我已经私自拿了一个辟毒珠给你了,现在你还想要一颗?你知道吗?如果被发现的话,我们两个都要被杀头的!你也是捕头,该知道知法犯法的罪名可以株连九族!”

  “那不关我的事,我要那个东西!”战野咬牙切齿地开口:“你不给我,我自己进去偷!就算把整座皇宫翻过来,我也会找到那颗该死的珠子!”

  “只怕你还没偷到,已经先死在精卫队的乱刀之下了!”战青愤怒地指着躺在床上的少女吼道:“她到底是谁?值得你这样为她拼命?”

  “她是谁你管不着,我只问你一句:你拿不拿?”

  “我——”

  “先别动气,有话慢慢说。”银姑连忙打断他,站在两人中间强笑道:“一定有法子解决的,何必搞得这么僵呢?”

  战青气呼呼地坐了下来,银姑体贴地替他倒了杯水,微笑道:“来来来!先喝口水消消气,都是自己人,何必这么大动干戈的?”

  “我跟这毛头小子有什么干戈好动的?是他不懂事,放着大好机会不把握,却为了这么点儿女私情,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单戈冷笑一声。

  “是啊,就像你也不会为了那么一点‘儿女私情’而放弃你的大好前途一样。战捕头,你告诉我,你现在是名捕了,有什么感觉?拿自己老婆儿子换来的前途光明吗?荣耀吗?”

  战青霍然跳起,整个人气得不住发抖!

  “你……你再说一次……你有种再说一次!”

  “就算是十次我也愿意说!”单戈毫不退让地瞪着眼前的老人,他的胡子气得飘了起来,模样看上去如此苍老、如此……如此令人愤怒!

  “我杀了你这不知好歹的小子!”

  战青猛然抽出刀,银姑想挡也挡不住!就在这时候,床上躺着的女孩儿却发出呻吟——“战野……战野……我好难受啊……战野……”

  战青手中的刀哐啷落地!他不可思议地瞪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

  银姑也傻住了!她回头,这才发现这一老一少,容貌竟然如此神似!

  单戈冷冷一笑,眼中没有半点感情,他只是简单地开口又问了一次:“你,去不去拿?”

  药王辟毒珠拿来了,放在她的胸前隐隐闪着绿光,房里腥膻的气息略减,她的脸色看起来似乎好了点,但眉心依旧隐含着暗灰色浊气。

  “这珠,能保她几天性命。”延请来的名医叹口气道:“能有几天老夫也不敢断言,总之解铃还得系铃人,这毒狠辣异常,非得解药不成。”

  大夫留下几帖药,说是略尽绵薄之力,银两也不敢收便走了。

  他狼狈地望着床上面如槁木死灰的少女,再一次喘息地抱住自己的头——“战野……”燕丫头轻叹一声睁开眸子,看见他,她露出一朵虚弱的微笑。“你真的在……我以为是梦……”

  “不是梦,我就在这里。”

  她脸色惨灰,眸子却闪烁着欣喜的光芒,她努力伸出手想碰他的脸,手却没力气抬起来。

  “你是单戈……也是戈捕头……我识字不多,但我会写这几个字,我好笨,竟然没早点看出这中间的线索……”

  “别说话,你得好好休息。”战野握住她的手,僵硬地露出笑容。

  单戈二字合起来就是个“战”字,连三岁小孩也猜得着的谜语;当初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不叫张三?不叫李四?他不想去思考其中的曲折,不想去思考为什么战青连这么简单的提示也没看出来。

  “不用……”燕丫头修笑着摇头。“我自己知道,很快我就可以永远休息了。”

  “别瞎说!刚刚大夫来过,他说你的伤不碍事!”他的头又开始痛了,看着燕丫头那受尽折磨的脸,他的心啊疼得扭出血来。

  “你看……”燕丫头轻轻晃晃自己的手,让他看腕上的草环。“我一直留着……”

  他认得,从铜牛山寨的大门上救下她,他就看到那草环。

  他没忘记,就像自己怀中一直藏着那几颗糖葫芦,就像他一直藏着的几朵头花一样,她也将草环带在身上,整整十年。

  “我一直等着……”燕丫头气若游丝,轻轻地说着:“我一直在等你……等你来娶我当新娘……”她说着,闭上了眼睛,但又想到什么似的猛然睁开眼睛,认真地开口:“但是……但是早在我知道你是战野之前……我就喜欢你……在水池边……我要你知道,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战野……而是因为你就是你……”

  “燕丫头……”

  她的手,自他手中滑落,她的面容看起来像是死了,唇角却带着笑意,因为她终于将那件很重要的事情说完。

  战野的心漏跳了一拍,扑到她面前,恐惧地轻探她的鼻息还好,还有气,虽然那么微弱,虽然仿佛随时会失去她,但不是现在。

  战野喘息着,他的头好疼啊,疼得他眼前一片黑雾!他颤抖着起身,跌跌撞撞地离开那里,连看也不敢多看一眼。

  冲出门的那一刹那,他仰头低吼!两行泪水滑落他的颊,滚烫的泪,像他不停翻搅的心。

  那吼声,敲痛了银姑的心。

  银姑想唤他,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叹口气,无言地凝视躺在床上的少女。

  更是老天作弄人!这少女该是战野小时的童伴吧?说是小时童伴未免简单,光看战野的眼神,谁都清楚战野对这女孩的感情非比寻常。分开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相见,却是此般不堪的景象。

  “唉……”战青叹息的声音传来,他远远坐在一旁,已经许久没发出任何声音。

  银姑来到他身边,轻轻地抚着他的肩。

  “他总有一天会了解你的难处的。”

  “不会有那么一天。”战青忍不住一抹老脸,粗嘎地开口:“我也不敢奢望会有那么一天,就让他恨我吧,是我这个做爹的不好,是我对不起他们母子。”

  银姑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失声惊呼:“战野他……他该不会又回铜牛山去了吧?”

  战青呼地站了起来,脸色微变。

  “哎啊!我怎生这么糊涂!我不能再让他去冒险了!”他说着,转个身仓皇离去。

  “沛哥哥,别老是绷着一张脸,来,我再替你倒杯酒好不好?”水仙娇笑着斟了杯酒捧到他面前,楚沛看也不看一眼。

  水仙无所谓地耸耸肩。“你不喝也行,不过我有个秘密……”她斜睨楚沛那张不耐烦的脸。“很重要的喔,关于铜牛山的,也关于燕丫头的。”她拖长了尾音,冷笑着迎上楚沛焦急的眼光。

  “什么秘密?”

  “哼!只要是关于燕丫头的你就想知道了是吧?这秘密分成两个部分,一个是跟铜牛山有关,另一个是跟燕丫头有关,你说你想先知道哪一个?”

  “你!你到底说不说?!”楚沛火大起身。“别卖关子!”

  “想知道也成,你先喝了这杯酒。”水仙笑得极为娇艳,玉手纤纤将酒杯送到他唇边。“喏。”

  楚沛无奈地喝下酒,随即推开酒杯。

  “现在可以说了吧?”

  “好啊。”水仙笑吟吟地:“我知道单戈是谁,我听过他的名字。”

  楚沛蹙起眉。

  “你也看出来了吧?那家伙不是一般人。”

  “快说!”

  水仙张口,正要说话的时候房门被一脚踢开打断了她的话。

  战野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朝水仙伸出手。

  “拿来。”

  水仙挑挑眉。

  “拿什么?”

  “解药。”

  “解药?什么解药?”楚沛一头雾水。

  “你用什么毒伤了燕丫头,就交出什么解药,不然我会杀了你给燕丫头陪葬。”

  楚沛为之一震!他猛然转头瞪着笑吟吟的水仙。

  “你伤了燕丫头?!”

  “哼!是又怎么样?”水仙满不在乎道:“我想伤谁就伤谁,你们又能奈我何?”

  “你!快把解药交出来!”楚沛愤怒地吼道。

  “我偏不!”水仙愉悦地笑着,明媚的眸子里写着冷酷的笑意。“我就是不交!我就是要看着那丫头惨死!那是什么毒你们知道吗?那是我师父精心调配的四十九日化骨散,四十九天之内她全身上下的骨头会一寸一寸粉碎,皮开肉绽、肠穿肚烂,可是呢,偏偏死不了,你们那么疼她,倒不如赏她个痛快,免得她生不如死!”

  战野的剑刷地笔直抵住她的颈项。

  “给我解药,不然你就先下去给燕丫头探路。”

  “好啊!”水仙的脸上没半点畏惧。“你杀了我啊,我活着的一天她就有希望,我要是死了,她可就真的半丝希望都没有啦。你杀啊,你要是舍得她死的话就杀了我!”

  “你——”战野怒视眼前的少女,怎么也想不到水仙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却有一副如此狠毒的心肠。

  “要怎么样你才肯把解药交出来?”楚沛深吸一口气,强忍满腔的怒气问道。

  水仙娇俏愉快地笑了起来。她推开单戈的剑,风姿绰约地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微笑道:“这个嘛……让我想想……”

  她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抬起眼,深思地打量着战野。

  “我问你一件事,你最好老老实实告诉我,你跟那死丫头老早就认识了是不是?”

  换了平时,他半句话也不会说,但此刻燕丫头的命在水仙手上,他只得强压下脾气冷冷开口:“是。”

  “瞧你对她如此情深意重,想来你们过去一定有很深的交情。”

  水仙说着,眼睛飘向一旁的楚沛,他脸上货真价实的痛苦给了她极大的快感。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教人痛不欲生?

  水仙笑了,她娇媚地转向战野,温柔而又饱含深意地开口:“我的条件很简单,我要你娶我。”原本只想五五分帐,但现在价码不同了,现在她要全部,连他的人、他的血肉也不放过。

  战野猛然转向水仙。

  “你做梦!”

  “如果我得做梦才能得到你,那你也只能在梦中才能见得到那死丫头了。”水仙阴狠微笑。

  战野一窒!

  水仙开心地笑了起来,娇媚的声音像是冰刀一样划开战野与楚沛的心。

  “我要你娶我,意外吗?燕丫头一辈子都得看着你另娶他人,她活着会比死还痛苦。

  你呢楚沛,你得看着燕丫头痛苦一生,就算你娶了她,也只能得到她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心。你们不让我好过,我就要你们三个人陪着我痛苦一辈子!这就是我的条件!“战野只考虑了三秒钟便点头,速度之快,连水仙都觉得不可思议。

  09“你疯啦?迎娶屠水仙?你不如先从我坟上踩过去!”战青气得七窍生烟,如果他真的有坟,现在也气得从坟里跳出来了。

  “你有什么资格反对?”战野冷冷开口。“我只是通知你,让你备齐人马上山。”

  “你不是真心想娶她?”战青的脸突然又松了,他摇摇头。“趁着大喜之日动手固然是个好计,但……”他瞄了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燕丫头。“丫头要是知道,恐怕会很难过。”

  “所以不能让她知道。”

  战青叹口气,苍老的神态看起来憔悴疲惫至极,他没力气跟儿子争辩,因为实在累了。

  这几天,大内宝库发现失了好几样东西,近日内也只有他进去过。他躲躲闪闪、遮遮掩掩,却也知道早晚要东窗事发,到时候若还没铲平铜牛山取回宝珠,任他有十颗脑袋也不够掉。他无所谓,怕只怕连战野也牵连在内。

  “烫烫烫!”银姑用身体抵住门进来,脸上推满笑容道:“来来来!刚煮好的鸡汤,这几天你们父子俩也够累的,快趁热喝了吧。”

  看着银姑那张热切的脸,战野的脸更冷。那双眸子冷得几乎可以结冰。

  银姑一看那眼光,顿时傻住了!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霎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娘十年前就死了,别惺惺作态想收买我。”

  “你怎么这么说!”战青呼地跳起来,“银姑没那意思,这几天她照顾你那病丫头也够累的了,你就算不感激,也不该这么说,她没欠你什么!”

  “不要紧!不要紧!”银姑连忙笑——她这一生都在笑,为了客人笑、为了银两笑,如今还要为了战青笑。想到这里,她实在委屈,转身忍不住哽咽。“鸡汤冷了就不好喝了……你们慢慢聊,我出去招呼客人……”

  “银姑!”战青起身,想追出去,却又不敢,只能火大地瞪着儿子。“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态度,银姑照顾了我十年,没求过什么!我跟她之间是清白的!”

  “那好,现在你知道我还活着,大可去打破你们之间的清白。”

  “你——”

  战野厌恶地别开眼,不想去看父亲那张脸。

  “你出去,让我跟燕丫头好好静静。”

  战青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儿子那孤绝的背影……他能说什么?说过去十年自己像疯了一样?说过去十年他对他们母子有多愧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更何况战野——战野这冰啊,冰冻了十年有余!

  门关上,战野疲惫地揉揉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燕丫头正含笑注视着他。

  “你醒了……”战野露出一朵笑容,额前那方玉石,蠢蠢欲动。

  “你不该这么对伯父跟银姑阿姨说话,他们待我很好。”燕丫头沙哑地说道:“不是为了你,他们没必要收留我这病丫头。”

  “你都听到了?”战野抱住头,不想让燕丫头看到他眼中的痛楚。

  “听到,我虽然昏着,可是你们说什么我全听得见……”燕丫头的手轻轻碰碰他的,他却像是被火烫着一样狼狈闪开。

  燕丫头的手缩了回来,一双大眼里写满受伤。

  “燕丫头……”战野深吸一口气,努力忍受痛苦,试图摆出笑脸,但他做不到,只能拼命咬牙——“你头疼?”燕丫头虚弱地撑起身子,想碰他的额,战野再度问开。

  “别……”他喘息着苦笑,狼狈不堪地退到古边。“你碰我,简直教我生不如死……”

  燕丫头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战野闭上眼睛,痛得什么也不能想。“老天!光是这样看着你,却不能碰你,不能靠近你……这痛啊!几乎要了我的命!”他蓦地睁开眼睛,满腔的柔情化成更剧烈的疼痛。他不想让燕丫头看到这痛楚,更不想在燕丫头清醒的时候离开她。

  抱住头,战野靠着窗的身体滑了下来,虚弱而愤恨地低吼:“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得忍受这样的痛苦?我到底犯了什么罪?!“燕丫头呜咽出声,想帮他,但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痛苦。为什么老天爷这样对待他们?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好过一点?是不是这一生,我们都得这么远远看着,再也不能靠近?”

  我们?不,已经没有我们了。

  战野的眼睛花了,雾水迷蒙了他的双眼,是因为头疼吧?才让他的眼前如此迷蒙一片?

  等拿到解药,安排好燕丫头未来的生路,他就会远远离开……他没办法在她身边,尽管知道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法逃过自己内心的情感。他非死不可!可是他得自己死,不能让燕丫头瞧见,不能让燕丫头以为是他们之间的爱害死了他。

  所以……再也不会有“我们”了。

  “你什么也不用做,我过几天就要迎娶屠水仙。”他颤巍巍地起身,狼狈不堪地离开那里。

  就这样?燕丫头傻怀地看着战野的背影。

  就这样?他们之间就这样结束了吗?因为她所中的毒?还是因为水仙可以帮助他消灭铜牛山寨?或者都是?

  她想哭,但是哭不出来,只觉得自己像是破了、碎了,像是十年前被孤独地遗忘在柳树湖边,只是这次……这次战野再也不会回来了。???

  刺耳、不堪、扭曲的锣鼓声中,楚霸天涎着脸,一双铜铃般的牛眼邪气贪婪地注视着战野,唇角含着期待的微笑问道:“什么时候?”

  “等我跟水仙儿成亲之后。”战野瞅着他,冷冷微笑。“大伙儿好好乐一乐养精蓄锐一番,之后咱们便进城去。”

  “你都打听清楚了吗?精卫队交兵的时辰,真的都打点好了?”

  “那是当然,否则我何必天天进城?”

  “好小子!有你的!”楚霸天呵呵大笑,猛一拍战野的肩,突然他回过头对那厅外那些敲锣打鼓的喽们充吼:“他妈的!你们这些狗患子!就不能吹好听点?这哪像是喜事?简直像他妈的送丧!”

  战野蹙起眉。

  楚霸天连忙陪笑:“别这么冷着脸,咱们铜牛山不比别的地方,办喜事儿也是自个儿来,谁知道那些个贼头会不会混进迎亲队伍里是吧?”

  战野挥挥手,邪邪一笑道:“那无所谓,大不了不吹而已,别碍着老子洞房花烛便行。”

  “嘿!有一套!真是通情达礼!”楚霸天笑呵呵地,随即叹口气:“要是你是我儿子那该有多好!唉,那狗崽子,没了那贱丫头简直像是掉了魂儿一样!气死我了……”

  楚沛……战野目光一闪!他怎么没想到?楚沛会好好照顾燕丫头的,或许时间一久,燕丫头会忘了他。经过昨夜,或许燕丫头已经恨死了他而愿意跟着楚沛过一辈子——他心里知道自己不过是自欺欺人。如果燕丫头愿意又怎么会等到现在?想到这里,他的脸色再度惨白。

  “小老弟,你没事吧?”楚霸天忧心地注视着他,这混蛋小子可别在他们进大内宝库之前便死了。

  “没事……”战野吸着气,咬牙忍道:“老毛病又犯了……要不是为了这毛病治不好,我也不愿意将那好门路告诉你,现在我只想快点进去,将我该拿的全拿了,之后找个地方好好养病。”

  楚霸天猛点头。

  “应该的!应该的!”

  “我想去瞧瞧我的新娘子,少陪了。”战野说着,踉跄起身,摇摇晃晃离开了厅堂。

  战野一走,楚霸天的神色便沉了下来。

  想拿自己的那份,然后找个地方养病?哼!他什么也别想拿!那一切都是他的!除了他之外,其他人一毛也别想拿!

  “我想起来了。”楚沛哀伤地注视若战野那张冷冷的脸,想恨他、想生气,却很失败地转成一抹苦笑。“当年燕丫头的确提过你……你也是柳树庄的人对吧?”

  “没错。”

  “你来这里不是想当马贼,你是想铲平铜牛山寨,想杀了我爹,为你们柳树庄的人报仇……”

  “我不该吗?”

  楚沛说不出话来。天底下想杀楚霸天的人何其多!战野只不过是其中一个。楚霸天四处烧杀掳掠,毁在他手上的庄园又何止柳树庄。

  “看在你照顾燕丫头的份上,等拿到解药,你便带着燕丫头走吧。”战野冷冷说着,像是与他无关的事,眼里、脸上全没表情。

  “你说这是什么话?”楚沛低吼:“燕丫头爱的是你、喜欢的是你,到头来你却不要她?!”

  不是不要,是不能要——战野握拳,十指喀啦作响。

  他抬起眼,不屑地瞧着楚沛。

  “等铲平了铜牛山寨,我便是三省总捕头,赏银黄金千两,还可以在京城里任选一栋宅院落地生根。你告诉我,我有什么理由还要燕丫头?这还得谢谢你们铜牛山寨,竟将她教成一个什么也不懂的下等丫头,是你们耽误了她,怎么现在不想补偿?”

  “你!”楚沛被这似是而非的话给堵得没了声音!他瞪着战野,不相信他会这样说。

  “要不要随便你,若是你想现在去通知你父亲我也无所谓——”战野起身,冷冷地瞧着楚沛。“不过你也知道,如果我没娶水仙儿,燕丫头必死无疑。”

  燕丫头反倒成了他最大的痛脚。

  楚沛摇摇头,修得连头也抬不起来。

  “你看着办吧。要是愿意,新婚之夜别忘了到新房来找我。”

  她想走。今天就是战野迎娶水仙儿的日子了吧?她不能在这里傻傻等死,就算死,她也要躲得远远的,不让战野看到她最后的狼狈。

  燕丫头将胸前一直放着的宝珠取下,看着手上的草环良久,终于还是舍不得放弃。

  这是属于她的回忆,现在她也只剩下这回忆可以依靠了。

  燕丫头缓缓地往房外走,只是走没两步便虚弱得得停下来休息——没有辟毒宝珠为她吸取身上的毒气,恐怕她连这房门也走不出去。

  想到自己的狼狈、自己的虚弱,燕丫头气得落下泪来。恨自己这么不争气!恨自己这么无助、这么可怜!从小战野最大的愿望便是当个捕头,她一直都知道,现在战野离他的梦已经这么近了,她怎么会以为战野会为了任何人而放弃?

  就算战野真的为了她这命不久矣的病丫头放弃了三省总捕头的位子,她会高兴吗?

  她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可是……可是她就是忍不住要心痛!忍不住要难过!她可以不自私,但不能教她眼睁睁看着战野另娶他人还为他欢欣鼓舞,她做不到!

  “唷!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下来了?”银姑端着汤药进来,连忙上前扶她。“傻丫头,病没好呢,你要是有什么事儿,我可得让战野那小子恨死啦。”

  “他不会……”燕丫头低低地说着,不争气的泪水又落了下来。“他今天就要娶水仙儿了……”

  “我知道。”银姑扶着燕丫头躺回床上,她很想安慰燕丫头,但不知从何说起。战野要娶屠水仙的事战青似乎也不反对,这对父子脑子里到底想些什么?当初战青已经为了捕头这位子而放弃了家人,难道他儿子竟也与他一个样?

  银姑摇摇头。

  “傻丫头,战野不是无情的人,他会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你先别胡思乱想,乖乖把病养好才是真的。”

  战青也不是,但看看她这十年来……看看她这十年来所付出的一切又得到什么?她不想在燕丫头面前伤心,只好作势转身替她端药。

  “我的病不会好了。”燕丫头深深叹口气,苦笑着瞧着银姑。

  “银姑阿姨,咱们都知道我是不会好的了,现在只不过是等死而已,你又何必安慰我?”

  “别瞎说!”看到桌上摆的珠子,银姑又将它移回燕丫头身上。“可是保命的东西,别乱放。”

  她这一生,除了娘之外,没别的女人待她好。燕丫头瞧着银姑那张艳丽的脸,忍不住搂着她哭了起来。

  “银姑阿姨!”

  “傻丫头……”银姑按按眼角,只是这次怎么按也没办法将眼泪止住。“别哭……

  你瞧你,害我哭花了脸儿啦!“燕丫头哭得气喘,脸上泛着不健康的暗红色,看着燕丫头的模样,银姑突然嚷道:”老娘受不了啦!今儿个不管他们父子俩是怎么想的,咱们都要他们给个交代!要死要活好歹说一声!“她说着,温柔地扶着燕丫头躺好。”你乖乖在这里等着,银姑阿姨现在就到衙门去找那没良心的战青,让他去把战野给你找回来!“

  “不,不!”燕丫头喘着摇头。“别去,我不想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知道……

  我不能挡着他的路。“”这是什么鬼话?!“银姑杏眼一瞪,火了起来。”什么叫挡着他的路?一个巴掌拍不响,难不成还是咱们自个儿贴上去的吗?“说着,她忍不住笑,这句话可也把自己给说进去了。”傻丫头,你别想那么多,你既然叫我一声阿姨,阿姨就该替你作主——“

  “老板娘!老板娘,不好了!”风月楼里招呼的管事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嚷道:“我怎么拦……也拦不住他们!”

  “鬼叫个屁啊!拦着谁来着?”

  “拦着我们。”几名军官打扮的男人威风凛凛地跟着管事走了进来,银姑立刻换上笑脸。

  “唷!是精卫队的大爷们,你这不长眼的混蛋!这么不懂礼貌,连精卫队的大爷们也敢拦——”

  “队长!找到了!”燕丫头胸前的宝珠立刻被送到领头者的身上。

  “那不能拿!那不能拿!”银姑急得叫了起来。

  “哼,这下人赃俱获!看战青还有什么话说!”精卫队的队长冷笑着接过宝珠,顺手放进自己怀里。他冷冷地瞅着银姑那张仓皇失措的脸,不怀好意地说道:“你啊,想想你自己吧,眼下我放你一条生路,识相的就乖乖闭上嘴,别挡着老子的路,今天晚上就是老子升官发财的好机会!你要敢去通风报讯,瞧我不拆了你这风月楼才怪。”

  银姑受够了!她这辈子卖了够多的笑脸,这些男人当她是什么?年轻的时候当她是人尽可夫的娼,老了的时候当她是见钱眼开、胆小怕事的鸨,就是没拿她当个人看!

  银姑扑了上去,气势惊人地尖叫:“老娘跟你拼了!把珠子还给我!那是我的!”

  “你干什么?”精卫队的军官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霎时间也给惊得手足无措。

  银姑龇牙咧嘴地往领头的军官身上抢,就这么胡抢竟然也让她抢回了宝珠。“这是我的!”

  “别胡说!这明明是战青到大内宝库偷出来的,你怎么说是你的?!”

  “不!这是我的!”银姑昂然直起腰杆,冷冷开口道:“是老娘让人去偷的,你没瞧见我女儿病成那个样子!这东西老娘让人偷出来给女儿保命,要抓就抓我吧!”

  精卫队的队长气得红了脸。

  “银姑!你别以为这样做就能保住战青!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身为捕快却知法犯法,你想替他顶罪?没那么容易!押回去!”

  几名军官立刻上前扣住银姑,银姑不哭不闹,只是回头深深地看了燕丫头一眼。

  “丫头,保重……跟着单戈快走吧,阿姨帮不了你了。”

  燕丫头伸出手却落了个空,精卫队的人将银姑带走了。燕丫头脑袋里一片混沌,银姑的话却在这时候穿透了她迷蒙的神智:跟着单戈快走——精卫队的人说那珠子是战大叔从大内宝库里偷出来的,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战野必然也会受到牵连。

  阿姨是要她去通知战野快逃?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燕丫头从床上跳了起来,笔直地走出了风月楼。

  10外头的锣鼓声依旧是刺耳、吵杂、不成曲调的,原该是喜气洋洋的场面,却让那刺耳的声音弄成一场闹剧,但反正他不在乎,就算外面吹的更是送丧的曲调,说不定他还会觉得比较合适。

  屋子里红烛摇曳,水仙难得端庄地坐在床畔,模样就像个无限娇羞的新娘。

  “解药呢?”

  “你不替我掀头盖?”水仙娇声低问,销魂的声音。

  “解药。”

  层水仙猛地掀开头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怒视战野。“我到底哪点不好?哪一点比那个贱丫头差?为什么你们全当我是毒蛇猛兽一样避开我?”

  战野冷冷瞅着她,无情回答:“因为你就是毒蛇猛兽。”

  水仙一窒,眼里立刻泛出泪光。“我没那么恶毒,如果不是喜欢你,又怎么会想嫁给你?我肯嫁你,是你的福气!有我的帮忙,你必能平步青云!”

  “我不想平步青云。”战野恼怒厌恶地低吼:“解药!别逼我再说一次!”

  泪光消失了,水仙忿忿不平地仰起下颚。

  “你说呢?”

  “根本没有解药。”战野出奇平静,他老早想到这一点,只是还怀着一丝希望。

  “你知道就好,原本是有解药的,那烟只是平淡无奇的七步迷魂烟。”水仙恶毒地微笑道:“只不过你后来却亲自喂她吃了四十九日化骨散,两种药性加在一起,只怕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屋子里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水仙开始后悔了,怪自己不该把话说得那么绝。战野的功夫远在她之上,眼下她想全身而退恐怕是做不到了。

  “你走吧。”半晌之后,战野突然无比疲倦地开口。

  水仙愣了一下,他居然不杀她?她老早已经将匕首藏在怀里,随时都准备夺窗而逃,而他却不打算杀她?“我答应过燕丫头不杀你。”

  “你骗人!那死丫头会那么好心?哼!你还是想借用我的力量对付楚霸天是吧?”

  “信不信随便你,要走快走,免得我改变了心意一刀杀了你。”战野叹口气。“别从前山下,从后山走吧。”水仙看着战野好一会儿,咬着娇嫩的唇瓣思考着:如果他不杀她,多少该是对她有感情的吧?她真的可以改!如果战野肯要她。

  水仙走到他身边,温柔地拥着他道:“我真的很喜欢你……比喜欢楚沛更喜欢你,我们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知道我不该杀燕丫头,让我补偿——”

  “滚,别逼我后悔!”

  水仙被他强大的力气推开,她怨恨地瞪着他,半晌之后还是甩头离开。

  战野无言地坐在红烛旁,摇曳的烛光让他的头又痛了,只是这次他一点也不在乎……

  燕丫头要死了,他救不活她。如果不是他的粗心,现在燕丫头还是活蹦乱跳的;如果不是他的野心,现在事情又怎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山下爆起烟花,那是他跟战青之间联络的讯号,现在衙门的捕快们正在上山,事情很快就结束了。

  战野深吸一口气,努力稳定心神。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他也迫不及待想要结束。然后他要回到燕丫头身边,就算只有一天也好,或者连一天也没有他也不在乎了。

  他只要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听她的声音、握住她的手,这样就够了。

  “楚霸天,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是谁!”

  外面为什么这么吵?楚霸天迷迷糊糊地从他的豹皮椅上抬起头,醉眼迷蒙地瞪着看眼前的人。

  “嘿,小老弟……这可是你的……洞房花烛夜呢,不好好享受享受,跑来找老子做啥?”

  战野猛地将手中的一桶冷水泼出,楚霸天哇哇大叫着跳起来,清醒了!

  “你做啥?”

  “我要你清醒,要你看着我,我不想你死得这么简单。”

  “看着你?老子做啥看着你?你又不是娘们。”楚霸天蹙起眉,厅外人影交错,喽们做什么跑来跑去?“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要命的事。”战野冷冷一笑。“衙门的人正在铲平你的铜牛山寨,啧啧!

  几十年的基业,现在……没了。“楚霸天呼地抽出腰间的九环宝刀。

  “你他妈的!臭小子!你敢背叛我?!”

  “背叛?我从来没跟过你,又怎么会背叛你?”战野冷笑着,在灯光下仰起脸,好让楚霸天看个清楚。“楚霸天,你不记得我了吗?十年前你也这样叫我好好看着你,十年前你不是说过你会在铜牛山等着我?现在我来了,咱们十年来的帐……该怎么算?”

  十年前?他哪记得十年前发生过什么事!他抢过那么多庄子、杀过那么多人,十年前这臭小子顶多是个小娃子——楚霸天微眯起眼,横在战野脸上的刀疤终于唤醒了他的记忆。

  “嘿!臭小子,你的命倒是挺硬的!老子刀下从不留活口,没想到却让你活下来了……嘿嘿嘿……那庄子叫啥?柳树庄是吧?明明是个村子,却硬要叫个什么庄,害老子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庄院,呸!一穷二白的鬼地方!”

  “是,那是个一穷二白的地方,不过你挑错了地方……”战野轻柔地说着,声音里有着致命的杀机。他缓缓抽出长剑,猛地一抖,长剑幻出无数剑花。

  “因为你挑错了地方,杀错了人,所以那些冤魂们硬把我从鬼门关上踢了回来,要我替他们报仇,要我拖着你下去。”

  他的声音,令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楚霸天终于怕了!那声音,像是来自幽冥鬼域,像是来自地狱索命使者的声音。

  “怕了?”看着楚霸天顿时苍白的脸,战野笑了,笑得那般轻柔、那般邪气。“你已经多活了十年,现在取你的命已经算是便宜你了。”

  “废话少说!想要老子的命?嘿!这几十年来想要老子的命的人可多着!你慢慢排队吧!”楚霸天狂吼一声,挥舞着九环宝刀,夹着千钧力道朝战野冲了过来。

  她得快一点……燕丫头喘息着赶路,摇摇晃晃的步伐却怎么也快不了,她的眼前晃动着无数光影,身体深处尖叫呐喊着想躺下来休息,但她脚步依然没停,凭着意志力,拖着似有百斤重的步伐往铜牛山寨的方向赶。

  铜牛山真的出事了!下山的道路上有好多喽们的身影,刚开始还躲躲藏藏的,到后来全都拔腿狂奔。

  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兵器交错的声音,她搞不清楚到底是精卫队的人上了山?还是衙门的人上了山?总之是有人挑了铜牛山,而战野就在其中。

  好不容易,她终于赶到山寨门口,只是眼睛已经几乎看不见,耳朵也快听不见了。

  “燕丫头?”山寨的大门上,有人喊她的名字。

  燕丫头回头,喘着笑了起来。“楚沛!楚沛!”

  楚沛?十年来第一次听见她喊他的名字,却是在这种时候,楚沛真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难过?他等在这里,什么也不做,看着衙门的人一个一个抓了喽,听着厅里父亲跟战野交战的声音,他却只是坐着。他的心已经死了,直到现在看到燕丫头,才终于又有了一线生机。

  “你会说话了?!”楚沛上前握住燕丫头的手,她的脸色青绿得极为怪异,呼出的气息还带着浓浊的腥气——楚沛的心一阵揪紧。

  “老天……水仙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他一直在战野跟水仙的新房外面等着,等到水仙冷着脸出现,等到看到战野那张失神疲惫的脸。他知道,燕丫头所中的毒无药可救。

  但一直到现在看着她,才知道水仙的心肠到底有多狠!

  “没关系……那都没关系了。”燕丫头放松了,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地软瘫了下去,她模模糊糊地看着楚沛的脸,喘息着开口:“战野……战野在这里吗?”

  是了,除了战野,还有什么力量能让燕丫头在这种情况下撑到这里?楚沛强忍着心痛点头。“在。”

  “快……快让他跟战大叔一起逃,精卫队……精卫队的人来抓他们了!”

  “那是铜牛山的小寨主!”突然,衙门里的人发现了他们,好几个人同时冲了过来。

  “别放过他!”

  “不、不!楚沛是好人!楚沛不是……他不是马贼……”燕丫头急得断断续续叫喊了起来,但那些人哪里听得到她微弱的声音?几个人将楚沛团团围住,展开打斗。

  不知道是谁放的火,从铜牛山山寨里烧了起来,火光熊熊,燕丫头半躺在山寨的大门下,无助地低喃:“战野……战野……”

  “快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燕丫头想捂住耳朵,但却失去了力气,她连眼泪也挤不出来了,恍惚中知道自己大限已到,却不能在临死前见战野一面,多么教人心痛!

  “住手!”蓦地,战青的声音响了起来,燕丫头茫茫然看到他,他的胡子烧焦了,头发也烧焦了,模样狼狈不堪。

  “丫头!你怎么来了?”战青大老远便看到燕丫头,立刻狂奔过来。“你怎么——”

  “精卫队的人抓了银姑。”燕丫头看着战青,神智突然清楚起来。她微笑,知道这是回光返照。“银姑阿姨真的很爱你,她对精卫队的人说宝珠是她偷的。”

  战青傻了!

  “精卫队的人不相信,可是他们还是抓走她了,阿姨叫我来……让你们快逃,你跟战野都快走吧,精卫队的人就快到了。”

  “老子杀了你!”

  大厅里,楚霸天的九环宝刀挥舞得虎虎生风,却连战野的一片衣角也砍不着。他怒极,战野正在玩弄他,像是猫玩弄老鼠一样。他不让他好死,临死前非得好好折磨羞辱他一番不可。

  战野的身子轻灵闪开,楚霸天一个踉跄,跌出了大厅,一抬头,周围全是捕快。

  “你死期到了。”战野冷冷地说。

  “战野……别打了……”战青沙哑着嗓子,低低地开口。

  战野挑眉,却在这时候看到战青扶着的燕丫头,他的心猛然一震!火光下,燕丫头的脸转成一片平静的死灰,圆月似的大眼静静望着他。

  “不……”不是现在!不是现在!战野抛下手中的长剑,顿时忘了楚霸天的存在。

  他狂奔到燕丫头身边,猛地将她拥进怀中。“不要这时候!燕丫头!我快为柳树庄报仇了!为我娘、我弟弟、还有你爹娘、柳树庄无数的人们!燕丫头,别在这时候死!”

  燕丫头闭上眼睛,眼角滑下两行清泪。

  “我不要你报仇。”

  战野猛地低头,看着燕丫头平静的面孔。

  她微笑着,很认真地注视着他。

  “别报仇了。”

  杀了楚霸天,他这一生的心愿就算完成了,他可以成为全天下最有名的捕头,受到爱戴、得到封赏;杀了楚霸天,不但是为他自己报了仇,也算为了死在他手上无数的冤魂报仇。楚霸天该死,就算死一万次,也不足以偿还他所犯下的恶罪!

  但现在……战野望着怀里奄奄一息的燕丫头,楚霸天死不死已经与他无关。他的最爱即将离他而去,什么荣华富贵、什么血海深仇又有什么重要?失去燕丫头,他再也不能独活。

  仰起头,两行清泪滑过他的颊——他活得太累了,这么多年的血海深仇、这么多年的非人生活。

  “你娘跟弟弟们的仇……”燕丫头虚弱地看着他。“你会不会怨我?”

  “不会,我这双手已经造了太多杀孽,少杀一个也算为他们积福。”战野低低说着,爱怜地瞧着她。“倒是你,我没为你爹娘报仇,你不在乎吗?”

  “不……爹娘都是好人!”燕丫头微闭双眼,唇角含着笑。“他们也不希望女婿杀人……”

  他们相视而笑,从漫长的仇恨中解脱。

  战野将燕丫头纤细的身子抱了起来,温柔地凝视着她。

  “我们走,离开这个地方,我带你坐着画舫到处去游山玩水,每天都买冰糖葫芦给你吃,我们可以找个地方住下来,生一堆小燕丫头……”

  燕丫头闭上眼睛,仔细地听着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依偎在他怀里,微笑地点着头,不住应声:“好好好好。”什么都好,样样都好。她累得闭上了眼睛,知道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但她不怕,有战野在她身边,死也不可怕。看着燕丫头沉睡般平静的容颜,战野的脚步停了,深情地凝视着她,打算就这样看着她直到地老天荒。

  在他们相爱的世界之外,有人传来尖锐的喊声——“小心!”

  楚沛跟战青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战野没回头——楚霸天狂吼的声音那么大,几乎可以掩盖一切,但那声音掩盖不了战野对燕丫头深情的凝眸,掩盖不了燕丫头含笑呢喃的声音:下辈子……我再当你的妻……

  九环刀穿透了战野的胸,只在瞬间,战野额上那方玉石幻成一缕光影,悠悠渺渺消失。

  “天哪!”战青哭吼着冲上来,夹着雷霆万钧之势挥手一刀结束了楚霸天残酷的一生。只是手起刀落,他的心却也碎了。

  他的儿啊……

  战野怀里依然抱着燕丫头,两个人紧紧拥抱着,唇角依然带着幸福喜悦的轻笑,离开了这冰冷残酷的世界。

  这里,不属于他们。

  他们该去坐着画舫,该去大街上买冰糖葫芦……

  楚沛跪倒在他们面前,目光所及,正是燕丫头手上那枯萎的草环。

  仰起头,泪水无声滑下。

  尾声经过百多的流浪,她终于再度回到明月楼。

  暗黑色的黑阎雾气依旧笼罩着明月楼,里面景物与百年前一模一样;在明月楼楼前,果儿正低头拭泪,唇角还带着欣慰的笑容;楼里的仆役们各忙各的,只是百年前他们的姿态也与现在相同。人们失去了灵魂,无数茫然无依的魂魄在明月楼中尖声嘶喊——她缓缓走进角落里那间最黑暗的屋子——月影跟俨夜躺在地上,两个人紧紧拥抱着停留在时空的某一点里;她最爱的丈夫则平静地坐在地上,以一双明亮的眼低头凝视原本该有她的地方。

  经过漫长的一百年,无双的眸子依然如此温柔深情,在静止的时空里永恒地停留着。

  她上前,眷恋地回到她原来的位置上,阙无双从她身后温柔地拥住她,那份不变的深情虽然失去了温度,却依然教人悸动。

  “回来了……找到三个真心为爱付出生命的人吗?”粗嘎沙哑、教人不寒而栗的声音。

  黑阎奥义书翻开的扉页里在黑暗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也是这一大片茫然黑暗中惟一的光芒。而她宁愿不要有光。

  “没有,只找到一个。”

  “嘿嘿……七十个当中只有一个?主人,咱们的赌注还要继续下去吗?”

  “当然要。”明光回身,缠绵地拥住丈夫的身体,在心中哀求着求他给她勇气。

  “你不认为现在认输会好一点吗?至少你还残留人性……逆天而行可不太好,战野原本早该死了,你却让他活着,他一生杀了无数人,都得算在你头上。”

  “我不在乎,打开你,比任何逆天行为更加不可原谅。”她冷笑着回答:“左右都是死,我要让你知道,这世上有爱。”

  “爱?!”红光中闪出的妖异眸子剧烈地闪动起来,所发出的声音像是笑声……只是再也听不到比这更凄厉、更恐怖的笑声。“主人,这愚蠢的字眼用来不觉得好笑吗?真的有爱,前面七十个人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失去了爱、失去了灵魂。

  明光深深叹口气,觉得自己很累了。她闭上眼睛,靠在阙无双冰冷的怀里,喃喃自语地开口:“他们没发生什么事……他们只是忘了……可是我不要忘……就算继续流浪一千年,我也不要忘……”

  “很好,我的主人,那咱们就继续赌下去吧。”妖眼笑着隐去光芒。“不过别忘了……如果你赌输了,下场绝对会比流浪一千年更惨……更惨……”

  她不怕。当她陷入百年来第一次安稳的睡眠中时,她这样想着。

  她什么遭遇都不怕,只怕自己忘了爱、忘了无双、忘了月影——为了这一点,她会继续下去。虽然七十个人里才有一对战野跟燕丫头,但这已经给了她希望。

  只是当她想起最后的那一幕,眼角却不由得湿润……她到底做得对不对?无双,你能告诉我吗?我到底做得对不对?

  

创建时间:2010-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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