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梦录
沈亚
楔子第一次见到他们是十年前,那年我六岁。
幼维园里有对兄妹,哥哥叫何飞鸿、妹妹叫何飞雨。小雨和我同班,小飞则大我们一岁,念大班。
我喜欢小雨,因为她会画很漂亮的画,画里的小妖精有透明的翅膀,看起来象会飞出来一样!有时候她会很害羞地把画送给我,我到现在还收藏着它们。
小飞就有些讨厌了,他老是不说话,一副酷的样子;可是只要有人欺负我和小雨,他一定会把那坏小孩揍扁,所以我想我也是喜欢他的。
小飞和小雨的妈妈很漂亮,比我妈妈还漂亮!
她总是打着一把很好看的花伞来接他们;他好羡慕,我妈妈则从来没到幼稚园来接过我,而我每次只能在门口看他们手牵着手回家。
后来有一次,他们居然邀请和他们一起去玩,小雨的妈妈怕我妈妈担心,还特别打电话到我家去。我们去吃冰淇淋,玩碰碰车和骑旋转马,当时我开心极了!
他们送我回家的时候,我爸爸瞪着小雨的妈妈看了好久好久,看得都呆了!我猜他一定也和我一样,觉得小雨的妈妈比我妈妈好看!
可是有一次,我和小雨到办公室找教师,听到他们说,小雨的妈妈不是他们的亲妈妈。
小雨和小飞只是领养的。
小雨那天哭得好伤心哪!小飞则半句话也没说,看起来也快哭了。
我回家以后问我妈妈,什么叫“领养”的?
她说,就是把别人的小孩当成自己的小孩一样养大就是了。
隔天,我很开心地告诉小雨我妈妈说的话,我还跟她说可以让她妈妈也领养我,那大家就都一样了。奇怪的是她又哭了。
那天,小雨的妈妈没有来接他们,我自告奋勇地陪他们回家,在经过公园的时候遇到一要很大很凶的狗!
它不停地朝我们大叫,我和小雨都吓呆了;只有小飞还很勇敢地朝它扔石头,可是它一点都不怕,大概是欺负我们年纪小,而四周又没有大人吧!哇!那时真的很恐怖!
没多久,它的叫声引来了其它的野狗,竟多达四、五条,我想:这下完蛋了!
可是小飞一点都不怕它们,只是直直地盯着它们看,眼睛发出金色的光芒;身体的四周也散发着耀眼的金光,看起来好美好美!
我发誓真的看到他背上的一双翅膀,就和小雨画上画的一模一样!
那些狗吓呆了!全都逃之夭夭。
我开心地鼓掌大叫,问小飞:“嘿!你是妖精吗?”
那都是十年前的往事了!
世上有许多无法理解,而人们将无法解释的事归为:怪、力、乱、神。
妖精国长胡子的智者说:人类的心是很狭小的。
梦——仿佛是孩子的专利;可是在真实与虚幻之间,又有谁能给予明确的界线呢?
梦,很虚幻,可是人人都需要、渴求。
那么梦呢?在我们年少梦中的妖精们呢?
在我们成长之时,他们被太多的现实及压力驱离了。
很久很久以后,才在偶然间想起,梦里曾有妖精在哭泣……
第一章“然后呢?然后他怎么说?”
“然后他很愤怒地瞪着我看,我很莫名其妙,没见过他那么生气;可是小雨却告诉我很多很多关于妖精的事,她虽然汉挑明着说他们是妖精,可是我猜他们一定是真正的妖精。我告诉你,小雨还有一个很可爱很可爱的宠物叫妖妖,脸长得象小猴,全身毛绒绒的,还有一对和蝙蝠一样的翅膀;眼睛好大!小手小脚都和人一样有指头,小肚子圆圆的,好可爱!”
她的表情十分神往,仿佛那只名叫妖妖的小怪物就在眼前似的。
“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动物,喜欢得要命。小雨说要送给我,可是小飞不准,他说我家的人一定会把妖妖当怪物!我那时候很生气,可是现在想想,小飞是对的,我家的人的确会把妖妖当成怪物。”她的失望地叹口气,有些沮丧。
“那后来呢?”她又问。
“后来他们就搬走了,隔天我到幼稚园去,他们已经搬家了。为了这件事,我伤心了好久,因为他们连再见都没说!”
她终于嘘出一口长气,知道了故事的结局总是好的。
别一个听众则不屑地冷笑:“小楼,你漫画看太多了!”
“我才没有!我说的都是真事!”她大声抗议。
“到现在还相信那些无稽之谈,你也真是够天真的了,那么有时间还不如多看点书,马上要联考了。”
“月琴!”另一个女孩子则阻止她。
小楼黯然地垂下眼:“我就知道,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本来嘛!世上哪有妖精,你说超能力我还相信。妖精?不要笨了好不好?怎么可能嘛!”
“月琴,你不要这样!不信就算了,干嘛还一直说?”
“算了,美琦,本来就是这样的,没几个人会相信的。”她涩涩地苦笑阻止她。
月琴看着小楼那副委屈的样子,有些不开心地挥了挥手:“不跟你们说了!我要回去了,拜拜!”
美琦朝她的背扮了个鬼脸:“小楼,你别理它,臭月琴脑子里只有联考!让她去好了!”
小楼耸耸肩,仍是一脸苦笑:“其实也不能怪她,本来嘛!叫谁相信这种事呢?连我家里的人都不信呢!”
“我信啊!”
“真的?”
美琦点点头,仰望满天的星斗:“世界上有那么多无法解释的事,为什么一定要每件事都追根究底呢?如果相信一些会让自己快乐的事,而不会伤害到其他人,那为什么不呢?我喜欢妖精,喜欢善良的鬼怪,虽然很不合逻辑,可是我宁可相信它。”
小楼开心地笑了:“谢谢你!”
“拜托!”美琦翻翻白眼:“走啦!回家了啦!大家都走光了!”
走在阴暗的小路上,尚小楼慢慢地踱步,踢着小石头,轻轻地哼着歌。
她今年十六岁了,很快就要参加高中联考。她家虽然只是很平凡的小康之家,但父母对小孩的期望却很高。她两个哥哥念的都是中上的学校,妹妹的成绩也不错,只有她一直在危险边缘徘徊。
家里的人虽然没有给她很大的压力,但学校的教师们却多少会拿她两个哥醚和她作比较,天知道她那么倒霉!因为教她的教师正好都教过她那两个哥哥呢!
他们总说:“小楼,看你长得一脸聪明相,为什么不好好用功呢?少看一点漫画、小说,等考完了,爱看多少都可以!”
其实她很冤的!
她不是不用功,而是实在读不来,大概是她比较笨吧?尤其是数理,每次看到它们,她就想睡觉,至于其它的科目,她也都读得还不错啊!
联考又不是只考数理,更何况她也尽了力了!
他们总将责任归诸于她爱幻想和看太多漫画、小说,这更冤枉,其实她很少看那些的,比起班上许多天天看漫画的同学,她简直是清教徒。
至于幻想……
那叫幻想吗?她说的都是真的!
小飞是真的,小雨也是走的,妖妖当然也是真的!
就因为她怀念他们,就被归为爱幻想的类型,实在很不公平!
或许也因为她相信妖精和神话吧!
但她并不愚昧,也没有沉迷其中希望被妖精王子解救,自然更没想过什么到妖精国快快乐乐过下半生的情况!
她只是相信妖精。
美琦肯相信她,算是异数了!
小学时有些同学也和她一样相信妖精,可是前几个月开同学会时,大家都变了,将过去相信的话斥为无稽之谈,而他们甚至还没有长大!
她一直以为否定梦想是大人做的事。
轻轻叹口气,她有些烦躁地将小石子踢得老远,路的尽头有盏路灯闪着绿色的光芒。
四周看起来一片阴森森地,所幸她早已习惯了;自从开始夜间辅导之后,她每天晚上都一个人走这条小路回家。
现在当国中生真可怜,连胆子都被练大了!
她看看表,已经九点多了,再不快点回去,家里的人会担心的……
“去你的!”
“揍死他!”
“快点……”
突然,转角处传来打架的声音,她一惊,脚步慢了下来,犹豫着该不该走过去。
回家的路只有这一条,不走这边铁定回不了家的,可是……或许等他们打完架再说?
“哥……”
发女孩子的声音?细细小小地,充满恐惧不安,她的正义感已缓缓苏醒。
小楼咬着唇,终于下定决心听众自己的正义感,快步走到声音的来源处。
街灯下,三个少年围攻被包围在中间的男孩,另一个女孩子则躲在阴暗处,身影很娇小。
小楼毫不犹豫地从书包中搜出教官规定要带的哨子用力地吹……
他们一惊,哨子凄厉而响亮的声音,很容易引人注意,迫使他们惶恐起来。
“妈的!下次再遇到一定给你好看!”
“走啦!走啦!”
三个少年仓皇地逃走,小楼看到他们身上穿的是另一所学校的制服。
“有没有怎么样?”她走上前去。
男孩沉默地捡起落在地上的书包拍了拍,阴暗处的女孩怯生生地走了出来:“哥……”
小楼看清楚他们两个,那熟悉无比的感觉涌上心头。她迷惑地打量他们,男孩只是冷冷地望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拉起女孩的手:“回家了。”
“喂!等一下!”小楼追了上去:“你这个人怎么这个样子?连谢谢也不会说?”
“哥哥!”女孩轻轻祈求地拉拉她的哥哥。
男孩有些不耐烦地停下脚步:“你懂不懂为善不欲人知的道理?我又没要你多管闲事!”
“哥!”
“喂!你……”
“谢谢!”他粗鲁地说了一声,显然没什么诚意,然后拉了女孩转身继续走。
小楼有些生气地走在路灯下,瞪着他们的背影,脑海中突然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脱口喊了出来:“何飞鸿!”一阵狂喜,她从来没有如此开心过!
小楼铁青着脸回到家,心里仍想着方才十分不愉快的事,边脱鞋边嘀咕着,一点也没注意到客厅里的人。
“小楼,见了人也不叫吗?”
她抬起头。“小阿姨!”今天怎么这么多惊喜?
秦亚坐在沙发上朝她微笑:“小楼,好久不见!”
她立刻忘了刚刚的不愉快,走到客厅里坐下。“小阿姨回来啦!日本好不好玩?”
“你这孩子,还不去把书包放下。”尚太太轻责:“小阿姨是去念书呢!又不是去玩,有什么好玩的?”
“喔!”她只好起身:“等我哟!我一下就好。”
“好!当然会等你,阿姨无家可归,看你肯不肯分一张床给阿姨睡?”
“真的?”
“当然是真的,外婆家正在装修呢!本来是想给小阿姨一个惊喜的,没想到弄到现在还没弄好。”
“哇!太棒了!”小楼忍不住欢呼起来,快乐地奔回自己的房里。
秦亚望着小外甥女的背影,忍不住有些感叹:“都这么大了!”
尚母笑着回答:“看看你出去了几年,四年呢!四年回来四次,小楼当然长大了,难不成还和你出去的时候一样?”
“我老了。”
“胡扯。”
秦亚轻笑:“真的嘛!你看你都四个孩子了,大的已经二十岁了,二姊也两个孩子了,只有我还长不大。一天到晚念书,都快念成老古董了!”
“什么话!你也才二十八岁,正是大好青春呢!我和你二姊有什么好?才四十岁的人看起来象八十岁,全给这些小鬼给逼老的,你还嫌老呢!那我不是行将就木了吗?”
“姊!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尚母轻笑,望着自己的幺姊。秦家六个姊妹年龄相差很大,她和最小的妹妹相差十二岁,和大妹也相差六岁,虽然如此,她们的感情却很好。
幺妹是最幸福的,她和二妹工作时,她仍在念书,当时家境已比以前好很多;她又聪明,父母索性让她念个够,弥补前面两个女儿学历不高的遗憾。
现在他们秦家可出了个博士了!
“这次回来打算做什么?”
秦亚耸耸肩:“先找工作,然后找个人嫁了。”
“有没有好的对象?”
她笑了笑,眼底的神采亮了起来。
尚母知情地微笑:“改天带来让我帮你看看。”
“还很难说呢!”
“小阿姨!”小楼换了衣服蹦蹦跳跳地奔了出来:“小阿姨,你有没有去过迪斯尼乐园?我有个同学去过,回来之后神气得不得了,我跟她说你有日本念书呢!迪斯尼恐怕早玩腻了!”
秦亚轻笑:“你倒懂得狐假虎威!”
尚母无奈地摇摇头:“小楼什么好处没有,幻想力倒是一流。书也不好好念,脑子里成天不知道想些什么!”
“妈!人家哪有?”
“还说没有?你妹妹老说你是妖言惑众,一天到晚说鬼故事给她听!”
小楼不服地嚷了起来:“什么鬼故事!小妹瞎扯,那是妖精,妖精才不是鬼!”
“你听!你听!都快联考了,成天还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秦亚微笑:“小楼还小嘛!我在她这个年纪想的更多!更何况小楼这么聪明,一定会为自己打算的,对不对?小楼?”
“本来就是,还是小阿姨最了解我!”小楼得到战友的支持,得意地朝母亲扮鬼脸。
尚母笑着摇头起身:“好!好!好!你们两个现在就连成一线来对付我!我说不过你们总可以了吧?你们慢慢聊,我去弄宵夜,你姊夫大概快回来了。”
“要不要我们帮忙?”
“算了吧!你和小楼一个样,别的不行,打破碗盘倒厉害,越帮越忙。还是我自己来吧!”她笑着转身走进了厨房。
小楼立刻挨到她小阿姨的身边:“小阿姨,你真的也相信妖精啊?”
秦亚拍拍她的脸:“我没说我信,也没说不信,我只说我小时候也想过那些。”
小楼朝她皱皱鼻子:“官方说法,外交辞令,这样对付自己的外甥女不太高明!”
“怪怪!小鬼,你真是古灵精怪!”她轻笑着表示意外。“现在的小楼轻视不得!”
“本来就是!小阿姨,你到底信不信嘛?”
“以前信,现在不信。”
“为什么?”
秦亚望着小楼单纯的表情:“因为作那种虚幻而美丽的梦是孩子的专利,我已经长大了。”
“为什么?”
“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小楼有些失望地摇摇头:“我已经够大了,不过,如果一定要变得那么可怜,我宁可不要长大!”
她摇头轻笑:“怎么会可怜呢?每个人都要长大的,那并不可怕,也不可怜,你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才不要!”
“你这小鬼怪异得很!”
“我才不在乎我有多奇怪!”小楼耸耸肩:“我只在乎会不会失去梦想,你们这些大人成天为生活奔忙才奇怪!”
“怪怪!我可不是见到一个小苏格拉底了吧?”秦亚睁大眼睛:“我并不反对有梦,可是那要是比较较近实际的梦:外交家的梦,银行家的梦或幸福主妇的梦,那才会使你的生活有冲劲,对未来怀抱希望;可是一个妖精的梦?小楼,你是活在现实生活里的,这个时代容不焉个女苏格拉底!”
这些话出自她的口中,让小楼十分意外!
她几乎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的小阿姨:去年秦亚回来时仍是充满美丽与诗意的!而现在的她却说出这样的话!
她突然觉得眼前仍然美丽妩媚的小阿姨,在转瞬间,苍老了好几岁!
“连你也不了解。”她很失望的低语:“我以为你会懂的!”
秦亚一愣,小楼的表情看来相当失落,她知道自己的一番话已与她拉开了距离,她有些后悔。官方说法?她得承认自己说的话是有这种味道。
“小楼,阿姨并不是那么现实世故的,只是希望你多用点心的功课上,其它的以后再想,好吗?”她柔声解释。
小楼苦笑着耸耸肩:“以后,以后都长大了。不是说——梦是孩子的权利吗?长大了还想什么?这个联考过去又是下个联考,等全部都考完,不长大也很难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小楼叹口气躺在床上。妹妹早已睡了,她睁着眼瞪视天花板。
其实她并不排斥联考,也不想借着梦想来逃避现实,她只是……只是真的相信有妖精的存在!
今夜在路上遇到的明明就是小飞和小雨,他们为什么不理她呢?
她有些伤心,或许他们早已将她忘了!
怎么会这样呢?她这么多年来,一直将他们牢牢地记在心里,从来没忘记过他们,他们怎么可以忘了她?
那时候她叫他们,甚至想追上去,可是他们走得好快!仿佛不敢与她相见似的,到底为什么?
黑暗中,她似乎看见妖妖人小雨的书包中探出头来,一双大眼睛一直盯着她看,好象在向她求助……
或许他们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只是,要怎么样才能帮助他们呢?
她蹙着眉苦思,许久许久,终于想起了那三个少年的制服。
小楼微微一笑,对了!她知道那间学校在哪里!
“好,我们回来了。”小雨轻声招呼:“杜伯伯好!”
“好!小雨来,杜伯伯有礼物送给你和哥哥哟!”杜扬道慈祥地向他们打招呼。
小雨看了她那沉默的哥哥一眼,飞鸿仍是面无表情地往房间走。
“小飞!怎么这么不懂礼貌?”何香芸轻斥:“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她慌张地走到儿子的面前,仔细审视他脸上的伤痕。
“没事。”小飞挥开她的手,笔直地往房间走去。
“小飞!”
小雨歉然地望了杜扬道一眼,轻轻走到母亲身边:“哥哥和三个人打架了,他们一直要我陪他们去玩,我不肯,他们就怪哥哥。”
何香芸叹息,对儿子的冥顽十分头疼:“你去洗手吧!妈准备了宵夜给你们吃。”
“好。”小雨柔柔地回答,走进自己的房间。
何香芸无奈地走回沙发,表情相当黯然。
杜扬道微笑着安慰她:“孩子嘛!都是这样的,我家的杜辛当年在小飞这个年纪还和我打架呢!”
她苦笑:“他要肯打架我也陪他了,可是,那孩子什么事都往心里放,半句话也不肯说,真叫人担心!”
“你也别这样,小飞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只不过是静了点,没什么不对的;我倒觉得他还挺懂事的,每天都等小雨一起回来,换了别人才不理自己妹妹呢!”
“这倒是,他们兄妹的感情是没话说的。”香芸轻轻叹息:“小飞那么沉默,小雨又那么胆小怯弱……怎么会相差那么多呢?”
“香芸,你这几年为了他们两个也够累的了,现在好不容易他们都这么大了,你还这样操心,小心啊!女人可是禁不起烦的,一烦就老了!”
她笑了笑,摸摸自己的灰发:“我本来就老了!”
杜扬道摇摇头,眸里有着不变的深情:“不,你不老,一点都不老,还是和当年一样迷人!”
“你看你,都几十岁的人了还说这种话,演舞台剧似的!”她微嗔。
他垂眼苦笑。
他们相识已有许多年了,杜扬道是何香芸大学的学长,当年他苦苦追求她,她却嫁给了他另一个同学;没多久发生意外,他的丈夫在一场车祸中英年早逝,留下年轻新寡的她。当时他鼓起勇气向她求婚,她却以新寡为由拒绝了他;没多久她收养了小飞和小雨,弥补自己膝下无子的遗憾;他再度提出求婚,而她仍以照顾孩子为由婉拒了。
这么多年来,他爱她的心从来没有变过,他们彼此心里很清楚他是非她不娶的,而她却吝于给他机会!
不知道有多少次,他想问个清楚,却又担心届时连朋友也做不下去,只好就这样一直拖着,这一拖便将近二十年!
“对了!小飞不是快联考了吗?杜辛这阵子反正也没事,不如让他来替小飞温习功课,如何?”
“这样好吗?杜辛也许有自己的事要做。”她有些犹豫,对他的诸多好意感到愧疚;他越是对她好,她反而越不安!
“没事!没事!那小子成天无所是事到处鬼混,还不如叫他来培育英才,我看他和小飞说不定会合成来。”
“那……麻烦你了!”
“什么话!小事一桩,又花不了多少时间!”他回答,在心里对自己的儿子抱歉。没办法,谁教你孝子爱上她呢?你也只有委屈点了!
“哥?”
小飞沉默地望着和邻居相隔的墙,小雨的紫色身影一点一点自墙中送了出来,终于走到他的面前蹲下来。
“三更半夜不睡觉来做什么?”
小雨轻轻拉拉他的头发,妖妖顺势爬上他的脸,趴在上面休息。“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妈妈好伤心!”
他把妖妖的背提了起来,瞪着它抗议而吱吱叫的脸:“不要睡在我的脸上,你真讨厌,怎么说都不听!”
“哥!”
“好了啦!你每次都说这些,说不烦吗?”
小雨委屈地望着他,水汪汪的大眼看起来真的要滴出眼泪来。
小飞翻个身起来:“我已经尽力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呢?我就是讨厌这些口是心非的人类!我并没有伤害他们,我也很努力和他们和平共处;可是你不能要求我也变得和他们一样虚假!”
“妈妈爱你!可不是虚假!她是真的爱你的!”
“是吗?我倒觉得她只爱自己,也只爱自己所看到的。”
她摇头,见他不理又继续摇头,小飞无奈地伸手走向她:“你的脸会掉下来的!”
“那你今天又为什么不理小楼?她是我们唯一的朋友!”
他无言地伸出手指头,让妖妖挂在上面摇晃着玩。
“你以前也喜欢小楼的!”
“你真烦人!”
小雨将妖妖拿了下来放在床上,质问地望着他:“你是不是害怕小楼仍记得过去的事?”
“拜托你好不好?”小飞不耐烦地轻嚷:“他们都说你温柔胆怯!应该让他们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活象个小法官,你干脆把我绑起来拷问好了!”
她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小飞望着她,嘴角轻轻地往上扬。
当初若不是为了小雨,他们根本不会来到人间,而来到人间之后,他很失望;可是小雨却渴望过正常人的生活,所以他们让何香芸领养他们。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和一般人间的孩子无异。只是,这一切都是为了小雨;更何况,时间也快到了,不管他们是想继续留下,或回妖精世界去都必须早做决定。否则一旦期限到了,后果是很惨的!
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妹妹,他的心底有股暖暖的柔情流过。
小雨是这么地喜欢人间,或许她是该留下来;可是他呢?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放心的,只是若叫他留下,他又是这样地不愿意。
人类有什么好?
他们贪婪、无知、虚伪,而且现实!
他们的心早已被蒙蔽了,再也不象过去那般纯洁美丽!而他也不认为他可以改造人类!
“何飞鸿!你根本没在听我说话!”她抗议,妖妖学她的样子在床上鼓起腮跳脚。
他一巴掌将妖妖打平在床上,它挥舞着四肢怪叫,十分不满。“是,我没在听,麻烦你重说一次!”
她赶紧将妖妖从他的手中抢救出来咕哝着:“你不要每次都欺负妖妖……”
他笑了,知道她不想为难他。
小雨叹口气:“算了,不过下次如果我们再遇见小楼,你不要不理她好不好?”
“如果她也变了呢?”
“才不会!”
小飞耸耸肩:“你永远对人类偏心!”
“才没有!”她轻轻起身在他的额上印下一吻:“承认吧!其实人类也有许多好处的!”
“什么?”
“不要发出那么悲惨的声音,我只不过是要你去当一个孩子的家教而已。”
他呻吟:“老头,我已经快忙翻了,你怎么可以这样见色忘子?”
“不要这么说嘛!”杜扬道笑吟吟地:“老子有事,儿子服其劳,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杜辛瞪着他。
他耸耸肩,改用怀柔政策:“花不了多少时间的,你不是一直想见见我的梦中情人吗?
现在给你一个大好的机会。你想想,你只要花几个钟头就可以帮我娶到她,何乐而不为吗?
要有童子军的精神!“”我不是童子军。“
“你忘恩负义!”
“那是我的性格之一。”
杜扬道哀怨地望着他,只差没拿条毛巾在嘴里咬。
杜辛顿时气馁:“我怕了你了!”
“那你是答应了?”他立刻笑逐颜开地问道。
“别以为还有下一次!”他警告。
“废话,你以为我要娶几个老婆?”他笑骂。
杜辛朝他龇牙咧嘴地怪笑:“很难说,搞不好下次叫我卖身求母!”
“混帐小子!”杜扬道大笑。
杜辛叹息着摇摇头:“你说你那么爱她?”
“当然。”
“老爸,你实在应该被到博物馆去展览!现在象你这种人已经少之又少了!”
“谢谢!”他有些苦涩地笑笑:“命里克星嘛!谁叫我是痴情种子?”
“她真的有那么好?”
“你见了就知道,可不许跟我抢!”
杜辛怪叫:“拜托!就算我缺乏母爱也不会那么夸张吧?更何况我都有对象了!”
他眼睛一亮:“真的?谁?漂不漂亮?哪天带回来让我看看好不好?”
“那还用说!”他笑笑:“日本留学生,我几个月前到日本的时候遇见的,她应该已经回国了,两个人的感觉还不错,可能的话大概会继续在一起吧!”
“很好!那很好!”
杜辛拍拍父亲的肩膀:“要是我比你先结婚,你可就没脸见人了,所以我会尽量帮你的!”
“呵!那可说不定!”
放学时分。
小楼站在那间学校的校门口,注意着从学校里出来的学生们。
最后一堂课,她便假借家里有事请了假溜出学校,来到这里,好不容易等到他们放学,那么多的学生却不知道要从何找起?
她暗骂自己粗心,除了知道他们是这间学校的学生外,其它的她根本一概不知,班级、年级通通不晓得,她咬着唇努力思索:如果照推算,小飞应该是和她同年级的,那么小雨就是二年级;或许小飞也和她一样要夜间辅导,那她站在这里做什么?
果然一直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仍没见到小飞和小雨,她有些生气地跺跺脚!
就这样回去实在很不甘心,但她要进去找的话一定会被盘问的!
“真是麻烦!”她忍不住咕哝。利用校警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溜了进去。“要是被逮到可就精彩了,少不了小过一个!”她喃喃自语,躲在走廊的阴影处四下张望:“活象来做贼似的!”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这间学校她从来没来过,可是走了几圈,也就大概了解这里的地理环境了。
学校很小,连操场都只有一点点。一座篮球场就占掉了一半,场上还有几个人在打球;教室里有一半的灯都还亮着,是二年级和三年级的学生在自修,有的有教师在上课。
她走了几圈又回到原处,却无奈又不安。
根本不知道是哪一班的,要从何找起?
小楼垂头丧气地往外走,突然听见口琴的声音。
她伫足聆听,那声音很凄凉,不知道是什么曲子?不由自主地,她往声音来源走去……
“喂!你是哪一班的?怎么不进教室去?”
她一惊立刻拔腿就跑,顾不得可能被误会成贼,没命似的往前直冲,突然旁边一只手把她扯进了一间没人的教室!
她吓得正要放声尖叫,那只手已掩住她的唇:“别叫!是我!”
她定神一看,顿时松懈下来坐在地板上,眼眶一红,无限委屈涌了上来!
小飞不明究里地看着她:“我救了你也!哭什么?”
“我才没有!”她仍嘴硬。
“没有?那这里什么?”他伸手抚去她颊上的泪水。
“还不都是你!”她轻嚷:“害我跟神经病一样跑来这里找你们,又莫名其妙吓我!”
小飞跳上一张桌子,有趣地打量着她:“我记得你以前胆子很大的!”
“什么以前!”她噘起唇拍拍衣服站了起来:“现在还是很大,只是突然被吓呆了而已。”
他耸耸肩,不打算与她争辩这一点。
小楼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望着他。
他没有什么改变,黑瞳中仍闪着金芒,脸型和小时候差不多,只是看起来长大了,比较象个男生,却仍是漂亮的。
他和小雨都是鲜见的好看!
“来找我们做什么?”
“你那天为什么不理我?”她理直气壮地质问。
“没必要。”他居然也回答得理直气壮的。
小楼气绿了脸,跳了起来:“没必要?你居然敢说没必要?”
“为什么不敢?”
“你……”她气得眼泪又快掉下来了,自己是那样惦记着他们,好不容易见了面,他居然象是一点都不在乎她的样子!
“我不是不在乎,百是真的觉得没必要!”
她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他扬扬眉耸耸肩,不说话。
小楼望着他好一会儿,终于失望地垂眼:“看来我是白来了。”
“留着过去的回忆不是很好吗?现在再在一起,说不定反而破坏了过去的回忆。”
小楼伤心地咬着唇往外面走去。
她不知道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回忆怎么会比现实好呢?
回忆是在没有选择的时候才存在的东西,既然可以在一起,为什么要回忆过去?
过去有什么好?大家都那么小,什么都不懂,那么多年了,许多过去的事都已忘记,或许再过几年,便什么也想不起来!
“就是什么都不懂才好,最纯净不爱污染。”
她这次没问他为什么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很难受地开口:“那么,忘记也是好的吗?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觉得那样很好吗?”
他点点头:“或许。”
小楼一愣,然后猛然转过身来咬牙切齿怒道:“你这个冷血妖精!你这个混帐妖精!我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你可以抱着你的回忆去死!”她语毕又戏剧性地转身,往教室门口走去,正好和来人撞个正着……
“小楼!”来人惊喜地轻嚷,一只小小的东西从她的肩上跳到她的头上。
她定睛:“小雨!妖妖!”
“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小雨开心地嚷着,牵着她的手:“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和小飞的冷漠相比,她的热情很令人鼻酸。
小楼冷冷地斜睨了小飞一眼:“自己打来的,可是小飞不欢迎我呢!”
“你不要理他!我哥哥最爱口是心非!他才不会不欢迎你!”
“是吗?我倒觉得他挺认真的。”小楼苦笑,将头上的妖妖抱下来还给她:“我要走了。”
小雨摇摇头:“不要嘛!好久不见你,我真的很想念你,你不要生小飞的气,我叫他跟你道歉好不好?”
“喂!你们两个不要联合起来欺负我!我会抗议的!”他嚷道。
小雨朝他扮鬼脸:“谁理你!谁叫你先欺负人!”
小楼有些得意地瞅了他一眼:“就是嘛!道歉要诚心些!否则恕不接受!”
“你想得美!”小飞怪笑,一溜烟溜出教室。
“喂!你……”
“别理他!他是害羞了,学校里好多女生追他,他都不理人的,肯跟你说这么多话已经很难得了!”小雨轻笑:“来!我们这么久没见,今天不上课了,我们出去好不好?”
小楼朝好皱皱鼻子:“当然,反正我已经溜出来了!”
第二章杜辛瞪着眼前的少年,他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他,显然一开始双方就充满敌意。
杜辛过去也在补习班教过课,可是如此刁钻顽劣又俊美的孩子,他却是第一次见到!
他没有动怒,可是发觉要征服眼前这小子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你有必要这么厌恶我吗?”
“我不厌恶你,但我讨厌你的居心。”小飞邪笑:“怎么?现在流行老子追女朋友由儿子出马当先锋?”
“你很恶劣,而且刻薄多疑。”
“把你的评语去说给我妈听。”
杜辛瞪他:“别以为我不敢,只不过你妈一定比我更了解你,她刚刚就已经警告过我了!”
“那更好,你现在可以回去覆命了,马失前蹄,先锋阵亡,请主帅出马。”
“我没说我输了,我是来教你功课的,我们连书本都没打开。”
小飞十分不耐烦地将脚放在书桌上:“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才不管你爸爸要不要娶我妈妈,那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你不必白费心机来这里收买我,我反正是无所谓的。”
杜辛叹口气:“你少判逆,他们结不结婚也不干我的事,但你考不考得上却和我有莫大的关联,麻烦你把课本拿出来好不好?”
“你老头给你什么好处来收买我?”
“房子一栋、轿车一部、现金一亿,这样你满意了吗?”
小飞耸耸肩:“随便你。”他将数学课本放在他的面前。
杜辛翻开课本,全然不疑有他,不料,里面居然弹出一只不明物体直扑向他的脸!
他大惊,整个人往后翻,连人带椅全倒在地上!
小飞大笑了起来,那声巨响真是大快人心!
“怎么啦?发生什么……”何香芸奔了进来,看见躺在地上正挣扎着要起来的杜辛,她怒视儿子:“小飞!你怎么可以这样捉弄人?”她上前将妖妖自他的脸上捉下来。
杜辛仍惊魂未定:“那是什么东西?异形?”
妖妖在何香芸的手中挣扎着,拳打脚踢,还不停地吱吱怪叫!而小飞则一脸得意地大笑着。
“对不起……”何香芸歉然地朝他颔首:“这是我女儿的宠物。”
“宠物?”杜辛瞪大眼睛,居然有人养这种怪物当宠物?它是怎么从书本里跳出来的?
那本书明明是平的!
“妖妖才不是怪物!”何香芸的身后闪出一个娇小的女孩,声音怯怯弱弱地,却十分甜美——即使她的口气是不容置疑的抗议。
小雨自母亲的手中接过妖妖:“它是妖妖,不是怪物!哥,你以后不可以用妖妖吓人,要不然……要不然我叫它咬你1”
小飞回答了什么杜辛没听见!他完全被眼前的小女孩给震慑住了!
从来没见过比她更有灵气的女孩,仿佛刚从童话中走出来似的!
那柔弱似小鹿的眸子笔直地望进了他的心里。
他还来不及思考便知道自己已经投降,太快了!
这叫一见钟情。
那电流太明显了!小雨蓦然红了脸,而小飞的眼中却放出冷冽的光芒!
坐在小咖啡馆中,小楼凝视窗外的行道树,蹙着眉苦思。
这一个星期以来,她窝在学校及附近的图书馆里,拼命查阅有关妖精的资料。同学和家里的人全以为她转了性,开始发愤图强了,结果今天早上的模拟考她是悉数阵亡!
想想是有些愧疚的,仿佛欺骗了什么似的,而且她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妖精”在台湾的解释是什么吸取日月精华,修炼了千百年才能化为人形的妖物;可能是树木,也可能是动物。古代的狐妖大概是现代人最熟悉的一种妖精。
西方的解释就浪漫得多,他们的妖精只是单纯地代表某种生命体;小草的妖精,小狗的妖精等等。
怪异的是,从书上看来的那些资料,和小飞、小雨根本无法联想在一起!
和一对妖精兄妹当朋友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若说了出去铁定没人相信,搞不好还把她当成疯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能那么理所当然地接受一切,大概是因为她从小便笃信不移的缘故,反而对别人那种实际的想法感到无法理解。
联考只剩四个多月了,现在实在不该想这些,至少先混上一个学校,再来想其他的……
可是小飞和小雨为什么要在人世间生活呢?妖精参加联考?哇!真是前所未闻!
“谁说我要参加联考?”
她一惊,险些打翻桌上的饮料:“拜托你好不好?不要每次都这样突然冒出来吓人!早晚被你吓死!”
小飞似笑非笑地坐在她的面前望着她:“是你想得太入神了,连我坐下来都没注意到,难不成我还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隐身术?”
她拍拍脑门瞪他:“每次都突然出现,把别人心里的想法看得一清二楚的,你没听过什么隐私权吗?”
“敢想却不敢让人知道?”
“话不是这么说的!”她摇摇头,小飞的性格十分怪异,他似乎仍不明白人类生存的方式。人是很害怕被了解的!
人是种矛盾的动物;一方面渴望被了解,另一方面却又积极设防,不想别人过于了解自己。
知道这些,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她这个年纪,对一切都还不太清楚,可是对一些概念却已模糊成型。
面对小飞,她并不怕他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可是若是面对别人,她却不是如此。
总是在说:没人了解自己心里的想法。可是很多时候,连自己也不了解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只是很固执地抓着这个理由当成盾牌,防止别人太过接近自己的内心——那里有些自己不愿正视的东西和情感;可是面对小飞,他什么都知道,都看得一清二楚,她反而坦然了。
“你真复杂,一下子想那么多东西,读都来不及读,难怪人永远不能互相了解。”
“如果所有的人都是透明的?那多恐怖!”她伸伸舌头:“我宁愿保有一些想象空间。”
小飞耸耸肩:“显然我们的想法不同。”
“小雨呢?”
“她等一下才来,刚刚在街上,她说要去买东西,等一下过来和我们会合。”
小楼点点头,突然想到他刚刚说的话:“你说你不参加联考是什么意思?”
“那还用说吗?自然是我不打算长久待在这里当人类,我要回自己的国度去,等满十六岁就走。”他说得理所当然地。
小楼愣愣地看着他:“你是说你不想留在这里?”
“嗯。”
“为什么?”她惊问:“那小雨怎么办?你妈妈怎么办?还有……还有我怎么办?”
小飞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一时之间也愣了。“什么怎么办?当然是继续活下去,我又不能带你们走;小雨有她自己的想法,或许她想留下来也说不定。”
“那你为什么要走?”
“因为我觉得我不适合当人,还是回去当我自己比较好,在这里生活这么久,我并不快乐,不想继续这样下去,所以要回去。”
他的回答很合情合理,也很理所当然,只是听在小楼的耳里却有说不出的难过!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看了那么多的书,却无法将他们连贯在一起了:因为小飞和小雨都是绝对地人性化,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和一般人无异;而书上的妖精都是平面的,没有生命的!
所以小飞和小雨根本不能算是妖精!
“和你的想象有出入?”他冷笑着问。
“不是有出入,而是完全不同。”她坦白。
他稍稍平复,淡淡地回答:“我在这里生活得太久,已经失去一些原有的特质了。我并不是不了解这一点,也许,即使我想回去也是做不到的,就和你想的一样,我和小雨都不能再称之为‘妖精’。”
“那为什么还要回去呢?”她怀着一丝希望说道:“为什么不干脆留下来?这样大家就不会伤心了?”
“伤心?”他看起来真的很意外:“会有人伤心吗?有必要伤心吗?伤心又会有多长呢?我在这里十年,对人类失望到极点;人类不懂爱,没有真情,只会无止无尽地争夺,人类怎么会伤心?人类根本没有心。”
小楼被他说得忘了生气,只是不可思议!“你这样说实在太过份了!”然后她开始忿怒,“当然会有人伤心!当然有必要伤心!当然会伤心很久!你妈妈会、小雨会、我会!所有喜欢你、关心你的人都会!我不知道你这么偏激叛逆!”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很容易生气,很不能接受事实。”
“事实你的头!你根本扭曲了一切!”
“我没有扭曲什么,我只是表明我的看法而已。”他有种被冤枉的委屈。
小楼瞪着他许久许久,他脸上的表情是货真价实的,甚至没有半点愤世嫉俗的成份;他终于明白,这个世界给他的感觉真的是那个样子!
既然那是真正的感觉,又怎么能称之为叛逆?
她站在花店前,细心地挑选着,准备把最美、最富生命力的盆栽买下来送给小楼。
如果有机会继续留在人间她想做什么?她想了许久,终于决定开一间小小的花店,终日和它们相处在一起,把四季芳香的气味送给爱花、爱草的人们。
她当然知道再过不久,她就必须下定决心——是要继续留下来,或是回到妖精国去?她和小飞都是提早到人间来的,一般的妖精都要等成年之后才会到人间来先择自己的对象,而他们却在成年之前便溜了出来。
时间快到了,如果她想继续留下来就必须觅得一份真爱,证明自己有成为人类的资格,否则只有消失一途。
她是有些犹豫的。
真爱难寻。
小飞根本否定了真爱在人间的可能性;她没有他那么偏激,但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是十分难得。
尤其是当她身为异类之时。
“看到喜欢的吗?”
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杜辛和一位美丽、十分有气质的女子正站在她的身后,她有些意外:“杜大哥?”
“远远就看见你在一堆花花草草之间钻来钻去的,怎么?还没挑到喜欢的?”
她的脸立刻红了,羞涩地垂眼:“我正在想事情,没有很专心挑。”
杜辛的眼里满是宠溺怜爱:“一个人出来?”
“不是,和小飞一起出来的,他在前面的咖啡馆里等我。”
“杜辛,怎么不替我介绍一下?”秦亚微笑,并没有忽略杜辛瞬间转变的态度。
“噢!”他这才想起来她的存在似地笑了笑:“这是何飞雨,她哥哥是我的家教学生,这是秦亚。”
“秦姊姊好。”小雨轻轻微笑,仍是羞怯地,有些不安地站在他们的面前。
“小雨长得好漂亮,长大了一定很迷人!”
杜辛点头,但他的表情可不是那么回事,在他的眼里,小雨现在已是绝色!
秦亚拉拉他的衣袖:“走吧!不要打扰人家买东西。”
杜辛只犹豫了一秒:“我们陪她买嘛!更何况我有事找小飞,正好一起过去。”他根本没理会秦亚微变的神色,转向小雨:“你想买什么?花?还是盆栽?”
“盆栽。”她小声地回答,不敢正视他或她的眼,那直射而来的敌意险些令她落荒而逃!
她不明白为什么?
这种敌意她已面对过不知道多少次,但象这次这般令她难过是第一次!
怎么有些人就是讨厌她呢?她们才第一次见面,秦亚那明显的敌意实在令她伤心!
她随便指了一盆小小的仙人掌:“我想要它。”
杜辛立刻拿起那盆仙人掌走进店里付钱,留下她惊慌地和秦亚相对,口袋中的妖妖不安地骚动起来。
秦亚细打量眼前的小女孩;她看起来只有十多岁,大概和小楼差不多大,却出落得十分清灵秀丽!
若换个时间地点,她是会极度欣赏她的,可惜她出现在错误的时间及地点。
女人的直觉通常很灵,尤其是在关于爱情的时候。
她和杜辛认识其实已有一段时间,但正式交往却是这几个月才开始的,而她欣赏杜辛则是从他们认识的那一刻起。
杜辛看眼前这个小女孩的眼神从来没在她的身上出现过。
这是十分现实的,一旦和自己的利益有所冲突,客观就很难存在。
尽管对一个梦幻般美丽的小女孩产生敌意,是件十分怪异的事。
“小雨几岁了?”她很客气地微笑问道。
“十六。”
“和我外甥女一样大呢!”秦亚很想知道她为什么总是垂着眼而不正视她:“你和杜辛认识很久了?”
“没有,只见过一次,可是和杜伯伯很熟。”她仍是怯怯地,小心翼翼地回答,心里祈祷杜辛快点出来,好让她能赶快回到小飞及小楼的身边。
在人间这么久了,她仍不习惯与成人说话,他们那种世故与老练的态度,总让她无所适从,或许小飞的决定是对的,他们并不适合在这里生存。
她有些不安地咬着唇,对自己如此容易动摇的意志感到惊慌——“来了!”杜辛自店里出来,那盆小小的仙人掌被放进精美的包装礼盒里交到她的手上。
小雨朝他羞怯地笑了笑:“谢谢——”
“走吧!他就在前面不是吗?”杜辛很开心,只看到她那浅浅地笑意,对于自己能够取悦她而高兴,却浑然不觉身边的秦亚已冷到了极点!
“你和秦小姐不是还有节目吗?有什么事我叫小飞晚上打电话过去好不好?”
“没关系,我们也是要找地方休息的。”
这时候的杜辛几乎已经开始有些讨人厌了!
小雨在心里叹口气,加快脚步往前走,唯一的想法是赶快见到小飞和小楼,他们一定有办法使场面改观的!
“那天对杜辛真的很抱歉,我没想到小飞会那样恶作剧!”何香芸端了杯茶放在他的面前。
杜扬道轻笑:“杜辛回去的时候跟我提过,他说小雨养了只异形呢!我怎么都不知道?
从来没看到过。“她摇头苦笑:”小雨怕妖妖被送去解剖,到哪都藏着它,我也不知道妖妖到底是什么,小雨刚来的时候就带着它了。“
“这几年,为了他们两个,我看你也吃了不少苦头。”他意有所指地望着她:“飞鸿和飞雨不是一般孩子,你也一直不肯说他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
她一愣,随即敷衍地笑了笑:“哪是为什么?你太多心了,我只是答应了人家不说的。
怎么可以违背诺言呢?“
他知道她在闪躲话题,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可是却有些伤心。
这么多年了,她连这点都不肯对他据实以报,把他当成外人——想到这里,不禁自嘲自己真是一厢情愿!
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看不开这个“情”字,唉!自己不长进,又能怨谁呢?
而她心里想的却是和他完全相异的事!
她有些惊心,仿佛担心什么秘密被人揭穿似地不安!
那句:“不是一般的孩子”,说得她背脊冒出了冷汗,明知道他没别的意思,但仿佛作贼心虚似的,让她惶恐起来!
不会有人发现的,绝对不会有人发现他们一家人的秘密!
她这些年来辛苦建立的家庭绝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她爱那两个孩子,不管他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都一样,她重视他们更甚于自己的生命!
这些年来,他的心意她自然是明白的,她也绝不是完全不心动,她知道与他再婚的话,他会照顾她一辈子的,可是孩子怎么办?
他能接受他们吗?
当初自己是如何地震惊,几乎毁了苦心建立的一切;换了他,又怎能接受并爱他们呢?
那赌注太大了,她不会拿自己的幸福去和两个孩子赌!
任何事都比不上他们,更何况她现在很满足,她不要改变任何情况!
除了她的孩子,她什么都不在乎!
“香芸?香芸……”
她一愣,回过神来:“什么事?”
杜扬道有些好奇地望着她:“我在说,杜辛想一起替小雨上课,你看怎么样?反正她明年也一样要考试的。你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
“没什么。”他朝他歉然地笑了笑:“那太麻烦杜辛了,小雨功课一向不错,我看就不必了。年轻人有他自己的事要做,怎么好一直耽误他的时间?”
“那可是杜辛他自个儿说的,又没人强迫他。我看他挺喜欢小雨的,他想要个妹妹想了一辈子了,让他过过瘾也好。”
“这——我要问问小雨的意思,她对陌生人很不习惯的。”
“你别象只老母鸡一样把他们护得紧紧的,小孩子总会长大飞走呀!小雨那么内向,多认识些人总是好的。”他劝道。
何香芸苦笑:“没办法,习惯了,何况他们都还小嘛!”
“小?都十五、六岁啦!说不定早交个男女朋友在街上牵牵小手喽!”
“扬道!”
他轻笑:“你看你,每次提到你那两个宝贝孩子你就保守成这样,现在的小鬼很进步你知不知道?我儿子十二岁就会写情书了!”
“那叫上梁不正下梁歪!谁叫他有个风流老爸?”她忍不住打趣取笑他。
杜扬道怪叫:“真冤枉,我可是标准的痴情种子,你千万不能污蔑我那神圣伟大的情操,我等着后人替我立贞节牌坊的!”
何香芸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啊!真有你的,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她笑了。
他望着她那少见发自内心的笑意,在心里叹了口气。
就为了她这一笑,他蹉跎了二十多年,这笔烂帐该怎么算?
这些年来,她开店,他为她奔走、筹钱;她买房子,仍是他替她找房子出力,几年来,所有能做的都做了,她也从来不欠他任何东西——除了感情。
曾有一次他急了,朝她大吼大叫,她只是泪眼迷朦地对他说:“这辈子我是还不了欠你的感情债了,你下辈子再来找我讨吧!”
就这样一句话,他又留了下来,想想仿佛有些窝囊,也试过找别的女人,凭他杜扬道还不会没有女人要的;可是人在外面,心仍在她的身上,或许是前世欠下的,只得今生慢慢还。
到了现在还能说什么呢?这一生就这样与她耗上了,只要能让她多笑几次,他也就这样过了。
呵!古人说千金换一笑呢!
现在他可明白了,杜辛说得对,他这种人是该送到博物馆陈列展览的!
“小阿姨?”
“小楼?”秦亚意外地看着自己的外甥女:“你怎么在这里?”
小楼也同样意外:“我和朋友约出来玩的啊?”她看看秦亚身边的杜辛,正要开口取笑她,却发现小雨正垂头丧气地望着她,用眼神向她求救。“你们认识?”
“杜大哥是小飞的家教。”小雨回答,然后责任已尽似地奔向小飞的身边,紧紧靠着他。
“那——要和我们一起坐吗?”小楼试探性地问,小心地观察着秦亚的脸色。
“不用了,你们聊呢!我们马上要走了。”秦亚立刻接口,拉着杜辛走向另一个角落。
小楼满头雾水地回到座位上:“怎么回事?”
“我刚刚去买东西的时候,正好遇见他们。”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世界真小,到哪里都遇见熟人,我听我妈妈说我小阿姨交男朋友了,可能很快就要结婚,该不会就是那个杜大哥?”
小飞冷冷地斜睨了秦亚和杜辛的角落。“我看你小阿姨恐怕要失望了,如果她的对象是杜辛的话。”
“为什么?我觉得他们看起来蛮相配的。”小楼观察着不远处的那一对男女,转回头时正她看见小飞冷笑的脸和小雨泫然欲泣的眼。“怎么回事?”
“还看不出来吗?”
“小飞!”小雨想阻止他。
小飞仍是不屑的笑容:“那家伙见异思迁,他爱上小雨了。”
他们面对面坐着,气氛突然尴尬起来。杜辛忙着研究饮料单,当它是毕生功课般认真,秦亚则高深莫测地望着他。
两个原本和谐的成年人瞬时变成无话可谈的笨拙男女。
“想喝什么?”他终于先清清嗓子问道。
“果汁。”
他招来侍者点了两杯果汁,眼睛不由自主地飘向小雨的方向。
“你好象很关心他们兄妹?”
“我爸爸很喜欢何太太。”他答非所问。
秦亚眼神亮了一下:“那你们以后可能是兄妹喽?”
“很难说,我爸追何太太已有二十多年之久。”
她微笑:“令尊的痴情很令人感动。”
杜辛终于正视她,收敛心神,又变回正常的他:“没办法,她是他的初恋及梦中情人。”
“父子遗传,或许你有乃父之风。”
“什么意思?”
她耸耸肩,瞄了一眼灵秀逼人的何飞雨:“小雨长得可象她的母亲?”
“不象,何太太端庄成熟。”
“她再大一点一样端庄成熟、妩媚动人。”
杜辛望着她,稍稍明白她的意思,但笑而不语。
他和秦亚尚未进入热恋阶段,因为双方在各方面背景及性格上都有几分相似,在处理感情的态度上都十分理智谨慎。
当初他之所以欣赏她,正是因为她的理智及谨慎,而现在他却不再那么确定。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能确定,那还有什么是可以下断语的?
他已渐渐失去理智,见到飞雨使他的理智和谨慎变成一堆残尸!
他有些不能适应,因为发生得太突然。对于自己突然转变的态度,他感到十分讶异,又有些惶恐;在这种情况下面对原本理想的秦亚,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在嫉妒——但她不明白为什么有必要。
他在混乱——他也不明白自己所为何来。
两个成年人,将彼此当成未来可能的、优先考虑的伴侣在交往,突然一切都不对劲了;却又只是感觉,没有任何具体的存在,使得事情更加棘手!
造成这种变因的居然是一个不过十多岁的孩子。
“我不知道小楼有这样的同学,她从来没提过。我以为小楼已够美,没想到小雨更迷人。”
“你不觉得你说的话感觉上很怪异吗?”
“是。”她点头承认:“你不觉得你的行为也很怪异吗?”
他无话可说,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也明白她说的没错,但他就是忍不住要反驳:“我是他们的长辈,并没什么好怪异的。”
“我也是小楼的长辈,但我不会对她的同学表示高度兴趣。”
他们针锋相对,这是第一次。第一回合棋逢敌手,不相上下。
理亏的是谁,他们心里清楚,可是谁也没打算认输。
第三章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在她身边的妖妖索性在枕头上坐了起来,疑惑地望着她。
飞雨叹了口气,轻轻抱起它,与它四目交接:“妖妖,什么叫真爱?”
这是个无解的问题,它朝她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她苦笑:“我也不知道,长老出的题目太难,实在不容易做到,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真爱啊!小飞好讨厌杜大哥,说他见异思迁,必定是个没有真正感情的人。其实人类和我们很不一样,他们一生可以爱好多次,爱好多不同的人;而且每次都认为那是真爱……不知道是我们把爱定义地太狭隘,还是他们的爱太广泛?”
妖妖睁大眼睛望着她,小小的头侧向一边倾听着,可是她说的话对它来说,实在太深奥了,它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她朝它皱皱小鼻子:“我在跟你说正经事呢!就只顾着想睡!你这只小懒虫!”
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雨将它放在枕头上:“那你就睡吧!我不吵你了。”
妖妖又坐了起来,忧心地摇头。
“放心好了!我等一会儿就睡了。”
“还睡得着?”墙上的金芒已柔和地透了出来,不一会儿,飞鸿已来到她的床前:“时间就快到了,你还不赶快决定吗?”
“我……”
他飘上她的书案上坐着:“你该不会对杜辛动了真情吧?”
她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小飞有些忿怒地开口:“别傻了!不会有好结果的,他不是适当的人选,你不要笨了!
会消失的!“”我不知道……“她摇摇头:”或许我是有些喜欢他,但不明白什么叫真爱。“
“人类没有真爱!”
“有的!一定有的,要不然长老不会让我们来,不会让我们知道人类的感情!”
他冷笑着飘坐在半空中:“那么,到人间已经有十年了,你可曾发觉真爱?你喜欢何香芸,所以我们当她的好小孩;你说她是懂得爱的人类,可是现在呢?她的丈夫死了,她的爱却仍活着,活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上,你说有真爱吗?”
“那是不一样的,人类和我们原本就不同,他们可以爱很多的人。”
“而且还是同时。”
她顿时气馁:“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么样?”小飞叹口气飘到她的面前:“不要傻了,我们也不要为了这件事争执不休,反正你和我回去就是了,好不好?”
“那妈妈怎么办呢?”
他耸耸肩:“会有人照顾她的,杜伯伯不是已经等了很多年吗?”
“小飞,或许你才是不懂感情的人,我们就这样走,她会很伤心的,还有小楼。”
他一愣:“怎么你说话的口气和她一模一样?”
“因为那是事实。”
“那我们留下来又如何呢?”他摇摇头:“找个有真爱的人类?可能吗?从妖精国出来找真爱的妖精,十之八九都消失了,被人类伤了心而消失了,你也要那样吗?我们一开始就错了,不能当人类的孩子的。难道你还要继续错下去?”
“也不一定是错的!或许我们可以当个真正的人类,在这里生活下去,那不是不可能的!”她的声音很微弱,听起来并没有十足的信心,但声音里却有那么多的渴望!“小飞,你从来不想当个真正的人类吗?”
“以前或许想过,但不是现在,不是在和人类相处十年之后的现在。”他难得地叹了口气:“人类让我很失望。”
这是平淡的句点,甚至不是惊叹号!
“你对他们真的没有半点感情?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她摇摇头:“当初我们来的时候,你和我一样怀有希望,难道你忘了我们的目的了吗?”
“当然没忘,可是再待下去就很难不忘了。”他挥挥手,努力想表达自己的意思:“这里这么多暴力、贪婪、争夺、邪恶和私心,每个人都只顾自己,他们渴望爱,。却又吝于付出爱。谁都怕受到伤害,拼命地保护自己,而得到的却又不肯珍惜,每个人都是这样!”
“连你也一样。”
他一愣,说不出话来。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看过太多人类的事迹,他也将自己的心封闭了起来。
他忍不住苦笑:“对!所以我说再待下去,我也会变,变得和人类一模一样,象每个曾经纯洁善良的孩子,长大之后都再也不美丽一样。”
“我要留下来。”
他一震,失声嚷了起来:“不可以!”
小雨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在做了决定之后,心情变得无比地海阔天空。“真的!我想留下来,我喜欢人类,我觉得他们没你说的那么糟!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
“如果失败了呢?”他情急之下,金芒闪亮有如一轮小太阳。“如果你失败了,连妖精国都回不去了!不可以!我不能让你留下来冒险!”
“不是这样的!”她摇摇头,努力想表达自己的心情:“我喜欢这里,并不是冒险;如果我在期限之内没有找到真爱而消失了,我也不后悔,真的!”
“飞雨!”望着她的眼,他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她心意已定。
怎么会这样呢?他不明白,在经过长达十年的观察与认识之后,她怎么还能对人类充满希望?
那是不智的!
妖精国的爱和勇气,在这里根本一点用也没有!
她沉默地将牛奶端回厨房,坐在黑暗中发愣。
这不是第一次。
从门缝中透出来的金芒和小小紫色的光影,她已见过无数次!
她收养的两个孩子的确不是平凡人!而她也没有勇气问他们,他们究竟是从何而来?
十年前一个雨夜里,她开着车到丈夫出车祸的地方寻死,在车子撞向安全岛的那一刹那,他们出现在她的眼前。
一个浑身发出金芒的孩子和一个浑身闪着紫光的孩子。
她吓呆了!完全无法反应,几秒钟之后才有勇气开车查看他们,一直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男孩子说:“你没有孩子,我们当你的孩子吧!只要给我们一个家就可以了。”
女孩羞羞怯怯地象只小兔,肩上还停了只小猴,睁着乌黑的星眸望着她,什么也没说,却是那样地惹人怜爱!
想死的念头在那一刻完全打消!
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吧?
在同一个地方,她失去了毕生的挚爱,却又得到个渴望已久的孩子!
或许是丈夫在天之灵这样保佑着她。就这样,她收养了他们,以为从此一家三口可以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可是——他们不比一般的孩子,她替他们取名为飞鸿、飞雨,因为他们仿佛是从天外飞来的赠礼,而他们也的确仿佛来自天上。
第一次见到孩子的房间里闪着异样的光芒,她震惊地闯了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只有两个沉睡中的孩子,次数多了,她还以为自己的眼睛有毛病!
而那一夜,她发高烧,却找不到人可以救助;两个孩子在她的床前喁喁私语,没多久,她在半昏迷当中,见他们两人,一人握住她一只手,那熟悉的光芒自他们的身上亮起……
那两个孩子的背上都有一双薄如蝉翼的同色羽翼。
她没看错,她收养的孩子的确不是一般人,可是她不在乎。
刚开始,她对他们戒慎恐惧,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就是那段时间使一切改变的吧?
小飞不肯再与她亲近,也不肯再多说一句话,仿佛看穿了她对他们的怀疑与谨慎,然后彼此的距离便越来越远!
小雨当时总是有些伤心地看着她,直到她不再对他们防备,直到她已意识到即将完全失去他们,继而努力弥补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再度看到小雨天真开怀的笑脸使她痛责自己。
有什么差别呢?即然她已接受了他们,又为什么要这样冷血地伤害两个孩子的心?
他们是她唯一所拥有的,这还不够吗?
她后悔了,可是和小飞的距离却再也无法拉近,她知道是她伤了他的心了!
轻轻地叹了口气,手中的牛奶已微凉,坐了很久了吧?他们该都睡了。
她凝视黑暗中看不见的某一点。
近来总有种不安的感觉,仿佛将有什么事会发生似的……
是她多心?
但愿是她多心!
小楼坐在书桌前,眼前的书本至少已有半个钟头没有动过,她就只是愣愣地盯着书本上的字发呆,象是从来没见过那种文字似的。
她大概是恋爱了。
这是学校同学取笑她时说的话,因为她上课时总是发呆,模拟考发下来的成绩单上一片血红,惨不忍睹!
夜里被妈妈训了很久,老爸则没说什么,只说她一天到晚上图书馆,再考不好也是没办法的。
那时小阿姨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她有些心虚。
从知道了阿姨的男朋友是小飞的家教,可能也是小雨的心上人之后,和小阿姨的感觉就变得很微妙。
一种仿佛同谋、又似乎是洞悉某种秘密般的矛盾异感,老让她很不自在。
爱情是什么?
同班同学里已有人开始谈恋爱,或暗恋着某个男同学。在流传的耳语中,总也免不了有谁和谁是男女朋友,谁又和谁分手吵架的情节。
那一直也只是别人的情节。
可是现在事到临头了,小阿姨的男朋友爱上她最好的朋友,而她最好的朋友则是个妖精。
没有真实感,完全没有真实感,反而只象是一场电影或一部荒谬的小说!
“小楼?你睡了吗?”小阿姨在门口轻轻唤她。
她在心里哀叹一声:“没有。”
“可不可以出来陪小阿姨去买点东西?”
“噢!好。”她匆匆套上衣服,开了门走出来,不太敢直视秦亚的眼睛。
她们走出门后,在微凉的夜色中漫步走着。
秦亚对自己的行为有些不能理解,她到底找小楼出来作什么?
试探敌情?
那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罢了,居然给了她如此大的危机意识!枉她还是个留学生!
她忍不住苦笑,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你是不是要问我小雨的事?”小楼鼓足勇气开门见山地问。
“不是。”
“不是?”
秦亚笑了笑:“问她的事做什么呢?我又不认识他们,杜辛也只是他们的家教而已。”
她说得这样豁达坦然,小楼反而糊涂了,那她找她出来做什么?
“今天晚上你妈妈跟我说,她很担心你的功课,要我和你谈一谈,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
“喔。”她偷偷瞄了她一眼,分不清楚她到底是说真的,还是只是不想把事情看得太严重而故作姿态?
“怎么?不相信我?”
“不是。”
秦亚轻笑:“那天那个小男生是不是你的男朋友?”
“不是!当然不是!”她急急辩解:“我和小飞、小雨是幼稚园的同学,认识很多年了,最近才又在一起。他怎么会是我男朋友?才不是呢!”
“那你那么紧张做什么?”她取笑她:“我不会跟你爸妈说的,你放心好了,小阿姨并不反对你交男朋友,只是也要注意自己的功课;谈恋爱可以,不过先把功课搞定再说。”
她明白,不管她怎么说都只会越描越黑,索性闭上嘴不说话。
其实她并不十分确定和小飞到底算不算男女朋友。她是很喜欢了,可是到底是不是“那种”喜欢?
只知道他说要走,她很难过。每次只要一想到他要走,她便心神不宁,有种想哭的冲动;或许她是真的在谈恋爱,只不过爱上的不是人,而是妖精。
妖精!全世界的人都会当她是神经病!
“小飞和小雨真是一对漂亮的兄妹,他们大概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孩子,漂亮得简直不象是真人!”
小楼一惊,脚步绊了一下!
“怎么啦?”
“没有,不小心踢到小石头。”她勉强装出自然的笑脸:“小飞从小就是那样的,长得那么好看,我都笑他简直不象男生了!”
“那么漂亮的男朋友不怕人家抢?”她取笑。
小楼蓦然红了脸轻嚷:“乱讲!才没有!杜大哥还不是那么师,小阿姨自己才要当心!”
秦亚轻笑,心里却有些苦涩。
杜辛的条件好是众所皆知的事。过去杜辛的女朋友多得难以计数,成天在女人堆中打滚,即使他无心如此,也总有心甘情愿的女人送上门来。到最近他终于厌倦了那种日子,打算安定下来,天知道又冒出那么个绝美的少女,看来自己和他的前途多灾多难!
“阿姨,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杜大哥?”她试探着问,偷偷观察她的反应。
秦亚只是耸耸肩:“什么叫真的假的?能在一起当然是不讨厌,你会和自己讨厌的人在一起吗?”
“那你会不会嫁给他?”
她一愣,随即淡淡地笑了笑:“谁知道?不一定。”
小楼无奈地踢了踢石子:“和你们大人说话真累!”
秦亚轻笑,揉揉她的短发:“什么叫我们大人?我还以为在你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认为自己是大人了!”
“才不会!当小孩子多好,有话直说,反正我还小嘛!可是你们就不一样了,顾忌那么多!什么话都要先打个折扣,真没意思!”
“你以后也会这样的!”
“不会。”她十分笃定的摇头:“绝对不会!”
秦亚没有再说什么,记忆中,似乎也曾如此笃定自己绝不会改变,会一直活得象十七、八岁的自己,不会受到世俗的污染与影响,不会成为市侩……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她已不复记得当初自己的心情。
现在,什么都变了,即使是爱情。
现在的爱情已不再单纯,而不单纯的感情自然也就不再美丽,那里面夹杂了太多现实的杂质,这种世故使得她几乎要憎恨自己的理智和冷静!
那处在爱情中仍要评估一切的双眼!
望着小楼那单纯而笃定的表情,她又嫉又羡,只有孩子们才懂爱情,成人什么也不知道,除了生活!
成人为了生活而谈恋爱,而孩子则为了爱情而生活!
她那长长的眼睫毛轻轻地转动着,仿佛一扇小小的扇子;或者说是一扇小小的门扉,半掩着她那闪动着紫晶的星眸。
她的神情十分认真,小巧的贝齿轻轻咬着樱红的唇瓣,仿佛……
他已许久不曾如此努力想尽形容词——在他的眼里,绝大部份的女子都有适当的形容词,除了她!
他的理智已讥笑过自己无数次!
他已很老了,老得不适合风花雪月,老得不适合再去寻找那些内心的形容词,更老得不适合再去当青涩的少年诗人,去歌颂爱人的绝美,可是他就是忍不住!
尽管小飞正在旁边虎视眈眈,那眼里燃烧的是货真价实的忿怒。
而妖妖,那特异的小生物坐在三个人之间,大眼睛里满是迷惑;因为空气中流转的气氛太过奇特,太过富有冲击性!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恋爱?
那实在是太荒谬了,他怎么可以爱上一个才十五岁,以后很可能成为他妹妹的女孩呢?
那是三流小说里才有的情节!
现在是二十世纪未了,他已是个年近三十岁的男人,再怎么样也不能被那瞬间的惊艳所统御,那不过是一时的迷惑罢了!
只是……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将视线从她的身上抽离?
半晌,小雨终于轻嘘口气,抬起头朝他微笑:“算出来了,这样对不对?”
他看了一眼她的答案:“嗯!对!”
“既然如此,我们可以下课了吗?”小飞冷冷地问。
杜辛望了他一眼,不明白小飞怎么会这样讨厌自己?“今天何阿姨不是会晚点回来吗?
我请你们出去吃饭好不好?“
“不好。”小飞一口回绝,断然得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杜辛先是一愣,然后便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小雨坐在他们之间,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轻轻拉小飞的衣袖:“哥!你不要这样……”
“小飞,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他无奈地摊摊手:“为什么你好象与我有仇似的?”
“很多时候,讨厌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小飞睨他一眼,拉起小雨的手:“走吧!”
她望着杜辛,然后轻轻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杜辛的眼中闪出狂喜的神采,而小飞握紧了手,一次又一次……
“哥……”
“不必说了,这是你的自由。”他往外走,一走出门便不见人影。
杜辛站了起来,轻轻地苦笑了一下:“对不起!害你们吵架。”
小雨只是沉默着,将妖妖放在地上:“去找他。”
“你说什么?”
她抬起头:“没什么,我叫妖妖去找小飞,他很生气,我怕他会出意外。”
“不会的!你哥哥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并不笨。”杜辛相当绅士地替她拉开椅子:“想吃什么?”
小雨垂着眼想了一想:“吃速食好不好?”
他轻笑伸出伸出自己的手:“当然好,你想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那点金芒先是在窗外,当她从桌上抬起头来时,便看见了他。静静的夜里,由远而近,越来越亮,象是一轮小小的太阳……
小楼骇然地仔细倾听四周的声音,深怕有人看见他;正要打开窗户,他却已穿窗而入,在她有夜里闪耀!
“你疯了!”她压低声音轻嚷:“万一被人发觉怎么办?”
他的身影在光芒中出现,眼神很忧伤,唇角却是一抹赌气的倔强!“让他们抓我去解剖好了,我不在乎!”
“你怎么了?”小楼侧着头打量他,轻轻拉他的手:“下来,不要老飘在半空中,看起来象是科幻电影。”
小飞落在她的书桌上,那又金色的翅膀渐渐隐没在空气中。他闷闷地望着她,眼神仍是忧伤,看起来和十年前的他一模一样,平时那种愤世嫉俗已然消失,只剩下浓浓的伤感。
“你很伤心,为什么?”她坐在书桌前的小椅子上,轻轻地问。
他只是摇摇头,仿佛不知道该怎么说,过了好一会儿,才翻翻她书桌上的课本:“我不该来的,你正在念书,你上次考得不好,这次应该用功,否则联考会考不上好学校。”
“考上好学校却失去你们,那又有什么用呢?”她毫无心机地说着:“我一直在想你和小雨,担心你们会一声不响地走了,就和当年一样……”
“不会了……”他微微苦笑:“小雨不走,她要留下来,她想和杜辛在一起。”
她傻傻的望着他,没想到事情终于还是朝这方向发展:“那你呢?”
“我?”他耸耸肩,讽刺地笑了笑,扬手挥出一丛光芒:“我会走,过一阵子就走……
但我不放心小雨,她会受到伤害的!她太天真,以为可以从杜辛的身上得到真爱,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那样肯定?“她不服气:”或许小雨会得到她想要的!“
小飞冷笑:“那你小阿姨呢?杜辛原本和你小阿姨在一起;如今有了小雨,将来会不会也因为别的女人而舍弃她呢?人是会变的,人和我们不一样。”
“那么你们的真爱是什么呢?”她叹息:“一生只爱一个人,可是一生那么长,你们又怎么知道他将来会不会变?妖精永远不会变,但是又怎么能用人的过去来预测人的未来?或许杜大哥将来也不会变,谁知道呢?”
“如果是真爱就不会变。”他坚持。
小楼摇摇头:“太深奥了,什么叫真爱?世界上没有绝对肯定的东西,或许你心目中的真爱是不可能存在的,因为谁也不知道将来的事。”
“你赞成小雨和杜辛在一起?”他看起来已有些许怒意。
她瞪着他:“真奇怪了你,难道我一定要与你同仇敌忾才行吗?我赞不赞成有什么用?
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你知不知道万一不成功,小雨会有什么下场?“他咬牙切齿地怒道:”她会消失的!
再也不能出现,就和死了一样!“小楼愣住,许久说不出话来。
小飞的怒气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那一抹悲伤:“我真的不希望有那种结局出现。”
“或许不会的。”她的声音很微弱,已不太有把握。“或许杜辛是真心喜欢小雨,那么小雨就可以成为真正的人类而活下来了,不是吗?”
“是。”他悲伤地讽刺:“谁去告诉杜辛,小雨根本不是人而是妖精呢?”
“为什么要说?”她觉得莫名其妙:“他为什么要知道呢?让他们以平常人的姿态相恋才是对的,你又为什么要有事没事就提醒别人你是什么?没人在乎这个!除了你自己!”
“是吗?”他冷笑望着她:“你不太乎?那你刚刚紧张什么?不是怕我被人看见吗?”
小楼气得脸都绿了!
可能是因为太生气的关系,她不怒反笑:“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赶紧逃跑?还是打一一九来捉你?何飞鸿,你心理变态,莫名其妙窜了出来,象外星人一样,还要人怎么样?大开中门、放鞭炮迎接你吗?”
“我——”
“我什么?你莫名其妙!”她嚷道。
“小楼,你在跟谁讲话?”
“没有!我在背英文单字!”她咆哮。
他好笑地望着她:“你比我还生气?”
“废话!你这个愤世嫉俗,根本不信任人的混帐!我当然生气!我气翻了!你……好可恶!”她越说越忿怒,气得无以复加,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哇!你别哭啊!怎么这么爱哭!”他慌了手脚,连忙从书桌上跳了下来,蹲在她的面前:“是我不好,我很可恶!可是你不要哭嘛!你打我好了!”
“你走开!”她气急败坏地捶他:“我不要看到你!”
“真的?”他黯然地起身:“那我走好了!你不要再哭了。”
“你——你——”她又急又气,拼命跺脚:“笨蛋!白痴!低能儿!没大脑!可恶!卑鄙!”
小飞被她骂得一愣一愣地:“我有那么坏!”
“对!”
“那……”他也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地望着她:“那——怎么办?”
他傻气地问她。
小楼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他:“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你这样愚昧!鲁钝!”
他突然气馁了,垂头丧气地点点头:“说不定我真的是那个样子……算了!我要走了。”
“去哪?”
他耸耸肩苦笑:“随便哪都好。”
她还来不及说话,他便已轻轻往窗外飘去,金芒一闪,刹时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没有了。
小楼愣愣地望着窗口,树影依旧,仿佛一场梦,什么也不剩。
她有些怀疑自己的神智,可是那明明是真的发生过的事。
一个妖精,来过了,又走了,多么没有真实感!
她叹口气重新在椅子上坐下,心情沉重起来。
小飞说小雨已决定留下,她爱上了杜辛,这是谁也无法左右的事,可是那后果却是很令人担心的!
还是当人好一些,至少失恋不必消失死掉;而小雨就很惨了,她可以帮她什么忙?一方是自己的小阿姨,另一方是自己的好朋友……
这问题难解得恐怖!
她又叹了口气,她还是个孩子,实在不该出这么难的问题来考她!
还有小飞那个笨蛋!
居然有不相信真爱的妖精?太过分了!
她在心里诅咒他,可是忍不住又泛起淡淡的微笑,他刚刚那个样子可爱极了!
只有……一个不相信爱情的妖精,要如何叫他留下来?即使她是那么……那么地喜欢他!
第四章仁爱路上一片小小的店面,里面卖的是进口服饰。店面很小,才数坪大的空间,由于地段的关系,却特别地昂贵。这是何香芸的店。
他坐在行道树上,望着正坐在店里算帐的母亲。
她其实还不老,还不到四十岁的年纪仍是相当迷人的;除了杜扬道,她还有许多追求者,只不过她都置之不理,只肯对杜扬道稍假辞色。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留下来,早在几年前,她发现他们异于常人而他们怀有戒心之时,他就该带着小雨走了,可是他没有。
他留了下来,扮演人类的儿子,扮演何香芸的儿子,彼此的关系却是那么地冷淡。
她握他,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那种怕仿佛是得罪了他会有什么下场似的,他为了这一点而伤心了很久很久,直到现在。
何香芸爱他们,他明白。
即使当她知道他们是异族,他的反应也比一般人好得多,他也明白。
但他曾那么希望,她可以完全接受他们,就象小楼一样,这是不是太奢求了?
店门口来了一个男人,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她站起来迎接他,那是杜扬道。
他静静地望着他们,妖妖来到他的身边,轻轻叫着跳上他有肩。“你怎么来了?”
妖妖吱吱地回答,望着他,轻轻扯他的头发。
“别骂人,你也明白小雨和杜辛在一起不会有好的下场,我反对无效,至少可以不去看吧!”
它无奈地垂头,坐在他的肩上摇着它的小脚。
杜扬道坐在何香芸的旁边,两人自在地谈着话,那表情仿佛是一对结缡多年的夫妻般那样自在。
他从来没仔细这样看过他们,因为他讨厌!
讨厌何香芸可能会舍弃对已逝丈夫的爱,而转向他的怀抱。
讨厌杜扬道至今未婚,苦苦守候着他的那份痴心!
这是矛盾的!
何香芸的丈夫已逝世多年,若是真爱,何香芸该守一辈子的寡;可是那是多么寂寞孤单的生活?等他走了,小雨也走了之后,何香芸该怎么办?
他不懂自己这种矛盾的心结。
在这个世界待久了,他各方面的思想都越来越人化;换了过去,他根本不会考虑这么多!
一个有人类之心的妖精。
然后,又有人进到店中,何香芸忙着招呼客人,杜扬道就自然地坐在她的位置上替她算帐,仿佛这些事他已做了一生一世,那么自然熟悉。
“他们看起来挺合适的,是不是?”他喃喃地问着妖妖,它点点头。
小飞往后靠在树干上,静静地望着他们,没什么目的,仿佛也没思考什么,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直到自己眼眶湿润……
妖妖大惊,吱吱怪叫着伸手替他拭泪,迷惑又惶乱地看着他。
“没事,不准你回去跟小雨打小报告知不知道?”他倔强地威胁着:“我只是想到就快走了,难免有些伤心而已!”
妖妖斜睨他,看起来不太相信。
小飞叹口气:“真的!她们两个都是笨蛋,小楼也是。没有我,她们要怎么办呢?可是留下来又能留多久?这实在是很困难。”
他烦躁地耙头发:“长老总是说什么爱和勇气永不失败,应该叫他过来看看才好!很多事和爱、勇气,根本半点关系都没有!那个老妖精!他根本就落伍!”
和她坐在速食店里,看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柠檬红花,一起吃着汉堡和圣代,实在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那么细致纤巧,仿佛是个易碎的搪瓷娃娃!
许多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毫无所觉;正因为那种毫无所觉的单纯与天真,使她更回惹人怜爱!
为什么十年前他没遇见过象她这样的女孩子?
十年之后,他已经世故、老练、理智,却见到她,仿佛雷霆撼动人心!
在这一刻,他不知道该感谢上苍让他见到了她?或是遗憾自己没有早些遇见她?
“你都没吃,是不是不喜欢吃这些东西?”小雨歉然地轻轻笑了笑:“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吃速食,这好象是小孩子吃的东西。”
杜辛摇摇头:“不是,看你吃得那么开心,我都忘了饿了,我喜欢看你吃东西的样子。”
“嗯。我小时候喜欢看蚕宝宝吃东西的样子,大概和你现在的心情很类似。”
他惊异地笑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的开口谈话!而且还说得幽默感十足!“你真可爱!”
小雨微笑:“谢谢!”
他很温柔地望着也:“怎么你们兄妹俩脾气相差那么大?小飞那样暴躁,而你却这么温柔可爱!”
“其实你误会我哥哥了。”她很认真地替他辩解:“小飞看起来脾气很坏,其实只是表面;他的心地很好,有时候嘴里大吼大叫,心里却在掉眼泪呢!他只不过是防卫心很强而已,他害怕我会爱到伤害。”
“如果我有你这样一个妹妹,我也会担心你受到伤害,可是会有谁想伤害你呢?”
她笑了笑:“通常没有,可是你不能怪他操心,小飞就是那样一个人。”
“你们兄妹的感情很好。”他有些感叹。
“杜伯伯只有收养你一个,所以你很寂寞,是吗?”
杜辛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爸跟你提过?”
小雨摇摇头:“不,没有……我是偶然听杜伯伯和妈妈说走,不是故意的……”她在心里责怪自己的粗心,愧疚之色立即浮在脸上。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不要多心,反正这早已不是秘密了,我爸爸到现在都没结婚,怎么会有孩子呢?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养子了,他收养我时我已七岁,大部份的事都知道了。”他连忙安慰她:“那时候我还到处骗人,说我是流落在外的王族呢!”
小雨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你乱说!才没有小孩会那样说自己!”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不要多心,反正这早已不是秘密了,我爸爸到现在都没结婚,怎么会有孩子呢?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养子了,他收养我时我已七岁,大部份的事都知道了。”他连忙安慰她:“那时候我还到处骗人,说我是流落在外的王族呢!”
小雨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你乱说!才没有小孩会那样说自己!”
“真的!”他举起三只手指头作发誓状:“我小时候真的很顽皮,弄得我老爸差点要捏死我,至今仍在后悔收养我呢!”
“你和杜伯伯的感情真好,象兄弟一样。”
“你和何阿姨的感情不好吗?”
“很好啊!只是小飞就……”她黯然地垂下眼。
杜辛理解地拍拍她放在桌上的手:“过一阵子就会好的!现在只是过渡期,我在小飞那年纪时也是很叛逆的!你不用担心!”
是吗?她在心里苦笑,若真是叛逆就好了。
小飞已决定要走,到时候妈妈一定会非常伤心的……
她呢?那她又怎么办?
望着眼前气宇轩昂的男子,她突然迷惑了!
她可以从他的身上找到幸福吗?
真爱在人类的身上都已属珍贵,更何况她是异族,一个人类视为妖物的异族……
“想什么?”
她微微苦笑:“想小楼的阿姨,秦小姐十分美丽!”
“是的。”他承认:“秦亚在一般人的眼中已是个美丽女子,可惜有些心高气傲。”
“你们相爱吗?”
杜辛讶然地望着她,她的口气不象一般孩子的口气,而是认真的!这么认真的问话几乎使他无法回答:“我不知道,我们在一起,或许会有未来,或许没有。相不相爱很难定论,更何况相爱很容易,相处很困难。”“如果是真爱就经得起考验。”
他微笑:“这么天真!爱只有一种,就是爱,没有所谓的真爱或虚伪的爱。不能相处是彼此生长环境及性格上的不同,与是否是真爱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的年纪还小,以为只要有爱便能解决一切,其实爱情当中包含很多其它的东西,各方面条件都要能够配合才行;若罗密欧真的娶了朱丽叶,他们也不见得一定是幸福的。那种可以为对方而死的爱是很珍贵;可是生活呢?如果每对恋人都不用生活,直接老去,那么‘真爱’这两个字便不会出现。”
她愣愣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的爱情是与生活连接在一起的,无法一起生活绝不可能会相爱,是吗?
她不明白,爱情与生活似乎是两回事;或者诚如他所说的,她还太小?
一个活了数百年的妖精还太小?
不!该说太单纯!
小飞一直担心的便是这一点!他们虽在这里生活了十年,但对人性的了解却还在懂的阶段。
一直以为只有妖精才懂得爱情;但现在她不必那么确定了,因为他们也一直忽略了一点:妖精根本不必生活,而人类要,他们一生都在生活之中!
“小楼,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尚太太忧心地望着女儿,桌上的考卷虽不至于满江红,却仍在红黑的边缘游走:“为什么一下子退步成这个样子?昨天你妹妹说你一个人在房间里喃喃自语地,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她很滑稽地望着母亲:“你要我先回答哪一样?关于成绩退步还是压力?”
“还跟我耍嘴皮子!”
“没有啊!”她有点冤枉地嚷了起来:“是你自己这样问的嘛!既要问人家功课,又要问人家压力,不知道你比较担心哪一样?”
尚太太瞪着女儿:“当然都很担心!”
小楼毕恭毕敬地回答:“功课方面我已尽力,成绩不好的科目都是以前就很不好的;我没有数理的头脑,实在没办法,至于压力……”她顽皮地笑了笑:“那我就不知道了,据我所知,我是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的!”
“尚小楼。”尚太太叹息:“我是你妈,你可不可以正经一点和我说话?”
“我一直以为我有个开明的妈妈……”她的口气有无限地委屈。
“我也一直以为我有个用功的女儿。”尚太太又好气又好笑地回答。
“可是我已经很用功了啊!”
“你交男朋友了对不对?”
她一惊,心里立刻明白是谁告的状,脸色十分难看:“那不是男朋友,妈妈也认识的,是幼稚园的同学何飞鸿和何飞雨,而且最近才又遇到,他们和我的功课没有关系。”
“小楼。”尚太太语重心长地:“妈妈并不反对你交男朋友,只是你现在年纪还小,先用功念书要紧,等你大一点,爱交多少男朋友,妈妈都不反对。”
她沉默地听着,心里有些悲伤。
为什么他们总不能了解呢?她并不是交男朋友,也不是不用功,这阵子她是疏忽了功课,但她已努力改进,并没让小飞和小雨的事占据全部的心思。
功课当然重要,可是功课也不是生命的全部……
或许吧!将来也许不会再这样想,只是现在,现在的她却无法了解父母的用心。
“别不开心,联考只剩几个月,好好熬过去就好了,好不好?”
她只能点点头:“那我进去了。”
“不要怪你小阿姨,她也是为你好。”
“知道了。”小楼点头起身往楼上走,在走廊上碰见正好要下楼的秦亚。
她只是望了她一眼,便往房里走。
“小楼?”
她停下脚步,秦亚走了过来:“生小阿姨的气?”
“没有。”
“那为什么不说话?”
“我要进去念书了。”小楼打开门,走了进去,当着她的面将门关上。
秦亚苦笑着叹了口气。这便是孩子们的爱情,可以将一切弃之不顾,连未来都赌上,而真的能成功且毫无怨尤的又有多少呢?
“最近你很忙,老是不见人影,连公司都很少去?”
他有些心虚地闪避:“嗯……”
秦亚望着他,一股怒气渐渐上扬:“没别的话好说?不打算解释?”
“解释什么?我以为我已经被定罪了。”
她应该立刻起身甩头就走!
依照她以前的脾气她会的,但现在不同——杜辛不同,她愿意继续坐在这里,等待一线生机。“你怎么了?爱上十五岁的小女孩了?”
“口气不要那么猥琐。”
“看!变得多快!”她冷笑:“几个月前,我的口气还是端庄文雅的,现在立刻变成猥琐,你难道没有口庸一点的形容词?”
“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他无奈地耸耸肩:“我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们之间也没有承诺;你明知道我和小雨是不可能的,为什么还要吃这种干醋?”
“是吗?”她只听到‘我们之间没有承诺’这句话,她苦笑:“我们还有必要持续下去吗?没错!我们之间是没有承诺,那么将来也不会有承诺了。”
“秦亚!”
“不是吗?”
杜辛无奈地望着她:“一定要这么情绪化吗?什么事都没有,她只是个小孩子,你不要反应过度!”
她静静地啜饮着饮料,心中是十分犹豫的。
她喜欢杜辛,满以为他们很可能会顺利地走进结婚礼堂,现在却不敢那么确定了。
他总是不在家,不在公司,总是和何飞雨在一起,美其名曰是替她温习功课,但她知道他的心其实已不在她的身上。
她和杜辛从来没有轰轰烈烈过,但谁年轻的时候没有过一、两段轰轰烈烈的感情呢?而到了他们这个年纪,一切都该顺其自然,她与杜辛便是这样。
在平稳中建立的感情,虽不到于让人欲生欲死,但也是深厚的!
叫她就这样放弃,她做不到,但不放弃?不放弃又如何呢?他是否会回头?而回头后是不是还会有下一次?
她一直以为杜辛已厌倦他的浪子生涯!
“我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要这么冲动好不好?”
“恐怕冲动的并不是我吧?”她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你比谁都明白你自己心里的想法,爱上小女孩的是你而不是我;我怀疑你有没有勇气承认这一点,又愿不愿意拿我们的未来去赌这一把?”
“秦亚,不要不讲道理。”他沉着声音冷道,她说的话太接近事实,而那是他所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她冷静又理智地开口:“好,我们不谈这个,但我希望你记住,我不是那种可以让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更不会摆在台面上供你选择,如果你还想谈一场青少年式的恋情,那么恕不奉陪!”
“小雨?睡了吗?”
“还没。”她打开门让母亲进来。
何香芸端着一碗面:“不,吃宵夜,小飞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到现在还没回来!”
“也许是到同学家温习功课去了。”她神色不太自在地撒谎,其实她也不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只知道他也正为了去留的问题而迷惘着。
何香芸拉着女儿的手在床边坐下来:“你们两个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对不对?为什么这阵子老是看你们心神不定的?有什么事为什么不告诉妈妈呢?”
小雨不自在地微笑:“没有啊!是考试的关系。”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注重成绩?打从你们开始念书就根本没把成绩放在心上过。”
何香芸叹口气:“我倒也不在乎这个,只要你们平平安安长大就好,可是你们最近太反常,每天两个人三更半夜不睡觉,叽里咕噜地也不知道谈些什么……”
“妈!没有的事!你别多心嘛!”
“真的没有吗?”
“嗯……”
她知道她说谎,小雨从小便不会撒谎,连隐瞒小飞一些顽劣的事迹都会良心不安,而现在她却撒谎,为着她所不明白的某种理由。
何香芸叹口气,不想逼问她什么,若她想说,自然会说的。
“妈妈,你为什么不嫁给杜伯伯?”
她一愣:“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她想了一下:“好奇。杜伯伯对你那么好,而且都那么多年了,为什么你不嫁给他呢?嫁给他你会幸福的。”
“我只听过做娘的催儿女结婚,可没听过做儿女的催娘结婚呢!”她笑了起来:“嫌妈妈唠叨也不必急着把我嫁出去啊!”
“妈!你知道人家不是那个意思。”小雨轻嚷。
“哦?那是什么意思?”
“妈!”
“我知道啦!”她轻笑:“不逗你了,这么大了和妈妈说话还会脸红,将来看有谁要你。”
那一抹苦涩的笑意很快闪过她的眼角,何香芸并没有忽略女儿的变化,她淡淡地开口:“我知道你杜伯伯待我很好,这么多年来,也有许多人劝我嫁,我也想过这一点;可是那时候你们都还小,我怕你们会不适应。而现在你们都大了,我也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又何必改变它呢?我们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
“可是我们总有一天会离开你,那时候你怎么办?”她脱口而出。
何香芸脸色大变:“什么意思?”
小雨一惊,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说哥哥会娶太太,而我也会嫁人啊!那时候不就剩下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吗?”
她的脸上仍留着惊惧,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却仍勉强挤出笑脸:“到时候我可以去吃你们的、喝你们的啊!等你们的孩子喊我婆婆。万一都不行时,我就去养老院,总会有地方去的。”
“那为什么不现在嫁给杜伯伯呢?将来有个伴不是很好?妈,难道你一点都不爱杜伯伯吗?”
“爱?”何香芸苦笑:“到了我们这个年龄还有什么爱不爱?只是习惯而已,能够相处已经很难能可贵了。爱情是你们年轻人的东西,我们太老了,心脏负荷不起那么强烈的情绪。”
“那年轻的时候呢?”
“年轻的时候?”她想了想,脸上浮起少女时的神采,无比的缅怀:“年轻的时候以为爱情就是一切,只要能和相爱的人在一起,天塌下来也不去理它,满脑子只有对方,其它的一切都可以下地狱去那时太天真,其实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能够互敬互重,相处一生才是最重要的。”
小雨望着她:“那你是不是很爱你丈夫?所以到现在还为他守节?”
“瞧你这孩子,越问越离谱了!”她红了脸轻斥。
“是不是嘛?”
“也许吧!”她叹口气:“我和他最幸福的一点,便是我们并没有相处很久。才结婚不到两年他便过世了,双方都还在热恋之中,来不及相处,来不及考验,是不是最爱他?或许,我也不知道,只是因为他已经过世了,所以谁也取代不了他的地位。”
“我不懂。那爱情到底存不存在呢?”她迷惘又苦恼地问。
何香芸笑了:“当然是存在的,你别被电视上那些剧情吓坏了,以为一定要轰轰烈烈、互相打巴掌才叫爱;绝大部分时候,爱是很平稳的,互相存在,互相扶持、感动,能相恋也能相守。”
“是这样的吗?”她想了想:“那你可以和杜伯伯结婚啊!你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也没吵过架。”
“小鬼!就真的那么急着要把我嫁出去才甘心是不是?”何香芸揉揉她的头发:“面都凉了,我去把它温一下,你吃过宵夜也该睡了。”
“嗯。”
望着她的背影,她有些歉疚。
她永远不会知道她无法拥有他们,象一般父母拥有他们的孩子一样;很快的,她将会失去他们,或许是她,或许是小飞……或许都失去。
这是他们的错误,他们根本不该来,不该当她的孩子,而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杜辛双眼视而不见地盯着电视机,仿佛可以从中找到他心中的答案似的。
今夜和秦亚的约会,双方都不愉快,到最后几可吵了起来。他嘴上说的是一回事,心里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对她不是没有愧疚的!
不能怪她,女人都很敏感,而他的确有些动摇。
越是肯定没有可能的事,发生的机率越大!
他烦躁地耙耙头发。开什么玩笑?
爱上一个小他一半的女孩子,他若厉害一点,都可以当她的父亲了!她根本还是个孩子!
秦亚说的没错,他们都已过了冲动的年纪了,现在再犯那种错误根本不可原谅!
别人会怎么想?光是想到杜扬道的反应他就头痛,他很可能会杀了他!
控制!
他一定要控制自己,这不过是一时的迷惑而已……
“一时迷惑?”有个声音冷笑地传来。
他吓了一大跳,猛然自沙发上跃起:“谁?”
“你的良心。”
他转头一看,小飞正倚在玄关的墙上,冷冽地望着他。
“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门没关。”他简单地说着,冷冷地眼瞅着他:“控制?我不知道感情居然可以控制。”
“你说什么?”他骇然望着他:“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以为我说的正好是你心里想的。”
眼前这个绝美的少年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那双乌黑的双瞳中闪着冷光,仿佛洞悉一切的冷酷光芒!
他很美,那种美和小雨的灵秀是不同的,似乎带着一些怨毒的色彩;太美的东西反而让人不敢接近,小飞现在给他的就是这种感觉。
“很高兴你觉得我很恐怖。”他冷笑,走到他的面前轻轻一跃,坐上他的电视机,平视他的眼。
他很讶异他的动作如此轻灵,仿佛完全没有重量似的:“你来做什么?”
“我不知道,或许是来警告你的。”
“警告我什么?”
小飞的眼中金芒骤闪:“警告你好好爱小雨,要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杜辛失笑,心神略定:“你这么戏剧化地出现,便是要告诉我这个?我以为前一阵子你巴不得我离小雨三千公里远!”
“那时候是,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那么,那时候我没听你的,现在又怎么会听人的呢?”他玩笑似的问他。
小飞的脸蓦然笼上一层骇人的淡金色:“你是说你和小雨根本只是玩玩而已?”
“我没有那样说。”杜辛觉得背脊有股凉意:“我只希望你不要小题大作,我和小雨什么事都没发生,她根本还是个孩子。”
“杜辛,你对每个问起这件事的人都如此回答吗?那你如何回答自己的心呢?”
“小飞,你不要这么怪异好吗?你妈妈知不知道你在这里?”他扯开话题。
“你不爱小雨?”
杜辛叹了口气,知道他不会放弃拷问他:“爱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我和小雨……”他无助地挥了挥手,怎么说呢?连他自己都糊涂了,事情怎么会弄成这样?
“你们的问题是往往把很单纯的东西弄得很复杂,连爱情也不例外,笑死人了!爱情之中居然还要考虑别人怎么想,生活怎么样!有病!”他不屑地说道。
“那是因为你还小……”
“犯不着用小雨的年龄来搪塞一切,若你知道我究竟活了多久铁定吓死你!”他不耐烦地打断他:“爱情就是爱情,哪里来那么多烦死人的东西?奇怪的是,你把所有一切都考虑过了,你也不见得有多爱秦亚,你不觉得很莫名其妙?”
杜辛愣愣地望着他,不知道他怎么明白那么多的事情,而且说起来全是理所当然似的!
小飞烦躁地跃了下来,落地连半点声响都没有:“我怀疑你们到底想要什么?你的爱情那么复杂,还要面面俱到,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先有爱才能去考虑那许多啊!你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你的那么多‘根本’是从何而来?好象很熟悉这方面的事似的?当我的爱情顾问,你的年纪恐怕还太小。”他觉得好笑地说道。
“是吗?你和别人的爱情不关我的事,可是如果你和小雨的爱情就关我的事了,我不想当任何人的爱情顾问,我只是看不惯你的方式。”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小飞十分不耐烦地瞪他:“到底有多难?你觉不觉得你很懦弱?找那么多理由到底有什么用?莫名其妙!”
杜辛摇摇头,想了想仍是摇摇头:“你不懂。”
他气愤地挥了挥拳头:“你到底爱不爱小雨?”他大吼!
杜辛只是沉默。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爱不爱到底该如何定义,面对一个孩子问他这种问题,又问得那么认真,他是无法回答的。
世上哪有那么单纯的问题呢?
那只有在孩子的世界里才会出现,而他,他已经太老了。
小飞既悲哀又忿怒!
这是预料中的结果,这是早已明白的情节,他希望杜辛不一样;可是杜辛只是个平凡又平凡的男人,他的爱情不单纯,其中夹杂着许多杂质,他无法爱小雨……
而小雨却爱上了他!
“杜辛,开门,我忘了带钥匙。”杜扬道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你等一下……”
“不!你才等一下。”小飞悲哀地望着他:“我们不懂你们的心态,爱上你是小雨这一生最大的悲哀,那已经无法改变了;可是人类,我希望你至少对她仁慈一点!”
杜辛眨眨眼,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正想开口问,门外的杜扬道已不耐烦的又叫了起来:“杜辛!”
他走向玄关,将门打开:“我正在和……”他猛一回头,客厅里已没有小飞的踪迹,他愣在当场。
“怎么啦?让我进去啊!”杜扬道推开他:“你刚刚说什么?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睡着了?”
“不是!我……”他无法说个明白,说了他也不会相信。
门明明是上锁的,小飞如何进来?又如何出去?才那么一转眼的时间!
他突然硬生生地咽了口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背脊发凉。
第五章“小楼?小楼!”
尚小楼自床上翻身起来,小飞正在她的窗口轻声唤她,她蹑手蹑足地起身,望了一眼睡在上铺的妹妹,她正睡得十分香甜。
她轻轻地打开窗户:“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她压低声音说道。
“来向你道别,过几天我就要走了。”
“你等我一下。”小楼匆匆忙忙披上衣服,打开门走了出去,小心翼翼地怕被家人发现。
好不容易走到门口,她三步并做两步,快速冲了出去,小飞正在走廊上等着她,表情笑得有些勉强。
“怎么这么快?”她劈头就问。
他耸耸肩:“其实差不多了,只是一直拖着,现在已经不能再拖了。”
“那小雨怎么办?”
他摇摇头,往外走,她跟在他的身旁。“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没什么好说的,小雨不肯走,她想当人类,又爱上杜辛那个混帐,我也没有办法……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飞……”小楼轻轻拉拉他的衣袖,心里的悲伤怎么也忍不住……“可不可以留下来呢?”
他望着她泛红的眼:“我……”叹口气,只能这样看着她。
她好难过,眼泪落了下来:“可不可以不要走?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呢?”
“不要哭呵!”他温柔地替她拭泪:“你不要这样,看你哭我心里好难受……”
“那就不要走嘛!”她哽咽地嚷着:“就这样把我们丢下,太不够意思了!小雨怎么办?你妈妈怎么办?还有我啊!我怎么办?”
“你以后长大就会忘了我的,说不定到那个时候,你根本不记得我们认识的这件事,会以为只是一场梦,大部份的人都是这样的。”
“我才不会!”
小飞摇摇头:“看看他们那些所谓的‘成年人’吧!”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永远都不会!”她哭嚷着,索性停在原地哭了起来。
“好!好!好!我相信你就是了,不要这样嘛!”他轻轻哄他:“前面有个小椅子,我们去那里好不好?站在这里多难看!”
“都是你害我的!你还敢说!”小楼又羞又恼地嚷着,率先奔向那个小椅子。
他摇摇头,无奈地跟着她的背后走了过去。
他坐在人行道的小椅子上,夜已经很深了,住宅区里只有少数几家还亮着灯,路上根本没有行人,几乎所有的人都入梦了。
梦里会不会有妖精?善良、天真,属于孩子们的妖精,每个人都曾相信过的妖精……
“小楼?”
“我讨厌长大,人为什么要长大?我的同学都在讨论长大以后要做什么,只有我不想长大,不想忘了现在的自己……”
“那是不可能的,一个人除非是在长大之前死了,否则总会长大的,只是心智上的问题而已。如果你肯一直保持这个样子不受到污染,或许你就真的会一直是这个样子,而不会变成第二个杜辛或秦亚。”
“你很讨厌他们对不对?”
“谈不上讨厌。”他仰望台北几乎没有星辰的夜空:“他们是很典型的成年人,没什么好讨厌的,也没有什么值得喜欢;他们忘了自己原来的样子,并不是他们的错,毕竟大家都一样。”
“可是杜辛会伤害小雨!”
“那也不是他的错。”他耸耸肩苦笑:“除非是一个人自动送上去让别人伤害,否则没有任何人有本事伤害谁的,更何况爱情这种东西原本就没有谁对谁错可言。”
小楼沉默。
他说的她都明白,但并不能十分了解,只知道相爱的人就该在一起,这是很正常的,而事实仿佛不是如此。
小飞似乎变了,他原本很有生气,虽然不太说话,但一直很活泼;那种感觉和现在落落寡欢的他完全不同,他变得很失落,很——忧郁。
“我才不忧郁!”他不屑地说道。
“不准读我的内心!”她大声抗议:“我才不管那是你的天赋还是什么,就是不准读!
除非我同意!“”人类就是这样!“他厌烦地挥挥手:”只准自己想,不准别人知道,永远口是心非,还怪别人不了解自己!矛盾!再矛盾不过!“
“对!对!对!人类再卑下不过,再矛盾不过!而我正好是个既卑下又矛盾的人类,你何必和我在一起?”她发起脾气怒道,起身就走。
“小楼!小楼!”他没想到她还有这一招,愣了一下便追了上去:“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别生气!小楼!”
她甩开他的手,又是满面泪痕,努力忍着泪水,不停地吸气,拼命告诉自己不准哭!
不准哭呵!要走就让他走好了!
他那么不珍视他们之间的一切,那她又何必这样伤心呢?
尽管她是那么那么地喜欢他……
“小楼?”他走到她的面前,不知所措地望着她:“你不要这么难过嘛!我以后都不说了,好不好?”
她摇摇头,哽咽地说道:“反正也没有以后了……”
小飞轻轻拉起她的手坐回小椅子上:“我要走,你为什么这样伤心?小雨都没有你这么爱哭。”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望着他的眼,那闪耀着金芒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虚假与伪装——他是真的不明白。
小雨曾说过,小飞看似复杂,其实再单纯不过。他只是在人类的世界里待久了,懂得应用保护色。他那看似凶悍的外表下所拥有的,其实是一颗比任何人都要单纯而善良的心。
小楼叹口气,往后靠在椅子上,仰望着稀微的星斗:“小飞,如果你可以留在人间的话,你想做什么?”
他眨眨眼,怎么女人这么善变?
前一分钟还哭哭啼啼地,现在又没事似的问他这问题?
他只好笑了笑耸耸肩,也和她一样靠向椅背,仰望天空:“开武术馆。”
“什么?”她意外地坐直身子,好奇地望着他:“开武术馆?”
“怎么?不相信我?”他跳起来摆了个架势十足的姿态:“没人告诉你,我是跆拳道三段、空手道三段的高手吗?”
她噗哧一笑,无法想象小飞这么漂亮的长相教别人跆拳道会是什么样子!
他十分不服气地挥舞拳头:“你少瞧不起人!如果我留下来,一定会是个一流的教练的!可以训练奥运选手!”
“我又没说不相信你,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她无辜地笑道:“只是不太容易想象嘛!”她拍拍身旁的位置:“这里没有你的敌人,你可以乖乖过来坐下。”
他朝她扮了个鬼脸走过来坐下。
小楼微笑,恢复原先的姿态,双眼闪着迷朦变幻的色彩:“等我长大,我要开一家小咖啡店兼书店,里面全部卖有关妖精的书和漫画,喜欢的人可以到店里来喝咖啡,看有关妖精的书和漫画;和我一样的人一定很多,那些拥有小小梦想的人都可以到店里来,也许他们也有妖精的故事,我们可以一同分享……”她想着,说着,浑然不觉他正愣愣地望着她。
“如果那时候你还在的话,你、我、小雨,我们就可以一起开店,开一间小小小小的店,不必太大,可是里面要有非常、非常多的书哟!”她比了比:“很多很多关于妖精的书!让所有有梦想的人和我们一起看!”
那间小店似乎就在她的眼前般,而那小小的梦想似乎也很快就可以达成。
无关金钱,无关财富,只有梦想。
最最单纯,最最美丽,最最令人感动!
“你觉得好不好?”她突然双眼闪闪发光地转过头来问他:“你喜不喜欢这个主意?”
他沉默地垂下眼:“那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她起身在红砖道上漫步走着,微风吹动树干,发出沙沙地声响。“就算你不在,我还是会开那样一间小店的。”
小飞走到她的身旁,很静很静,连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然后我会告诉我所有的朋友与客人,我曾经认识一个妖精,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他们也许会笑我,也许不会,可是我一定会说,会说我好喜欢他,可是……可是他却离开了我……“她的声音到后来只剩下一点点,溶在树叶沙沙的叹息里。
他们静静地互望着,眼里包含着太多不必说出的感情……
你知道哪里不一样吗?
知道了。
因为我喜欢你。
那一夜微风轻吹,而树叶们叹息地飘落,落在他们的身上。
落在一对少男少女无声的啜泣拥抱里。
那一夜,全世界的星子都坠落了……
他迷迷朦朦地睡着,恍惚中似乎见到一双哀怨的眸子。
那是谁?
秦亚?还是小雨?
这几天他对她们两个全都在一视同仁,避不见面。
秦亚只要一见到他,便催着他与她一同回家去见她的父母,大有大事已定的感觉,让他觉得压力很大,仿佛一条绳子套在颈项上,而另一端正毫不留情地渐渐收紧……
但也不能怪她,因为当初是他提议该到她家去拜访的,如今她催他也是理所当然。他该去,偏偏又不想去,仿佛仍眷恋着什么……
小雨,对了!
眷恋着的正是那有一双哀怨眼眸追随着他的何飞雨。
想起她便没来由的一阵心痛!
怎么会弄成这样呢?
无形中,命运的手不知是如何恶作剧地翻弄,竟会将事情弄成这个样子!
那天,小飞莫名其妙地消失之后,隐隐约约,心中仿佛有什么被触动了,心情翻腾了起来!
他知道不能再继续下去,当小飞问他:爱不爱小雨的那一刻,一切都已脱轨,脱离他控制的范围……
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他将伤害的是许多人,而不只是他自己,他没有勇气?
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勇气”。
这似乎是很久远以前在书本上念到的词句,在现实生活之中,他何时需要用到它?
或许正因如此,他早已忘了何谓“勇气”,一切以最现实的利益着眼,“爱与勇气”是年少时才需要的东西吧!
象小雨、小飞,他们所做的一切,凭借的不就是“爱与勇气”吗?她有勇气爱上他,更有勇气背叛一切,但他没有……
他没有资格接受那样单纯而真挚的爱情——他害怕。
然后听到轻轻的啜泣声……
是梦?
他十六岁那年爱上一个和他同年纪的女孩儿,她很温柔,象小雨一样温柔,凡事总以他为优先考虑,他爱她!
可是当年的他既骄傲又自卑,就在那样复杂又单纯的矛盾情节中,他离开了她;那天下好大的寸,仿佛连天空都为他们夭折的感情而哭泣!
他永远忘不了当他告诉她——残忍而冷酷地告诉她:“我不再爱你了。”当时她那错愕、惊惧——来不及痛楚,来不及流血的表情!
许久,她就一直维持着那样的表情,然后泪水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象雨——象珍珠的泪。
他那么那么后悔,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走入大雨之中;那泥泞的操场,滂沱的大雨之中,他知道她是哭着回去的!
是谁在他的梦中哭泣?
那年联考,他与她都没有考上。在梦中,他一直见到她那温柔的眼中所流下来的泪水,无声的啜泣。他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的残忍!
几年之后,他仍断断续续在梦中见到她那双温柔流泪的眼——直到他得知她嫁给同学中一位当上医师的男孩,从那时起,他的梦中便再也没有流泪的眼了。
现在这又是谁?
谁在他的梦中哭泣呢?
“你不再相信爱与勇气了。”
淡淡温柔的紫色中,小雨的身影出现,娉娉婷婷地在他的眼前。
他只能微微苦笑:“是的,我不再相信爱情与勇气了。”
她望着他,闪动紫晶的星眸中盈盈地浮现泪光。
杜辛摇摇头,伸手想为她拭泪,伸到一半又觉得自己十分愚蠢!
这不过是一场梦啊!
可是她轻轻握住他的手,她小小的手,柔美而冰冰凉凉的,几乎感觉不到半点温度,却是那么地具有真实感!
梦是这样的吗?他混乱了,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梦中或是清醒着,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期望什么?清醒?还是继续在这个美丽而虚幻的梦里?
“我爱你。”她这样说,握着他的手轻轻覆上她的颊,仿佛要借着他的体温使她的感受到些许的温暖。
“我知道。”他轻轻回答,心上仿佛被薄刃划过,一道细细绵长的伤口于焉形成:“可是那是不对的,我无法接受。”
她点点头,没有问为什么,眸中只有一迳的谅解伤痛。
他却痛楚了!
多少年来不曾感到心痛,除了初恋时的小女朋友曾让他那样深切地痛过之外,多少年来他不曾感到心痛。
情感自那道伤口中流泄出来!
他忍不住轻轻拥抱她:“如果……如果我们早几年认识多好?如果……如果当我还相信爱与勇气的时候就认识你该有多好?而现在已经太迟了!我不再相信爱情,不再相信勇气;我只是个凡夫俗子,你的爱太干净、太单纯,我没有资格拥有它!我没有勇气……我害怕……”
呵!其实又何需解释什么?
他是个懦夫,他没有勇气去爱自己的梦,而她曾是他的梦……
所有的理由都是多余的。
她无声地哭了,她无法强迫一个人来爱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强迫谁来爱自己,尽管她是那么那么地爱他!
她无声地流着泪,泪水也象珍珠,小小的身影轻轻地颤抖,拥着他,仿佛再也没有明天。
他们说年轻时的爱与成年人的爱是不同的。
他们说现实的爱与虚幻的爱是不同的。
其实都一样,只要有爱便有勇气,也只有真正的爱才能产生勇气,否则便是爱得不够深、不够真。
他不过是害怕,不过是没有勇气,不过是……
不过是否决了真爱的可能性罢了。
她轻轻地离开他的怀抱,静静地流泪,静静地望着他:“那么我要走了。”
这不过是一场梦。
一场太过真实的梦,甚至连惊慌都是那么地催人!“去哪里?”
“离开这里,到很遥远的地方。”她挤出了一个笑脸,好痛好痛的笑脸:“谢谢你。”
他惶恐地再度伸手:“小雨!”
她渐渐隐没在那淡紫色的光影之中,泪仍深深烙在他的心口:“小雨!别走!小雨……”
“杜辛!杜辛!”
他一震,猛然睁开双眼,杜扬道蹙着眉的脸,出现在眼前:“作恶梦?”
“嗯。”只是一场梦而已。
他苍白的脸惊魂未甫,只不过一场梦!
那不是真的!
那绝对不会是真的!
“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惨?”杜扬道打量儿子:“梦到小雨应该不是什么很可怕的梦吧?”
“我说梦话?”他苦笑着自沙发上翻身起来,揉揉太阳穴,缓和那恐怖的情绪。
“说得全世界都听见了。”他走进厨房倒水:“刚刚秦亚打过电话来,我看你睡得那么熟就没叫你,她叫你明天打电话给她。”
“哦。”
“哦?”杜扬道将水放在他的面前:“那是什么意思?”
他喝了水镇定一下心神:“什么‘什么意思’?”
“少跟我装蒜。”他笑着捶儿子一下:“什么时候才把她带到我面前亮亮相?丑媳妇迟早也要见公婆,更何况,我相信你的眼光,你挑的人一定不会错。”
杜辛茫然地笑了笑。
自从杜扬道收养了他,二十多年来,他们的关系与其说是父子,不如说是朋友。
他总是这样信任他,信任到让他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当儿子看?
为了这种事父子俩还大吵了一架,而今他已成年,他十分感激他所给他的充份自由,只是……只是他并不很确定自己究竟值不值得信任?
“怎么,有问题?”
“没什么。”他朝他笑笑:“你和何阿姨怎么样?她答应你的求婚没有?”
杜扬道涩笑:“如果她答应了,我大概会吓一大跳。快二十年了,我平均一年向她求二十次婚,求得都快成习惯了!我猜我求婚的次数大概可以列入吉尼斯纪录万古流芳。”他无奈地挥了挥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今天不是应该去替两个小孩实习吗?怎么这个时候窝在客厅里睡觉?”
“我——不太想去,有点累。”
他奇怪地打量着他:“怎么回事?前一阵子还看你兴致勃勃地,有事没事往他们那里跑,现在又说累?香芸说你好几天没去了,她那两个小鬼也成天魂不守舍的,你们这些年轻人是怎么回事?流行性感冒?”
他一愣:“小飞和小雨怎么了?”
杜扬道蹙着眉:“小飞每天都不在家,三更半夜也不见人影,根本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你何阿姨问他,他却什么都不说,快把她逼疯了。小雨也阴阳怪气地,老是一个人莫名其妙掉眼泪,女孩子家情绪化很正常,可是小雨以前从来没有那个样子过……“他望着脸色仍然苍白的他:”该不会和你有关系吧?“
杜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脑中一片混乱,过了好半晌才终于理出一句话:“他们两个都不是一般的孩子。”
“我知道。”
“什么?”他愣愣地问。
杜扬道挥挥手,习惯性地推推眼镜:“小飞和小雨的身世一直是个谜,没人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连你何阿姨也不知道;他们就这样凭空冒了出来,光看到长相就知道他们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连脾气都古怪……不过古怪归古怪,两个可都是好孩子,只是不知道最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垂眼沉思,看来小雨没有把心事向她的母亲吐露。
他和她的一翻神交,除了他们自己和小飞知道外,没有人晓得,没有人明白。
不会有人了解的。
“杜辛,小雨年纪轻,难免有些幻想,你可不要也跟着糊涂。”杜扬道若有所指地说道。
他一愣,已明了他的意思。
杜扬道拍拍他的肩:“如果有可能,我会举双手赞成,但显然你们相差太远了,在各方面都一样。孩子不懂事,你该明白的。”
“嗯。”
“什么时候带着秦亚来见见我?”
“明白。”
黑暗中,她坐在儿子的房间里静静等着。今夜,就是今夜,她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弄个明白!
这阵子,她一点一滴地失去她的孩子,她无力阻止!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能再坐视情况继续恶化下去!
她曾经害怕过,曾经犹豫过,但那使她险些完全失去他们;这次她不能再冒险,不管事实是什么,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都有资格知道!
她是他们的母亲。
天色快亮了,小飞到现在还没回来,这阵子他都是这个样子;她一直纵容着他,只因心中隐隐约约不想去深究其中的原因,深怕一旦揭开那层神秘的面纱,一切再也无法挽回……
可是现在,她还有什么好失去的?情况再恶劣也比不过现在!
突然,她感受到什么似的转头望向窗口,远处有一点小小金色的光芒,越来越近——终于停在窗口,光影中似乎有个人影……
那是她的儿子。
她睁大了眼,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是她的儿子!
半晌,他们就这样互望着,然后那团光影渐渐飘离了窗边……
她猛然跳了起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走!他是她的孩子!绝不能让他走!
“小飞!小飞回来!”她奔到窗口狂吼着,手忙脚乱地推开窗户:“回来!小飞!不可以走,你不能走!你是我儿子!小飞!小飞!”
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渐渐移了回来,飘进他们位于十二楼的家。
何香芸愣愣地望着金色的光芒渐渐褪去,身体不由自主地护卫着。
光芒褪尽,小飞站在她的面前勇敢地直视着她:“不要害怕,我不是外星人,不会伤害你。”
这是她的儿子,有张俊美得异于常人的面孔,聪明而倔强的头脑,这么骄傲,这么勇敢又这么地脆弱!
她望着他,心情已平静下来:“我为什么要怕你?你是我一手抚养长大的儿子,就算你是外星人也仍是我儿子。”
他打量着她,星眸中闪过一丝狐疑的神彩,仿佛不太相信她的反应会是这样的。
何香芸走到他的书桌前坐下,在微弱的灯光下盯着他看:“我有资格知道一切,现在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我。”
“你不会相信的,那完全不符合逻辑,对你们来说是荒谬可笑的!”他摇头,许多淡金色的光点在黑暗中飘落。
她伸手随之一握,那光点在她的掌心消失:“世界上除了数学之外没有任何一件事是符合逻辑的,这十年来,我已被你们训练得够坚强,说吧!如果我必须失去你们,那么至少让我知道为什么?”
小飞凝视母亲带着哀愁而佯装坚强的脸,终于缓缓地点点头——这是无法逃避的命运。
长老总是说:爱与勇气永不失败。
她也一直那样以为,这是每个妖精奉为圭臬的唯一原则。
可是她失败了。
或许他们的教条和人间的教条一样,都有漏洞,都有例外和死角。
不是每个到人间来的妖精都能成功的,她明白,尤其她还是属于失败的一个。
限期快到了,小飞要走,而她将要消失,没有怨言地消失。她知道她是不能回妖精国的,因为她太象人类;长久和人类相处的缘故,她已非昔日,她已有了杂质!
多么舍不得!
她环视四周,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十年在人间是很漫长的!
看!她已非妖精了!
妖精是不会舍不得的,因为太真,任何东西都会产生感情、会留恋,但不会“舍不得”。
这一切、一切!
妖妖垂头丧气地坐在她的书桌上,没精打采地,看起来十分无助伤心。
“你怎么办呢?”她轻轻摊开掌心让它爬上去坐着:“我走了之后你怎么办呢?妈妈又怎么办?小飞也要走了,或许你可以跟他一起回去,可是这样一来,妈妈就更孤单了,妖妖,你愿不愿意留下来陪妈妈?”
妖妖伤心地哭了起来,飞到她的脖子上紧紧地抱住她,小翅膀无力地垂着,小小的手用力地抱着她,哭得让人心酸!
小雨轻轻刮它的背:“不要这样……你看我都不哭了……”但声音却哽咽了……
他不爱她。
他无法爱她,甚至无法接受她的爱?
这是无能为力的事情!
她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她爱他就够了,她曾经天真地以为爱和勇气真的永不失败!
她却忘了任何事都有前提的,也忘了任何事都是无法勉强的!
他不爱她、不敢爱她、不能接受她的爱,并非任何人的错!
爱情和对错、怨恨完全没有关系。
只能说她和他出现在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里!
爱和勇气永不失败的前提是:相爱。
能够相爱才能再谈其他的事,单方面的爱情无法成立,单方面的付出也无法成立。
爱是均衡的,而她不明白,即使明白也无法改变什么,因为爱是无法控制与左右的。
妖精很脆弱,妖精的心很小,只容得下一个人的梦;妖精禁不起痛楚,禁不起伤害,妖精和人类不同。
“妖妖……”她轻轻拔开它的手抱它下来,事到临头反而冷静了下来:“对不起,是我带你来的,可是我却不能再照顾你了。”
妖妖伤心地点点头,乖巧地坐在她的手上。
“你愿不愿意留在这里呢?你可以留下来陪妈妈和小楼。”想起小楼,她轻轻微笑:“或许小飞和小楼可以成功,那么小飞就不必走了,他可以留下来陪妈妈,那么妈妈和小楼都不会伤心了,对不对?”
妖妖望着她,大眼睛里仍然有着伤痛,但表情却开朗了一些,显然很同意她的看法。
“那么,我们可以去找小楼,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他们够幸运,可以在期限之前明白自己的心,那么结局就快乐多了!”她开心地起身。
妖妖飞到她的肩上指指隔壁。
“我知道。”她黯然地笑了笑:“不过,现在还不必去向妈妈道别。在走之前,我希望可以做些事——做些至少我可以做得到的事。”
第六章“小阿姨要出去?”
秦亚在楼梯上停下脚步:“嗯,和朋友有约。”
“是不是和杜辛?”
“不是,除了杜辛之外,还有很多朋友,你怎么会这样问?”
小楼犹豫了一下,往楼下看看,知道家里的人都不在,才鼓起勇气走上前:“小阿姨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杜大哥?是不是真的很爱他?”
“这是你第二次问我这种问题了。”秦亚怪异地看着她:“怎么,你对我的感情生活很感兴趣吗?”
“是不是嘛?”
秦亚看了看手表往楼下走:“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大人的事你不必这么关心,联考不是只剩下几天了吗?还不赶快去念书!”
“阿姨!”小楼跟了上来:“你回答我嘛!”
“好!是!这样好不好?可不可以放我走了?我已经快迟到了!”
“没有他你会伤心?会死吗?”
她一愣,终于停下脚步:“什么意思?”
小楼犹豫了一下,鼓足了勇气面对她:“你不是一直在强调理性之爱吗?既然那么理智,那么没有他你也不会怎么样对不对?既然不会怎么样,那么你能不能离开他?”
她转过身:“你是在替谁说话?”
“我……”
“替何飞雨?”
“不是!”她用力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也算是。”
“那很好。”她十分不悦地回答:“我可以告诉你,没有杜辛我的确不会死,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失去谁就活不下去那种事,爱得死去活来的年代已经离我们十分遥远了;我可以告诉你,就算没有我,杜辛也不可能和你那个小朋友在一起。因为杜辛和我一样现实、一样理智,我知道我们在你们的眼里看起来象冷血动物,但是以后你就会明白,这是好好活下去唯一的方法!”
“我永远不会明白,也不想明白!既然你爱杜辛的程度不如小雨爱他的程度,为什么你不离开他?你没有他不会怎么样,可是小雨没有他会死!”她嚷起来。
“什么意思?她告诉你她没有杜辛会死?”秦亚冷笑:“荒谬!这年头的孩子一个比一个荒谬!”
“她没有告诉我,她不需要那样告诉我!”
“既然如此,你还替她担什么心?”她往外走。
“小阿姨!”
秦亚叹口气,强忍住满腔的不耐烦转过身来:“小楼,你不要无理取闹,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就算没有我,杜辛也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的,两人相差太远了,那是永远无法拉近的距离,你懂不懂?”
“我不懂!”
“懒得理你!”
“小阿姨!”小楼奔了上来拉住她:“求求你,你离开杜辛好不好?反正你们在一起也不会幸福的,你为什么不去找一个你真正爱的?为了理智而结婚会很惨的……”
“小楼!你越说越离谱了!”她板起脸:“再不让我走,我要生气了!”
“可是……”小楼看了她一眼,终于轻轻放下手,沮丧地让到一边。
秦亚于心不忍地轻轻拍她的脸:“会不会幸福要以后才会知道,你劝劝你那个小朋友,叫她不要傻了,去找个同年龄的男孩谈恋爱,杜辛对她来说太老了。”
“也许吧……对不起。”
“没关系,快上楼去念书吧!”她说完便匆匆忙忙地出门,再也没望她一眼,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小楼叹息,走到沙发上坐下,忍不住有些伤心。
不懂,也不想懂,或许终她一生,她都无法明了他们那深奥复杂的感情观与生活观。
“小楼?”
她抬起头,小雨站在她的身畔,那淡淡的紫影尚未完全褪尽。“小雨?你怎么来了?”
“来向你道别。”
她沮丧地垂下头:“我最近真是痛恨这两个字!”
“小飞来过了?”
“嗯。”
小雨同情地坐下来拍拍她的肩:“不要太难过,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什么余地?”她望着她,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你和杜辛有希望了?”
她涩涩一笑:“不是我和杜大哥,而是你和小飞。”
“我不懂。”
小雨轻轻拍拍她的头:“什么都不懂,小傻瓜!”她柔柔地笑了笑:“你可以留他啊!
我们只要得到人类的真爱,就可以成为真正的人了;而你那么喜欢他,当然可以让他留下来!“小楼的颊蓦然红了起来,有些害羞地垂眼:”我又不是没试过,是他不肯,他讨厌这里,一直想回去,我不能勉强他留在他讨厌的地方。“
“你别听他瞎扯!他才不讨厌这里,只是胆小,不敢问你是不是喜欢他,他笨你跟着他一起笨呢!结果两个都是笨蛋!”
“小雨!”
她顽皮地朝她皱皱鼻子:“难道我说错了?本来就是啊!两个胆小鬼!”
“那你呢?还不是一样,你明明知道杜辛只是胆小,顾忌太多,你为什么不去骂他?好好痛骂他一顿,把他骂醒!”小楼有些气愤地轻嚷:“你这样就不胆小吗?任由自己消失才是胆小!”
她沉默了一下,缓缓悠悠地叹息:“不一样的,杜辛他是成年人了,他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他不想背负太多感情;而我的感情对他来说是太沉重的负荷,爱上我,他必须付出相当大的代价,那是他所不愿意的,这是他的心告诉我的,我怎么能去勉强一个向来理智的人为了我而失去理智呢?那是办不到的。”
“那你怎么办?”
她耸耸肩,笑容中有无限的伤痛:“这是无法逃避的命运,我会接受它。刚刚你和你小阿姨说的话我会听见了,谢谢你为我做的!但是她说得对,就算没有她,情况也不会有所改变的。”
“小雨……”
“不要伤心嘛!”她轻轻摇头:“我一点都不后悔!真的!因为这是我自己所选择的命运;可是你和小飞不同,你们可以有未来的!答应我!不要放弃好不好?”
小楼垂着眼不说话,泪水仍在眼眶里。
她怎么还有这样乐观豁达呢?
小阿姨和她的爱情观是完全不同的,一个是那样的理智现实,而另一个是那样的情深无悔,爱的是同一个男子,却有完全不同的遭遇。
她为小雨感到心痛!
已无法挽回了……比起她,自己是多么地幸运!即使小飞走了,她也明白他能安然无恙地活着,或许会思念难过,但将来也许还有机会见面的一天;而小雨,她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小楼?”
“我答应你,可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她笑了,那是宽慰的笑容:“来!我告诉你……”
何香芸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孩子,泪水簌簌地落了下来:“你们都要离开我了?”
小飞有些无措地点点头,低声说:“对不起,妈妈……”
“你们不是人,是妖精,只是来与我共度十年?象故事书上写的一样?时间到了就走?
那我怎么办?我应该叩谢天恩吗?我应该含笑送你们走吗?“她叫了起来,无比惊恐!”你们是我的孩子,我辛辛苦苦抚养、捧在手心呵护着长大的孩子!现在却告诉我要走?“
“妈……”小飞望着她,那清晰的痛楚直直传进他的心里——她那狂乱的情绪使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捧着头,泪水拼命往下落,那心痛、那即将失去爱子爱女的惶恐令她濒临疯狂!“不可以!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我不让你们走!我绝不让你们走!”
“妈!”小飞上前抱住她:“你冷静一点!不要这样!”
“冷静?我就要失去两个孩子了,你叫我冷静?”何香芸叫着推开他,两个互相对峙着,心里都只剩下悲哀!
怎么会这样呢?
她颓然地坐到他的床上,不可遏抑地痛哭起来:“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不管你们从何而来,到底是什么,我都不在乎!你是我的儿子啊!还有小雨,为了一个男人要离开我——不!我要去找杜辛!我要问问他小雨哪里不好!我要去找他!”
“妈!”他悲惨地叫了起来,在她的面前跪下,泪流满面!
她呆了!
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看到儿子的眼泪,小飞从来不哭,与人打架受伤不哭,受了委屈一样不哭,而现在他哭了,跪在她的面前哭了……
何香芸无助地重新坐了起来,默默地流着泪,头脑突然清醒了。
“对不起……我们本来就不该来的!我们本来就不该企图改变命运!对不起……”他哽咽地说着:“这十年来谢谢你的照顾,但我们别无选择;小雨努力想留下来,可是人类的爱情无法勉强,她并不后悔……请你原谅我们!这是天命!”
天命!呵!天命!
她呆滞地任泪水奔流——谁说不是呢?若非十年前两个孩子的出现,今天她早已是一堆枯骨,这十年来和孩子们朝夕相处,她得到的还不够多吗?
上苍待她已不薄,失去了丈夫,还给她一双儿女,多给了她十年快乐的生命,还不够吗?
如今他们要走了,她又有什么资格留住他们?这十年来他们给她的,远比她给他们的多,天命呵!
她崩溃了!
滑下床垫抱住自己深爱十年的儿子放声痛哭!
小飞任由她哭着,几乎承受不了她那哀戚的苦楚!
他这样做对吗?
十年前她寻死之时,他和小雨在一念之间改变了命运,那是错误的!但错已经错了!
如今小雨失败了,她必须消失;而他将要离去,留下生不如死的她,这又是对的吗?小雨努力过了,尽力过了,他呢?
他又何尝不是个懦夫?
“下班啦!”小张推推他:“发什么呆!还不走?”
杜辛微微苦笑,仍坐在电脑前不想动:“你先走吧!”
“干嘛?和女朋友吵架?”他饱含兴致地拉了张椅子在他的身边坐下。“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没见过你这种脸,什么事这么严重?”
他耸耸肩:“你不是才和你老婆订婚没多久吗?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小张笑了笑,表情有些沉醉:“还不知道,大概快了,我们现在合买房子,等建好了就结婚。”
“你老婆很迷人!”
“比不上你那位留学生呢!又有气质!”他捶了他一下:“好小子艳福不浅,走到哪里都有漂亮女人送上门来;不过依我看,这次这个最好!家里有点钱,又排行老幺,自己也挺能干的,娶这种老婆很带得出场!比起我那土里土气的笨老婆可好得多了!”
“也不见得。人有时候是笨一点好。”
“‘有时候’?”小张望着他,颇为认真地:“怎么回事?你们吵架?”
“谈不上,秦亚冷静理智得象台电脑,要和她吵架不太容易。”他嘲弄地笑笑。
“电脑也会当机!老兄!可别人在福中不知福!”小张拍拍他的肩劝道:“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如花美眷平白落到你身上,你可别又犯了花心的毛病!”
“我有那么恶劣?”
“以前有,现在好得多。”
杜辛苦笑:“人真犯不得错,一犯错便象被烙印似的,走到哪里都有人提醒。”
小张莫名其妙地看他:“怎么这么文诌诌的?我看你病得不轻,要不要我陪你去喝两杯?好好大醉一场,明天一觉醒来,又是全新的一天了!”
“不,谢了!我等一下还有事,你先走吧!”
小张拍拍他的肩,起身拿自己的公事包……
“小张,你爱不爱你老婆?”
“不爱干嘛娶她?”
“没她你会怎么样?”
他一愣想了想:“大概会难过好一阵子,是不会怎么样;不过如果要选择的话,我当然不会选择没有她的日子。”
杜辛想了一想,忍不住又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碰上你会爱得死去活来的那种女人时,你会怎么办?”
“不知道。”
“为什么?”
他笑了:“因为不可能。”
杜辛也笑了,的确是不可能,即使可能他也不会放弃一切去追求那份爱,毕竟代价实在太大。
这几乎是每个成年男人的想法。
“我走啦!”
“嗯。”
小张走了出去,仍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杜辛一向是个“情圣”,在情场上,据他所知是没有吃过败仗的,该是对感情最了解的人,却跑来问他那种问题。
他是个很平凡的男人,要的也很平凡;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的梦中情人站在他的面前要求和他结婚,他会逃到西伯利亚去!
梦只是梦,没人会抱着梦想过一辈子。
他还是宁愿要他那有些胖,大腿有些松驰却有一张圆圆笑脸的老婆,他已是他所可以拥有的最好的女人!
杜辛静静地,一个人坐在电脑室里,办公室的门被带上的同时发出“咔”的一声,回荡在空洞的空间之中许久许久,仿佛是空气的叹息。
快七点了,他和秦亚约了七点吃饭;然后,带她去见杜扬道和何香芸,地点就在何香芸的店里,可是他仍在这里,完全没有起身的打算。
一旦带她去见他们,一切仿佛便成了定局。
他知道有许多人在进礼堂的前一刻变卦,但他与秦亚都不是那种人,他们对自己所做的决定,即使有遗憾也不会后悔。
他们都太理智,太世故。
但不代表没有感情,否则他不需要坐在这里发呆。
真的就这样了吗?和秦亚在一起过下半辈子,他真的会快乐吗?
怎么人到了成年之后,“快乐”变得那么遥远?变得那么深奥?
怎么人长大之后反而不如小孩子呢?孩子知道什么叫快乐,而成人只知道什么叫满足——合理、不见杀伤力,不需要太过思索的满足。
和秦亚成家他会满足的。
一个精明能干、成熟妩媚的妻子,不会打架,不需要烛光鲜花,他们可以过平静无波的生活,就这样一辈子。火花虽然灿烂迷人,但也炙热使人作痛、受伤,美丽而冒险……
电话铃突然响起,漫天震着未来能满足——却令人犹豫惊惧的声音!
他叹口气,终于七点了。
杜扬道暗暗地打量着何香芸,她今天很不对劲!
从他进门到现在,她只对他点点头算是招呼过他,偶尔瞥过他身上的目光仿佛逃避着什么,他似乎看见她的怨毒!
为什么?是他做错了什么吗?他不明白,满心疑惑。
“你已经是第三次排列那架子上的衣服了,它们有什么不对吗?要不要叫垃圾车来运走它们?”
她埋头在衣服之中,逐一检查上面的挂牌,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动作迟缓沉重,那真丝的衣服在她有手中仿佛千斤重担!
“香芸?”他不耐烦地上前扯下她手中的衣服:“你到底怎么了?”
她望着他,象是第一次见到他,陌生而疏离,眼底却写着怨恨和伤痛:“没有,你回去吧!我今天不太舒服,想早点打烊。”
“不舒服?要不要看医生?我现在送你去……”
“不用了!你回去!”她硬生生地挡开他伸向她额头的手。“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杜扬道不明所以地愣在当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什么时候变成麻疯病人了?”
她不说话,真的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打烊。
她一向不轻易休假,除非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否则绝不会提早打烊,她有顾客都知道这一点;可是今天她十分反常,居然什么也没说就准备休息。
杜扬道不打算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扫地出门,除非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心里有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到现在还把我当成外人?现在才七点多,等一下杜辛会带秦亚过来,难道你……”
“出去!”
“香芸?”他愣住,从来没见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何香芸既忿怒又悲痛地瞪视着他。明知道自己是迁怒,可是一想到要见到杜辛和他的女朋友,她就忍不住!
忍不住想到小雨,她那捧在掌心细细呵护着、宠爱着长大的女儿,想到她那清灵乖巧、琉璃似的女儿!
“你儿子要娶谁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要娶神仙夜叉都是你们家的事!你现在立刻给我出去!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们姓杜的!走!立刻给我滚!”她怒吼,指着门叫他滚!
二十多年来,她没有发过脾气,没有大声说过话;再不合理的委屈苦楚她都默默一个人吞了,而现在她却象只母狮!
那么忿怒!那么悲痛!
“我不反对你判我死刑,如果我罪有应得的话!”杜扬道沉声道:“我至少要知道我犯了什么错?是我得罪了你?还是杜辛得罪了你?”
“没有人得罪我,没有理由,不需要理由,我只希望你滚离我的生活,你,还有你那尊贵的儿子!”
“是杜辛做错了什么?”
她瞪视着他,面无表情,眼底闪动着怨毒的火焰。
不能说,不用说,没有必要说!
事情已成定局,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天命!
小飞说那是天命,她该接受,该平静地接受!
呵!问问天下这人母的,有哪一个能平静地接受呢?
“你儿子是个刽子手。”她冷冷地,咬牙切齿地迸出这句话。
杜扬道愕然地半张着口,她的表情、她的声音都不是开玩笑!
她是认真的!
“他做了什么?”他问,沉着声音认真地问:“他做了什么让你这样指控他?”
这是最后一天到学校了;其实学校已放假,大部份的同学都在家里准备考试,只有少数二年级的学生在上暑期辅导。
他在校园里逛了一圈,坐坐自己曾坐过的位置,看看自己曾和同学说笑的地方。
这三年来,他并不是个合群的学生,但仍有不少同学主动来亲近他,女同学羞怯的情书也收了不少,甚至曾和别班的同学打过群架——这是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他走在直廊上,这是第一次小楼偷偷来找他们时,被教师追逐的走廊。
他忍不住笑了笑,想起她当时脸上的表情,一股温柔的情愫轻轻在心底延伸。
小楼总是那么冲动,那么好胜可爱,莽撞得叫人忍不住好气又好笑,那样纯真,那样善良。
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哭?有没有伤心?有没有用功念书?她要参加联考,可惜他不能陪她,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考上?将来会不会幸福?
她说她永远不会忘记他。
当她那样说时,他的心好痛好痛!
走着走着,走到了尽头的教室,这是每天他等小雨一起回家时所待的教室,也是每次和小楼说话的教室。
真的已经好几个月过去了吗?怎么象是昨天才发生的情节?
他坐在他惯坐的位置上,掏出口琴,悠扬地吹着曲子,算是他和这里的告别式。
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渐渐温热,泪水竟落了下来……
一曲未竟,泪已满眶。
终于吹不下去,环视四周,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太快了!还有好多事来不及做,好多话来不及说!
为什么当他最初决定之时没有这种感觉呢?
现在真的必须走了,他却满心伤痛不舍……
“小飞。”
他抬起眼,小楼从外面的夕阳中走来,仿佛乘着彩霞似的,靠在他的肩上。“别哭了。”她轻轻说。
“我舍不得你们。”
他也靠在她的肩上,感到温暖,他闭上眼睛重复:“我舍不得你们。”
“那就别走,留下来好不好?”
他没有说话,过了好久好久,夕阳余晖渐渐褪色,黑夜快来了。
小楼首先抬起头来,凝视他的眼:“不要回去当妖精,留下来当人好不好?”
“我们会相爱吗?”他幽幽地,天真地问,很认真地考虑着。
她想了一想,有些羞涩:“我不知道,我想应该可以,或许我们现在,就已经相爱了。”
他侧着头,仍在考虑:“我们会相爱吗?”还是这样问。
“我怎么知道?可是我告诉你,我不要你走。”
他轻轻地笑了:“我也告诉你,你说的对,或许我们现在是相爱!”
她白了他一眼,对他们的对话感到不可思议:“有人这样问的吗?好象小孩子一样!”
她突然老气横秋起来:“你很笨!”
“你也很笨!”他回敬:“我猜你在很小的时候,就爱上我了,只是不好意思说,对不对?”
“那你呢?”她红了脸嚷着:“你还不是一样!就只会取笑我!你不是好妖精!”
他笑了:“我本来就已经不是妖精了!”
就这样相互凝视着,就这么简单!
爱情!呵!爱情!
“就这样就可以了?”她有些手足无措地问着:“你不走了对不对?”
“你赶我我也不走了!”他微笑牵她的手:“将来如果你变心我就叫妖妖咬你!”
“傻瓜!”她笑骂,反握他的手:“我最喜欢你了!而且妖妖也不会咬我!”
他仍是一劲地笑意,在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是的!人类是会变的,他们会成长,会接受社会的洗礼,但并不代表一定会失去赤子之心,更不代表一定会失去梦想!
爱情是很单纯,永远存在的;或许将来会变质,或许不会,但又的确存在!
美丽而冒险……
不说永远,没有承诺,他们相爱,就够了。
这就够了!
很简单!
是的,很简单,未来呢?会有痛楚、争执和泪水,无人得以幸免,很难;但是爱情就是这样,那是考验。
许多人连面对考验的机会都得不到,比起他们,他是幸运的!
他不怕考验,他得到勇气——自爱情之中。
“你好象很不开心?从吃饭到现在说不到三句话。”秦亚闲闲地说着:“是不是不想带我去见你父亲?如果那么不乐竟地话,我们可以不要去。”
“没有,你不要胡思乱想。”他盯着方向盘前方的道路,比考驾照时还专心地开着车。
“不要搪塞我。”她平静地说着:“如果有问题,现在就说个清楚,不要到时大家都下不了台。”
他叹口气,在红灯前停下来:“你要我说什么?你说要见双方的家长我也同意了,今天先见我父亲,过两天再陪你回家去,见你爸妈,有什么不对吗?我今天迟到了,也告诉你公司临时有事晚了一点,你还想我说什么?”
“说你到底是不是真心想娶我?”
他一愣,后面的车子已尖锐地鸣起喇叭,他连忙踩下油门,猛然的加速使两个人都吓出一身冷汗!
秦亚惊魂未定地望着他:“这个问题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吗?”
他涩涩一笑:“大概有。我们不是都已经说好了吗?为什么还这样问?”
“因为你看起来对和我结婚兴趣缺缺。”
“是吗?”
秦亚点点头,嘲弄地笑了笑:“你应该比我清楚。”
“你也没对我们的婚姻表示多大的兴致。”
“那是因为你。”
杜辛再度在红灯前踩下煞车,有些浮躁地望着前方:“你爱我吗?”
“我然何必嫁给你?”答案和小张一模一样。
他耸耸肩:“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有,我可以问你同样的问题。”
“我会给你同样的答案。”
这象是一对即将步入结婚礼堂的情侣所说的对话吗?
她突然对这一切感到迷惑、茫然和厌倦。望着他俊朗的侧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将要与他共度一生,他们双方的条件都相当吻合,他们会是一对“合适”的夫妻,可是……
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每天都有无数对新人结婚,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她这样的困扰?
小楼的话在这时突然跃进她的脑海:“既然你没有他也不会怎么样,为什么不离开他?
为什么不去找一个你真正爱的人?“
为什么不去找个真正爱的人?因为她看过太多爱得轰轰烈烈而结婚,却在离婚时仿佛陌路的人,那种深切的悲哀,仿佛否定了自己生命的某一个部份!
她也梦过,倾尽所有,深深地爱着一个男人;可是他们仍分开了,至今从来没有彼此的消息,那种刻骨铭心、椎心刺骨的疼痛,险些让她活不下去!
她不要再来一次,不要再尝试一次!
她爱杜辛,是那种平静无波之爱、夫妻之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会受到伤害的爱。
她会嫁给杜辛,但她绝不会嫁给她的初恋情人,因为不会幸福,她非常地笃定!
可是现在?她一直以为他和她的想法一样,现在却无法那么肯定。
“或许我们应该再考虑一下。”他突然平静地开口车子已停在仁爱路上,对面便是何香芸的店。
秦亚望着他,他抽着烟,表情象深思着什么似的,“我不太确定我能不能给你幸福。”
“何不说你不确定到底爱不爱我?肯不肯踏入结婚礼堂?”她冷笑。
他沉默,何香芸的店灯火通明,看得到他的父亲正在和何香芸说话。
他伏在方向盘上:“不是这样的,你我心里都明白,太明白彼此要的是什么,可是……
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劲,或许就是太清醒了。“”为什么不说你根本没打算放弃你的浪子生涯?为什么不说你根本希望继续过那种在床第之间风流的日子?还是突然得了恋童症?“
“秦亚!”
她一愣,深呼吸的同时,在心中默数了十下,终于将脱轨的情绪平静下来:“对不起。”
杜辛叹了口气:“是我不对,算了!我们过去吧!”
“不用了,何必呢?”她悲哀地笑了笑:“我不想强迫你,你也不欠我什么。既然不想结婚就算了,两个人勉强在一起有什么意思?”
他不说话,只是一直吸烟,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
“我先回去了。”
“等等,我送你。”
“不必了!”她强忍住痛楚的情绪迳自打开门下车。
“秦亚!”他追了出来:“不要这样。”
她只是沉默着,猛力摇摇头往对街走去。
“不要再过来了!”她蓦然爆出咆哮:“我已经够有风度了!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杜辛溃然地停在原地,望着她没命似的往对街奔去:“秦亚!”他大惊,又追了上去:“危险!”
一辆私家轿车以恐怖的速度冲向她,她什么也没看见……
紧急煞车的声音尖锐刺耳地传来……
“秦亚……”
一道紫色的光线突然闪耀地冲向她,她还来不及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切都已过去!
那仿佛是黑白影片中的慢动作,她睁着眼,那团淡紫色的光影——她的女儿,冲向那个女人,将她推上安全岛,而车子飞驰而过……
她掩住唇,却掩不住那自心底发出悲痛恐惧的尖叫声——她的女儿……
他无法动弹,那道紫色,那团紫色的光影曾在他的梦中轻轻地、温柔地哭泣……
那是小雨,那个精灵,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小雨,在他的梦里哭泣的小雨……
一切都明白了,一切也都太迟了!
他仿佛听见梦破碎的声音,在那一瞬间,心狠狠地被辗过……辗碎……不复踪影……
“不要啊!”他狂吼——奔向他们,奔向那道紫色的光芒,妖妖尖叫着飞去……
轮胎刺鼻的烧焦味飘在空气之中……
“不要啊!”他哭吼着,车子撞上安全岛,紫色已然消失。
十年前,他们在车子前出现;十年之后,她在车子前消失。
他站在那里,时间仿佛停顿下来,所有的车子都停了,何香芸心神俱裂的尖叫声回荡在空气之中。
他轻轻蹲下来,地上有淡紫色的粉末,没有神采,没有光芒……
“怎么了?怎么可以这样……”他哭了,泪水滴在粉末上,化为一注小小紫色的水影。
何飞雨——消失了。
有没有听见梦的羽翼在夜里鼓动的声音?
轻轻地、细细地,仿佛害羞的妖精;当你或你学着更成熟、更世故、更适应社会的同时,有没有在心里留一片小上的天空,任梦想在其中放肆地翻飞?
学着和孩子似地,快乐地欢笑?
在梦想中飞翔快乐地——织梦。
第一章“然后呢?”
“然后?”她轻轻地笑了,的确!故事还没结束呢!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然后我小阿姨终究没有和杜辛结婚,他们分开了。我小阿姨又回日本念书,念到了管理学博士,一直留在日本发展,偶尔才回来,到今天仍然没有结婚;而杜辛则不知不落,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连他父亲也不知道。十年来他偶尔会寄明信片,地点都不一样,我猜他也一样没有结婚。”
“那小飞和他母亲呢?”
“他们去了国外。”她有些黯然,随即努力地掩饰,但那一抹苦涩却怎么也无法消除!
“何阿姨受不了失去了小雨的打击,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很好。杜伯伯带着他们到国外去了,前几年还有消息,后来也断了音讯……”她微微苦笑,“好啦,故事说完了!”
她们不胜唏嘘地喧哗了起来:“那你那年联考怎么样?”其中一个女孩儿好奇地追问。
“自然是考上了,不过不是什么好学校,我家里的人叫我重考,可是我不愿意,就在商职里混了三年算数。”她耸耸肩:“不过我一点也不后悔,看!我现在不是一样活得很好吗?”
“小飞为什么不和你联络呢?”
“对啊!为什么?”
她沉默地垂眼,好半晌突然拍拍手:“好了!今天打烊了,你们赶快回去吧!”
她们发出失望的声音,由于每天都会听到,她也就见怪不怪了,她仍笑着赶她们走:“快滚吧!明天各位还要上班上学呢!”
“小楼,你越来越市侩了!”其中一个女孩儿埋怨。
她笑着挑挑眉:“我应该再市侩一点,每杯咖啡涨五十块,看你还敢不敢抱怨!”
她们笑着各自收拾东西,走出小店,她朝她们挥挥手,店里终于只剩她一个人。
淡淡昏黄的灯光下,她望着外面的街景。心思仍停顿着。
十年来,这里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何香芸走了之后,这家店一直租给别人。两年前,她凑齐了钱将它顶下来,不知道为什么,这是个伤心地,照理说,是该离得远远的,但她却无法离开这里。
固执地守着这里,仿佛等着他回来似的。
七年了,七年来他没有给她任何讯息,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似地,如此彻底!
也曾怀疑过那一切到底是不是一场梦?
五年前家里一场小火灾,将他的来信及她所有的日记付之一炬,什么也没留下——除了妖妖。
它现在正溜出她的口袋,坐在柜台上吃客人留下来的饼干,除了它之外,已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一切曾发生过。
“妖妖,你会肚子痛!”她轻轻扯着它手中的饼干:“到时候又没有医生可以治你,看你怎么办?”
它和她争着那片小饼干,吱吱怪叫着,瞪着那双哀怨的大眼,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不行,你忘了上次你生病,全台北市的兽医院没有任何一家敢替你看病吗?”她将饼干全部收了起来,轻轻刮刮它圆滚滚的小肚子:“你今天已经吃得够多了!”
它立刻垂下头,看起来十分失望,象失去糖果的小孩。
她叹口气,将饼干折成两半,把比较小的那边交给它:“好吧!只准再吃这片,小心你变成大胖子!”
妖妖开心地抱着饼干大嚼,她则坐在高脚椅上望着它,轻轻顺着它背上细细软软的绒毛:“妖妖,只剩下我和你了。”她静静地对它说。
它停下嚼了一半的动作望着她。
“他大概已经把我们忘了。”
可以猜到,如果妖妖会说话,那它现在一定正在安慰她,说:“不会的!他一定仍记得我们的。”
这十年来和它日夜相伴,总是和它说话。她并没有太多的朋友,仅留的几个死党平时各忙各的很少相聚,即使见面也是在小店里,连知心话都无法多说。
美绮说她完全和社会脱节了,摆明了是个都市隐者,“谢绝往来”四个大字明明白白地写在她的脸上,仅为了年少时的一段恋情。
美绮是少数不会取笑她的朋友之一,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她一直耐心地倾听她那荒谬的故事和情节,提供她永不匮乏的安慰。
她今年年底要结婚了,对象是她的上同,办公室恋情鲜少有成功的例子,而美绮正好是其中少数成功的。婚后她不再工作,至少不在同一家公司工作,或许届时她可以多来陪陪她。
其实她并不十分确定自己是不是寂寞?
她有妖妖,有家人,虽然一直单身,但她并不急于录求感情生活。
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小飞。
“小楼!看谁来了!”
她才刚进门,妈妈便开心地叫了起来,她抬头一看,有些意外:“小阿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下飞机,本来想直接到你店里去找你的,又怕你已经下班了,所以就回家来了。”
秦亚,她的小阿姨端坐在她家的客厅之中,风姿不减当年;尽管已有些岁月的痕迹,但反而增加了些许风韵。
事情刚发生的那年,她半句话都不跟她说,幸而她也没在家里停留很久,一申请到学校她立刻就走了;而今事过境迁,现在她已较能体会她当年的心境,两从又恢复了昔日的感情。
“听说你那家店做得不错?”
“还好,可以维持而已。”她走到客厅在她的面前坐下:“这次回来多久?”
“不一定,不过外公外婆年纪大了,他们希望我留下来,我正在考虑。”她静静地微笑,当年那股迫人的锐气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沧桑和历练。
当年秦亚也并不好过,事实上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并不是任何人的错;但她和杜辛却成了代罪羔羊,何阿姨在医院里疯狂地指着他们叫刽子手的那一幕,很是令人心碎!
她们家里的人一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没说,小楼也没说;即使说了也没人会相信。只知道她外公外婆高高兴兴地建了新楼准备给么女当嫁妆,而不到几个月,她行一背远赶重洋,两位老人家只好继续望穿秋水等待。
这十年来,秦亚修得了两个博士学位,在日本大学里教书;后来在商场上当高级主管,事业做得有声有色,却一直小姑独处,连男朋友都没听说过一个。
“你们也好久没见面了,好好聊聊,我累了,先进去休息了。”尚太太很识趣地告退。
她虽然一直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倒对女儿和妹妹之间的关系相当容忍;或许母女连心,她不想逼她们说那一段往事。
她和秦亚坐在客厅里默默相对,妖妖不安分地自口袋中溜了出来,她还来不及藏住它,秦亚已伸出手掌,让它爬了上去。
“这是妖妖吧?”
“你知道?”
她笑了笑:“听你妈妈说,你养了只四不象的小怪物。”
“这是小雨的宠物。”她不由自主地说着。
她抬头望了她一眼,轻轻伸手和妖妖握手:“你还没原谅我吗?”
她摇头:“那不是任何人的错。”
“总要有人可以责怪才能够心安理得。”
“你怪你自己?”她有些意外。过去十年来,她们不曾谈论过这件事,虽然已恢复邦交,但那件事一直是个禁忌、是个心结!谁也不敢轻易提起。
没想到她才刚回来,她们便开门见山地谈起过去。
“刚开始的时候是。”她坐直身子,妖妖已爬上她的手臂,玩弄着她袖口的荷叶边:“我一直怪我自己,没听你的劝告。”
“当年我只是个孩子。”
她笑了:“当年你可没那么认为。你那篇义正词严的演讲折磨我许多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听了你的话,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或许小雨不会死,何太太不会疯,一切都会因而改变。”
“不见得。”她摇摇头苦笑:“我的想法和你有出入,我一直记得你说,即使没有你,杜辛仍然不会和小雨在一起,那是事实;只是我当年太天真,真以为自己可以只手擎天。”
“后来我想通了。”她轻轻抚摸妖妖的背:“那一切都已过去,我再如何自责也没有用,索性放开它,过自己的生活。”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结婚?”
“我没有不结婚。”这次轮到她意外了:“我只是一直没遇到可以相爱的人而已,你不是叫我找个真正相爱的人吗?我一直在寻找那个人。”
看!多可笑,孩子拼命在学习成人的行为模式以便更象“成人”,而成人却反过头来学习孩子们的观念。
她苦笑着摇摇头,这世界有时真是荒谬得可以!
“那你呢?为什么一直不交男朋友?你妈妈刚刚告诉我她很担心你,到现在也没见你交过一个半个男朋友。”
“我的理由和你一样。”
“还忘不了小飞?”
她笑了笑。
秦亚理解地点点头,看来她真的已经变了,只是这个改变不知道来得是不是时候?
若没有当年的事,今天她应该已和杜辛结婚,完成她理想中的家园。她重拾梦想,却失去了原有的一切,在得失之间,谁也无法衡量到底该怎么做!
“他们一家人一直都没有消息吗?”
“嗯!七年前就没有消息吗?”
她轻轻叹口气,眼角那几道痕迹看起来十分疲惫沧桑。
她想问她是不是也一样忘不了杜辛?便终究没有问出口。在这么多年之后再问这种问题已十分多余,而且伤心!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天知道杜辛现在在天涯的哪一个角落里。
妖妖在这时十分合作地打了好几个呵欠,它那可爱的模样让她们忍不住相视而笑,她轻轻地抱起它:“夜深了,阿姨也早点休息吧!”
她点点头,深深地望着已是半睡眠状态的妖妖:“如果小雨还活着,不知道今天的她会是什么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我怀念她比任何人都多。”
任何有过她们这种经历的人都不会轻易忘记吧!
翌日当她开店时,心里这样想着。
门口仍放着一束百合花,这已经是第——忘了第几束了,那个男子每天六点到店里来报到,总是指名要她调杯威士忌加冰块给他,什么也没说,就这样静静地望着窗外。
他很少喝第二杯,总是坐一个钟头便走,仍半句话都没说。
起初她并不知道花是他送的,直到有一天,对面花店的小姐到店里来看她时,才告诉她,原来每天的花都是他送的。
他看起来大约在四十岁上下,穿着打扮很随意,但看得出来是个很有品味的男人;五官端正,戴着金框细边眼镜,十分斯文,有股中年男子的忧郁。
她从来没看清楚他的长相,奇怪的是,对他的长相她也不好奇,只是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他每天坐的位置都很固定,必是靠马路的窗边。有时一进门看到位置上有人,他会不说什么转身就走;后来她索性每天到了固定的时间便在那个位置上放块“已订位”的牌子,不为什么,只是出于一种直觉,那个位置对他似乎有特殊的意义。
这片店面在她之前一直是做服装生意,直到她接收了它才改为咖啡店,照理说,应是不太可能对任何人产生特殊意义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知道——他并非为她而来,那束花也不一定是送给她,虽然这家店除了她,其他的都是工读生。
美绮取笑她说,那个中年男子不该送她百合,该送她水仙;因为除了她自己之外,她不我看任何人一眼,或者该说,不多看任何男人一眼。
那个中年男子也不例外。
每天下午,按例是比较空闲的时刻,在这个时候,她会一个人挑个位置,冲杯浓浓的茶,放起喜多郎的音乐,在店里静静地读书。
她很满足于自我的生活。
这些年来,也有人追求过她,但总被她那老僧入定般的态度吓跑。现代的爱情太速食,早上惊艳,下午追求,晚上热恋,隔天早晨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那种感情称之为“爱情”,简直是辱没了那两个字!
有人说这是个爱情泛滥的时代,她可不觉得,她觉得这是个爱情荒芜的时代!
那个男子的执着显得弥足珍贵,或许她是该多看他两眼,至少看清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小楼。”门口的风铃响了起来,是麦文;她叹口气,合上正看得津津有味的童话书。
“喝什么?”
“威士忌加冰。”
“什么时候换的口味?”
“自从那个百合情圣出现之后。”他闷闷地说着,在她的面前坐下来。
她替他调了酒放在他的面前:“又溜班?”
“刚从客户那里回来。”他啜了口酒,不太习惯地皱了皱眉头。
“算了吧!还是喝白兰地好了。”
“不要!”他固执地又啜了一口,脸上有股孩子气的倔强。
麦文是个迷人的男子,但他太好胜,首次在她那里碰钉子,使他十分不甘心,日日夜夜跑来纠缠,以打动她为第一要务。
“我不会跟你去吃饭、看电影、听音乐会、散步、打球。”也温和地坐下说道:“你可以死心了。”
“至少我在你的店里,你可以陪我说话!”
初见麦文,她以为是小飞回来了!但仔细一看,才发觉他只是轮廊和他有些神似,其余一点都不象,至少他没有小飞那闪动金芒的星眸——没有人有小飞那闪动金芒的眼眸。
“我们现在已经在说话了。”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低调?没有人象你这样。”
她笑了。
低调?呵!低调可是门艺术,她很开心他这样称赞自己,虽然他的意思很可能完全相反。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他不死心地追问。
“我没有讨厌你。”她保持耐心,对孩子说话一样的保持高度的耐心,麦文实在十分孩子气。“我只是告诉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把你的时间用在别的女孩身上,你会找到一个比我好一百倍的人。”
“好一千倍也不管用,我只喜欢你。”
她摇摇头,麦文只想要战利品,而她不是;其实并不是越得不到的东西越好,每个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每个人也都犯同样的错误。
“你实在不象还怀有少女梦幻的人,可是他们说你相信妖精,最喜欢的书是《小王子》,你很难懂!”他有些苦恼,又有些迷惑地打量着她:“如果我打扮成小飞侠,你会对我改观?”
她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他:“你打扮成忍者神龟也没用,麦文,我简直受不了你,你明知道不可能,为什么还这么固执?”
他回瞪她:“如果我知道就好了!我想我大概是真的爱上你了。”后面那句话几乎是用哀嚎的声音说的。
这时有客人走进来,她丢下他去招呼客人,很庆幸有人打断他的纠缠。
麦文并不是不好,他长得很英俊,前途更是一片光明,且幽默不乏味;他会是很多女孩子心目中理想的对象,但不是她的。
除了小飞,她不爱任何人,甚至她自己。
这么多年过去,许多当年的事已不复记忆,但那一段回忆却从未消褪,反而随着时间愈发鲜明。
她也曾和别人交往过,但小飞的影子从未自心中抹去;每每回到他的学校,学校那或阴暗、或明亮的走廊上,总会忍不住落下泪来,许久许久、仿佛可以见到他的身影。
那间他曾待过的教室,那张他们曾靠着相互拥抱的桌子……
“小楼?”
“小阿姨?怎么来了?喝点什么?”
“咖啡吧!”秦亚在吧台上坐下来,打量着这片小店:“布置得很迷人!”
“谢谢,反正没事,东跑跑西跑跑捡些东西回来摆着。”她在吧台内替她煮咖啡,午后的阳光下,秦亚显得十分妩媚。
“待在家里太无聊了,以前一些老同学都失去联络了。不知道怎么搞的,老觉得孤单,索性来这里烦你。”她淡淡地说着,听起来却十分落寞孤寂。
小楼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说:“那就来店里吧!我这里有许多奇奇怪怪有趣的客人,和他们聊聊天,保证你不会有无聊的感觉。”
“我走喽!”麦文风她不理他,有些意兴阑珊地起身说。
“好。”
他懒洋洋地将钱放在她的桌上,装出凶恶的表情说:“我会再回来的!”
“这句话要用英文,由阿诺说才够味道。”
他笑了笑,朝她挥挥手,走了出去。
“很帅的年轻人,在追求你吗?”
“大概是吧!”她耸耸肩,将咖啡端给她:“我没什么感觉,反正不来电。”
“那可能是因为你的断电系统太良好。”秦亚取笑她。
“不!”她很认真的回答:“那是因为我根本是绝缘体。”
两人相视而笑,仅存的嫌隙一扫而空,毕竟那都是多年以前的事了。
秦亚轻啜咖啡,小楼则收拾着桌上的东西。
“你这样过日子也不错,不过对年轻女孩来说是孤单了一点,你不觉得吗?”
“有时候。不过来店里的都是熟客,久而久之,工作也变成休息了,有时休假还觉得怪异呢!”她将杯子放入水槽中清洗,工读生小梅推开门进来。
“你来了。”
“嗯!我来弄吧!”小梅自在熟练地接下她的工作。她则和秦亚坐到角落的位置。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客人陆陆续续进来报到。
“你去忙吧!我等一下就走。”
小楼歉意地朝她一笑,正要走进柜台,那个男子已推门走了进来:“欢迎光临。”她一如以往亲切地朝他招呼:“今天来早了。”
“嗯。”他微微一笑,两人终于正式面对面……
好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多年以前的什么地方见过……
“你真的忘了我了?也难怪,当年我们只见过几次面,不过我对你却是印象深刻。”他微微一笑,摘下眼镜露出那双历经苍桑的眼。
“杜大哥?”她惊呼。
杜辛笑了笑:“小楼,到现在你才认出我,将来见到小飞怎么办?”
她没听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因为她正急急转身:“小阿姨!是杜大哥!”
十年光阴,岁月催人老!
除了第一句话:好久不见,两人只能默默相对,一时之间意连客套话也说不出来。
或许是以彼此之间熟悉的程度,任何客套话说起来都未免矫情!
十年过去,彼此都老了。
杜辛已不再是当年潇洒俊朗的青年才俊,他变得忧郁,但有成熟魅力。
而秦亚,也老了,也已不再是当年那英气逼人、意气风发的归国学人;她妩媚了许多,沉静了许多。十年的学术及商业生涯使她圆融练达……
他们都不再是当年的自己。
面对彼此,那样熟悉,却又那样陌生,过去与现在重叠,岁月横亘其间。
杜辛良久叹了口气:“真的好久不见!”
她明白他的意思,很真诚地望着他:“你,好吗?”
他笑了,那句:“好吗?”已包含太多,也只能笑着说:“还好,你呢?”
“不知道,应该也还好吧!”她微微苦涩地笑了笑:“在日本当讲师,当主管,一回到台湾没事做,还真有些不习惯。”
“我已经回来一阵子了,没想么这么巧你也刚从国外回来。”他望着她,深深凝视:“你看起来和当年完全不同了。”
“当然,老了。”
“不,不是老,你的外貌和十年前没什么两样,得天独厚,岁月并没在你的身上留下太多痕迹,而是感觉不同了。”
“是吗?”她轻轻笑了起来:“我才想对你说这句话呢!”
两人相视莞尔,表情中都有无限感叹。
“这些年来你都做些什么?”
杜辛想了一下:“流浪。一直在各国之间流浪,打零工过日子。到这一、两年和我父亲他们会合,待在瑞士发展。今年我妈吵着要回来,我们便回来了。”
“你妈?”她有些不解。
他开心地笑着:“何香芸,她几年前已嫁给我父亲了,想不到吧?连我都想不到!”
“那她……”她犹豫了一下:“复原了吗?”
“嗯。”他点点头:“前几年还断断续续发作,嫁给我父亲之后便完全复原了。那时候他们就想过要回来,但仍不放心她的情况,结果就一直留在瑞士疗养。我和他们联络上之后和他们会合,到今年才决定回来。”
“她原谅你了?”
杜辛涩涩一笑:“是的。”
她沉默地垂下头,久久才以手绢拭了拭眼泪。
“秦亚……”
她抬起头来,眼眶湿润:“我只是……太高兴了……”
“我明白。”他拍拍她的手,眼底有同样的感动:“当我知道自己得到宽恕时,反应比你还激烈!我作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被原谅的一天!”
秦亚吸吸鼻子,许久才绽出一朵笑靥:“他们现在都还好吗?为什么只有你来?小飞呢?小飞为什么不来和小楼见面?她等了了许多年!”
“我不知道。”杜辛望着正在柜台和客人谈天的小楼:“当我知道小楼开了这家店之后,我也和小飞提过,叫他过来和她见面,我以为他们一直仍保持联络,可是事实正好相反……”他叹了口气:“我不明白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小楼一直没认出我,我也不敢贸然和她说话,因为我怕她问起小飞。”
“他结婚了?”秦亚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不是那个意思。”他连忙摇摇头:“他没有结婚——我也没有。”停顿了一下,他又立刻接下去,仿佛意识到自己多些一说似的:“只是他不想来,我也不能勉强他,他现在在体育协会当教练。”
秦亚点点头,两人突然沉默下来。
过了半晌,秦亚才抬起眼,目光有些迷朦:“这些年来,我也一直没有结婚。”
“怎么啦?你今晚一直心神不宁地?”美绮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哦……”她拉长尾音夸张地笑了起来:“原来是百合情圣带女朋友过来,你失望了是不是?”
“什么嘛!”她白了她一眼:“那是我小阿姨,那个‘百合情圣’是杜辛大哥,你忘了我告诉过你吗?他们原本就是一对情侣,只是分开了。”
“分开十年再度重逢?”美椅有些意外:“怪怪!真是够浪漫的!他不是一直下落不明吗?怎么突然又冒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下次有机会再问他。”她帮作轻松地耸耸肩,继续手上的事。
美绮知情地叹息:“你是在想,不知道他有没有和小飞联络上吧?对不对?当初小飞和他妈妈是跟杜辛的父亲到国外去的。何香芸再恨杜辛也不能叫人家父子永不相见,他应该知道小飞现在的情况。”她拍拍她的手:“既然那么想知道,为什么不过去问?”
“算了,下次有机会再说吧!”小楼摇摇头:“他们好不容易才见面,让他们多聊一聊。”
“小楼。”美绮不赞同地望着她:“你不要这个样子!为了何飞鸿你已经浪费十年的青春了!你以为女人有几个十年?不是每天都有麦文那种笨蛋送上门来的!如果这次连他都不知道他的下落,那你就死心,不要再等他了好不好?”
她不说话,因为无法回答。
她相信小飞,他不会忘了她,他之所以不和她联络一定有他的理由。
“小楼!”
“我知道你有说什么,已经说了十年了。”她咕哝。“快结婚的人还这么急躁,小心你丈夫受不了你!”
“受不了我他还敢娶?”美绮笑骂:“你以为每个人都象你一样慢郎中一个?”她摇摇头望着她,“你知不知道你这几年变了很多?和以前的你完全不象了,以前你比我还急躁、冲劲十足;可是这几年下来,你越来越安静,连呼吸都快听不见了,我敢保证你再这样下去,你很快会变成隐形人!”
“谢谢!。”她幽默地回答:“那得练到登峰造极炉火纯青才行,我正在积极努力当中!”
美绮翻了翻白眼:“真是受不了你!”
小楼微微一笑,眼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角落。
那束百合是为了吊祭小雨的,他每天送上一束,坐在同一个位置,为的是怀念小雨;而今天,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他坐的并不是那个位置?
十年过去,杜辛和秦亚坐在一起仍和当年一样,是对引人注目的璧人;不同的是,十年前他们貌合神离,而十年后——十年后会如何?没有人知道。
秦亚一直没有结婚,从他们交谈的样子看来,杜辛应该也一样没有结婚,这次他们会有未来吗?
她希望有。
小楼轻轻地叹了口气,望向窗外。
今天是满月,昏黄的月光看起来有种凄凉的美感。
再次见到杜辛,过去的一切,愈发鲜明——刺痛人心!
“为什么不去找她?她已经等了你十年了!”
他不说话,仍在地板上练他的伏地起身。
杜辛坐在他的身边,几乎有些生气了!“我听秦亚说,她对别的男人根本连看也不看一眼,到现在都十年了。你既然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不和她见面呢?我真不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何飞鸿仍埋头苦练,象没听到他说话。
杜辛忍不住上前蹲在他有面前望着他:“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回来的时候有多难过?她明明想问你的事,却又问不出口,深怕我会回答不知道!那种表情连我看了都心痛!”
他一翻身躺地地上,双眼直视天花板,脸不红气不喘:“还不到时候。”
“还不到什么时候?”
“还不到我可以去见她的时候。”
杜辛俯视他:“那你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她?”
“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去的。”
他冷笑:“嘿!天知道你说的时候是什么时候?现在有几个小伙子追她追得可勤了,你别以为你稳操胜算!到时候有什么后果你可得自己负责!”
“杜辛,你越来越老奸巨滑了!”他翻身坐了起来,“少威胁我!小楼才不是那种人!”
“是!我当然知道她不是那种人,可是社会和家庭逼她要当那种人。现在的女孩子到了她那个年轻没交过男朋友,十之八九被当成同性恋,要不然便是有毛病!你喜欢小楼被当成哪一种?”
“杜辛!”他呻吟:“可不可以麻烦你闭嘴好不好?”
“当然好。”杜辛邪邪一笑:“你大概比较喜欢被她们拷问,我乐于从命。”
“噢!不……”
杜辛走到门口将门拉开,两个女孩自门外跌了进来:“你们不用偷听,可以当着他的面问他。”
她们睁大眼睛站了起来:“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杜辛笑得十分开心。
“不可以!”他咆哮:“宝贝、小羽,立刻给我滚出去!”
“可是杜辛说……”
他将她们全推了出去,用力将房门关上。
“吱!”豆豆慌乱地扯着它的尾巴,他的大脚丫正压在上面,它瞪着他龇牙咧嘴地抗议!
他无奈地提起脚:“你也出去。”
它双手插在腰上,十分不悦地瞪着他。
可以想象门外那两个小家伙的表情,必定和它同出一辙。
他叹口气高举双手:“好吧!我怕了你们可不可以?进来吧!”
话声刚落,两道耀眼的光芒已在厅中盘旋。
一个是习小羽。
一个是宝贝。
第二章何香芸坐在电视机前边看着电视,边用心织着毛衣。这些年来她过得十分安适而平静,自从嫁给杜扬道之后,她一直很满足于生活。
过去的事她一件也没忘,但却学会了不怨恨,学会了:知天命。
杜辛自小飞的房里走了出来,脸上仍挂着得意的笑。
“什么事这么开心?”
他笑着坐在她的身边:“只要能整到小飞我就开心!”
她瞪了他一眼:“你终日以整自己的弟弟这乐!没见过你这种哥哥。小飞又老实,老是被你还有那两个小怪物整得七荤八素的!”
“别偏心,我也是你儿子。”他抗议。
何香芸笑了起来:“以你的年纪当我的儿子实在是委屈了一点,我只好勉为其难的接受,不过女人的天性都是同情弱者的。”
“弱者?”他怪叫:“你去问问他的学生们!他根本是无敌铁金刚!”
“心灵上的脆弱!”
杜辛大笑,亲昵地推了推她:“你实在越来越有幽默感了!”
何香芸用毛线敲敲他:“刚刚还叫我妈呢!没大没小的,外人还当我们家是从外太空来的!全是一堆古里古怪的人。”
他仍是一脸的笑:“爸呢?有事和他商量,此事非同小可,一定得召开家庭大会!”
“什么事那么重要!”
“儿子的终身大事。”
何香芸一愣:“哪一个?”
“两个。”
她的眸子蓦然绽出兴奋的光芒:“真的?他在书房里!我去叫他出来。”
“不用,我们去找他。”杜辛牵起她的手往书房走。
“那小飞呢?”
“谁理他?就是不要他知道,替他娶个母夜叉回来!”
她笑着摇摇头,随着他走向书房。
这两年来,他们就是这样过的,一家人全象孩子似的,活得既快乐又满足!
午夜梦回,她也会想起她那琉璃似的女儿,也会因忍不住心痛而哭泣,但她不再逃避!
她疯了五年,整整五年的时间里,她日日夜夜唤着那已逝去的小雨,仿佛她仍活在世界上,她对每一个人说:“妖精是不会死的!”
她的女儿是妖精,妖精怎么会死?她一定还活在某个地方,她一定还会回到她的身边。
然后小羽来了,她和小雨是那么地想象!
她以为小雨终于死而复生,直到她看到小羽身上那淡蓝色的光芒……
她痛哭,疯狂地痛哭了一天一夜,直到精疲力竭。
她终于真正明白,她的女儿是不会再回来了!
她在虚幻的世界中逃避了五年,那五年杜扬道无怨无悔地照顾着她和小飞,仿佛她从来没疯过。
在她真正清醒的那一天,他居然又向她求婚,而她——答应了。
不为了感激,而是为了“爱”。
她嫁给了他,接下来如飞的五年,是她一生中最幸福快乐的时光。
“爸!”
杜扬道自他的“研究”中抬起头来:“臭小子!你拉着我老婆做什么?还不赶快放手!”
杜辛笑嘻嘻地:“我就要!你怎么样?我就是喜欢接着她,我还喜欢抱着她搂着她!气死你这个老头子!”
“好了啦!”何香芸又好气又好笑地甩开杜辛的手:“你们父子俩正经一点好不好?老拿我开玩笑!”
杜扬道起身走到她的面前,非常温柔地挽住她:“谁叫你人善可欺?我们忍不住就爱逗你!不逗你和小飞,生活多没情趣?”
“是!情趣!”何香芸笑着瞪他:“还真有情趣!”
“喂!喂!喂!你们不要老是在老光棍的面前打情骂俏好不好?我会心里不平衡的!”
杜辛在沙发上坐下,交叉着双手斜睨着他们。
“刚刚不是说要谈终身大事?”
“谁的终身大事?”杜扬道十分感兴趣的问。
他神秘地眨眨眼:“小飞不肯合作,你们两个可就没希望抱孙子了!所以只好全家出马动员!看那小子还玩得出什么花样来!”
“可是为什么呢?”她蹙着眉,坐在她头上的豆豆表情和她一模一样,模仿得活灵活现:“你们相爱啊!为什么你不去和她见面呢?那她不会伤心吗?”
小飞点点头:“我知道她会伤心,可是现在我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有什么关系?你们有爱啊!”宝贝,俊俏一如男子的宝贝,理所当然地说着。
小羽点点头,豆豆不小心从她的头上掉了下来,他伸手接住它,它的小肚子朝天翻着,大眼睛眨了眨,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掉下来。
“爱情不能当饭吃,人类和我们不一样。”他替它翻了身,想起了妖妖,她一定会好好照顾妖妖的——脸上不禁浮起温柔。
“你也是半个人类。”宝贝提醒。
“所以我要吃饭。”
“可是吃饭和爱情有什么关系?”小羽苦恼地思索着,豆豆还奋力要爬上她的肩膀。
“就是……”
她们很认真地望着他,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那么认真的表情,那么好笑的问题!
他的确已是半个人类了,他正思索着一些在她们的心目中根本不存在的、可笑的问题!
她们是妖精,再单纯不过。她们不明白爱情怎么会和现实扯上关系,而他又为什么要受现实的牵绊?
过去他也不明白,但现在他知道什么叫“现实”,他更知道什么叫“责任”。
他轻轻将豆豆推上小羽的肩膀,豆豆转头向他感激地笑了笑,继续努力朝她的头顶迈进,“豆豆和妖妖一样,喜欢趴在人家的脸上睡觉吗?”
“不是,它喜欢睡在人家的头发上。”
“小羽,他在分散你的注意力。”宝贝不满地斜睨他:“你这亲友不尽责,将来我和小羽怎么办?”
“宝贝,你是我所遇过最难缠的妖精。”他叹息。
“也许是,可是你还是得回答。”
“好吧!”他摊摊手:“因为我还养不起她,这样够不够白话?”
她们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够。”
“那很好。”
“可是……”
“还有可是?”
小羽点点头,睁着如梦似幻的大眼睛:“当年你也养不起她,小雨也养不起杜辛,可是你们都在一起。为什么现在……”
她知道必定发生了某事,但那是什么?
秦亚由杜辛送回家,等她回到家后,她一直吞吞吐埕地欲言又止,仿佛想告诉她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是关于小飞的事,是他变心了?别结新欢?
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竟然发生了吗?
“小楼?”
“妈,你还没睡?”她自浴室走出来,尚太太正在客厅等她,她走到沙发上坐下:“有事跟我说?”
尚太太点点头,打量这些年来愈发落得娇艳的女儿:“你年纪也不小了,阿威、阿铭还有小立都已经结婚了,家里就只剩下你,你爸爸那天还在叨念着你都二十七了,还不见一点消息……”
小楼笑了起来:“才二十七岁呢!”
“女孩子家二十七岁就很大啦!”
“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
尚太太伸手拉住她的手,有些心疼地抚了抚:“看看你,才洗了几年的杯子就把手洗成这样!早些找个好人家嫁过去就不用再吃苦了。”
“妈,那是我的兴趣,才不苦呢!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尚太太横了女儿一眼:“对!我就是欲加之罪!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交过半个男朋友,什么姑姑婶婶要帮你介绍你也不肯,别说其他的,光是替小立提鞋的都比你的男朋友来得多!”
“那不一样嘛!”她有些冤枉地辩解:“小立长得好,法学院的高材生,将来的大律师呢!我怎么能跟她比!是你不公平生得有差别待遇,人家不要我,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少在那边和我瞎扯!”尚太太笑骂:“谁不知道是咱们家女儿眼睛长在头顶上,上次方阿姨介绍的那个不是什么台大机械工程系的毕业生吗?连小立都赞不绝口。也不知道你是讨厌人家哪一点,硬生生不肯和人家约会,叫人家碰了一鼻子灰回去!”
小楼笑嘻嘻地撒赖:“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开口闭口跟我谈国家大事,我才疏学浅怎么听得懂?他那种人配小立正好是一对儿,我的话就不必了!”
“你看看你!跟你说正经的,你到是和我嬉皮笑脸的!都已经二十七岁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叫我和你爸爸怎么放心得下?”
“妈!”她搂搂母亲的肩:“你烦恼什么嘛!阿威和阿铭都结了婚快生孩子了,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孩子,你干嘛烦呢?现在又不流行早婚,家里四个小孩,三个结了婚都搬出去了,你就这么舍得连我都扫出去?那将来谁陪你和爸爸?”
“我们才不用你陪!你赶紧找个好婆家嫁了我就阿弥陀佛了!省得街坊邻居老是问我你什么时候才嫁人。”
“那些三姑六婆你理她们做什么?”她不屑地嗤道。
“是!反正你又不和她们打交道,苦的可是我!”尚太太说完起身,小楼跟着她站起来。“别再东挑西捡的了,看你小阿姨到现在没嫁人,外面的人说得可难听了!你千万不要和她一样。”
小楼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目送尚太太上楼,自己轻叹了口气重新坐下来。
这是现实社会。
她很想说,吹皱一江春水,干卿底事?
可惜不成,尚太太不会懂,不会明白,她只希望她赶快嫁人疏解社会压力,她才不想明白什么爱情,什么情操!社会也不想明白。
他们只要结果,过程如何,一点也不重要!
而她是这个社会的一份子。
他站在那里许久了,没有动,静静地望着对街的那个小店,以及店里的主人。
其实他常常来,只是没有人知道。
对街店里的小楼正在和一名男子说话,表情十分平和温柔;她和任何人说话都是那个样子,仿佛没有什么可以让她感到震惊或意外。
他非常思念她!
这些年本有许多机会可以和她见面,但他总鼓不起勇气,总觉得自己还没有资格和她相见;这理由说来似乎有些牵强,但却是他一直顾忌的。
他必须对她负责。
她做到了她的承诺,至今仍未改变;他并不意外,也不特别开心——因为他们相爱,就这么简单,她会明白他的心意。
“小楼?很忙吗?”
“嗯,还好。”她倒了杯咖啡走到窗边,那是史昂轩每日必坐的位置。“工作还好吗?”
“还好,不过累翻了,实在写不下去。”
史昂轩是颇为知名的专栏作家,自从她开店之后,他几乎每天下午都会在她的店里喝杯茶,工作上一、两个钟头,久而久之,他们也变成了好朋友。
史昂轩人如其名,是个气宇轩昂的男子,光看他的外表很难想象他是个文字工作者。他那运动家似的身材倒象是做户外工作的,象建筑师一类的人;不过他的长相却十分俊朗儒雅,书郑气颇浓——又是一个矛盾的人。
他曾笑着说她的店不该取名叫“翩梦筑”,该换个名字叫“异类收集站”,因为来店里的人,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异类!
“最近你好象常常喊累?是工作太辛苦了吗?”小楼关心地探问。
“不是。”他闷闷地回答:“是因为我哥哥嫂嫂出国了,他们是联合国医护队的医生和护士。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他们的小女儿先寄放在我那里,那个小魔星比一边坦克更恐怖!我是被她整翻的!”
“唔,身为叔叔居然斗不过侄女?”
他呻吟:“我请的保姆平均最长的工作时间是三天。三天!以后我大概没什么时间来了。如果我想保住我的房子,最好二十四小时跟在她的身边。”
小楼惊异地笑了起来:“你把她形容得象是一场灾难!”
“典儿是场世纪性的灾难!”
她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从来没见过史昂轩这种表情!
他有些无奈地摊摊手:“你至少对我的遭遇表示一点同情好不好?这是很严肃的事情!”
她努力止住笑意,可惜并不十分成功。
史昂轩叹口气,仍是一脸无奈。“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他指了指窗外:“那个男人是谁?”
“哪个男人?”她不明究里地往他所指的那方向看过去,笑意顿时冻结在脸上。
“我看过他许多次了,每次他都站在同一个位置,我猜他看的是你……”
她蓦然跳了起来往门口奔去:“小飞!”
“小楼?”史昂轩莫名其妙地叫道。
她奔到门口,他站在地方只剩下一片空白,没有人,什么都没有!
是他没错!他为什么不进来?
小楼站在原地,午后的阳光蓦然温暖了起来!
他没忘记她!他一直静静地守护着她,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这就够了!
感动、激动的泪水滑了下来,她轻轻拭去,心情翻搅起来。
“他走了,进去吧!”史昂轩站在她的背后轻拍她的肩。
她朝他绽出灿烂的微笑:“没关系,他一定会再来的!”
“很怪异对不对?”
“嗯,真的很怪异,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所以人类是很复杂的生物,我怀疑我们大概是来错了。”
“宝贝,不要那么早下断语嘛!”小羽想了一想:“我们去找她好不好?问问她为什么。”
“她怎么会知道?”宝贝白她一眼:“有毛病的是小飞,又不是她。”
“可是小飞很笨啊!他都说不清楚。”
“这倒是。”宝贝想了一想:“可是你有钱吗?”
“要钱做什么?我们只是去找她说话,又不是要把她买回家”
“这个主意不错。”宝贝喃喃自语:“把她买回去给小飞……”
秦亚有些不安地坐着,觉得手足无措,仿佛上刑场似的,脸上的表情大有壮士断腕的意味!
“你不要这么紧张,她连我都可以原谅,更何况是你?”杜辛安慰她,握住她冰冷潮湿的手:“放轻松一点,要不然等她出来你可能已经变成一座石雕象了!”
她十分不自然地笑了笑:“我现在已经和雕象没什么两样了。”
“放心吧!她不会扑上来咬你的!”他企图以笑话使她放松,可惜绩效不彰。
“你对破坏我的形象还真是不遣余力。”何香芸在杜扬道的陪伴下走了出来:“我不会扑上去咬她,可是不太确定会不会扑上去咬你?”
秦亚和杜辛立刻站了起来:“伯母”,她有引起胆怯的唤道。
何香芸第一次仔细打量她,她和颜悦色地开口:“别紧张,来,我们坐下来谈。”
秦亚有些笨拙地点点头,坐在她的面前,仿佛面对审判的法官。
若她们在十年前见面,情况绝不会是这样。
可是现在是十年之后,一切都已不同。
何香芸望着她,细细看着。十年前她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她;她恨她,却从来不知道自己恨的人到底长得何许模样?
杜辛告诉她,秦亚至今亦没结婚,或许——不,应该说事实,事实上她也是当年那件事的受害者,不管小雨有没有飞身去救她,她都一样要消失。
她的女儿救了她,而自己却痛恨她数年之久,再回过头想想不免有些唏嘘。
“喂!拜托你们说说话好不好?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莫非已学会心电感应?”杜辛嚷嚷。
何香芸瞪了他一眼转向秦亚:“你别看杜辛一副斯文模样,他可皮得很,那副样子根本是装出来欺骗社会大众的。你如果以为你要嫁的是个温文儒雅的丈夫,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秦亚眨眨眼,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对她这种反应意一下子会意不过来!
“你这样扯自己儿子的后腿不会觉得愧疚吗?”杜辛嚷着。
“不会,我这是表示负责,有哪个做妈的有我这么负责呢?”何香芸笑眯眯地回敬。
秦亚傻傻地望着他们,连自己眼眶红了都不知道!
何香芸抽了张面纸给她,温和地说:“傻孩子,哭什么呢?你们分开了十年还能在一起应该高兴才对!”
“我……”她笑着拭泪:“我就是太高兴了!谢谢你!谢谢你原谅我!”
何香芸握着杜扬道的手,表情有些悠远:“当年的事根本不是你和杜辛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我反而要请你们原谅一个做母亲的心情,我很抱歉找了你们当代罪羔羊!”
“伯母……”秦亚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杜辛轻轻地拥着她。
“咳!”杜扬道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两声:“你们要继续演连续剧?可不可以转台?”
听到他这样说,她们全忍不住笑了起来!
杜辛看了看表:“糟糕!小飞快回来了!”
“放心!我派了那两个小捣蛋去缠小楼,他只要知道这一点就绝不敢回来。”何香芸笑着说道:“那两个小怪物有本事颠覆世界,让她们到小楼那里去胡搞一场,你想小飞还回得来吗?”
“唔,你比我们还残忍!”杜扬道夸张地表示哀痛:“我要考虑改变立场了,小飞看起来好象满惨的,他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
“你敢!”她笑骂:“害我少个儿媳妇,看我怎么修理你!”
秦亚笑着偎进杜辛的怀里,十年来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温暖!
何香芸已不恨她了!
当一个人在绝望中看到曙光的那一刻,世上没有任何笔墨可以形容那种狂喜和感动!
她一直以为她这辈子都要背负着那个错误,永无翻身的机会了!
而她却原谅了她,她的生命在刹时,似乎又重新有了希望!
“秦亚,听杜辛说你一直没结婚?”
“嗯。”
“为什么?”
她望了杜辛一眼,有些羞涩地:“因为一直没找到理想的对象。”
何香芸点点头,轻轻地笑了起来:“看来你和杜辛是有缘份,跑也跑不掉,绕了一圈回来仍是和他在一起,这次应该是没问题了。”
“当然有问题。”杜辛笑吟吟地,望着秦亚有些惊慌的眼:“我还没去见未来的岳父岳母呢!”
她松了口气,忍不住轻捶他:“这么大年纪了还这样吓人!”
他笑着推她,表情很满足。
几乎在重新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便决定要成为她的丈夫;就算她已结婚,他也不打算放过她。
这十年来看过无数的女子,但没有任何一个能再撩动他的心弦;他,一直记得小雨,也一直记得秦亚。
当年他没有选择小雨,为的是现实,也为了秦亚;有人说男人不可能同时爱上两个女人,那是错的,只在程度上有所差别而已,至少这个理论在他的身上是成立的。
当时他的考虑到现实,因为他是活在现实中的人,他不否认他也爱小雨,但爱得不够深,不足以让他放弃一切,他为此而责怪过自己。
事隔多年,当初的对错已无法深究,只是再见到秦亚的那一刻,她重新在他的心中苏醒,他的爱也再度苏醒,或许冥冥之中的那条红线,从来没有断过。
他的心意她明白,所以她没再多问什么,没再深究些什么。
若当年他们结了婚,今日他们不会拥有真正的幸福!
感谢上苍!
何香芸望着她们,心里不是不难过,也仍无法忘记她的小女儿,但——逝者已矣!
她的眼角沁出一滴泪水,杜扬道体贴而温柔地替她拭泪:“别太开心呵!”他细细说道。
她微微一笑:“你们够了吧!在老人家面前这样浓情蜜意地!该替我小儿子想想办法了吧?总不能只顾着自己啊!”
“天地良心!”杜辛叫道:“若不是为了他,我才不带秦亚回来呢!到法院公证多快,先斩后奏,飞到夏威夷度蜜月,才不理那只大笨牛!”
“你看看!你看看你儿子,才有了妻子立刻就忘了手足!看看你的教育多失败!”
“我……”
“嘿!叫他有什么用?”杜辛邪邪地笑了起来:“他比我更厉害,有了妻子顿时忘了儿子!我这是家族遗传!”
杜扬道既委屈又冤枉:“干我何事?你们打仗我当炮灰?太不公平了!我要转移阵地,或许小儿子比较懂得敬老尊贤!”
秦亚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家人!
他们过去如何?她不晓得;但现在,现在的这一家人她喜欢!
非常喜欢!
“麦文,我求求你,离开我的视线好不好呢?”小楼呻吟地叫着:“你已经盯了我一个晚上了,不烦吗?我都被你看烦了!”
他孩子似地摇摇头:“除非你答应明天和我去看电影。”
“你这是威胁嘛!我明天还要开店,你明天也要上班!”她努力和他讲理:“我们都没有时间。”
“那不是理由,我们可以看早场电影,我早上请假。”他固执地坐在吧台上,手端着高脚杯,已有几分醉意:“不管你用什么理由,我都不会接受的!”
“麦文!不要耍赖!”
他垂下眼泪有些伤心:“为什么?”
她努力平息自己的怒气:“没有为什么,我不想和你去看电影,不想和任何人去看电影。”
“小楼……”
“小楼,祁寒来了。”
她立刻走出吧台,将小梅拉到一边:“不要再给他酒喝了。”
小梅无奈又同情地望了他一眼:“他真的很伤心。”
小楼苦笑一声:“过两天就好了。”她放下他们走向角落的男子:“祁寒。”
他有双沉郁无比而深邃的眼,那如海般的忧郁和伤痛都明白地写在他的眼底:“还是没有消息。”
她拍拍他的手:“不要这样。”
他黯然地垂眼:“调杯酒给我好不好?”
“嗯。”小楼轻叹口气走回吧台。
祁寒是很早便认识的朋友,自从半年前他的未婚妻——著名的女星周黛眉在演唱会的大火中失踪后,他便一直萎靡不振。
原本他是一位赫赫有名的词曲创作者,但失去爱侣的打击,使他再也弹不出半首曲子,写不出半首歌!
“小楼?”小梅指指一直坐在吧台边的麦文,他垂着头,什么话也不说,以往活泼开朗的神采全数消失。
她走到他的身边:“麦文,回家去吧!你喝得够多了!”
他倔强又脆弱地摇摇头。
“你……”她又急又气,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好吧!随你!”她草草调了杯酒离开他,走回祁寒的位子上。
祁寒静静地望着窗名冷冷的夜景,表情有无限的哀戚!
她没有说话,也静静地望着他。
世上仍有真情如祁寒的男人,他这半年来疯狂地四处打听消息,寄信到各大医院去,为的只希望能得到一丁点周黛眉的消息,却一直石沉大海,没人知道周黛眉到底生死如何?没人知道她到底在什么地方!
原本幸福快乐的祁寒在半年内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事业、工作全置于脑后!
该如何劝他?又该劝他什么?
死心?放弃?天涯何处无芳草?
那是几凉话,那是不着边际又伤人的风凉话!
每段恋情都是绝对的唯一,没有任何人、事、物足以替代!
只是——祁寒会不会和她一样?祁寒会不会是下一个等待十年的人?
“不要为我难过。”
她抬眼,祁寒正微微笑着:“如果你可以等十年而且打算继续等下去,那么我没理由不可以。你并不后悔,也不难过,不是吗?”
“是,但是……”她黯然地扯动嘴角,浮现一抹无奈、悲哀的笑:“那并不能使人快乐。”
“快乐的等待原本就很稀少。”他看了一眼仍在吧台边的麦文:“至少和他说说话吧!
这样很残忍。“”爱情不能仁慈。“她摇摇头:”否则才是真的残忍!“
“那么就告诉他真相,他会明白的。”
小楼想了一想,终于叹口气:“好吧!”
第三章车流穿梭,树影摇曳的仁爱路很美,虽然没有香榭大道的繁华,但另有一番静谧的温柔。
这样微凉的夜晚适合与情人一起在红砖道上漫步,可惜她身边的并不是她所心爱的人。
麦文在吹过冷风之后,已清醒不少;他对自己的行为有些歉疚,所以半句话也不敢说,只是静静地跟在她的身畔。
小楼漫步走着,心里思索着该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
许多事想起来容易,但实际上却是很艰难的!
面对麦文那有些稚气的面孔,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在既不伤害了,又能让他真正明白的前提下说她必须说的话?
爱情不是单向的,她无法因为任何人爱她够深,她便回报以爱。
“你真的很不喜欢我对不对?”他轻轻开口,仿佛一声叹息。
“不,我喜欢你,但永远不会爱上你,我的爱很少,只够给一个人。”
“你没有男朋友。”
小楼点点头:“但是我有心爱的人。”
“是谁?”他突然有些激动:“为什么我从未见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哪一点比我好?为什么你宁可选择他而不要我?”
“麦文。”她十分温和地回答:“没有任何人会比任何人好,他不见得比你好,但我爱他,他适合我,就这样。”
“那么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他伤心地伫足:“他们说你在等一个男人,已经等了十年了,还打算继续等下去?”
“是的。”她脸上浮起梦幻似的微笑:“我的确打算继续等下去。”
“为什么?”他嚷了起来:“他弃你十年不顾!那样的男人根本不值得等待!你为什么还要继续浪费你的青春?我有什么不好?我爱你啊!”
“对不起。”她只能歉然地摇摇头:“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我只爱他。”
麦文既悲且痛地望着她:“连个机会也不给我?就这样把我淘汰?我不服!为什么不给我机会?我会证明我比任何人更适合你!”
“麦文,”她叹息:“不要这样,你失去理智了,得不到的东西不见得是最好的。我不合适你,你也明白的,何苦勉强你自己?”
“我不明白!你又怎么知道只有他才适合你?十年的时间是很长的!说不定他根本已忘了你了。只有你还在痴痴地等着他!”
小楼沉默,往仿佛没有尽头的路上走去,慢慢地,不急不缓,仿佛可以就这样走到永恒的尽头。
“对不起……”他追了上来轻轻地认错。
她微微苦笑:“没关系。你瞧,这就是我们不合适的地方,我相信真爱而你并不。”
“不管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会否定我,你的心里只有他一个;而我,我什么也不是。”
“别这样说,你是我的朋友。”
麦文笑了笑,笑意中充满嘲讽:“我不相信男女之间有友谊,更不相信你我之间会有友谊。如果你真的不能属于我,那么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生命中,我不能忍受你有别人的怀里。”
“麦文……”
他停顿一下:“如果你等的那个人带着他的情人来见你,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我只是凡人,不是圣人,我相信你也不是。”
她沉默,因为她的确不是。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将如何自处?想到这里,她很为麦文感到心疼!
他轻轻地叹息,酒已全醒,有一道伤痕渐渐成形。他开始明白,他是真的恋爱了——如此心痛,苦涩!“我只是单恋对不对?呵!我居然会单恋,以前那些和我分手的女孩子都应该回来拜你为师。”
“你这样说让我很难过。”她坦白说道:“我从来不想伤害你。”
“没关系,是我自找的。”他自嘲:“反正是我自己送上门来的,下次进咖啡店之前一定会很小心,绝不会因为店主人迷人便一头闯进去。”
“麦文!”
他笑了笑,然后十分认真地看着她:“我不会死心的,你明白吗?我这一生从未真的爱上过什么人,直到遇见你。我知道你认为我把你当成战利品,我没办法让你一下子就明白我没那个意思;但我可以证明,用时间来证明我不是那种人,你不能赶我走,也没办法赶我走,你可以等他十年,我也可以等你十年,不信你可以等着看。”
“教练,你今天精神不好?”
他轻轻哼了一声表示回答,忙着收拾换下来的运动衣。
她以倾慕的眼光追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在心里充满感叹:“为什么?是不是心情不好?我陪你走一走好不好?”
“不好。”他简单利落地回答,抬起头来:“小瑞,你那么有时间的话还是练练功夫比较好,下个月的校际比赛你可能连边都沾不上。”
小女孩不太甘心地噘起唇,表情有些哀怨地坐在休息室里:“你是我见过最冷酷无情的教练!”
“明白就好!赶快回去吧!”
“可是你不送我吗?”她天真的说着:“大家都走了,只剩下我和你,我以为你很有绅士风度的!”
“如果现在是半夜的话,或许我的绅士风度会清醒过来;不过现在才八点,它还在睡觉。”他笑了笑推推她:“快滚,我还有很多东西要收拾呢!”
“我帮你!”
他笑了起来:“你想等它清醒吗?我可不同意,快走吧!”
她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提起包往外走,临走前仍依依不舍地朝他扮鬼脸。
小飞笑了笑,打开通往运动室的门,里面已空无一人,平时学生练拳时的热络气氛和现在的冷清形成强烈的对比。
他轻轻叹口气,俯身收拾地上留着的几条毛巾……
“还有心情收毛巾呢!”
“你们又来捣蛋!”他无奈地摇摇头:“上次在女更衣室的恶作剧还不够,今天又来做什么?”
宝贝和小羽飘浮在半空中盘腿坐着,似笑非笑地瞅着他:“那是她们不好,小小年纪老是想勾引英俊的教练,看得人生气。”
“她们只是好玩。”
“好玩?”宝贝飞过来,俏皮地在他的鼻子上点了一下:“才不好玩呢!万一你真的心动了怎么办?现在你可是凡夫俗子!”
凡夫俗子?他摇摇头苦笑,有哪一个凡夫俗子可以天天看到一个小妖精在半空中飞来飞去的?
“拜托你们下来好不好?看得我脖子酸,那么有空还不赶快帮我收拾东西?”
“谁有空来着?”宝贝朝他扮鬼脸:“我们正要去找小楼,只是……嗯……顺路,顺路来看看你。”
“找小楼?”他一愣,立刻起了戒心:“你们两个去找她做什么?又要捣蛋?”
“才没有?”小羽冤枉地轻嚷:“是你很笨!事情都谈不清楚,所以我和宝贝决定去找她,当作研究。”
“研究?”他怪叫:“你们当我和她是什么怪物?”
“话不是这样说啊!”宝贝耸耸肩:“有研究价值嘛!换了别人我还不屑去研究呢!”
“你们给我下来!不许去!”他吼道。
她们笑眯眯地:“谁理你!”然后两道光芒一闪已不见人影。
他气得直跳脚,偏偏电话声在这时候响起,他没好气地奔过去:“谁?”大声咆哮着。
“这么生气?”何香芸的声音一点也不意外:“我是想问人你有没有看见小羽和宝贝?
她们不见了。哦!对了,你要不要回来吃晚饭?“
“哼!一定是你和杜辛的阴谋对不对?”他仍在咆哮。
另一端的何香芸十分满意地将话筒拿离十公分,笑吟吟地叫道:“我想这代表你不回来吃饭了,哦,还有,秦亚现在正在家里。”在他发出下一声咆哮之前,她已开心得意地将话筒挂上。
他瞪着话筒,仿佛她看得见似的。“该死!”他怒吼,不过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他的反应怎么样?”杜辛急忙问着。
何香芸笑眯眯地走回来:“大概正在大吼大叫,小飞最没度量,每次被设计都会暴跳如雷。”
杜扬道莫可奈何地望着秦亚:“你有没有见过这种当娘的?居然以设计自己的儿子为乐!”
秦亚掩嘴笑了起来,杜辛瞅了她一眼:“什么嘛!这么好笑?你到底是哪一国的?”
“我是小楼那一国的,只要对她有好处的事我都赞成,他们的确需要有人推他们一把。”
何香芸得意地看自己的一双手,轻轻地唱:“……翻云覆手……”
他们全笑倒在地上。
“去嘛!去嘛!你先去!”
“为什么要我先去?你的胆子比我大,应该你先去。”
“才不呢!你和小雨长得象,应该你先去。”
她正在处理帐本,却听到这样的对话,细细小小的仿佛两个小小孩在说话,她忍不住侧耳倾听。
“不要!不要!你先去。”
“你去啦!”
她蹙着眉正想开口——一只和妖妖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动物摔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跌在她的帐本上。
她瞪着它,它也眨眨眼望着她,然后有些害羞地搔搔头地“吱”一声,它居然向她鞠躬!
“妖妖,你的同伴来了。”她拍拍口袋,妖妖探出头来,仍睡眼惺忪;一见到桌上的豆豆,它狂喜地跳了出来……
这实在是很有趣的画面,有点象狄斯尼卡通里的那两只小松鼠互相抱着跳华尔滋——哦不!是迪斯科!
妖妖和豆豆欢天喜地地拥抱,又叫又跳地!吱吱喳喳互通讯息,完全把她忘在一边。看它们那种互诉离情的样子,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吧!那一起出去好了。”那细细的声音在这时有些无奈地妥协。
她好整以暇地等着,伸手将小房间的门锁上。
蓝色和淡金色的光芒在眼前亮起,两个绝美清灵的孩子在她的眼前出现,有些腼腆地瞅着她。
“唔,欢迎光临。”她笑着说,突然发觉那发着蓝光的孩子和小雨出奇地神似,她的笑容未褪,愣愣地望着她:“小雨……”
小羽摇摇头:“我是习小羽,不是何飞雨。”
小楼黯然地垂眼,勉强地笑了笑:“小雨已经不在许多年了。”
“在啊!在啊!在你们的心里,你们都还记得她啊!”小羽飘落在她的身边,大眼睛里是一片稚真:“看她多幸福,绝大多数的妖精都没人知道呢!更别说记得了!”
小楼点点头,调整一下心情:“你是小羽?那你呢?”
“宝贝。”她调皮地笑着:“我叫宝贝。”
“你们来找我有事吗?”
她们不约而同地点点头:“为什么你不能和小飞在一起?”
她一震:“不能和小飞在一起?”
“是啊!他说的,他说时候未到,你们不可以在一起。”小羽说。
“他还说什么‘责任’、‘现实’那些很深奥的话,让我们听不懂。”宝贝说。
小楼愣愣地望着她们:“他这样说?”
宝贝有些不耐烦地对小羽嚷:“她和他一样笨,只会重复我们说的话!”
小羽看起来居然有些失望:“你们来得太突然了。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难道还要预约时间吗?”
“当然不是!只是……”
“那么多‘但是’、‘不是’、‘只是’、‘可是’!”宝贝呻吟:“天哪!真麻烦!”
小楼一愣,笑了出来,这么可爱的两个小妖精!
小羽很温柔,羞羞怯怯地不太敢说话,水灵灵的大眼睛十分惹人怜爱;而宝贝调皮急躁、俊美动人,说话时金芒不停地闪动,活泼却易怒。
她摇了摇头,她们竟比当年的小飞和小雨更动人!
“谢谢。”宝贝笑眯眯地:“可是你要不要回答我们的问题呢?”
“当然。”小楼温和地回答:“我不知道我和小飞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我已经有十年没见到他了,不明白他心里的想法。”
“你爱他吗?”
“当然。”
小羽和宝贝面面相觑:“那就更怪异了,他也爱你,可是你们却不在一起。”
“或许以后会在一起。”
“可是为什么呢?”小羽茫然地问:“为什么要以后?”
“那要等到我见到他的时候才知道。”
宝贝不满意地双手交叉在胸前:“这么麻烦!我不明白!”
“你们是从小飞那里来的吗?他现在好不好?”
“不好,整天被那些女学生勾引,而且正在生气。”
“生气?”她不解。
小羽咬着下唇:“惨了,他快要到了。”
“他正为了我们来找你的事生气。”宝贝解释,然后拍拍小羽的头:“放心!他很笨,他捉不到我们的!”
“可是他正在生气……”
“他每天都在生气。”宝贝转向她,很严肃地说:“你该劝劝他,他每天生气会短命!
人类的生命力很弱。“她还没反应过来,门外小梅已经在敲门:”小楼,有个奇怪的男人……“
“看吧!他来了!”小羽呻吟。
宝贝邪邪一笑:“有小楼对会他呢!”她小手一挥门已打开:“快去吧!”
小楼还来不及眨眼,她们已消失无踪,而小飞正站在门口。
“怎么啦?为什么都不说话?”他微笑地倾近她的眼:“被吓呆了?”
“有一点。”秦亚点点头承认:“不太能相信这一切。”
“傻瓜!”他笑着拥住她:“有什么不好吗?”
“就是因为太好,才容易使人产生怀疑。”
杜辛望着夜空,夸张地叹了口气:“看!女人多难伺候!太好也要怀疑,她很期待被打几个巴掌呢!结果却如此失望!我真是太对不起她了!”
“杜辛!”她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他:“真是受不了你!”
杜辛微笑,他几乎一整天脸上都挂着笑,仿佛已经固定了似的:“这是经过努力才得来的,你不知道刚开始的时候有多困难,我每次回家都象作贼似的,小心翼翼,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深怕刺激到她;那几个月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全家都处于备战的高度警戒状态,若不是有小羽和宝贝出现打破僵局的话,我看今天的情况恐怕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秦亚捏捏他的手表示她的心情。
他仍是有些感叹地笑着:“你出现得正是时候!”
“老听你们提小羽及宝贝,哪天让我见见她们?”
“完了!”他登时发出呻吟:“我们这些人和妖精打交道太久了,根本不把她们当一回事了!”
她笑了起来:“真的!习惯成自然了呢!说不定以后妖精会和人类同样站在阳光下!”
“瞧!又多了个梦想家!”他笑道:“小羽长得和小雨一模一样,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真是吓了一大跳!没想到她们那么象!不过小羽比小雨更单纯,她毕竟没有在人类的世界待过,象小婴儿一样洁净无瑕。宝贝可就伤脑筋了,那小家伙愤世嫉俗得很,脾气既暴躁又怪异……”
一颗小石子击中他的头,杜辛哀嚎:“糟!被她听见了!”
夜色下,大树顶端出现两道光芒由远而近,在他们的面前停下来。
秦亚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光芒渐褪,两个小人儿在光影中浮现!
这算是她第一次见到“妖精”,当年她虽被小雨救过,但根本没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切便已结束!而现在她们光明正大地在她的眼前,那么理所当然……“”你小人!背着我说我的坏话!“宝贝气呼呼地叫道。
杜辛冤枉地叫了起来:“我是在形容你的性格,难道不够贴切吗?”
“你卑鄙!”
“宝贝!我们又吓呆了一个了。”小羽细声细气地开口指指秦亚,她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们。
“不必介意,反正她刚刚自己说习惯会成自然的。”宝贝不理她,仍对杜辛怒目以视。
“好吧!好吧!算我形容失当好不好?你不必这么生气。”杜辛陪笑:“这是秦亚,你们第一次见面。”
秦亚愣愣地望着小羽,不由得有些颤抖:“小雨……”
“不是,我是习小羽……”她很不习惯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宝贝的背后缩了缩。
“秦亚,她不是飞雨,只是长得象而已。”他握了握她的手。
“可是……那么象……”她摇摇头,伤口滴出血来,昔日的何飞雨仿佛站在眼前……
宝贝望了她一眼:“小羽,你该去改个长相,不能适应的人太多了。”
她有引起委屈:“那又不是我的错……”
杜辛扶着秦亚在路边的行人椅上坐下转向她们:“不是叫你们去找小楼吗?怎么跑回来捣蛋?”他有些忧心地看了秦亚一眼:“任务完成了吗?”
“他们现在正在叙旧呢!”宝贝无奈地耸耸肩:“看来我们在哪里都不受欢迎,算了!
我们走吧!“小羽犹豫地看着秦亚:”没有人责怪你,除了你自己;如果你不想快乐,没有人能使你快乐的。“
她们走了,仍是光芒一闪,仿佛两只小小的萤火虫。
“秦亚?”他蹲在她的面前:“好点了吗?”
她双手掩着脸点点头:“对不起……”
“没关系。”他伸手拉开她的手,她满面泪痕,他心疼地拥住她:“别这样。”
她靠在他的肩上,仍无法平息内心的激动!
从没想过会是这个样子!
她们是那么地相象,仿佛昔日的飞雨又站在眼前,她知道她不是因她而死——理智知道,而感情却不明白!
何香芸十年前那声“刽子手”使她陷入痛苦自责的深渊永不得超生!
“那都过去了!”
“我知道……”她沙哑地哽咽:“可是……忘不掉……”
“那不是任何人的错,如果事情再重来一次,我的选择一样不会改变。你是最无辜的,不要再折磨你自己!”
“你看到小羽难道没有感觉?”
他略略松开她:“起初有。”他坦然地直视她的眼:“那很不好受,每天都会梦见小雨那双哀怨的眼;后来我发觉小羽和她完全不同,但却一样地善良,我反而很庆幸我可以看到现在的小羽,见到她就好象看到过去的小雨仍快乐地活着,但完全没有负担,我不爱她——如果这是你担心的。”
“当初你爱小雨。”
他点头承认:“是!她曾是我的梦,我一直想要忘记却忘不掉的梦;但人类比妖精幸运的一点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梦想会改变,而且大部分是没有遗憾的改变。”
秦亚含泪凝视他,情绪略为平复,嘴唇仍有些颤抖。
他轻抚她的唇瓣,目光十分温柔:“我的梦换了。”
“为什么?”她迷朦地问。
“不知道,只知道换了,换成你。不要问我爱你哪一点,不是为某一点才爱你的,只是就是你了。”
她呜咽地拥住他,靠在他的身上……
这迟来许多年的爱啊!
真的要问原因,只怕谁也不知道。
再也无关理智或现实,只是爱。
永远不怕太迟的,是不是?
只怕失去,只怕不曾爱过,只怕不能再爱……
他轻柔地拍着她的背,渐渐明白自己真正所求的,渐渐明白其实一直等着的——“我爱你”。
淡淡地,她点点头,不再翻搅。
谢谢你,飞雨!
仿佛见到那团紫芒,在远处柔柔微笑。
她站在窗口,静静地凝视不远处那仿佛萤火虫似的两盏小小温暖的光芒。
平静的笑容在她的脸上浮起,眼睛是那么地柔和。
“在想什么?”
“想小雨。”
杜扬道走到她的身边,和她一起望着那小小的光焰:“想她做什么?”
“想她现在还好吗?知不知道我们这样思念着她?知不知道她仍在我们心里活着?”她叹息似的接下去:“她是我唯一的女儿。”
他了解地点点头,轻搂她的腰将她拉近自己,十分自然:“也是我的,虽然我并未和她相处很久,但一直在心里将她视为我的女儿,那从未拥有过的女儿。”
何香芸靠在他的肩上,泪水浮现:“一直舍不得……都那么多年过去了!”
“或许她也舍不得你,那是没办法的事。”他停顿一下:“你真的不介意杜辛和秦亚在一起?或许我们该让他们搬出去住比较好。”
“没关系的,家里地方这么大,多点人热闹些。”她有些感慨:“我这一生每次失去一样对我重要的东西或人,就会另外得到一些。上苍很厚爱我,我不该心存怨恨,失去小雨,换来你和杜辛,够了!”
“真的那样想?”
她凝视远方:“是小雨教会我这些的,我想她从来没有遗憾过什么。不管得到或失去,她总有她自己的另一番解释;我只希望杜辛和秦亚能和我们一样平静而快乐地过下去,你知道已逝去的人,其地位是无法被取代的!”
“没有人想取代小雨。”他摇摇头:“杜辛和我谈过,这次和秦亚在一起是他真正想要的,他们都已是成人了,自己都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们已有自己筑梦的能力,我相信杜辛。”
“那就好。”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相互依偎着。
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这样的,无需太多的言语,彼此便能心领神会。
一个交换的眼神,一个小小的动作便能表达自己心中的意思。
他们都已不年轻了,走在岁月的未端而能拥有彼此,是他们最大的幸福。
梦或理想在此时其实都已不重要,因为他们拥有彼此。
很奇怪,有时连他们也不了解,年轻时急急追寻而无法如愿的,却在老年之后蓦然降临,连自己都猝不及防时便跌入幸福之中。
或许是累积了一定的智慧和努力之后,那扇门便会在不知不觉中打开吧!
过去的情节如何都已是一场回忆,一幕曾担任过主角的舞台剧,而今灯光已灭,他们功成身退。
有些遗憾无法弥补,当人年少时一直不明白这一点,怎么会知道竟有无法弥补的东西呢?应是年少总轻狂吧!那时路途太长太远,所以总以为会有扭转情势的一天。
他们现在都明白了。
算不算太迟?
或许算吧!但并未因此而绝望,那些遗憾也是过去的情节了。
“不知道小飞和小楼现在怎么样了?我还没见过小楼呢!上次见到她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何香芸想着想着笑了起来:“你看人的命运多奇怪,彼此都认识了一辈子,兜了个好大的圈子,结果仍是和最初的人在一起!”
“怎么?不好吗?”
她满足地笑了笑:“不是不好,而是如果能早些找到幸福,人生不是更美满了吗?”
他吻吻她的发:“说不定早些在一起,幸福就溜走了。人的确很奇怪,宿缘吧!强求不得的。”
呵!宿缘。
越来越平和的同时,也越来越玄奇禅机了。
不过她了解的,或许有一天所有的人都能了解。
快乐而满足地了解。
第四章她在门里,他在门外。
所有的音乐声和说话声全然消失,宇宙在彼此的眼中停滞。十年漫长的光阴与岁月、思念、煎熬缓缓流去……
她凝视他,那十年到哪里去了?他没有改变,眼里仍闪动金芒,仿佛一轮小太阳。他高了、壮了,已是个气宇轩昂的男子,但那神情和昔日一模一样,未曾改变。
他凝视她,当年那个爱哭爱笑的小女孩已不复见,但那直挚深情的眼,仍令人心动怜惜。对她,他早已不陌生;在每个偷偷静望她的夜里,她的影象早已在他的脑海中烙下印记。
她那思念的泪水灸痛过他多次。
“啊……”她呜咽,所有的人都屏息了。她直直奔进他的怀里,将那十年来的痛楚在彼此的怀抱中辗碎!
“我们成功了吗?”
“我想是的。”
小羽开心地笑了笑,随即又垂下唇角:“可是他们谁也没有给我们解答。”
宝贝无可奈何地挥挥手:“算了,求人不如求已,我看他们也没时间理我们了。”
“那我们怎么办?人生险恶呢!就这样闯入红尘不怕被啃了脑袋死于非命?”她摇摇头:“多恐怖的下场!”
“你有更好的办法?”宝贝指指正在拥得难分难解的恋人:“总不能又去问他吧?我们再去捣蛋,恐怕不是死于非命就可以解决的!”
小羽咬着唇,久久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自求多福喽!希望爱上的人类也相信爱和勇气。”
“你不要笨了好不好?”宝贝不耐烦地飞了起来:“除非你去找个小宝贝谈恋爱!人都很怯懦,要他们相信那些比什么都难!”
“可是我们已经来了!”
“就是这样才糟糕!”
她们讨论着,光芒渐去渐褪,终于再也看不见。
小小的妖精们一头雾水,怀着对人世全然无知的单纯心境闯入红尘。
不知道她们将飞入谁的梦里,也不知道谁会是那个幸运儿。
不过那都需要勇气的,如果无法由爱而生出勇气,那么那将是一场悲惨的际遇。
她们去了,去寻找有梦的人儿——在红尘之中。
“为什么不来找我?”她泪痕犹湿地问着,关上小小的门,将外面隔绝起来。
他有些笨拙地搓搓手:“我怕我还不能好好照顾你。”
“这不是理由!小羽和宝贝说你成天被女学生纠缠。”仿佛十年前的小楼又回到她的身上,不管说什么都理直气壮。
他诅咒两声:“我就知道她们是来捣蛋的!那些都是我的学生,年纪都很小,她们只是调皮,我并不放在心上的!”
“可是你已经回来这么久了,为什么一直等到现在?”她哀怨地轻斥:“如果不是宝贝和小羽来找我,你根本不打算来的,对不对?”
“不是这样的……”他急急分辩:“我只是……只是想等情况再稳定一点再来找你……
我是个男人啊!我有责任要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吃苦……“”是吗?“
他点点头,和当年的表情一模一样。
她忽然柔柔地笑了起来。
他果然没变!仍是昔日的小飞。
“我很想念你。”他坦承,温柔地望着她:“偷偷来看过你许多次,你在夜里哭泣时让我好难过!我很努力地工作,因为我知道我们将可以在一起,如果不能让你安定下来,我宁可承受思念你的痛楚。”
她感动得哽咽了!不!不一样了!
他已成人,他懂得如何为彼此的未来努力……
“我知道那很——很俗气!”他词不达意地企图说明他的意思:“可是——可是很重要,真的!我觉得很重要!我不希望你和我一起吃苦!”
“我知道。”她既悲又喜地回答:“我知道……我一直没有忘记你……我没有违背我们之间的诺言。”
然后仍是拥抱。
拥抱彼此阔别已久的温暖。
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言语在此时似乎都显得多余。
遥遥时空相隔,他们曾在时间的洪流里彼此呼唤,那十年的岁月存在过,却又仿佛已消失,在彼此重新拥抱的那一刹那,悉数消失!
这就是爱。
不必担心会遗忘,只要爱过,就不会在记忆中消失。
或许当时的许多心情已不在,但总会有新的感觉加以取代,深的、浅的、理智的、或者浪漫的。
爱情是很广泛的,因为人包含了许多东西,没有绝对永存的某一种情绪,除了爱情。
那么单纯又那么复杂。
在那仿佛永恒的一刹那,他们已倾尽相思。
“小楼?你还好吗?”
她连忙拭了拭泪:“看你刚刚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把她们都吓坏了,以为你是来谋杀我的!”
他腼腆地笑了笑:“我是被她们两个气坏了,深怕她们来对你捣蛋,我真拿她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来吧!”她拉起他的手:“介绍你认识我梦想中的小店,我已将它完成。”
门打开的地方,有一群期盼而有些忧心的眼,其中有双麦文的,饱含伤痛的眸子。
“这是我等了十年的妖精,他回来了。”她轻柔地,有些害羞地向他们介绍。
她们爆出欢呼声,小飞不由自主地将她拥近身畔,低声地说:“这些全是你的朋友?”
“是,因为有她们,等待你的岁月才不显得那样漫长。”她深情地回答。
“小楼……”麦文轻轻唤着,眼里写满痛楚:“就是他?”
她歉然地点点头:“对不起……”
他们互相凝望。
你是个幸运儿。麦文的眼这样说着。
是的,我的确是。小飞的眼满足地回答他。
那么请好好照顾她。
我会的。他拥着她,默默向他承诺。
麦文将手上的酒一仰而尽,临走前仍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再见。”他说。
小楼有些伤感地望着他,没有回答。
她知道不会再见到他。
这是遗憾,她只希望麦能找到比她更适合他的女子,每个人都必有另一个人在殷殷等待,只是幸或不幸,能不能相逢而已。
她的爱已给了她生命中最初的妖精,再也没有多余的可以给别人。
小飞既骄傲又感动!
他的确幸运!何其幸运!
这样的爱呵!不是每个人都有幸福拥有,而他得到了。
他曾是个不解人事的妖精,经由她的爱而幻化得以为人,那是幸福。
爱、勇气与幸福。
或者那个长胡子的长老终究没有说错。
爱与勇气永不失败。
他们彼此深深凝视,一切都已不再是问题。
他们拥有了彼此。
后记我从小就是个十分喜欢幻想的孩子,可能因为家里的人都太忙,没有时间陪我的关系,我接触书本的时间比一般同年的孩子都来得早。
永远不会忘记我在幼稚园时用注音符号读完的第一本儿童小说,它的名字叫:《流星三超人》。
实在有些遗憾,如果当初读的是诺贝尔全集之类的,或许今天不会变成这副怪模样,搞不好已成文豪;偏偏那时看的就是科学幻想小说,结果变成一个怪小孩,成天披着棉被在家里呼啸着飞来飞去,造就了今日不伦不类的沈亚。
嘿!你可别笑,这是真的!
我家里的人一见我对书本如此“天赋异禀”还满心欢喜,以为捡到大便宜,只要整日丢些纸头给我啃,我便会乖乖听话。嘿!结果小沈亚啃了许多怪里怪气的纸之后,变成一个怪里怪气的小孩儿。
读了自然科学便努力将家里的所有可以敲的碗收集起来,盛了水一个一个试敲;光是那个月敲破的碗就不知道有多少个;当我那可爱的老祖母气白了脸要处罚之时,我还理直气壮地埋怨家里的碗质料不好,不能敲出书本上所说的音乐。
后来他们给我读《福尔摩斯》及《侠盗罗宾汉》。
结果是他们每个人的荷包都少了许多钱,而我的小朋友们多了许多零食。
劫富济贫嘛!我仍然十分理直气壮地申辩,我将搜刮出来的钱救济给没有糖果吃的小孩,是多伟大的情操!小孩都很穷啊!
瞧!多可怕的小孩。
等到我上了小学,自己可以去找自己喜欢的书时,他们就更凄惨了;因为我小学二年级时,念的是《哈姆雷特》及《基度山恩仇记》。
当然,小孩是会长大的嘛!等到我六年级开始读《红楼梦》及《未央歌》时,我家的人还真普天同庆,多斯文、多有文学气质的书啊!这下该修身养性了吧?
嘿!那他们可就错了,因为从那时候开始,我家的电话铃就没有停过。
我不但成了一流的爱情顾问,更成了女同学心目中仰慕的贾宝玉及小童。
后来我家的人一致决议:女孩子念太多书是没有用处的,这话虽有点偏激,不过看在他们数十年饱受我凌虐的份上,也不好太和他们计较些什么。
其实当时看那么多儿童名著到底有没有用处,是值得怀疑的;至少我真的看懂的还是不太多;不过那些书提供了我许多幻想的空间,它对我的文学造诣没什么帮助,但对我那天马行空的幻想力,却助益良多。
平时编造故事骗同学的眼泪还不过瘾,索性改行写小说骗骗社会大众的眼泪和笑容。
我十分承认自己是个不学无术的文字老千。
瞧!我都承认自己是文字老千了,那么写妖精、写冒险爱情小说有什么不对?多坦白!
那天很认真地对自己说:你要有专业尊严,话还没说完,自己先笑倒在地上,许久爬不起来。
不!不!不!我要写的东西不要太严肃,不论悲也好、喜也好,都不能是严肃的东西,因为沈亚还不够格写“严肃的文学作品”,我可不是妄自菲薄,而是沈亚本来就只是个市井小民,自然对人生的体验还不够深刻,所以也只能写写自己有感而发或无感而幻的东西。
我努力在梦幻与现实之间寻求立足点,和许多人一样。
《翩梦录》正是这样一本小说。
许多读者来信说:“妖精系列并不荒唐,它是许多人心里曾有过的幻想!
你们不知道我有多开心看到这样的话!
真的!我很高兴有那么多的人和我一样并未忘记儿时的幻想及梦。
在脑海中仍有许多小小的妖精喧嚷着要到人间来,非常希望他们都能和读者们见面;但深恐流于窠臼中,所以只得暂且打住。
别失望,我仍在努力当中,只是希望造出别一个更美的梦献给你们——在未来。
PS:关于宝贝请看感性系列(161)斑蝶。
关于习小羽请看感性系列(154)妖精新娘——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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