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剑无名
沈亚
第一章江南无影庄“武林大会将届,咱们无影庄也该派个人前去参加……唉,自从你二叔过世之后,咱们无影庄真是人才凋零……”
厅堂上方偌大匾额上挺拔俊逸的字迹飞舞着:千手无影;匾额下方以金漆细草:少林虚空。
“爹,那是您不愿再涉足江湖恩怨,多年不收弟子而已,否则凭您这‘千手无影’的响亮名号,怎可能调教不出好徒儿?”
老人脸上露出缅怀的笑容,仿佛时光又倒流回过去年少英雄时。其实他也还不算太老,只不过长年郁闷,心中总有难解之结,于是看起来老了、憔悴了。
“想当年我跟你二叔也真是风云一时,武林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惜啊……都过去了……”
“谁说过去了?!”青衣少女蹦蹦跳跳进来,身手利落地打个鹞子,漂亮落地。“您还有我跟悔姐哪!”
老人头疼地揉着不大舒服的太阳穴,身旁的衣不悔温柔地替他捏着肩膀。
“你啊你啊……唉……想我衣锦程一世英名,怎么会生下你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
“什么不知天高地厚!”少女扮个鬼脸,不服气地晃着身子走到他面前。
“我说老爹啊,您也太瞧不起自己两个女儿了。别说悔姐,就连我的武功都很好呢。上次前来拜访的几个少林和尚不也说了?我们姐妹俩是当今武林少见的新一代好手!”
“那是人家客气,住在咱们家里,吃咱们的、用咱们的,难道还好意思说贵宅两位姑娘武功低微,不值一提?”
“人家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少林的和尚们莫非不是出家人?”
老人头更疼了,跟这丫头真是有理说不清。
见父亲不说话,少女得意洋洋地笑了笑。
“当然啦,当父亲的哪有口口声声夸赞自家人的。不要紧,我已经决定了,这次的武林大会咱们无影庄就由我代替爹出席,在争夺武林盟主的擂台上为爹争一口气回来!”
老人气得快昏厥过去!颤声连连骂道:“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才学了几年功夫便自以为天下无敌了吗?上擂台?莫说你是个女娃儿上不了擂台,就算真让你上了擂台,也只是贻笑大方而已!”
“爹啊,您——”
“不倦!”衣不悔微嗔,“爹都给你气坏了,不许再说。”
“可是我真的很想——”
“不许想,还不快下去!”
衣不倦张口还想分辩,看到姐姐的脸色,终于乖乖闭上嘴嘟嚷:“不说就不说……分明是大好机会,却不许人家说,连想也不许想……”
“爹,您别生气了,还是进屋歇着吧。高大夫说了,您的身子渐渐好了,这关头可不能受半点风寒。”
衣锦程喟叹一声,无奈地拍拍长女的手。
“不悔啊,如果你是个男孩儿,那该有多好……唉……”
衣不悔淡淡一笑,对父亲的话似乎不放在心上,望着他佝凄的身子进了屋,她才轻嘘口气喃道“男孩儿也不见得管用,这世上又有几个‘无声圣手衣锦绣’?”
“嘻嘻……”
衣不悔叹口气,无奈又宠溺地横睨着门外的妹妹。
“你就是不听话,真把爹给气倒了,看小妈怎么对付你!”
“娘还能怎么对付我?不就唠唠叨叨地念你啊你啊,怎么不学学你大姐?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女儿?跟爹的说法一个模子出来的,我都听腻了。”
衣不倦踏着懒洋洋的步子进来,学起娘亲叨念时的无奈神态,维妙维肖,衣不悔给逗得笑了起来。
见大姐笑了,不再责怪自己,衣不倦一双古灵精怪的大眼睛登时灵光闪动。
“大姐,可别说你一点都不想上武林大会去见见世面喔!我知道你也很想去。”
“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衣不悔莲步轻移,来到妹妹身前。
她们虽然是姐妹,但外貌却浑然不同;衣不悔身型高挑曼妙,容貌更是轻妙绝丽;她秀眉轻蹙,总带着一股深邃忧郁,即便笑着,那双动人水波也漾着淡淡忧愁,似有难解千结,令人不由得心生怜惜;而衣不倦的个头则小得多,身材也结实得多,浓眉大眼兼之英气爽朗,举手投足一派天真烂漫,看上去活似个帅气小伙子扮了女装。
衣不倦笑嘻嘻地蹦到姐姐面前打量着她——“咱们已经好多年没离开无影庄了,你真的不想出去看看?可得想清楚啊!
再过半年你就要出阁了。我听娘说,出了阁的女孩子更不能出门了,尤其是嫁给‘圣剑山庄’那种大户人家。啧啧!将来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呢!“衣不悔斜睨妹妹一眼,忍不住轻敲她的头。
“你这鬼丫头,自己想去却又没有胆子,硬要拉着我下水是吧?”
“谁说我没有胆子?!”
不倦气势如虹地一挥手,“我早想去了!只是……只是……”
“只是少个伴儿?”
不倦红了脸嚷:“唉呀!你到底去不去嘛!要真不去,将来可别说做妹妹的不照顾你!”
衣不悔不说话,只是瞧着她微微地笑。
“笑什么嘛!”
不倦气嘟嘟地叨念:“人家可是一片好心呢,去武林大会顺便可以瞧瞧你那未来夫婿是何人品啊。搞不好是个塌鼻子歪嘴巴的大麻花子,到时候啊,你可就欲哭无泪了。”
衣不悔哭笑不得地瞪着妹妹。
“你啊,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此等谬论也搬出来。即便‘圣剑山庄’的少庄主是个塌鼻子歪嘴巴的大麻花子,难道还能不嫁嘛?”
“当然不能嫁啊!长那么丑,天天睡在他身畔,半夜起床吓也给他吓死!”
“真是孩子话……”衣不悔摇摇头,裙摆轻扬,往外走去。
衣不倦不死心地拦在姐姐面前嚷道:“大姐、大姐!你到底去不去嘛!就算未来姐夫真的俊朗有如潘安再世好了,人品如何可不知道啊!怎么知道是不是个坏心肠没度量的小人呢?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啊,你就甘心任凭爹娘媒婆摆布?”
衣不悔有些意外地瞧着妹妹。“你这古怪的想法哪儿来的?”她顿了一下,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必是那私塾先生又对你胡说了是吧?”
“哪里是胡说!我觉得他说得对极了……”
衣不悔不悦地冷哼一声,“简直是妖言惑众!爹真不该让你去念那私塾。咱们家虽然谈不上书香世家,但倒也识得几个字,去上那私塾,反而让你这古灵精怪的脑袋瓜子更怪了。”
“大姐啊——”
“别说了,想去便自个儿去,我们两个都去了,爹跟小妈谁来照顾?”
“可是——”
衣不悔真的不高兴了,她撇下妹妹径自离开;倒是衣不倦人如其名,还是不厌不倦地跟在背后嘀咕。
她真搞不懂,怎么大姐如此通达的女子会不想去见见世面?她的胆子是很小,虽然脑子怪里怪气的想法很多,但真正有勇气去做的却是极少;倒是不悔,看上去斯文秀气,但记忆中她们俩干过的几件“轰轰烈烈”大事,却都是由不悔领军。
小时候的不悔跟现在完全不同,她不但胆子大,而且敢说敢做。
不倦跟到了厅堂外,见姐姐真的毫不理会她,终于叹口气驻足。
“算了……自个儿去就自个儿去吧……反正我才不要留在这里让爹娘安排我的下半辈子,我非得去外面看看世面不可。”
前方正准备转进回廊的衣不悔突然停下脚步,背对着妹妹低声开口:“今儿个夜里爹跟小妈会早些安歇……银两记得多带些。”
衣不倦愣愣地看着姐姐的背影,突然眼眶一阵灼热,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从小到大,她们做什么事都在一起,怎么现在却要分开了呢?
“傻孩子,又不是生离死别……”
“大姐……”
衣不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回廊外,只留下一阵她身上特有的幽香,悠悠缈缈,像是天之香。
深夜里,望着妹妹飞跃上梁的轻灵身影,衣不悔不由得轻轻叹口气。
其实怎么会不想走呢?只不过她走不开啊!
爹的身子向来不好,他是抑郁成病,为的是一直没有完成、也似乎没机会完成的心愿;小妈是个好女人;但却不是个好妻子,每当爹爹发病,小妈总是吓得哭天抢地,也只会吓得哭天抢地。这样的处境,她怎能说走就走?
她羡慕不倦的潇洒,说走就走,尽管不倦的胆子是那么的小。
影子还在屋檐上行走,像是犹豫着什么,不过看起来更像是让背上那大包袱给压得走不快。
不悔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这小丫头,带着那一大包各式兵器暗器管什么用?
临阵对敌的时刻,难道人家还让你一件一件取出来?
说不担心是假的;不倦毫无江湖经验,从小到大唯一勉强算见过的江湖人数不出十个,而其中八个还是上个月前来投宿的少林和尚。当那些少林和尚兴致勃勃地谈起武林大会,看到不倦眼里那分光采,她已经知道自己是拦不住妹妹的。
不倦哪里会管爹爹的身子,又哪里肯管小妈的呼天抢地呢?她芳华正盛,满心只想着出去闯荡江湖,这分傻子胆量说到底毕竟也是自己给了她的。
想到这里,衣不悔不由得黯然……在人前她不愿意承认,但私底下却知道不倦说得很对,难道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嫁了嘛?
婚期转眼即到,小妈都已经开始嘱咐下人帮她准备嫁裳了,她却连对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正叹口气,却听到后堂里传来小妈惊天动地的呼喊声:“来人!快来人!不得了啦!”
衣不悔微一跺脚!这小丫头,莫不是又闯了什么祸?
“快来人啊!不倦走啦!她把祖奶奶给我的‘金铃簪’也带走啦!” 唉…
…这丫头什么不好带,竟然偷走了祖传的“金铃簪”!她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那大包袱里面到底还藏着多少无影庄的镇庄之宝……
果不其然,无影庄的庄主此刻也正大发雷霆——“不倦!你把‘神仙印’弄哪儿去啦?!不倦?!人呢?不倦……”
湖北武当山下小城名为“茶铺镇”;进了城,发现果然镇如其名,三步两步林立着小小茶铺,长相各有特色,唯一相同的便是铺子外头挂着偌大的“茶”字。
原来武当山除了武当派名震天下,还盛产茶叶,平素除了武林人士在此出入之外,往来的都是来自各地的茶商。
时至黄昏,家家户户屋顶上缭绕着紫灰色炊烟,小城里四处散发着食物跟茶叶的香气,一片安居乐业的好景,全然看不出不远处的山上便是名动天下的武林圣地。
白衣少年背着偌大包袱,一匹小马已经走得气喘吁吁,人马俱疲;他的腰几乎无法从马上直起,只得半坐半趴地伏在马背上。
终于进了城,少年的精神稍稍振作,四处找寻合适的客栈。
“茶铺镇”不算大,几家略具规模的客栈前都已经拴着不少马匹,看来已经有许多人早他一步先到了。少年的眉头蹙了起来;他已经奔波了半个多月,餐风露宿的日子实在过怕了,多渴望能找个地方好好歇息歇息。
“小爷,进来喝杯茶吧!”
一间显然小得许多的客栈,店小二站在门口对着他笑盈盈地喊:“上好的茶唷!”
少年轻踢马腹,小马无精打采地上前。
“小二,可还有上房?”
“上房可就没啦,爷……”
小二同情地看着少年灰败的脸色。
“爷走了很远的路吧?您来晚了,咱们这茶铺镇可说给占满啦!别说上房,连问下房也难找得很哪!爷啊,您先下来喝杯茶,让小二我给您想想法子可好?”
“也好……”
少年跳下马,背上的包袱压得他快抬不起头了,只能将缰绳交给店小二。
“劳烦你照顾了,给他上好的草料跟饮水。”
“没问题、没问题!小爷里面请!”
才一踏进小客栈,少年便愣了一下。客栈厅堂里整齐地排着四排桌子,两边的人脸色不善地各自瞪着对方;虽然场面安静,但却隐隐飘散着火药味。
“爷您这边请!”
“慢着!”
左方一名粗黑汉子粗鲁地喊了起来。“这位小兄弟是哪一方的人马?先说好来,可别到时候误伤了自家人。”
少年愣愣地答不出话来,倒是店小二机灵得很,拍拍少年背上的包袱说道:“我说这位大爷,您一看也知道这位小爷是生意人,可不是什么江湖好汉啊!”
少年连忙点头。
“是啊是啊!在下不过是路过此地的小生意人,跟哪帮哪派都没关系。”
“既然这样,那就请小兄弟往楼上坐去吧,刀剑无眼哪!”
“呸!”
黑汉子正说着,右方一名白发老翁气不过,猛一拍桌子跳脚道:“巫江老二,你也未免欺人太甚了!这客栈是你的不成?不是自己人便不许坐?天底下哪有此等道理?!来来来!小兄弟,老朽这儿有位子,你过来坐下!” “不许坐!
你要是坐下了,到时候打起来,白刀子人红刀子出的可别怨人!“少年愣愣地站在那里,顿时整间客栈的人吵吵嚷嚷起来,一边要他坐下,另一边不许他坐下;少年叹口气,将背上的包袱放下,对着店小二苦笑——”小二哥,你说这怎么是好?我该坐呢?还是站着?“
“这这这……我看小爷您还是楼上坐吧。”小二抬头看二楼,只可惜那里早已经人满为患,大家都兴致勃勃地看着楼下,没人肯离开。
见那少年还在原地踌躇,黑汉子气不过,也猛一拍桌子吼道:“老子叫你上楼!”他的劲道大得很,这一拍,竟然将一截桌角硬生生切了下来。
“我说不许上!”
白头老翁立刻还以颜色。
双方人马霍地起身,刀剑出鞘的声音吓得店小二连忙缩在少年身后大嚷:“各位爷儿,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没什么好说的!白老头,你一心向着邪教歪魔,是不是邪教派来的卧底?!”
“我呸!巫江老二,你也太托大了!以为巫江附近没人治得了你,你便目中无人了吗!我白俊丰虽然不是什么响当当的人物,但也不是好惹的角色!更何况老朽几时说过一心向着邪教?老朽不过说武当的枯木道长年事已高,恐怕敌不过这次的武林大会邪教所派出来的刀寒星而已!”
“我才呸!刀寒星是个什么东西?!怎么可能敌得过枯木道长!就算枯木道长年事已高,难道你不知道圣剑山庄的少庄主剑无名是他的关门弟子吗?我就不信剑少侠会输给刀寒星!”
邪教的刀寒星?圣剑山庄的剑无名?
背着包袱的少年眼光不由得一亮!索性放下包袱,就站在原地兴致盎然地听着。
“我呸你的呸!剑无名虽然是近年武林少见的青年才俊,但是刀寒星成名已久,你没听过‘一刀倾城’吗?两年前刀寒星在‘络城’与陕西驼子一战,一刀便劈断了络城大半城池!剑无名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怎么跟刀寒星一较高下?!”
“我呸你的呸的呸的呸!死老头子!你脑子里塞的都是茅坑里的石头!”
“我才呸你的呸的呸的呸呸呸!”
双方顿时不讲理了,你呸过来我呸过去,明明都是武林小有名气的人物,如今却呸得口沫横飞,教人哭笑不得。
少年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登时,几十双眼睛冒着火焰瞪他!
他连忙摇摇手,将身后的店小二推出来。
“是他笑的,不是我喔。”
“不是我不是我!我冤枉啊!”
店小二快哭了,拼命摇着手,百口莫辩地嚷:“真的不是我!小爷啊!你害死我了!”
“笑又怎么样?笑不得嘛?加起来都要几百岁的人了,却在这里像个孩子似的争吵,羞也不羞?”
楼上看热闹的人群中,不知哪个不怕死的家伙,竟然懒洋洋地说了这么几句话。
“谁?给老子滚出来!谁?!”
“对啊!有胆子的快快现身,别装神弄鬼的!”
楼上楼下的人面面相觑,楼上坐的大都是平凡百姓,看热闹归看热闹,却也不敢拿性命开玩笑,于是一个个闪边去,唯恐一个不小心被误认为说话的人。
这些人一闪开,便看到个一身灰衣、打着赤脚的农家汉子正一个人自饮自酌。
“什么装神弄鬼啊?你们吵了半天啦,老子说两句也不成吗?”
灰衣人的斗笠低低地压着,看不出长相,倒是身材相当魁梧,大手大脚,穿着一身粗布灰衣,分明是个呆头呆脑的庄稼汉子。
“你是个什么东西?!给老子滚下来!”
巫江老二火大了!亮晃晃的大刀呼地又劈下一块桌角,店小二的脸全黑了!
又是空手劈,又是刀子劈,再这样劈下去,他店里还能剩几张桌子?
“喂,大庭广众的,没道理不让人说话嘛。”
少年同情地看着那庄稼汉子。这家伙也蠢得很,这种场面也敢说话。
巫江老二的黑脸气成红脸,却又不便以大欺小,只能忍住气开口:“小子,咱们正在议论天下大事,可不是外人能明白的,你又不是武林中人,还是别插嘴的好。”
“即便不是武林中人,也知道你们吵得没道理啊!有什么好吵的?过几天便是武林大会了,到时候双方到擂台上见个高低不就得了?我看啊,那位刀寒星跟剑无名打架一定比你们吵架要好看得多,你们吵什么吵?”
“武林人最重气节,这不是谁输谁赢的问题!”
白头老翁又气得跳脚了!
“巫江老二!你这是说老朽没有气节喽?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看剑!”
“打就打!看刀!”
说打就打,真的毫不含糊!顿时刀光剑影舞成一片,少年站在当场,可真的愣住了。这些人真不讲理,竟为了这种小事大打出手。
“小爷啊!你看你!你不插嘴不就没事了吗!”店小二抱头鼠窜,哀嚎着瑟缩在门口。“我的天老爷啊!别再打啦!今儿个已经打了三回啦!”
“别生气了,我帮你摆平就是——”
“你们快快住手,不然老子可要生气啦!”楼上的庄稼汉子居然边下楼边卷着衣袖骂道:“真是操你XX祖宗十八代!跟你们说别吵啦!吵得老子头都疼啦!
知不知道老子刚刚才赶了一大批猪出来卖?那王二麻子竟然只给老子一百两银子!
操他XX的!老子一肚子火正愁没地方发,你们还吵还吵!这什么天理?不许吵!“他的嗓门好大,几句爆吼,竟压得在场众人一愣一愣的,不过,也就只那么半晌,等他吼完了,那些江湖人突然发难,刀剑铿铿锵锵地到处乱挥。
“劈死他!”
“王八蛋!看刀!”
原来这就叫“江湖”。
少年看傻了眼!眼见一群人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好不热闹,他终于傻呼呼地咧嘴一笑道:“嘿,挺有趣儿,我也来!”
第二章少年将背上的包袱扔给店小二笑道:“喂!可得帮我看好啊,里面全是我的宝贝家当,弄丢了有你好看的!”
店小二抱着那包袱,根本不用他吩咐,老早躲在门后面不断口诵佛号。
少年卷起衣袖,见那庄稼汉子凭着一双肉掌漫无章法地在一群江湖人中乱窜,立刻飞身来到他身旁,将他拉到自己身后。
“老兄,你好生躲着,可别给刀子削去了脑袋!”
“躲什么躲?老子打遍南北十二村,连村口那头大黑牛发狂都是老子摆平的!
连毛贼到村子里打劫,老子都是以一敌十,唉唷——“”啧啧!你们这些江湖好汉也太不讲理啦!人家明明是作庄稼的好人,你们却拿刀子削人家的手,存心让人没饭吃!“
少年手指一弹,大刀登时闪开了去。庄稼汉子这下不想躲也不成了,他拉着少年的衣袖,嘴里却还不干不净地乱嚷着:“操你XX的熊!土匪!强盗!狗崽子——”
“我让你乱骂!”一名青衣书生给骂得绿了脸,抄起铁扇猛扑过来。
少年闪避不及,庄稼汉子突然猛力揪着他的衣服往后拖。
“刀子又来啦!”
少年初出江湖,哪见过此等阵仗?他手忙脚乱,顿时前后左右又是刀剑又是铁扇,还有人连铁枪也拿出来耍弄,好好一家客栈顿时满目疮痍,杯碗满天乱飞,女客们尖叫不断。
少年气得很,忍不住哇哇大叫:“你们这些人真不讲理!再不收手,就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哼!乳臭未干!今天要叫你知道什么叫江湖险恶!”青衣书生紧追不放,一把铁扇挥舞得虎虎生风。
“气死我啦!”少年火气也上来了,从怀里不知拿了什么抄在手上,回头对庄稼汉子嚷道:“跟紧啦!”
庄稼汉子哪里敢不听话,整个人贴在少年背后。少年还觉得不放心,一手拖住庄稼汉子,只觉得那手虽然大,但似乎也不像种田人该有的粗糙。
他不及细想,使出轻身功夫在客栈里乱窜。只见他修长细瘦的手不住挥舞,打得乱七八糟的一群武林人顿时唉叫连连。
“什么东西?!那是什么东西?!我的脸好痛啊!”
“毒!我们中毒了!”
青衣书生还在后面追,但一听到其他人的惨叫声,不由得脚步停了停——“叫你们住手你们不住手,别怪小爷我让你们难看!哼!自个儿回去照照镜子!”
“快叫他交出解药!好痛!好痛啊!”
七、八个武林人额头上红了一片,他们捂着脸,不知道自己到底中了什么毒。
少年的轻身功夫高得惊人,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中的毒;余下的人不敢轻敌,顿时将少年及庄稼汉子团团围住。
少年将庄稼汉子护在身后,笑嘻嘻地斜睨着其他人。
“你们还敢上来?”
巫江老二眼看同伴躺在地上不住哀嚎,又气又急!
“你到底是谁?快把解药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以大欺小了!”
“哼!不交又怎么样?我就是不交,谁叫你们欺负良民!”少年哼了声,脸蛋抬得高高的,满脸鄙夷。
“好!你不交!我们上!”七、八个人挥舞着刀剑抢攻上来,少年正待还手,突然身后的庄稼汉子不知哪根筋不对,竟然闪身出来吼道:“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小兄弟,你快走!”
“走什么走?我一个人就可以摆平他们——”
“摆平什么?你惹的麻烦还不够多吗?”蓦地,一双手从店门外伸进来,将他往外拖。“跟我来!”
“谁——”他一回头,看到来人,不由得惊喜交集地喊:“大——”
一双手立刻捂住他的唇,来人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还不走?”
少年笑嘻嘻地点个头,将躲在店门后的店小二拖出来,抢回包袱扛在肩上。
“可是我还有个朋友——”
“什么朋友!那人功夫比你高得多,你这蠢蛋!”
“可是——”
“小兄弟,你快走吧!”庄稼汉子突然回头,咧开大嘴朝他笑了笑。“老子谢过你啦!”
“喂!小子,你这就想走,快把解药留下!”巫江老二气势万钧地一刀横劈过来。“留下说个清楚!”
“你好不讲理!”少年低头一闪,背上的包袱却没闪过,顿时金光闪耀,各种暗器叮叮当当落了一地,声音煞是好听。
“暗器!这家伙不是普通人!”
“一定是邪教派来挑拨离间的家伙!拿下他!”
少年一看情势不妙,地上那堆暗器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不由得气得跳脚。
他身旁的人咬牙叹气,猛地扬手一挥——“看镖!”
客栈里的人只见眼前顿时一片金芒闪闪,连忙举起手中兵器抵挡。
没声音?
定眼一看,那哪是什么暗器,竟然满屋子金色绣线,剪成一截一截的绣线在空中飞舞煞是好看,落在手里却没有半点劲道。
“操他奶奶的!上当了!快追!”
“这里还有一个!他们一定是一伙的!”可是定眼一看,那庄稼汉子竟然也不知所踪。只不过转眼之间,这怎么可能?!
“别追了,人家好心放你一马,你还眼巴巴地跟上去送死吗?”白头老翁瞪着手里的金线,忽然发力往巫江老二打去。
巫江老二一愣,只见金线软绵绵飘在半空中,却没有半点力道。
“晓得了吧?要能将这一大把金线当成暗器发射出来,得有多深的内力修为!”
巫江老二瞪着满地的金线。
“江湖上已经多年不见此等暗器好手……如果刚刚他真有心要杀我们,我们早已经是一屋子死人……”
“那是谁?我兄弟中的毒该怎么解决!”巫江老二气急败坏地将自己兄弟扶起来,只见那人额头上红艳艳地浮着几个大字:恃强凌弱。
“这……”
着了道的几个人脸上全写着这样的字,有的印在额头上,有的印在脸颊上。
那伤痕红艳艳,却又不流半滴血,火辣辣的简直像是用火钳子印上去似的。
白俊丰沉吟地抚着自己的白胡子,眼光悠远道:“这是‘神仙印’,无可救药,不过不会死人的。放心吧,据老朽所知,百日后这伤就会自动痊愈……这世上我只知道两个人有此等能耐,一是‘千手无影’衣锦程,一是‘无声圣手’衣锦绣。只不过他们两兄弟就算还在世上,也都该跟老头子我一样垂垂老矣,刚刚那人莫非是他们的传人?”
满屋子的人全都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衣锦程?衣锦绣?他们连听都没听过!
“大姐——不不不!大哥,你怎么也来了?”
衣不悔瞪了妹妹一眼。
“能不来吗?小妈一知道你偷溜出来便哭得惊天动地,说你不知道人世假恶,一定会客死异乡;爹给她逼得没法子,只好让我出来找你回去。”
不倦吐吐舌头。其实早知道娘会有这种反应,但却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不但我来了,爹跟小妈也来了。”
“什么?!”
“放心,他们没那么快。爹说他们坐大车从后面来,最快也要再过个五天才会到,大概就是武林大会开始的时候。”衣不悔没好气地看着妹妹松口气的神态,“你啊,没良心的丫头,也不想想爹跟小妈有多担心,光想着自个儿嬉戏!还有啊,你什么不好拿,竟偷走了‘金铃簪’跟‘神仙印’,这不是掩耳盗铃吗?爹跟小妈睡前一定要查探那两样东西,这下你可把祸闯大了!”
“东西不用,摆着也是摆着嘛,我带出来防身,他们岂不是更不用担心?好难得才出来一趟,若是爹娘也跟在身边,那还有什么趣儿?”
“趣儿?你刚刚差点被切成两半!”
“不会啦!虽然我武功不济,但脚底抹油的保命招式却是练得十成十,他们伤不了我,只不过真是可惜了那一大包暗器,我准备了好久呢!”不倦笑嘻嘻答道。
“你仗着你师傅教你那几套功夫就以为真没人伤得了你了?就是因为这样,小妈才吓成那个样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自家功夫不好生练着,净是倚仗几套脚底抹油的功夫,你真是——”不悔气得不想继续说,见前面有间破庙,也不理会妹妹,径自往前奔去。
“大姐!不不不,大哥!你等等我嘛!”
衣不倦的轻功的确练得到家,不一会儿便赶上了姐姐,却又不敢超过她,只能跟在后面支支吾吾地解释着:“大哥啊,你也知道我师傅就我这么个徒弟,我要是不好好练他的功夫,将来这门‘泥鳅功’就要失传啦!反正咱们是无影门嘛,暗器无影跟人无影意思也差不多……”
“油腔滑调!我懒得跟你说!”
衣不悔进了庙门才发现这破庙早已住了不少人;从外面看,以为是间小破庙,进了里面才知道原来别有洞天。
“你别再数落我了,我见了你好高兴啊,咱们从来没分开这么久过,这一路上啊,我真的很想你跟爹娘——”
“嘘!这里住了不少人,看来都是赶着上武当山的,待会儿见了人别胡说一通,再惹出事来我可不救你了!”
衣不倦沮丧地点个头。
“我不敢了啦……刚刚那又不是我的错,明明是他们不讲理。”
破庙正殿里七横八竖躺着几组人马,各据一方,各生各的火,看来谁也不想搭理谁。
衣不悔跟衣不倦想选个没人的小角落,却发现大厅到处都是人;转到内堂一看,里面空间是很大,但已经有人早一步先到,看来是大户人家,几名护院武师门神似的站在内院门口不许其他人进入。这一来,她们只能在大厅里委屈地卡在几组人马中间,不前不后,顿时前后左右都有眼睛盯着她们看。
“好俊的兄弟。要是不嫌弃,不如过来一起烤烤火吧,这天儿冷得很哪。”
“好啊、好啊——”
不悔连忙扯住妹妹的手,淡淡回答:“多谢姑娘好意,咱们兄弟四海为家,哪里都能住,这点寒还受得住。”
说话的女子穿着一身艳丽无比的劲装,似是把万紫千红的颜色全往身上穿了;她的面貌也极为艳丽,远远望去,竟像一朵七彩缤纷、活生生的花朵。
“大哥啊——”
“不许多话!”
不倦叹口气,渴望地望着女子身前那锅热腾腾的汤。她实在累极也饿极了。
大姐委实小心过度,世上总有好人,更何况大家无冤无仇,谁没事杀着人好玩儿吗?这么想着,忽然听到内堂里闹哄哄地,少女气愤的声音嚷了起来:“别拦着我!我闷死啦!出去透透气也不行吗引”
“水练姑娘,外面天色暗了,您别出去了,小心受寒——”
“罗嗦!义兄也没说我不能出去!你们再拦着我,小心吃鞭子!”
“水练姑娘,外面俗人很多啊,您何必出去跟他们趟浊气?”
“哼!俗人?浊气?圣剑山庄又是什么神圣不可侵犯的琼楼玉宇啦?养出这么个娇滴滴的大小姐!”锦衣少妇不屑地往内堂打量,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让内堂里的人听个一清二楚。
“谁这么大胆?!”内堂里的少女果然立刻窜出来,气焰嚣张地骂道:“刚刚那些话是哪个不长眼说的?!”
衣不悔与衣不倦可都竖起了耳朵。世上的事就有这么巧,原来内堂里的人马竟然就是圣剑山庄的人。
“是我说的又怎么样?”锦衣少妇懒洋洋地,身子连动也没动一下,她说着,眼光还轻佻地飘向衣不悔,露出一抹暖昧笑意。
“快跟我们水练小姐道歉,不然有你受的!你可知道我们是谁吗?”护院武师拿着长剑呼呼喝喝地嚷着。
又生事了。衣不悔叹口气,觉得有些厌烦。
这就叫江湖、武林?武林当中真无半寸净土吗?
想到这里,她拉着妹妹的手往庙门口退了退;不倦却一点也不想退,她兴致盎然地注视着两边的人马,很有些摩拳擦掌的味道。
“咦?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圣剑山庄又怎么样?哼!仗着人多势众,就想欺负我这孤身女人吗?”
原本这锦衣女子已经长得极美极艳,但跟这位水练小姐一比,立刻就给比下去了。少女一身白衣,明眸皓齿,肌肤胜雪,白里透着嫩红的脸蛋让人想不多看一眼都不成。她气焰很高,但那气焰并无损她的美丽,反而有种高不可攀,却又令人忍不住想逗她生气的冲动——衣不悔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少女的确美得惊人,就算素来自恃容貌不差的自己也不由得自惭……
锦衣女子原本不怎么生气的,但看到衣不悔的眼光,可就受不住了!登时起身,秀眉一挑,厉声骂道:“你想怎么着?!”
“想教训你!”少女话声未落,也看不清她是怎么出手的,金色软鞭呼地一声往锦衣女子头上砸去!
“小心!”衣不悔与衣不倦乃是暗器名家,眼力自然比旁人要好些,眼看鞭子就要砸上那女子的头,忍不住惊呼出声!
“哼!”少妇的出手也快,软鞭才到眼前,她玉手一抽,少女手上的鞭子竟然就这么飞入她手里;暴起暴落不过一瞬间,那女子手上多了条鞭子,却还有余裕甜笑着转向衣不悔他们甜甜开口:“多谢两位小哥关心,这小丫头功夫还差得远哪!”
衣不悔一怔!
爹总是说江湖里卧虎藏龙,如今一见,才知道果真如此。先别说锦衣女子出手之利落,光是那白衣少女在鞭子上的功夫也甚是了得。她们年纪都不大,就已经练到如此地步,那么其他的武林名宿就更不用说了。她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跟着不倦出来,还是后悔让不倦出来?她们两个的那点微未武功……在这江湖上能管什么用?!
“快把鞭子还给我!”
少女没想到自己竟然一出手便落空,顿时怒火攻心,揉身欺了上来。护院武师们自然不敢怠慢,几个人将女子团团围住,高声威吓:“快把鞭子还给我们水练小姐!不然有你受的!”
不倦这时也忍不住了,她跳起来喊道:“喂!明明就是你们家小姐不讲理,怎么?你们想倚多取胜吗?”
“不倦——”
不悔想阻止,但转头一想,行走江湖不就是为着“行侠仗义”四字吗?如果连这种场面都不出手,将来传了出去,“无影门”岂不是要落个见死不救的恶名?
想到这点,她不说话了,只静静站在不倦身边护着妹妹。
“唷!多谢两位小哥了。”锦衣女子露出笑容,她一边好整以暇地对付着欺身上来的白衣少女,一边却欣赏地瞧着“他们”两人。“这年头敢跟圣剑山庄为敌的人可真不多见哪!”
“我们并不是与圣剑山庄为敌,只不过看不惯这几位仗势欺人。”不悔淡淡开口。“只要几位大哥不出手,我们兄弟俩自不会与他们为敌。”
“快住手!这是做什么?!”
内堂里走出蓝袍男子,他身长玉立、温雅俊朗,一派泱泱之风。不用说,他就是圣剑山庄的少庄主剑无名了。
破庙里的人全站了起来,恭敬地喊了声:“剑少侠!”
他就是剑无名?衣不悔的目光钉在那男子身上,脸上虽然没表情,但一颗心却不由得紧张狂跳起来。
白衣少女更生气了!她哪能在剑无名面前丢脸!她一阵发狂似地猛烈抢攻,狂怒喊道:“快把鞭子还给我!”
三名护院武师正犹豫着该不该上前助阵,看到剑无名出现,顿时喜出望外。
“少庄主,这来路不明的女人先是侮辱咱们山庄,又夺走了水练小姐的软鞭——”
“你们别颠倒是非!我刚刚明明听见了,是你们家水练小姐先骂人、先出手——”
“要你多嘴!”白衣少女不知怎么地,突然转身呼地往不倦脸上甩出一巴掌。
“哎唷!打不得,奴家心疼哪!”锦衣女子轻笑一声,五彩衣衫灵活飘动,毫无声响地甩出一鞭。
白衣少女收势不及,眼看软鞭就要击中她的手,剑无名突然轻轻将她往后一拉,软鞭从少女头上飞掠而过;他顺手一收,软鞭便回到手里,三下两式,优雅朴素;他手轻轻一扯,鞭子两端画成直线。
“舍妹骄纵,端木嫂子见谅。”
“不敢。”锦衣女子笑了笑,呼地放手将鞭子还给他。“剑公子侠名在外,素有天下第一剑之称,阿虔哪敢跟您过招?”
原来锦衣女子便是驰名关外的“彩衣罗刹”端木虔,传说她早已入魔教,只不过一直没人能证实这一点。
端木虔为人行事甚为诡谲,时恶时善,似乎全凭她喜好而定;她的丈夫天山虎当年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但已经销声匿迹多年,据说是因为练功走火入魔,连生死都没人知道。
“端木嫂子有容人雅量,剑无名谢过。”他淡淡笑道,竟没半点骄狂,温文儒雅更似书生。
“义兄!这魔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欺负我,你竟然就这样算了吗?!”白衣少女气得全身发抖,美丽的脸上净是愤恨之色。
“别无礼,刚刚发生的事我都听到了,你先进去吧。”
“好!我进去!但这笔帐总有一天我要讨回来的!”白衣少女从剑无名手上夺回鞭子,怒气冲天地猛一甩软鞭,发出啪地一个爆响,悻悻然退进了内堂。
“呵呵呵呵,小姑娘好大的火气!”端木虔笑嘻嘻地,一双媚眼不住打量着剑无名。“听说这位衣水练姑娘寄居圣剑山庄久矣,莫非是将来的山庄女主人?
啧啧啧!小姑娘美则美矣,心性脾气却是教人吃不消呢,剑少侠若是娶了她,恐怕将来永无宁日。“衣不悔跟衣不倦两姐妹脸上顿时一变!那白衣女子也姓”衣“?纵使天下姓”衣“的不止他们一家,但真有这么巧的事?
“多谢端木嫂子关怀,打扰各位休息了,剑无名向各位致歉。”他抱个揖,从容退下,蓝袍微动,一派尊贵之气。
“好说好说!阿虔可担当不起。”端木虔娇笑着回了个礼,直到剑无名进了内堂,她那深思的眼光仍然没能移开。
破庙里四处响起窃窃私语之声,有人盛赞剑无名气派雍容、有人低语着几天后的武林大会不知胜负如何,只有衣不悔与衣不倦两人回不过神来。
不倦想了又想,理不出个头绪,终于还是开口:“大哥,那位衣水练——”
“夜深了,睡吧。”不悔只淡淡开口,无言地背过身去。她当然睡不着,脑海中净是剑无名跟衣水练的身影……
第三章“大……大……哥,呼!”不倦咬着舌头,辛苦地换了好几换。“真麻烦呢,昨天晚上那个——”
衣不悔四下张望,神态依然不改谨慎。
“别说了,咱们也赶紧出发吧。”
“紧张什么?这里又没人……”
才说着,神像底下突然传出呼噜声,不倦吓了一跳!
“不是早都走了吗?”
不悔横她一眼。
“行走江湖万事都得谨慎,你这样早晚掉了脑袋还不知找谁要去!”
“我怎么会知道啊!”
不倦有点气了,这两天不知给大姐骂过几次,但她总是觉得不悔忧心太甚。
就像昨天晚上那位端木嫂子,人家明明几次好心好意送来饮食,大姐却都冷冰冰的回绝,害她平白饿了一个晚上。那位端木嫂子看起来固然不似名门正派,但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人啊,何必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这位小爷说得对;行走江湖还是小心点好。”
神桌底下滚出一个人,一身灰衣灰裤,穿着破草鞋,看起来像是早该下田作农事的普通农家。“唉啊,我可真是饿惨啦!身上又无分文,唉!我的命可真苦!”
“咱们走吧。”不悔谨慎地打量了那人一眼,似乎不大放心。
“是你!”不倦却惊喜地叫了起来。“你不就是在客栈里打架的那位老兄嘛!
哈!我正担心你呢,不知你是不是给人切成八块扔到河里喂王八了。“”啐!那些王八羔子哪是老子的对手。“灰衣人懒洋洋地扒着身子,像是有几百只臭虫正咬着他。
“倒是打了那一架,把老子身上所有的银子都赔给店小二啦!真是倒霉,倒霉透顶啦!”
“嘿!你武功不错嘛,真是深藏不露,若不是我大……大哥告诉我,我还真不敢相信呢。”
“不倦!”
“喔,来了啦!”
衣不倦想了想,从怀里掏出半个白馒头跟几锭碎银放在地上,低声对灰衣人说道:“老兄啊,我只剩这些啦,再过去我大哥会照应我,反正我也用不着了,都给你吧!反正打碎东西我也有分,就当是咱们俩一人赔一些,你也用不着跟我客气了。还有啊,前面的镇上现在都是武林人,不讲理的人很多,麻烦得要命,你还是快快回家去吧。”
灰衣人大手伸过来抓了馒头便吃了起来,斗笠低低的压在头上,看不清面貌,连讲话的声音都咕噜咕噜的。
“谢谢小爷,救命之恩将来%$#@ 必当图报!”
“不倦!”
“来了来了!”
不倦连忙往庙外走,只是还是忍不住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刚刚他说什么什么必当感恩图报?那几个字熟悉得很,却又模糊不清,硬是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衣不悔已经走得老远,不倦却还在后面磨蹭着,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终于还是耸耸肩将脑海里的疑虑抛得老远。
管他说的是什么呢!反正她也没希望什么感恩图报,毕竟她只是来看热闹的,会有什么机会让人感恩图报?
而破庙里,那灰衣汉子躺在地上啃着索然无味的白馒头,手里掂掂那几枚碎银的重量,脸上露出有趣的笑意……
呵!这小家伙挺有趣的。
一大清早,破庙里的人全走个精光,像是约好了时辰出发似的;她醒过来的时候可都走得大老远了。本来昨晚还努力撑着眼皮想等等看未来姐夫剑无名会不会再出现,谁知道终究还是睡着了。
“大哥,你见着剑无名了嘛?有没有跟他说几句话?”不倦打着呵欠说着,看不悔那有些苍白的脸色,应该是一晚都没睡吧?
“没见着。”
“没见着?你不是没睡吗?怎么会没见着?”
不悔无言。剑无名根本没出现,若不是他根本不在破庙里,就是他真有天大本事能走得无声无息,躲过所有人的耳目。
“他们家那衣水练小姐好凶悍啊,这种妯娌真难相处,我怕你将来要给她欺负呢……她怎么会也姓‘衣’?你不觉得奇怪吗?”不倦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悔停下脚步,又气又无奈地瞪着妹妹。
“你说话能不能小心点?隔墙有耳啊。”
“这是树林,哪来的墙?”
“你——”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不倦高举双手作投降状。“我又不小心了好吗?大哥啊,人家是担心你嘛!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急什么呢?你也听到了,衣水练是剑无名的义妹。”
“真的就只是义妹吗?你跟他有婚约,而他身边却带着另一个姓‘衣’的女子,这未免太巧了嘛。”
“天底下姓‘衣’的不只我们,更何况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还不如动作快些,先上了武当山再说吧。”
不倦叹口气;不悔的脸色看起来很寻常,但她这个姐姐向来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就算具有什么忧虑担心,也不会让她知道的。
不过她已经在心里有了打算。剑无名明明就是自己的姐夫,不管那个衣水练到底是什么来头,她都要为姐姐保住这桩良缘。不悔天性不爱争抢,但她可就不一样啦,她衣不倦最爱打架了!更何况是为了姐姐的终身幸福,这场架,想不打都不行。
只不过,不悔心里却是沉默地想着:争得过、抢得过吗?人家青梅竹马,而她只不过是当年口头的一句承诺而已啊。
穿过茶铺镇,简单地买了些干粮,不倦原本骑的那匹小马不知跑哪里去了;她们也不敢回昨晚的客栈去问,只好找上马贩子想买两匹马,但镇上的好马全给买光了,只剩下一口黄牙、看起来老得不能再老的老黄马,两人无奈,也只能买下,一路颠颠簸簸地上了武当山。
谁知道他们的速度慢,竟然还有人比他们更慢。他们才踏进武当山的山径,圣剑山庄那金色飘扬的“剑”字旗帜就从另一条山径钻了出来。
老黄马遇上了大队人马,速度更慢了;慢还不打紧,老黄马竟然还滴溜溜地在原地猛打转,受了惊似的停脚不肯走了。
不悔有些着急,想将马扯到路边让圣剑山庄的人马先过去,可惜老马不配合,而不倦又净打量着圣剑山庄的人马,不肯过来帮手。 “不倦——”
“喂!前面为什么不走啦?”队伍里窜出一匹神武英俊的白马,马上正坐着昨晚大闹破庙的“水练小姐”。
“一匹老马挡着路了——”
“哼!又是你们两个乡下土包子!”白衣少女气焰高张地瞪着衣不悔与衣不倦。“怎么?你们那不要脸的姘头呢?”
“喂!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对我大……大哥说话!你知道她是谁吗?”
“谁?”少女眼瞳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一眼,满是不屑笑容,“谁又怎么样?
哼!反正能跟端木虔那种邪教魔女在一起的,还能是什么善男信女吗?“
“你——”
“算了。”不悔拦住妹妹,一双明亮的眸子默默注视着不远处的剑无名。
是了,那就是剑无名,那雍容的气度、高贵的气质,除了剑无名,还会有谁?
此刻他正纵容、溺爱地瞧着那少女,对她骄蛮的态度竟毫不以为意。
“你们除了算了还能怎么地?但是你们愿意算了,小姐我却不愿意;你们昨晚狗仗人势跟端木虔联合起来欺负我,现在本小姐要讨回这笔帐!”“喂!你好不讲理!”“讲理?哼!江湖上谁武功高谁就是道理!”少女手中的金色软鞭呼地一挥,不悔堪堪闪过,却不还手。
少女呵呵一笑,竟以为不悔不敢与她的软鞭正面交锋。她笑起来明艳的脸庞的确娇美极了,但这一笑却也让不倦生气了,她扬手一挥大喝:“看镖!”
周围的人全都大惊失色,连剑无名也变了脸色,正赶上来想搭救,少女却轻易接下,只见一枚小小漆黑八角芒钉,八个角全都钝得很,怎么看也不像是上得了台面的暗器。 “哼,雕虫小技!”
她说着,猛地扬起手中金色软鞭,美丽的金色幻影卷起,衣不悔想上前抢救已经来不及,软鞭蓦地卷上不倦的腰,呼地一声将她摔在地上。
圣剑山庄的人全都笑了!刚下过雨的道路全是泥泞,不倦摔得满头满脸的烂泥巴。
“乡巴佬!真是不长见识,竟敢招惹咱们水练小姐!”
“哈哈!这一身泥配这愣头愣脑的混小子刚刚好!”
“水练,够了。走吧,再不去要晚了。”
剑无名见义妹无事,只淡淡说了一句;他的眼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躺在地上的衣不倦跟一脸郁色的衣不悔,却也没多说什么。
“哼!这是我义兄求情才饶了你,不然啊,我非打得你求爹告娘不可!”衣水练不屑地看了衣不倦一眼,得意洋洋地策马离去。
“是啊是啊,等会儿我们就知道谁厉害了……”不倦竟然不生气,还是一脸笑意。
“没事吧?”不悔上前扶起妹妹,关心地注视着她。“有没有伤着哪里?”
“没有,我故意让她摔的。”话虽这么说,脸上却是一脸苦意,可见这一鞭着实让她吃了苦头。
“到了这时候还嘴硬!到那边林子里让我瞧瞧你的伤……”
“真的不用了啦,你不信我啊?”不倦揉着自己的腰,有些辛苦地站了起来。
“我不让她摔,她怎么肯走?她不肯走,剑无名又怎么会回来找你?”
不悔错愕地看着妹妹。
“你该不会——”
“就是会!哼!死丫头,不让她吃点苦头,她哪知道天多高地多厚!用毒毒她又怎么样?我就是看不惯她那盛气凌人的模样。”
“不倦!你怎么可以——”衣不悔气得脸色发白。“这犯了无影门大忌!若是让爹知道,他会将你逐出门墙的!”
“哪有那么严重?我又不是毒死她,只不过教她受点教训。更何况你不说我不说,爹又怎么会知道?”
“你这实在是——唉!这下可真的闯祸了!”
“唉啊,就算爹真的怪罪下来,我也会说是我自作主张的,我才不信爹真的会把我逐出门墙,又不是什么滔天大罪。”
不倦坐在树底下,苦着脸揉着腰,脸色难看到极点。
她真不懂,自己可是替她出气呢,大姐却反过来怪罪她;若不是那个死丫头那么盛气凌人,她又怎么会出手教训她?弄得现在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真是不识好人心!
果然,不远处几匹快马火速赶回,领头的正是圣剑山庄的少庄主剑无名。
“混小子!快把解药交出来!否则要你人头落地!”圣剑山庄的护卫头气急败坏地吼道。
衣不悔挡在妹妹身前。
“是舍弟不对,请兄台见谅——”
“滚开!”护卫头猛地扬起一片银色剑花,竟是致人于死的剑招。
不悔巧妙闪过剑花,面色不善,冷道:“我已经承认了是舍弟不对,有必要杀人吗?”
“快住手!”后面策马赶来的剑无名蹙起眉。“不可无礼!”
“哼!现在才说不可无礼?晚了。”不倦不怒反笑,没好气地瞪着剑无名,“怎么?剑少庄主也想来个杀人夺药?”
“不敢。”剑无名勒住马匹,以潇洒的姿势飞身下马,姿态之俊,让不倦不得不叫了声好。
“剑少庄主好俊的身手,果然不愧为一代才俊;只不过呢,你们剑家家教太差。”
“放肆!好你个小毛贼,竟敢对少庄主出言不逊!”
“我叫你们住口!”剑无名厌烦地猛一挥手。“你们先回去照顾水练小姐,我取了药之后会立刻回去。”
几名护卫面面相觑,终于满脸心不甘情不愿地策马回头狂奔而去。
待他们都离开之后,剑无名才转身向他们打个揖,姿态玉树临风,那沉静的眉目隐隐透着股俊朗之气。
“在下剑无名,还没请教两位兄台大名?”
“我叫——”
“不敢。”不悔狠很瞪了妹妹一眼。“咱们兄弟行走江湖,只不过是没没无闻的小辈,剑兄大名却早已如雷贯耳,兄弟贱名就不必提了。”
剑无名叹口气,星目微垂,倒似有无限苦衷。
“兄台客气了,刚刚看兄台身手不凡,必非池中之物;舍妹自幼骄纵缺乏管教,得罪了两位兄台,还请海涵……”
“哼!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那位千娇百媚的水练小姐!少庄主对那位水练小姐可谓情深意重啊。”
“不倦,别说了,还不快把解药交出来!”
“解药?什么解药?”衣不倦将脸别开,看也不看剑无名。
剑无名歉然上前,又是一个长揖。
“舍妹的确骄蛮无比,请小兄弟看在剑某薄面上放她一马。”
“哈!薄面?什么薄面?我又不认识你!”
“不倦!”
“我说了没有解药啦!”衣不倦气得跳起来,没好气地对着姐姐喊:“随便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那是教训用药,本来就没解药!让她痛个两个时辰就没事了,死不了的!安心了吧?!”
她说着,气呼呼地转身便往树林里走,边走边还叨念着:“好心没好报,什么天地!搞什么东西?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透了。”
“不倦!你给我回来!不倦!”
“算了。”剑无名微笑着一手搭上衣不悔的肩。“看来令弟也是性情中人,他既说没事,想必是真的没事。”
衣不悔一震,连忙闪身避开,整张脸胀得通红,低着头不敢看剑无名的脸。
“剑兄,让您见笑了,舍弟他……他就是脾气坏了点,心肠倒是很好的。不如这样吧,若你不放心,不如我跟你一同回去,令妹若有任何不测,我愿意以死赎罪——”
“兄台言重了。”剑无名连忙微笑,“剑某虽然与兄台素昧平生,却有一见如故之感,令弟说的话剑某信得过。”
“这……”
“看来兄台也是要上武当山的吧?如蒙不弃,剑某倒是很愿意与兄台同行如何?”
衣不悔愣了一下,看剑无名的模样相当诚恳,倒也不似以退为进的模样。
“兄台以为剑某想挟兄台威吓令弟交出解药?”
衣不悔的脸立刻红了。
剑无名朗朗一笑。
“想我圣剑山庄虽不济,果真有事,天下恐也无几人能逃出剑某追捕,又何需挟兄台威吓?”
这几句话平平淡淡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没有半点猖狂;他虽是练武之人,身上却有股帝王之气,无怪乎一路上总听人议论,说圣剑山庄的少庄主必是下届的武林盟主。
如今一看,才知道传言不假。剑无名身上的确有种尊贵神态;他笑意温谦,举手投足俱皆斯文谦恭,只有那双星眸偶尔绽出内敛神光显示其修为,如此人才,的确值得武林人士仰重。
衣不悔淡淡叹口气……如此人才,原该是自己的如意郎君,只可惜……只可惜谁都看得出来,这位剑无名心里爱着那蛮横无礼的小义妹衣水练……
“兄台何故叹息?莫非还是信不过剑某?”
“不,剑兄多虑了。”不悔连忙微笑。“既蒙剑兄不弃,咱们就一同上路吧。”
“那么令弟……”
“不要紧,不倦灵光得很,反正上武当也只有这么一条路,她早晚会跟上来的。”
剑无名上了马,见不悔只有一匹老马,倒也放慢了脚步与他并肩而行,神态自若,竟像是结识多年的知心好友一般。 “令弟名为‘不倦’,那么兄台该如何称呼?”
衣不悔想了想,终于淡淡微笑。
“我们姓木,我名叫不悔。”
“姓木?这姓氏倒是少见。”
“听说祖上多年前从关外来到中原定居,固有此姓。”
“不悔……”
剑无名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地,目光似乎别有深意,不悔连忙将脸别开,假意看着路边景致。
“大哥叫木不悔,弟弟叫木不倦?”剑无名哈哈一笑,“好名!不悔不倦,果然好名!”
第四章待蹄声远去,衣不倦才从树林里出来,瞪着远处的两匹马,不由得跺脚骂道:“好生无情!竟然真的扔下我!”
想赶上去嘛,腰间的伤又隐隐作痛;那衣水练的软鞭恶毒得很,一般的鞭子都是平滑的,但她的鞭子上却暗藏着一排排细刺,抽扯之间硬是在她腰上留下一圈血痕。不赶上去呢,天又快黑了,这下进退两难,气得她几乎要哭出来!
虽然她的确是有意要让姐姐跟剑无名多认识认识,但可也没想过让自己流落在这种荒郊野外啊。
“看来你真伤得不轻。”
林间突然有人发话,不倦吓了一大跳!她刚刚在林子里躲了那么久,竟然全没发现林子里还有其他人!
早晨在破庙里见过的灰衣汉子自林中漫步而出,神态潇洒自若,倒像是一直都在那里看着她似的。
“他们结伴而行,不如你我也结伴而行吧。”
灰衣汉子头上的斗笠还是压得低低的,一双大赤脚踩在林中,干枯的树枝给踩得嘎拉嘎拉作响,这么大的声音怎么可能听不见?
不倦瞪着他。
“又是你!怎么走到哪里都瞧见你?老兄,你什么时候来的?”
“好久喽!还睡了个午觉,睡过头。”灰衣汉子说着,打个老大呵欠。
“真的?”
“你伤得这么重,要是一个人赶夜路恐怕不妥,可愿意与老子同行?”
“我干啥与你同行?我又不认识你!”
灰衣汉子一笑。
不倦想起自己刚刚也如此理直气壮地对着剑无名说这句话,更何况他们还有过“一架之缘”,说不认识也真是牵强了点。
“与你同行也可以啦,不过我可走不快喔。”
“你走不快又有何妨?老子又不赶时间。”
“不赶才怪……”
不倦喃喃自语地瞪着愈来愈昏暗的山路,这一来又不知道得找多久才能找到可以打尖休息的地方了……唉!她怎么这么命苦?
“你要是想早点到,不如老子背你,就算是报答你早上的救命之恩如何?”
“啐,谁要你背!”
这一背不就穿帮了吗?
不倦冷哼一声转头就走,不让他看到自己尴尬的脸色。
“还有啊,别口口声声什么救命之恩,我才不认这个帐,快走吧!”
灰衣汉子看着她一扭一摆的背影,不由得轻笑,果真跟在她身后缓步而行。
不倦愈走愈生气,愈走愈累,真希望自己刚刚没耍那场脾气,否则现在就有马可以骑了,也犯不着走得腰酸背痛。
“你这样走,就算再走五天也走不到云雾峰,老子帮你一把吧。”
灰衣汉子大概是看出他的沮丧,突然上前握住他的手臂,拖着他走。
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崎岖的山路突然变得好走起来,简直可以用健步如飞来形容。
衣不倦诧异地看着拖住她手臂的灰衣人,斗笠还是盖住他的面目。莫非这家伙竟是什么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提一口真气。”
“啊?”
灰衣人懒洋洋一笑,只见他大手一拖,不倦整个人便在山路上狂奔起来,脚步根本来不及换,整个人就被他拖着往前跑,一口气还换不过来,他们已经奔行半哩有余。
哇!这家伙哪是什么庄稼汉子!根本就是高手中的高手嘛!
不倦被拖着跑,满脑子都是惊奇!她不敢说话,怕泄了真气更追不上他的脚步。
她心里全是问号,而最大的问号则是:她真是瞎了眼啊,有此等武功,哪里还需要她搭救!她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衣家跟剑家这门亲事是怎么定下的呢?
爹说当年剑家老爷带着妻儿下江南访友,却不知道半路上就被恶贼盯上;剑家老爷留下妻儿在湖畔赏景,自己前往访友,贼人想趁机掳走剑夫人跟剑无名,随护的武师跟家丁在那场战役中无一幸存,而爹跟叔叔就在紧要关头出现,救了他们一命。剑家老爷为了报恩,便许下这门婚事。
但谁都知道,无影庄跟圣剑山庄的门风相差太远,一个没没无闻,一个却是名震天下;更何况事过已经二十年,剑家的人至今仍未前来提亲,而距离相约的日期只剩不过半年之谱……或许剑老爷根本忘了这门婚事了也说不定啊。
想起娇美无双的衣水练,再想起小妈细细缝制着大红嫁裳,她的心啊,活似打翻了一锅酸甜苦辣样样俱全的汤,一阵冷,一阵热。
“木兄?木兄?”
衣不悔猛一怔,剑无名正含笑看着她。
“想什么想得出神?前方就是武当‘迎客松’了。”
不悔的脸蓦地红了起来,她呐呐地点头。
“啊?是、是到迎客松了,今晚是在那里打尖吗?”
“是啊,天色也晚了,我不想上武当去过夜,不如咱们就在迎客松打尖,明早再上山吧。”
“剑兄似乎很不爱在武林人面前露面?”
剑无名淡淡点头。
“人多吵杂。”
前方圣剑山庄的队伍已经停下,几名武当道人正热忱地招呼他们。
“迎客松”是武当清真观下的一处据点。百年老松下建有一处别院,专门让前来清真观上香的香客居住,一般与武当没有交情的江湖人士也只能住在那个地方,不能在清真观过夜。
这次因为武林大会人数过多,别苑容纳不下那么多人,许多在武林中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只能在迎客松外打地铺,以致别苑周围现在热闹得很。
圣剑山庄的大队人马显然惊动了那些江湖人,人人都起身往他们的方向看,争着一睹剑无名的风采。而衣水练那锐利的眼神更是致命地死瞪着她看。
看来衣水练的伤真的不碍事,只不过脸色有些苍白,看她抱着肚子的模样,想来不倦真是让她吃了些苦头。
衣不悔拉停了老黄马,犹豫着该不该上前。
“木兄?”
不悔干笑两声。
“水练小姐对木某印象甚差,我想我还是不要与你们同行了吧,我在迎客松外将就一夜即可。”
“木兄太见外了,你是我的客人,自然也是圣剑山庄的嘉宾,虽然这里不是圣剑山庄,但主人岂有让客人打地铺的道理?”剑无名朗朗一笑道:“今晚我住哪里,你便住哪里,若是没有房间,咱们便观星赏月、把酒言欢如何?”
“啊?!这——”
“这什么?木兄不愿意?”
“当然不是!只不过——”
“既然不是,那便‘是’了,走吧。”剑无名不由分说,俯身捞起老黄马的缰绳,两匹马立刻快步奔向迎客松。
衣不悔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不由得慌得乱了手脚,霎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转眼间,他们已到了迎客松下,只听得剑无名轻描淡写地开口:“今晚我与不悔兄同房,除了水练之外,其他人都在外面将就一夜吧。”
“喂、喂,醒醒。”
衣不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她什么时候睡着的?这是哪儿啊?
“不能睡了,该办事了。”
“办什么——”不倦猛然跳起来,却又硬生生让他给压住了身子。
“别动,会被发现。”
灰衣汉子压低她的头,两人躲在草丛里往外看。
“瞧,外边可热闹了。”
她这才发现草丛外是一小片密林,几名黑衣人鬼祟地在密林间缓缓移动,算计着什么……
“搞什么?”
“你睡过头,错过啦!刚刚精采得很,他们打算突袭上山的武林人士,而且看来已经成功不少次了。” 不倦紧张地瞪着灰衣人。她睡着?不是在路上跑着吗?莫名其妙一阵风似的拉着她狂奔,她都快累死了,那哪是睡着!根本就是昏过去!他有没有发现什么?她到底睡了多久?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她想问,但又问不出口,只能死命瞪着他,脸胀得通红。
灰衣汉子却只是专心地注视着密林外的动向,喃喃自语似地叨念:“这计划高明得很,若不是在这里识破他们,还不知道要吃多少闷亏……不过现在识破他们说不着也晚了……有多少人被他们杀了灭了?是杀了灭口?还是留活口另谋它图?”
他突然发现身边的不倦半句话也不吭,莫名其妙回头。
“你听到我说话没有?你——你怎么了?伤口很疼?我有金创药,帮你敷点药好吧?”
不倦死瞪着他,简直像是看透他脑袋里所有的念头。
“我……睡了多久?”
“有一阵子。那个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
“什么不重要!重要得很!我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灰衣人愣了一下,他的斗笠已经拿掉了,只不过拿掉跟没拿掉没什么两样,因为他留了大把落腮胡,整张脸还剩不到一半;倒是一双亮晃晃的眼睛大得很,精光闪耀,虽然还是有那么点呆头土脑,但总算还不算长得太难看。
“什么算该说?什么算不该说?”
“我我我……我怎么知道?!”
灰衣人眯起眼睛。
不倦眨眨眼,好吧,她承认她的问题很蠢,谁叫自己那么不小心居然睡死了!
蓦然,密林里有了动静,黑衣人全飞跃上树,而远处正有十万火急的马蹄声快速往密林方向驰来。
“来了!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灰衣人笑了笑说道:“等一会儿小兄弟你可别出手,待老子收拾这几个毛贼——”
他这一声“兄弟”可教不倦放下了心。她立刻眼光发亮地低嚷:“爱说笑,此等场面怎可让我落单!”
“你还有伤在身——”
“这点伤不碍事,咱们学武之人怎能如此婆妈?就这么说了,你对付前面四个,后面这两个留给我了!”
灰衣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怎么这小子说变就变?只不过马蹄声愈来愈近,他也无暇去想个中缘由,只挥个手道:“那好,你自个儿多保重,应付不来叫我一声便是。”
“哼,谁应付不来啊?真是太瞧不起人了!”
马蹄声转眼已经到了跟前,只见三匹骏马驮着四个人飞也似地从山下狂奔而来,行色相当匆忙。马匹刚到密林前,突然,为首的马呼地仰起前蹄长嘶一声,马上的人还反应不过来,已经被狠摔在地上,后面的两匹马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况。
后面三个人闪避不及,险些被压在马匹下。
“这暗器手法……”不倦愣了一下!这暗器手法怎么会跟无影门如此神似?
爹在外面并没有弟子,这独门手法该只有衣家的人才会啊。
来不及细想,密林里埋伏的黑衣人已经飞身窜出,身影飘忽诡谲,刹那间四个人竟毫无反击之力地被制住,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呵呵,原来是少林弟子,怎如此不堪一击?”
黑衣人说话的声音令不倦又是一愣!这不是破庙里千娇百媚的端木虔?
“把另外三个喽罗杀了!”
三把亮晃晃的钢刀,手起刀落,竟没有半点迟疑,少林寺的另外三名和尚登时命丧刀下,连哼都没哼半声。
不倦瞪大了眼睛,全身都凉了!不敢相信就这么一下,三条人命就在她眼前了结! “快把这面具戴上。” 灰衣人将一张人皮面具交到她手中,自己则自草丛中呼地窜出——“谁?!”
端木虔没想到后面还有人,她的反应也算快的了,随手挥出一串银花,若不是灰衣人身手不可思议的俐落,早被打得趴在地上。
不待细想,不倦立刻将面具戴上,也随之从草丛中窜出。
三名黑衣杀手将灰衣人团团围住,灰衣人身影极快,立刻窜出林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显然是想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另外两名则正打算上前帮手,一看到不倦的影子,立刻转身。
这些人下手太残忍,而她又见过端木虔的身手,若不能杀他个措手不及,立即取胜,恐怕她跟灰衣人的小命就要不保。
想到这里,不倦使出泥鳅身法,手上的功夫也没停着,几枚透骨钉飞窜而出!
一名黑衣杀手揉身扑了上来,才碰到她的衣袖,触手竟是软绵绵、滴溜溜地使不出力,惊骇之余猛然后退,却给透骨钉打个正着,躺在地上哀嚎不已。
另一名黑衣杀手不明就里,只是见到同伴连出手都没有便给撂倒在地上,不免有些心惊,出手也就谨慎得多;可惜泥鳅功讲究的是以快打快、以慢打慢,对方不动,不倦也就摆出懒洋洋的姿态,斜眼睨着他。
她不知道自己脸上那张人皮面具简直丑到极点!腊黄有如枯尸的脸色,配上一双带着邪气的眸子,还有张黏在脸上似有若无的大嘴,看起来仿佛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索命鬼。
一阵冷风吹来,黑衣杀手吓得直打哆嗦!
不倦张嘴想取笑他两句,突然想到自己已经易了容——夜幕初起、新牙方升,任何人看到这景象都要给吓得失了魂!
一个半张着嘴的索命鬼!黑衣杀手半是惊骇、半是给自己打气地提刀大叫一声:“杀!”
不倦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对方没命地往她的方向冲来,她来不及细想,再使出泥鳅功,刷地绕过他的身子。
杀手根本不知道人是怎么消失的,一古脑儿地直扑上去;而不倦已经在他身后,手中的透骨钉快速出手——灰衣人回来的时候便见到这幅景象——一个可怕的索命鬼正靠在树干上无所事事地打着呵欠。猛一看,真是连他都要吓一跳!
“哗!兄弟,你怎么长这样?”
不倦莫名其妙地摸摸自己的脸。
“有什么不对?”
原来他交给不倦的那张人皮面具实在太大了,不倦的脸小,她又不擅易容之术,只是没命地把面具往自己脸上贴,整张面具过于紧绷的结果就是她现在这副尊容;若是换了白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面具,幸好天色已晚,两名杀手竟然都没发现,反而给吓住了。
不倦得意洋洋地指指地上的两个人。
“瞧,我说我应付得了吧!”
灰衣人耙耙头皮呵呵笑道:“我说兄弟,吓死人如果也算一门武学,你倒是练得到家了……”
“什么吓死的!啐!我可是凭真功夫。咦?其他的人呢?”
“跑了。”
他摊摊手。 “老子也不想多伤性命,放他们去了。”
不倦怪异地看着他,不知该不该相信他的话。突然,地上的人终于呻吟几声,摇头晃脑地直起身子;灰衣人蹲下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低吼道:“被你们抓走的其他人呢?还有谁?”
黑衣人想了想,终于仰天惨笑。“我不会告诉你的!”说完,脖子一勾——竟然服毒自尽!
不倦吓得白了脸!她长到这么大,从来没见过死人,而眼前却已经死了四个。
她的眼光转向另外那名黑衣人,他也醒了,身体坐得僵直,仿佛已经知道自己的下场。
看他的表情,恐怕也是不会说的。这些人视死如归,该不该索性放他走了算了?不然,岂不是又要多死一个?
“小兄弟,你想放他走?”灰衣人竟像是看出她的心意似的问。
“啊……反正……反正他也不会说,何苦……何苦多伤性命?”
灰衣人无所谓地耸耸肩。
“也好。”
“真的?”
不倦的脸亮了起来!惊喜地上前握住灰衣人的手。“你真肯放他走?”
灰衣人愣了愣。
“人是你抓的,你想放便放了,何必问我?”
“啊?说的也是。”不倦想了想,放心地笑了,她不知道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多可怕!顶着那张僵尸似的面具,咧开嘴微笑!
她走到黑衣人面前,踢踢他。
“喂!你还不走?”
黑衣杀手不相信他会这么简单放自己走,索性一屁股坐下来嚷道:“你们要杀便杀,不用跟老子哕哕嗦嗦假意要放我走!老子宁死也不受侮辱!”
“真的?决心不走?”
黑衣杀手冷哼一声,表情十分决绝。
不倦点点头笑了笑,那一笑,笑得黑衣杀手头皮麻了起来!
“你不走,可别怪我手下无情,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嘻嘻嘻……你听过‘人棍’没有?把你的手脚切掉、眼睛挖掉、舌头割掉,耳朵嘛,当然也要切下来——”
光是那笑容已够吓人,再加上这几句人不人鬼不鬼的话语,那黑衣杀手可真是吓得面无人色了。他明明张大了口,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不倦朝他伸出手,他立刻惨嚎一声连滚带爬地冲出密林!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倦乐不可支,抱着肚子大笑。
灰衣人摇摇头,哭笑不得。
“这真是最奇怪的放人生路了,我想他大概会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法子好好睡觉。呵呵,搞不好被你吓得一病不起也难说得很哪。”
“谁叫他不走啊!”
不倦说着,突然想到少林寺的大和尚还被点住穴道扔在地上。‘那大和尚该怎么处理?“
“自然是放他走了,难不成你也要将人家作成人棍?”灰衣人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这主意不错,哪里想来的?”
“啐!胡说八道、瞎掰的。”
不倦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停下来。“我看还是你去好了,我可不想又把大和尚吓得失了魂。”
灰衣人朗声笑了笑,打趣道:“也总算你有自知之明。好,你在这里等我,老子马上回来。”
这家伙满口的“老子老子”说得十分粗鲁,但是看他的行为举止却又不是那么草莽的人,他到底是谁呢?不倦狐疑地想着。
想开口问,但也知道自己江湖阅历太少,就算他说出自己的名号,她也不见得听过;万一是什么名震江湖的大人物大英雄,那岂不显得自己很没见识?
灰衣人跟大和尚说了几句话,只见大和尚朝他恭敬地打个揖,转身离开了密林。
“天色晚了,不过呢,老子眼下有几件重要的事情得去办办,小兄弟是跟着我呢?还是独自上路?”
“这个嘛……跟着你有没有好玩的?”
灰衣人笑了笑。
“说好玩倒也挺好玩,只不过呢,有点危险。老子今晚想去挑了魔教派上来的几批人马。”
“啧啧,说得像是去吃顿饭!这种事没有我怎么行?你一个人势单力孤,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好!小兄弟快人快语,那咱们兄弟俩今晚就去大闹他一场!”
第五章“迎客松”后院相当清幽,院子外有几株参天古松,枝芽茂密地探进院子里,风一吹,便落得满地松针,踩在上面隐约可闻优雅松香。她跟剑无名的屋子便对着后院,窗子一打开便能瞧见一轮如钩银盘,鼻息间尽是山野林香。
剑无名站在松树下好半晌了,似乎还没有休息的意思。晚膳之后她借口疲累,早早回房待着,不愿见到衣水练那双恶毒的眸子;而剑无名则是晚膳之后就站在松树下沉思,满怀心事。
不悔推开窗子,无言地看着老松下抬头看明月的剑无名。
他在想什么?是为了明日的盟主之位而烦恼吗?他的神情悠远,看不出烦恼,换上一袭银蓝衣衫的他就像个书生,风雅温儒又兼之俊朗洒脱。
“今晚银月如钩,木兄既然睡不着,不如与剑某一同赏月吧。”
她的脸又烧热起来,幸好距离很远他瞧不见,否则一定要想怎么一个大男人却动不动脸红?
“木兄这么晚还不睡?睡不着?”
不悔摇摇头,也抬眼望月。
“剑兄呢?忧心明日武林大会之事吗?”
“快下雪了,听说武当山的雪带着松香,是品茗上好之水。”他说着,突然转头朝他一笑道:“又听说武当有一种酒,是用松脂松针浸泡九年九月,名为‘山醉’,木兄可喝过?”
不悔又摇头,满眼迷惘。
都什么时候了,他竟还有这个雅兴品茗饮酒?
“剑某也没喝过,但闻名已久,方才不是说好了咱们今晚秉烛夜谈吗?不如剑某现在就去偷它两瓮,今晚与木兄来个不醉不归。”
“啊?这不大好吧?啊!剑兄——”
她才开口说话,剑无名的身影已然远去,飘逸轻灵的身影让人不由得看傻了眼。这就是所谓的武学奇才吧?剑无名不过长自己几岁,武学修为却远在自己之上。
就算是年纪比自己略小的衣水练也有一身好功夫,如果一天她们两个真的兵戎相见,谁胜谁负?她真没有把握……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叹口气。怎么会想到兵戎相见呢?难不成她还真要与衣水练为了剑无名而大打出手吗?这样的姻缘……她真的还要吗?
才想着,身后已经传来脚步声,转身一看,正是衣水练。
“喂!我义兄呢?”
“他……”总不好说堂堂圣剑山庄的少庄主竟然偷酒去了吧?“呃……剑兄他离开一会儿,稍后就回来。”
“离开?去哪儿啦?”
“请恕在下不知。”
“哼!你不知道?你一整天、一整个晚上都缠着我义兄,会不知道?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缠着我义兄?我看你跟那个妖女根本就是一伙儿的!我义兄是心肠好,可不是蠢,你别想骗他!”
“衣姑娘——”
“水练,你又胡闹了。”
剑无名不知何时竟已提着两坛酒回来,神态之轻松,好像根本没离开过,光是那身衣不沾尘、足无寸土的高超轻功,寻常人就得练个二十年。
“义兄啊,你去哪里了?人家好担心你!”衣水练面露喜色,娇滴滴地揽住剑无名的手臂,白嫩的小脸仰望着他,小女儿娇态尽现。
“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肚子不疼了吗?头也不疼了?”
“哼!说到这个我就生气!这家伙明明就是坏人,你为什么还对他那么好?
他那个可恶的弟弟要是落在我手上……哼!我一定要他好看!“”丫头,是你先对木家兄弟无理,你这性子不改,总有一天要吃亏的。“
“我才不怕,我有义兄你啊。”衣水练笑吟吟地道:“义兄武功天下第一,有这种义兄,谁还敢对本小姐无礼?”
不悔站在那里,觉得自己蠢透了;正转身想离开,剑无名却又唤住他:“木兄请留步。水练,你去睡吧,今晚我跟木兄要好好喝几杯。”
“我不要,我也要喝!我在这里陪你嘛!”
“快进去,别坏了我跟木兄喝酒的雅兴。”
“可是——”衣水练还想说话,但一看到剑无名的脸色,又将到口的话吞回肚子里。她不甘心地狠瞪不悔一眼,终于还是转头忿忿不平地走了。
“木兄见笑了,水练自幼在山庄里长大,被我爹娘给宠坏了。来,咱们喝酒吧。”剑无名笑着将一坛酒交给她。“咱们今晚月下对酌,虽不及古人风雅,但也算是美事一桩,剑某先干为敬!”
啊?现在说自己不会喝酒是否晚了?
不悔不敢蹙眉,更不敢反驳,眼看着剑无名一仰头咕噜咕噜便喝了半坛子酒,也只好硬着头皮戳破坛子上的封条;封条一开,果然闻到扑鼻的松香。
她试探性的喝了一小口……好似比爹喝的那种白干好喝多了,人口香醇滑顺,也没那股呛鼻味道,这让她胆子大了起来,也豪气地大喝好几口。
“呵呵呵呵!木兄好酒量!不过这‘山醉’后劲极强,木兄若是不胜酒力,可得慢点喝。”
不悔微微一笑,只觉得身心都畅快极了。“好酒!”说着,又大喝一口。
“呵呵!木兄豪气干云,剑某倒是小觑你了。来,咱们大喝一场!”
“好!大喝一场!”
深夜的武当山很有几分诡谲恐怖的气氛,密林里不断传来奇异野兽的吼叫声,天空又不时有怪鸟飞过;她紧跟在灰衣人后面,只觉得身后有许多亮着红光的眼睛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自己。也许是一头猛虎,也许是几匹恶狼……或者想得更远一点……真是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总之都不是什么她会喜欢遇见的东西就是了。
她的轻功向来练得不错,但灰衣人的轻功显然比她更高。那么大个子的人,轻飘飘的飞驰在山路上,居然足不点地,仿佛连借力也不用;她着实跟得有些吃力,腰间的伤又一阵隐隐作痛,偏偏她咬着牙不肯示弱,只不过愈跟不上心里愈慌,心里愈慌,脚步愈踉跄,到后来简直是在山路上跌跌撞撞了。
灰衣人飞驰了一阵,大概听到后面她粗重的呼吸声,终于停下脚步等着她;不倦跟上来,没好气地问:“为啥停了?”
“我累了。”
“累……累你个鬼!”不倦才真的累得想哭,心里又怕得要命!如果这就是跑江湖,那她觉得自己真是蠢毙了。
“反正也快到了,咱们不如休息一下,等他们睡熟了再上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灰衣人懒洋洋地说着,在路边的树底下坐了下来。“你饿了吧?”
饿?她觉得自己快死了才是真的!不倦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今天晚上月色好亮,可她还是觉得到处都阴森森的。姐姐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也真够狠心,真的就把她扔在山下不理了。不倦愈想心里愈觉得委屈……
“喂!小子,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啦!我快饿死、快累死了!”不倦气呼呼地嚷,其实她真的好想哭,可是又不能哭,只能粗着嗓子吼吼叫叫,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灰衣人看了他半晌,拍拍自己身旁。
“小于,过来这里坐下。”
“不要!”
“我叫你过来。”
不倦不肯动,两行热泪真的不怎么争气地掉了下来。
“喂,小子,我叫你过来啊,你不过来我可要过去逮你了。”
“我说不要嘛!你听不懂啊?我累死了、饿死了、烦死了!还遇上你这个听不懂话的土包子,我真是倒霉透了!”她气得猛捶地,扬起一阵烟尘,害得自己又是咳又是喘,情状更是凄惨。
灰衣人一个飞身,像是老鹰抓小鸡,将她硬是提到树底下放着,当她是行李一样,居然还叹口气——“你这小子真是麻烦,不早跟你说了叫你别跟来吗?”
“你哪有说过!”不倦气坏了,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不要以为你武功高就了不起,不许再把我当行李一样提来提去!”
“呵呵,精神不错,再赶三哩路也不成问题。”
“鬼才跟你继续赶路!老子……老子不跟了!”不倦红着脸骂道,她这辈子没这么称呼过自己,不由得红了脸,幸好刚刚的眼泪跟烟尘让她的脸又黑又脏,根本看不出来。
“你不跟也行,那我就自己一个人上路喽。”灰衣人拍拍衣袖,潇洒地站了起来。“啧啧!听说武当山上猛虎恶狼很多,专给武当弟子练剑用的,近年武当弟子练剑不怎么勤快;我想猛虎跟恶狼一定更多了,不知道这里有没有熊呢……”
“喂!你胡说什么?!这里怎么会有熊?!”
“这老子可就不知道了,武当山我也是第一次来,在山脚下听说的。”灰衣人打个呵欠,无所谓的模样。“不过有没有熊都无所谓,咱们练武之人打几头熊、几只老虎也是寻常的事情,你暗器的功夫不错,应付几只野兽绰绰有余。这样吧,你就在这里将就一晚,老子我先上路——”
“不可以!”不倦跳起来,紧拉着他的衣袖不肯放。“我我我……我跟你一起去就是了!”
“你累坏了、饿坏了,身上的伤又还没好——”
“我不累也不饿了啦!”
灰衣人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有趣地打量着他的脸,“小子,你胆子怎么这么的小啊?”
“谁说我胆子小?我只不过……只不过不放心你一个人!”
灰衣人微微一笑,拉着她的手在树底下重新坐好。
“别闹了,咱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我逗你的,既然咱们已经说好同行,怎能在这个地方把你扔下?”
不倦实在是累了,她不言不语地坐在树底下,累得没力气跟他争辩。
突然间,灰衣人拉住她的手,手指按在她的命脉上,一股暖流缓缓注入她的体内。
不倦讶异地睁大了双眼!他竟用内力帮她恢复精神?!灰衣人微闭着双眼,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暖流却源源不绝流入她体内。
不倦又是感激又是迷惑,这个素昧平生的人怎么对自己这么好?内力是练武之人最重要的资产,他竟如此毫不吝啬地赠与自己!
“别想了,闭上眼睛好好休息,咱们待会儿还有一场恶战呢。”
想到再过不久就要与魔教恶斗,不倦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但灰衣人却牢牢扣住她的手不肯放开。
“喂!”
“叫你休息。”
“可是我——”
“唉!真没见过像你这么不乖不顺的女娃儿,你再不听话,我只好点住你的穴道。”
不倦吓了一大跳!双目圆睁着,像两颗铜铃。
灰衣人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睛。
“你不想咱们两个都在这里走火人魔吧?”
不倦说不出话来。
他点点头,又闭上眼睛。
“那就住嘴,快些养神。”
养神?养什么神?不倦还是恢复不过来,脑海中一片混乱。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该不会……该不会就在她睡着的时候吧?
哇!那他看到了什么?该不会……该不会都给瞧光了吧?!
两坛“山醉”很快喝完了,剑无名又去偷了两坛;等第二坛也喝干的时候,两人都已有些不胜酒力。
剑无名伏在石桌上,口齿不清地看着不悔微笑说道:“木兄男生女相,骨骼清奇,若是女子,想必是一代红颜啊。呵呵!真不知为何与木兄竟有一见如故之感,若是木兄不嫌弃,不如咱们俩今晚便义结金兰如何?”
不悔愣了一下,迅速摇头。
“万万不可!”
“莫非木兄嫌弃剑某?”
“当然不是……只不过……只不过……”总不能说他们有婚约在身,若是义结金兰,将来真相大白时又将如何呢?
“也该嫌弃的……剑无名人在江湖,朝不保夕,这种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的兄弟要来何用呢?呵呵……呵呵……”
“剑兄何出此言?素闻剑兄剑法天下第一,又是众望所归的下任盟主,少年英侠该意气风发才对,但就我看来,剑兄一路上却满怀心事,有什么难解之处何不说出来一同参详?”
剑无名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看着天上的明月,忧郁的神情揪痛了不悔的心。
“剑兄……”
“今晚月色如此之美,何必想那些扫兴的事?不如浮他人生一大白!”
“或者剑兄与我一样厌恶这江湖人心险恶、厌恶这江湖是非难明么?或许这江湖没有是非,只有人心……而人心是最难测的。”不悔想了想,淡淡一笑。
“剑兄说的对,不如浮他人生一大白,多说无益啊!”
剑无名终于将酒坛里的酒全喝得干干净净,喟叹一声:“知我者木兄矣!”
能得到他这句话,此行不算白费了……
“你我今日义结金兰,天为凭、地为证……此生永不离弃……”剑无名喃喃自语似地说着,醉意迷茫,终于趴在石桌上沉沉睡去。
不悔叹口气,将身上的酒气又逼出来一些。其实以剑无名的内力,要逼出这些酒气是很容易的,只不过他不愿意。
今晚,他是存心大醉一场。
他是天下第一剑,又是武林第一世家的继承人,为何却总是郁郁寡欢?
问起武林大会的事情,剑无名一再避开话题,不愿提及。
或许过了明天,他就成了真正的天下第一、中原武林盟主,但从他脸上感觉不到半点欢欣,有的只是落寞强笑而已。
想到他说“此生永不离弃”,不悔不由得叹息。这是醉话?还是真话?其实不管醉话还是真话,他指的对象都是木不悔而不是衣不悔……那么真话醉话又有何不同?
细雪飘了下来,片片雪花飞舞在半空中,凉意更甚。
不悔叹口气,走到剑无名身边,将身上的长袍脱下来盖在他身上,趁着这个机会,她总算能细细打量他的脸。
沉睡的中剑无名放松了双眉,剑眉星目顿时软化成一张平和温柔的脸孔,他的唇角微微上扬,总似带着谦谦笑意:他的眼角也微微上扬着,俊逸非凡;他枕在脸下方的手指很修长,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一双拿剑的手。
不悔将自己的手与他的手贴在一起,他的手足足比自己大上一寸;一个雪白纤细、一个修长温雅……
看着两人的手,她不由得要想:这两只手……有机会握在一起吗?
站在剑无名身后,她很想靠在他宽广的背上,很想听听他呼吸的声音,但她不敢。尽管他已经睡着了,尽管四下无人,她还是没有勇气。
“唉……”轻轻幽叹一声,不悔无言地凝视着他沉睡的容颜。
她知道自己该走了,此次与剑无名相遇纯属意外,但她终究是未出嫁的闺女,将来若是让人知道她曾与剑无名共度一宿,恐怕要惹人非议。
她知道自己多虑而怯懦,也知道自己或许就此与终身幸福错身而过,但她别无选择,她不能辱没了衣家门风。
夜更深了,衣不悔凝视着剑无名,又是幽幽叹息……
“情似游丝,人如飞絮,泪珠阁定空相觑。一溪烟柳万丝垂,无因系得蓝舟住。雁过斜阳,草迷烟渚,如今已是愁无数。明朝且做莫思量,如何过得今宵度?”
不久,东方露出鱼肚白,山岚吹散了飞雪,伏在石桌上的剑无名终于醒了过来。
院子里只剩下他,木海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昨夜的细雪在地上扑了层雪白薄毯,但却没有脚印,可见木悔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
他抱着头,苦苦思量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隐约听到木悔在他耳边念着什么……
情似游丝……人如飞絮……
肩上的长袍落在地上,他拾起了那黑色长袍,袍子上还留着木海身上的气息;淡淡的香气,不似男人身上所有。
剑无名蹙着眉——迎客松的僧人过来请他用早膳,并且禀告武当清真观已经派人下来迎接他。
剑无名叹口气起身。
昨夜像是一场梦似的,他记得自己开怀而笑,记得自己跟木不悔把酒畅谈;已经好久没感到这么痛快过了。或许木不悔不愿意再见到水练而早一步上山去了吧?
他如此想着,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竟怀着些许怅然……
第六章不倦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前有未有的舒服畅快,好似整个人脱胎换骨,身上累积的疲倦全一扫而空,这才真的叫“不倦”!
她的鼻间闻到烧饼热呼呼的香气,一睁开眼睛,便看到灰衣汉子正笑吟吟地瞧着她。
不倦红了脸,呐呐地嘟哝,不自在地笑了笑。
“早……”
“终于醒了!我以为你要睡到地老天荒。”
“什么地老天荒……人家很累嘛……”
“我知道,所以我去帮你买了点东西,免得你又饿又累,处境凄凉。”
他又取笑她了!本来想回嘴,但一想到自己昨晚那副可怜兮兮的惨状,刚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只好拿了烧饼闷头啃着,连头也不敢抬。
“怎么?你也跟我一样昨夜才发现自己是个女孩儿?”
不倦终于忍不住了,没好气地瞪他——“喂!你不要得寸进尺喔,你是帮了我又怎么样?跟你道声谢便是了,犯不着一直取笑我!我也帮过你嘛,虽然你武功那么高,但我还是帮过你!”
“没错,所以我很感谢你啊。我没取笑你,真的。”灰衣人还是一脸笑。
吃完了烧饼,她突然想到昨天他们本该去大闹魔教,却因为她体力不支而作罢;虽然她初涉江湖,但一路上也听了不少流言,倘若让魔教的人当上武林盟主,那可真是大大不妙了。想到这里,不倦立刻跳起来!
“糟啦!咱们昨晚要办的事情都耽误了!”
灰衣人叹口气。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昨晚我去打探过了,情况比我们所想的还要糟糕,恐怕光凭我们两人还真成不了事。”
“但是你武功那么高!”
灰衣人笑了笑。
“你怎么知道到底是我武功高?还是魔教的人武功高?光是他们派出来的端木虔就已经有不错的身手,更何况魔教里的其他人。”
“我不知道,说不定我是小家子见识。”
不倦摊摊手,“可能我武功太低微了……那怎么办呢?他们到底抓了多少人?”
“我也不知道,不过为数的确不少。”
灰衣人叹口气。“今天上云雾峰的,恐怕大半是魔教教徒……”
“啊?那我大……哥跟剑无名岂不是处境危险?”
“所以咱们得快些去通知他们。”灰衣人一笑,朝她伸出手。“走吧。”
不倦犹豫着,自己改扮男装的时候当然不能扭扭捏捏,可是现在他已经知道自己是女儿身了,女孩子家呢,男女授受不亲……
灰衣人挑挑眉。
“你该不会真的只有小家子见识吧?” 不倦朝他扮个鬼脸,同时将手交给他。
“哼,走吧,大老粗!”
“大老粗?”
灰衣人有些讶异似的笑了笑。
“你还不算大老粗?那谁才算?”
“是……我的确是个大老粗……”他还是一脸笑,眸子明亮,笑意晏晏!
武当云雾峰终年云雾缭绕的武当云雾峰有“武林第一峰”之称,多年来这里发生过许多惊天动地的恶斗,而恶斗之后的结果,也往往对之后的武林产生重大影响。
六十年前武当严阳道长在此与魔教教主杜清三恶战七天七夜,两人气竭神衰之际,不由对敌手生出相知相惜之情,故相拥言和,并各自嘱咐门下弟子从此不准涉足武林六十年从此武林进入正、邪并存却互不侵扰的和平时期;只不过那早已是一甲子以前的事了;如今武林正道日渐衰微,而魔教却人才鼎盛,声势浩大。
六十年来武林盟主之位向来由武当掌门代理,但武当的枯木道长年事已高,多年来闭门不见外客,这盟主之位名存实亡久矣。
也有人说这次武当召开武林大会正是因为枯木道长年逾古稀,恐不久于人世;而武当弟子除了剑无名之外均为平庸之辈,可惜剑无名不是武当的入门弟子,将来必须继承圣剑山庄;枯木道长希望剑无名能继承武林盟主之位,但又碍于历来规矩,于是不得不举行这场武林大会,让剑无名在擂台上击败武林群雄,以度悠悠众口。
可惜武林帖才发出不久便传来消息,魔教此回亦将派出教内高手齐上云雾峰争夺武林盟主之位。
魔教门下到底有没有遵守当年的约定已经没有人能断言;只不过就算有,也是背地里暗暗做着,并没有大张旗鼓。于是有人说魔教多年安分守己,除与浮滥朝廷斗争之外,并没有骚扰善良百姓,该再也不能称为“魔教”。不过大多中原武林人士并不做如是想。
魔教重出江湖的消息一出,老一辈的武林人立刻纷纷扰扰地想起了过去魔教种种恶行,且不断加油添醋,尽管六十年前其实他们都还不过是毛头小伙子。
如今云雾峰上已经挤满了人,偌大的“望天台”周围摆满了椅子,容纳来自各地的武林名宿,而没位子坐的人大都是来自各门各派的中生代弟子。
望天台的正中央已经设好擂台,擂台的正后方则端正地摆着七张朴素典雅的木椅;这七张木椅正代表着七位目前在武林中最为位高权重的前辈名宿。
武当的枯木道长、少林主持澄观大师、峨眉出云师太、纵横长江三峡的天下第一水帮帮主鲁彦、闽南少林分支金刚禅寺的落叶禅师、丐帮帮主久不主事,而由八袋长老张一口代理,余下的一个位子则人人都在猜测该会是谁。
还剩不到半个时辰,武林大会就要开始了;云雾峰上聚集的人愈来愈多,从峰上往下看,整个望天台竟然密密麻麻都站满了人。
“‘拜月教’金刚护法领帮众到!”
远远地,山下传来道人通报的声音,众人不由得大惊失色!
魔教好大的胆量,竟然真的率众前来!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武当后山的山径上已经是烟尘滚滚,云雾峰上的武林人士不由得变了脸色。这到底有多少人啊?
未几,马蹄声震耳欲聋传来,原来在山径上引起滚滚烟尘的竟是马队!
“好没礼貌,上云雾峰竟敢骑马!”
“就是!咱们可都是恭恭敬敬步行上来,这些魔教教众竟然不把武当派放在眼里!”
叫骂声未停,十八匹黑马风驰电掣出现在眼前,令众人不由得心中暗叫声好。
好神骏的黑马!十八匹马、十八名黑衣人,三匹马并肩而行,不前不后一字排开,竟像是排练了数百次;前后共六队黑马,扬起的烟尘却有千军万马之势!
黑马神骏,而骑在马上的人马术更是不容小觑。
“领头的就是拜月教的‘金刚护法’刀寒星。”
“他就是刀寒星?”
不倦回头,灰衣人的目光好锐利,跟他那一身农民装扮十分不搭调。
“你怎么知道?你什么都知道,武功又这么高,你到底是谁?”
灰衣人却只是笑嘻嘻地:“我跟你说过,是你不记得。”
“你什么时候说过啊……”
十八匹黑马在云雾峰上停了下来,领头的刀寒星气势惊人,几有睥睨天下之势。他淡淡开口:“拜月教远道而来,唯恐赶不上大会时间,故奔马上峰,实属情非得已,望各位海涵。”
场中无一人说话。
马队之后,一顶小轿由四名壮硕黑汉子扛着缓步上前。众人还没看清楚轿子是怎么停的,轿中突然飞窜出一道黑影,接着擂台上苍迈沙哑的声音开口了:“原谅老朽来迟,累各位久侯……”
武林人不由得头皮全麻了!
那老人老得像有几百岁了!他一身的黑衣,银白的发丝披在肩上,黑斗蓬将面目盖着十成十,说话时斗蓬轻轻颤动,竟像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开口。
擂台下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原来,这老得吓人的老人竟然就是魔教教主黎虎炉?
当年云雾峰大战,他已是魔教护法,如今过了六十年,他竟然还活着?!
“他都老得走不动了……”
不倦低声嘟叹,灰衣人在她身边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喂!你不是最爱讲话?
现在又不说了?“
灰衣人愣了一下,斗笠低低地看着她。
“我很爱讲话吗?”
“当然啦!一路上你嘀咕个没完,现在又不肯说话了。”
灰衣人不由得轻轻笑了起来。
“这倒是教我意外了,从没人说过我唠叨。”
“哼,唠叨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唠叨?就像我大姐、我爹娘一样——”
“你有姐姐?我以为你只有大哥。”
不倦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事到如今,只好硬着头皮承认:“是啊,是有个姐姐,怎么着?想要我为你作媒?”
灰衣人怪异地瞧她一眼,正想说什么,不倦却又急着打断他:“现在怎么办?
这里人那么多,我们得去跟谁说我们知道的消息?“
不远处“圣剑山庄”的金色旗帜飘扬着,看似不远,但中间却隔着人海围墙,更别提望天台上那些武林名宿了,想跟他们说话,得先越过千百个人的头顶才有机会。
“我大哥在哪里?他没有跟剑无名在一起!”不倦焦急地四下寻找。
“眼下我们什么事也做不了,只能静观其变了。你放心吧,你大哥比你谨慎得多,他不会有事的。”
“不是啊……”不倦心里隐隐有种不祥预兆,却又不知该如何形容,而这时候武当掌们已经站在擂台上开始说话了不倦的注意力又转向擂台,就在这时候,却看到她爹衣锦程老迈的身影在人潮中窜动。
“糟了!真找来了!喂!老兄,谢谢你送我一程!我得先走啦,有缘自会再相见!”
灰衣人没想到她说走就走,真的立刻钻人人群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狐疑地打量着人群,是谁来了?竟让这古灵精怪的鬼丫头像是老鼠见着了猫?
他很快找到人群中唯一没看着擂台的人,那老人的身影他认得……灰衣人眨眨眼睛,不由得有些意外。该不会……该不会真的这么巧?
武当的枯木道长一语不发,他坐在位子上闭目假寐。但到底是假寝?还是真的睡着了却没人知道。
在场的只有他跟魔教教主黎虎炉见识过当年武当山之战,而他们现在都垂垂老矣,各自代表着正、邪一方。
“既然所有该到、不该到的都到了,贫道就代表家师宣布今日邀请大家前来的用意。”枯木道长的大弟子玄算子清清嗓子,威严地说道:“想必大家也都猜到一部分了,今日请大家前来——”
“废话那么多,不就是要换武林盟主吗?”
刀寒星冷哼一声,打断玄算子的话道:“你们武当也当家作主够久了,现下该换人做了吧?”
玄算子有些挂不住脸,台下的武林群雄们窃窃私语,却没有人出声阻止。他又清了清嗓子道:“刀施主说得很对,家师的意思是将武林盟主之位传——”
“传?!”
刀寒星一拍椅背,偌大一张红木太师椅竟给他拍得粉碎。
“武林盟主之位也能用‘传’的吗?你们武当还真以为这武林盟主之位竟世代由你们武当世袭吗?”
玄算子瞪着刀寒星,好半晌才开口道:“刀施主,贫道敬你来者是客,你到底让不让贫道把话说完?”
没想到刀寒星的回答也很干脆,他直接说:“自然是不让。”
在场所有武当门下的刀剑全都出了鞘,而与武当有世代之谊的圣剑山庄门人也不例外。但也只有他们,其他在场的武林人士竟是你看我、我看你,无人敢动。
“就我看来,武林之所以为‘武林’,自然是比武论英雄。”
“对!没错!比武论英雄!”
台下响起一片应和之声。
“万万不可!”
玄算子蹙起眉,他身为武当大弟子,自然有股威严,只不过他身形瘦小,以致于看不出来,现在端起脸,倒有几分掌门人的派头。
“家师一再告诫我们,武林不能再为这盟主之位产生隔阂,中原武林更不能为了这虚名而争个你死我活。”
“虚名?哼!既然是虚名,你们武当为何不放弃?”
“这……”
“所以说这‘虚名’还是得留在你们武当是吧?”刀寒星哈哈大笑,“老子早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你们内定的人选是谁?想必就是那天下第一的剑无名是吧?不如这样吧,就由我跟剑无名打一场,一场定胜负如何?”
玄算子看着师傅,枯木道长依旧闭着眼睛不表意见,那也就是代表师父同意了。
其实他们早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一场打斗,否则又何必摆这擂台?只不过能避免则避免,眼下却是避不过了。
“既然刀施主执意如此,贫道也只好从善如流;但如若只比一场,恐怕天下英雄不服,不如比三场吧!双方各选出三位高手,三战两胜如何?”
刀寒星脸上露出诡异笑容。
“道长所言极是,只不过在下恐怕中原武林找不出三位高手。”
这句话令在场的武林人士变了脸色!多么狂妄!
玄算子纵使有再好的卤养,此时此刻也忍不住动怒道:“刀施主欺我中原武林无人吗?”
刀寒星但笑不语,只作个手势谓他选将。
“既然如此,恕贫道不客气了!我方的第一场是丐帮的七袋长老杜高秋,第二场则是金刀门的秦重诺,第三场自然是本门弟子剑无名。”
“好!道长快人快语,既然如此,就请他们几位上台来吧!”
中原武林的几大高手已经在擂台上蓄势待发,不悔在台下静静地看着,虽然看不出表情,但她的手心却不住地冒着冷汗。
“那就是剑无名?”她的父亲衣锦程打量着未来女婿,不由得呵呵笑道:“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气派雍容啊!大丫头,爹给你挑的这门亲事没挑错吧?” 不悔不由得笑了起来。她可从没听过爹何时如此赞扬一个人呢!但一想到剑无名身边的衣水练,她的笑容便瞬息而逝,只能换上一声无奈的叹息。
“怎么啦?叹什么气啊?对了,你不是说已经见到不倦那丫头?她现在又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衣锦程没好气地说道:“快把她找出来,这丫头!我一路上见到不少人脸上都印着神仙印,真是…
…真是胡作非为!“”爹,不倦现在一定也在这附近,我这就找去。“不悔安抚地朝父亲笑了笑。
“您跟小妈就待在这里等着,女儿找到妹妹后很快回来。”
“好好好!你快去快回,让爹在这里好好看着未来女婿。”他呵呵地笑着,显然对剑无名满意非常。
衣不悔看着父亲满意的表情,真不知该如何将剑无名身边有个青梅竹马的事情跟父亲说清楚;她叹口气转身钻入人群中寻找妹妹的下落。
但就在她转身离开的同时,周围的人群却突然发出惊呼!她愣了一下,眼光立刻回到擂台——“你不是杜高秋!而你……你是谁?你也不是秦重诺!”
“他们当然不是。”
刀寒星微笑着回答:“在下刚刚不是说了吗?恐怕你们中原武林已经找不出三大高手了。”
擂台上的人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赫然都是从未见过的人!玄算子与剑无名不可思议地愣在当场,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
“所以在下刚刚也给过你机会,就让剑无名与在下一较高下,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是你们不领情。”
刀寒星假意叹口气道:“看来中原武林盟主之位确定是要落在我们手里了。”
玄算子脸色铁青,他咬牙切齿怒道:“魔教!真正的杜高秋跟秦重诺呢?”
“只有杜高秋与秦重诺吗?”刀寒星讶异似地回道:“你确定没有其他人?”
擂台下一阵骚动,刀剑出鞘之声不绝于耳!
霎时间一些在武林中较有名气的人全变了脸!
人皮面具一张张扔在地上,而他们手上的刀剑都对着身边的人——“黎施主好深的心机、好教人佩服的耐力……”
一声长叹,一直闭目不语的枯木道长终于开口,他的声音细微,却传遍整个云雾峰。
“好说好说……几十年的用心,想要一举夺下中原武林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老朽的确是煞费苦心了。”黎虎炉不动声色,说得轻描淡写。
“枯木老头,事到如今,单是你一个人也无力回天了,我们已经擒下武林上百名英雄好汉,这招偷天换日……呵呵呵,连你也没想到吧?”
“老道的确想不到。”枯木道长叹口气。“黎施主意欲如何?”
“很简单,要中原武林听我拜月教号令而已。”
“绝无可能!”
玄算子腰间的长剑出鞘,再也按捺不住地吼道:“就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我们也绝不听魔教号令!”
剑无名与玄算子是师兄弟,其实与其说是师兄弟,不如说玄算子是他另一个师父,只不过更亲近罢了。
此时此刻,剑无名自然站在师兄身边,他握紧手中长剑缓缓道:“剑无名与师兄同进退,无论如何,中原武林不能落入魔教之手。”
“对!我们宁死不愿供魔教驱策!”擂台下其他的武林人土也纷纷发难。惊愕之后,他们终于恢复了神智,也抽出武器与身边的人对擂。
眼看一场血战在所难免,就在此时此刻,却有一个轻柔好听的声音开口了,她说: “义兄,还是请你放下剑吧……”
剑无名愕然!
衣水练站在他身后,叹息似的说着。他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于是回头。
“水练,现在不是玩笑的时候!”
衣水练摇摇头。
“我不是说笑,是说真的。”
她手上拿着柄金光闪闪的短剑,笔直朝着他的胸口。
“咱们兄妹一场,我不想伤你性命……但父命难违……”
银芒一闪,那短剑刺入剑无名的胸口!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场面一片寂静无声,只有剑无名的血滴在擂台上的滴答声响——剑无名没有动,他看着自己照顾了许多年的义妹。这也是假的吗?真的水练已经被擒?而眼前的是假的水练?
看到那眼神,剑无名霎时明白……不,这是真的水练,与他朝夕相处多年的义妹。
她的眼神有些伤心、有些愧疚,看得出来她正咬着牙、忍着眼泪,但她下手却没有迟疑。
第七章“看暗器!”突然,台下有人发出清脆呼喝声,无数金光激射上擂台!
衣水练手中的银鞭刷地出手,舞出银光护卫住自己周身要害。
“大胆!在教主面前谁敢放肆——”
“快走!”剑无名听到熟悉的声音,来不及细想,有人拉住他的长袍往擂台下拖。
“哪里走!”刀寒星突然发难,大刀以雷霆万钧之势砍过来,前来救援的人闪避不及,剑无名的长袍已被砍成两截。
“大哥!我来帮你!”不远处又有人发出声音,才刚开口,暗器却已经发到了擂台上。
霎时间擂台上几乎全是暗器,不断飞来飞去!刀寒星抡起大刀打落了几枚,但后面还是不断飞来各式暗器,他气得抡起大刀狂吼:“谁?!”
“小爷我!”不倦飞身上舞台,突然飞出一腿将剑无名往擂台下踢。“大哥!
接人!“”想得好美!“
衣水练的银鞭再度飞卷过来,不倦吃过一次亏,这次不敢再直接与银鞭相接,只能收势换招,手中扬起神仙印喊道:“神仙印来啦!让我帮你化个花容月貌!”
衣水练不知道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但这小贼诡计多端,上次害她疼个死去活来,这次当然不敢让那什么鬼印子往自己脸上招呼。
这一怕,声势已经先弱了一半;原本她的武功跟不倦应该只在伯仲之间,但现在却让不倦攻得手忙脚乱。
“小贼!姑娘我今天非收拾了你不可!”衣水练气得尖叫。
而另外一边,在擂台下的不悔也铁了心,她冲上擂台扶住剑无名。
“大哥,我来帮你,咱们快走!”
“哪里走!”刀寒星的大刀已经砍了过来,剑无名知道不悔的武功还没高到能与刀寒星对抗,他立刻将不悔推了出去——“你们快走!别理我了!”
“不行!”不悔随手洒出蚊芒针,同时喊道:“小心!”
刀寒星再度举刀相架,但蚊芒针太过细小,他根本看不出暗器来处,就在这时候,擂台后突然跳出一名中年男子,他也发出蚊芒针,而且去势与不悔所发出的一模一样。
“爹!”衣水练开心地大嚷。
蚊芒针一一被击落,手法之准前所未有,就算是她们的父亲衣锦程出马也未必能做到如此百发百中!
不悔定眼看着来人,对方的长相跟父亲有些神似……
她终于认出来了!那是叔叔!那竟然是失踪多年、父亲日夜念念不忘的叔叔衣锦绣!
“你们两个是谁的门下?”中年男子冷冷瞧着不悔与不倦。
“哼!谁的门下要你管?你们这些魔教的人管得着我们中原武林门派的事情吗?”
“你手上拿着什么?!”中年男子欺身上来,直扑不倦手中的神仙印。“让我看看!”
“不给!”不倦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幸好她的泥鳅功也真的练得到家,男子的手才碰着她的衣袖,她便一溜烟闪了开去。“啧啧!好不要脸,这么大把年纪了,却来欺负我这后生小辈!”
中年男子脸色剧变,冷哼一声道:“老夫不过是想看看小朋友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而已,何来以大欺小之说?”
“说得好听!这样吧,你让我在你女儿脸上印个印子,你不就知道是什么了吗?”不倦笑嘻嘻地说道,眼光一转,已经将整个局面打量过一次。
玄算子已经受了伤,他的脸色惨白,胸前一道血痕看来伤势不轻;剑无名也受了伤,而且不知道是心上的伤伤得重?还是身上的伤伤得重?
看来情势对他们十分不利。她跟姐姐若能全身而退已经算了不起,更别提想带走剑无名了。咦?那个阴魂不散的假农夫呢?怎么眼下又不见人影了?
不悔看到妹妹的眼神,也知道他们今天恐怕是在劫难逃。她紧紧靠在剑无名身边,打定了主意与他共存亡。但她与夫君共存亡还有道理,却不能累不倦陪他们一起死。
“大哥,今天咱们生死与共,但不倦——”
剑无名微微一笑,温柔地点个头。
“好兄弟,我来缠住刀寒星;你快去帮弟弟吧。”
不悔回头深情地看着剑无名一眼道:“好,等我送走不倦,咱们与他们同归于尽!”
剑无名心中感激。他与木不悔才认识两天,但他却愿意与自己同生共死,单是这分情谊已经天下无双,他怎么能真的让他陪着自己死?
想法既定,剑无名手中的长剑立刻卷起无数剑花朝刀寒星抢攻而去。他打算速战速决,解决了刀寒星之后再回头设法帮木家兄弟离开。
他们三个人各怀异心;不倦想着要帮姐姐救出剑无名,而不悔打定主意与剑无名共生死,而剑无名又打算搭救他们两人;如果他们同心合力,说不定真能全身而退,偏偏他们都太为对方着想——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剑无名跟不悔同时被擒,而不倦在即将落入衣锦绣手里时,却又有人暗中发出暗器,一枚去势看似简单的透骨钉竟教那衣锦绣手忙脚乱,而一名灰衣人则趁隙救走了衣不倦。
好好一个武林大会顿时成了屠宰场。魔教教主下令不服者:杀!在场的武林人士除了扔下刀剑的还活着,其他的竟无一幸免!
“爹!你就这么看着大……大哥被抓走吗?”
衣锦程看了女儿一眼,神情十分憔悴。
“不然能怎么办?魔教有多少人,我们有多少人?就算爹真能‘千手无影’,也杀不了那么多人。”
不倦又气又急!姐姐跟剑无名已经被魔教的人押走,他们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先不要着急,我知道他们躲在什么地方,到时候再想办法救他们出来便是了。”灰衣人安慰地说道。
“救?怎么救?我爹说的也没错,他们人那么多……”
“刚刚的情况是敌暗我明,但现在不同,现在是敌明我暗;他们掳走了大多数的武林人士,想让其他人不敢动弹,但我们偏偏要动,而且是偷偷的动,未必不能出奇制胜。”
“这位少侠说得对……”衣锦程叹口气,心事重重的样子。“咱们另外想法子救人……”
“爹,”不倦犹豫地开口:“今天那个人……到底是谁?”
“唉……唉……”
“是‘无声圣手’对吧?”灰衣人代替他回答。
“你又怎么知道?!”他到现在才看清楚眼前的年轻人,而且不看不打紧,这仔细一看,令他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你?!”
灰衣人笑了笑。
“老前辈好眼力。”
“什么?你们在说什么?”不倦莫名其妙地问着。
“如果你是‘你’,那……那‘他’……他又是谁?”衣锦程张口结舌地问。
“既然我是我,那么他当然是他了。”灰衣人笑了笑道:“前辈将来自然会明白,家父日前正从南京赶来,到时候自然会与前辈细说分明。”
衣锦程想了想,仿佛明白又仿佛不明白,他盯着灰衣人良久,眼睛眨了又眨,看看不倦,又想想不悔……他有点气愤——“这这这……这全乱了!全乱了套了!”
“什么跟什么?什么你你你他他他的?!”不倦焦急地嚷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这不重要。总之一切以大局为重,咱们还是先想法子救人吧。”
衣锦程想了又想,想了还想,终于叹口气道:“说得有理……还是救人要紧。
这样吧,我先跟上去打探情况,最重要的是要弄清楚锦绣怎么会跟那帮人混在一起。如果能找他回来,咱们的胜算可就大增了。“”爹,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准去!这一路上你惹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可是人家想去嘛!我担心大……大哥的安危!”
“我说不准就不准!这次你如果再不听话,小心我罚你回家之后三年都不准踏出房门半步!”
不倦吓了一跳,只好吐吐舌头低下头嘟囔:“不去就不去,犯不着拿这种家法来吓人……”
“你们两个随后跟上来……”衣锦程前脚已经踏出去,却又缩了回来,对着灰衣人严厉地说道:“弄清楚!她是老二,可别真弄乱了套!”
灰衣人眨眨眼忍住笑。
“是,谨遵前辈吩咐。”
“那就好!”
他转头要走,又回头瞪着女儿。他张口欲言,可是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说清楚一件连自己也弄不明白的事情;瞪着眼睛、张着大口老半晌,终于猛一挥手道:“算了!反正你给我安分一点,不许再惹事了,晓得吗?”
不倦点点头,可是满脸疑惑。等她爹走远了,她才恶狠狠地回头瞪着灰衣人问道:“说!我爹到底在说什么?!”
灰衣人先是爆出一阵狂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他是你爹,你怎么问我啊?”
他们被蒙上眼睛走了很长一段相当曲折的路,耳边渐渐听不到虫鸣鸟叫,四周愈来愈安静,连空气也变得潮湿起来。
最后他们被扔进一个小山洞里,四下一片昏暗,只知道自己身在地底,却不知道到底在什么地方的地底。周围没有说话的声音,世上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
不悔脱下面罩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急着问他:“你的伤势……”
“不打紧。”剑无名靠在山洞边上苦涩一笑。“没伤到要害,不过是皮肉伤而已。”
他不肯直视她的眼睛,像是躲避什么。
不悔别开脸,替他心疼、悲痛!被自己最亲的义妹背叛,堂堂天下第一剑如今却沦为阶下囚,这真是……情何以堪!
“木兄无需为剑某难受,在这种时候剑某还能有你这么一个朋友,剑无名死而无憾矣。”
“别这么说!”
剑无名愣了一下。
不悔叹口气。
“别说‘死”这个字,不倦一定会想办法来营救我们,事情未必绝望;只要出了这个大牢,一切都会有转机的。“剑无名摇摇头。
“魔教这次有备而来,只凭不倦,恐怕……”
不悔笑了笑。
“当然不止不倦,家父跟家母也来了;虽然他们没有现身,但我想他们就在不倦附近,而且你也见识过不倦的能耐了,她的武功虽然不高,但机智过人,未必斗不过魔教那些人。”
“令尊是?”
不悔答不出来,总不能告诉他父亲的名号,只好摇摇头道:“家父生性古怪,不爱人家提他的名号,将来剑兄与家父见面之时再亲自问他吧,原谅不悔不敢轻言……”
“江湖上多是沽名钓誉之徒,没想到还有木氏一门宁愿隐姓埋名,令尊真是高风亮节,令人佩服。”
这“高风亮节”让不悔不由得莞尔一笑;她可不能确定父亲到底是不是高风亮节,据她所知,父亲半生郁郁寡欢,为的正是在江湖上名气不够响亮——不悔的笑令剑无名一怔,他愣愣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男子,突然发现木不悔有张太灵秀清丽的脸,烛光摇曳之下更显娇柔。
几天相处下来,他总觉得木不悔身上有股奇异的香味,不似一般男子身上所有。虽然男生女相古来有之,但像不悔这般容貌,却真正是可惜了。
不悔察觉到他的目光,粉脸立刻红了。她只能四下张望,顾左右而言它:“不知道其他的人被关在什么地方?”
木不悔的脸红了,而剑无名的脸却也红了。他呆呆地应着:“是啊是啊……
不知道他们被关在什么地方,安危如何……“脸红什么呢?剑无名闷闷地想着,隐约感觉到异样,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于是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却是谁也不敢再望着谁……
“找到了!这真是令人想不到,原来他们竟把人关在武当山脚下!”
“武当山下?”
衣锦程摇摇头,大感不可思议。
“老夫也感到意外,那地方外表只不过是间普通的农舍,进去之后才发觉另有玄机,这秘密若是让武当派的人知道,恐怕真会教他们气得呕血。魔教的人竟然把他们的武当山挖了个大洞,地牢就在里面。”
“那人呢?是不是所有人都被关在里面?”
“这就不知道了。人口看来只有一个,而屋子里总是有人把守着,我没能进去瞧个明白;只不过进出的人相当多,里面别有洞天,他们这凿山的工程也煞是惊人了。”
不倦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那该怎么办才好?咱们要如何进去救人?”
灰衣人也显得束手无策,他蹙着眉思索良久,终于还是摇头。
“看来只好等援兵到了再说——”
“不行!万一他们杀了里面的人怎么办?我不放心!我一定要想办法进去!
就算没能把人救出来,起码得知道他们是生是死。“”别胡来!人在他们手上,万一他们真的动手杀人,咱们岂不是铸下大错?“
“爹啊!咱们只是进去看看,凭咱们三个人的本事,虽然没法子把人救出来,难道连看也看不得么?”
“这……”衣锦程抚着胡子想了又想,沉吟道:“如果咱们不动声色将里面的人引出来,拖延个一时半刻是没问题的……”
“既然如此,那咱们还等什么?”
地牢里不见天日,牢房周围都是岩石,以致于寒气逼人。他们到底待在这里多久了?他们无法确定。几次有个老人送来饮食,问了许久才发现他根本又聋又哑,对他们的处境毫不在乎,送来的饮食也糟糕至极,根本难以下咽。
剑无名靠在岩壁上闭目养神。他的伤势并不重,对地牢的恶劣环境也还能忍耐,但不悔却显得神情憔悴;她原本已经显得相当纤弱,如今更是苍白得令人忧心。
看着他躺在冰冷的岩地上瑟缩着身子,剑无名心中一阵揪痛!若不是为了自己,不悔又怎会落到这地步?
“不倦……快跑!剑兄……你们快逃啊!”
见他连睡着都还惦记着自己,剑无名心中好生过意不去,既感动又迷乱!
他移到他身边,轻轻摇晃着他细瘦的肩,这才发现不悔比他想像的更加瘦弱。
那单薄衣衫下的骨骼多么纤细,就算女子也不过如此。
她紧闭着双眼,双手却不停在半空中乱抓,慌乱无章地念念有词:“快逃…
…小心!小心!“”不悔,“剑无名连忙将她摇醒。”没事了,只是恶梦。“
不悔猛然睁开双眼,惊吓得连呼吸也停了!
剑无名握着他的肩轻轻说着:“没事了,咱们还在地牢里。”
她终于喘出一口气,虚弱的笑了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一直努力撑着不敢让自己睡着,但她的身子终究还是撑不下去,这一睡过去,果然如自己所猜想的恶梦连连。
“你身子好烫!”剑无名忧心地轻抚他的额头,发现热得烫手。“不好!你病了!”
“我没事……真的……”不悔想躲开他,却发现自己虚弱得几乎抬不起手。
她已经好久没喝过半口水、进过半粒米了。
“不行!得找大夫来看看!”剑无名说着,随即想到他们目前的处境,他惨笑两声:“老天爷!他们怎可能让大夫进来,说不定他们真打算将我们关在此一生一世!”
如果真能在这里与他度过一生一世,她该高兴还是难过?不悔迷迷糊糊地想着。
“不悔,不能睡!你快醒醒!”剑无名焦急地扶他坐起来。“听话!你病了,不能睡着!”
“可是我好累……”她喃喃自语地说着,昏昏沉沉地看着剑无名那张忧心的脸,突然虚弱地微笑道:“睡了也没什么不好……在这里跟你一生一世也没什么不好……”
“你听你说的什么傻话。”剑无名勉强一笑,“咱们兄弟俩出去之后还要大喝三天三夜的‘山醉’,还要听风赏月,将来你娶妻生子之后,为兄还要前去大大热闹一番,你说,咱们怎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一生一世?”
娶妻生子……
听到这句话,不悔终于真正醒过来了。
她有些悲伤地点点头。
“是啊……将来大哥会娶妻、会生子,到时候咱们是得好好庆祝一番……对了,大哥可有与人结下婚盟?”
剑无名笑着摇摇头。
“没有。”
不悔心头一震!她别开脸,颤抖着问:“圣剑山庄乃是名门世家,难道老庄主都没为你物色对象?”
“没有,”剑无名叹口气,微笑着回答:“幸好真的没有。”
第八章“木头!真真是两个木头!”
“咦?你生什么气?”灰衣人讶异地笑道:“不是去打探你大哥跟剑无名的消息?”
“是啊,就是这样我才生气!我躲在牢房外听他们说了半天话——”不倦气得跳脚骂道:“偏偏那两个都是木头!”
“木头?”灰衣人兴致盎然地问:“何以见得?剑无名可是天下第一的武林高手,而你大哥又有你这古灵精怪的妹妹,说他们两个是木头,我还真不敢相信。”
“你知道什么啦!他们——”她一句话接不下去,只能不停地跺脚:“唉啊!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的啦!“”我要是明白了又何必问?“
“不跟你说了!总之他们就是木头!哼!”
灰衣人靠过来,微笑着低头问她:“你说他们两个是木头,是不是指他们彼此喜欢对方,却又谁也不敢说、谁也不敢承认?”
“我——”不倦抬起头,却发现他靠得好近,他的呼吸近在咫尺,而他身上特有的泥土气息正环绕着她。
她退了几步,有点受惊似地大睁着双眼嘟囔:“我……我没这么说……”
“嗯……但是我听起来觉得你就是这么说。”
她后退几步,他便跟上去几步,两人的距离还是好近;不倦又往后退,直到退到木屋边缘,终于无路可退了——不倦的头沉重得抬不起来,她很希望可以说些话打断这饱含魔力的一刻,可是向来机灵的脑子眼下却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出来!
“我觉得你是在告诉我,做人呢,不能太木头。”
“我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觉得自己的脸火烫起来,紧张得讲话都结巴了!“那是我大大大大哥跟剑无名的事情,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们?”
“我——你——你取笑我!”
不倦红着脸大叫,猛地抬头,试图将他推开,却发现他的胸膛太宽而自己的手太细弱,不要说推不动,她的手看起来变小了,变得柔细、变得脆弱。
灰衣人笑着握住她的手,拉着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其实,他也不像外表那么玩世不恭,他的心跳得很快,他的手心也隐约冒着冷汗。
他们什么话也没有说;相处了那么多天,原本总是吵吵闹闹的两个人,突然陷入一片寂静。
他们的心跳互相交集着,像是借着心跳互诉衷曲,可是谁也没听到。
“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不倦埋在他的怀里,闷闷地说着。
“我告诉过你了。”
“可是我没听清楚。”
他笑了,宽厚的胸膛起伏着,很温暖的震动。
“我叫什么名字真的那么重要?”
“一般来说是很重要。”
“但是我们并不是在一般的情况下相识的不是吗?我爱打架,而你救了我,一般来说没有女子会去搭救男人。”
“你就非要一直提醒我那件事吗?”不倦轻叹口气,安稳地栖息在他怀里。
打从那一夜他握住自己的手,用真气替自己疗伤之后,他们就变得很亲密了;只不过他们谁也没说,好像也没什么机会让他们说。
“也该有人去提醒剑无名,在他身边的一直都是个女人。”
他又笑了,不倦发现自己很享受这种震动,有点酥麻却又带着沉稳,这就是男人的心跳……她可以躲在这里很久很久。 “喂,我说的话你听到没?”
“听到了……”不倦竟然打个呵欠嘟囔着回答:“为什么非要我去?我爹跟我大姐说了几百次,不许我再惹事了——咦?你怎么又知道了?”
灰衣人叹口气。
“丫头,没有人会叫‘大哥’这两个字每次都叫错。”
不倦笑了起来,然后很惊奇地发现:原来自己笑,他的胸膛也会振动!多有趣!
自从上次不悔做恶梦之后,便一直断断续续地梦呓着,时哭时笑,昏昏沉沉,有时候他睁着眼睛看自己,却似乎一点也不认识,仿佛他是个陌生人。
剑无名束手无策!
人称他为“天下第一”,但如今这天下第一有什么用?他甚至不能为自己的兄弟请大夫、不能为他煎汤熬药,他自觉没用到极点!只能看着不悔受苦,自己却丝毫帮不上忙。
“来人!快来人!”他又一次愤怒咆哮。
自幼,他受到严格训练,喜怒不能形现于色,但此时此刻他什么都顾不了了。
如果不悔真的死在他面前,他……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你们全都死了吗?!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快来人!”
“来了,这不是来了吗?”衣水练翩然出现,巧笑倩兮伫立在他面前。“义兄,有何吩咐?”
“不悔病了!快去给他请大夫!”
衣水练瞥了躺在地上的木不悔一眼,她那娇美的脸孔虽然笑着,但她的眼光却冷酷至极。
“请大夫?义兄,你现在的处境有什么资格要大夫?”
剑无名深吸一口气,咬着牙说道:“水练,看在咱们兄妹一场,替我兄弟请个大夫吧。”
“哼!兄弟?义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作清高?”
“什么意思?”
“他是个女的,你们相处这么长的日子了,你竟然毫无所觉吗?呵呵!好个天下第一!竟连雌雄都分辨不出!”
剑无名哑然!他瞪着衣水练,像是不相信她所说的话。
“不信?脱下她的衣服瞧瞧不就知道了?”
“你——”
“如何?是不敢?还是你心里本来就知道?”衣水练冷笑道:“义兄,这木不悔对你情深义重,你真的忍心看她死在你面前?”
剑无名紧握着双拳。
“你待如何?”
“很简单,降我圣教,不但她不用死,甚至连我……都是你的人。”
“不知廉耻!”
衣水练脸色一变,目光凄然道:“易时易地,你还会对我说这种话吗?你敢说你没有喜欢过我?”
剑无名不答,心中五味杂陈,连看也不愿再看衣水练那张绝美的脸孔。
天下无情之人何其多,为何偏偏是水练?为何自己疼爱多年的妹妹会摇身一变成为魔女?
“你说话!”
“我对你只有兄妹之情,易时易地也是如此。”
“你撒谎!”衣水练愤恨吼道。“你只是因为我刺了你一剑才会说这种话!
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那一剑可以轻易取你性命,正因为我……我喜欢你,才会手下留情!“”如果你真的顾念兄妹之情,那就为不悔找个大夫。“
“不悔不悔!既然她名叫不悔,那么就是为你死了也不会后悔!我为什么要替她找大夫?”衣水练咬牙切齿道:“你不降我圣教,那就看着她死吧!”
“水练!” “不用求她……”不悔虚弱地开口:“我宁死……也不要她怜悯……”
“不悔!你醒了?!”剑无名大喜过望,连忙过去探视她,关注之情溢于言表。“好些了吗?”
衣水练看在眼里,只觉得无比的刺眼;嫉妒像是一把熊熊烈火,燃烧着她全身。
“好……郎情妹意,你们这一对狗男女,我看你们将会如何收场!剑无名,是你先对我无情,休怪我对你无义!你们下地狱去做同命鸳鸯吧!”
他就是圣剑山庄的老庄主“名剑无双”剑无双。
他青袍白须,容貌儒雅,背上背着一柄毫不起眼的木剑,仙风道骨又气度雍容。他与剑无名果真相当神似,只不过多了几分落拓潇洒之气,看起来像个世外高人,而不是天下第一庄的庄主。
“亲家,多年不见!”剑无双一见到衣锦程,微笑着亲热招呼。“这些年来每每路过江南,总想着上无影门去叨扰几顿饭菜,无奈老是忘了。”
不倦笑了起来,道:“老先生说话真有趣,又说惦记着,又说总忘了,到底是惦记着呢?还是忘了?”
“既然十几年没来,自然是忘了居多。”衣锦程没好气回道。
“这小丫头好伶俐,莫非是我未来媳妇?”剑无双打量着不倦,笑意晏晏。
“亲家的爱女,果然机巧可爱。”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
衣锦程火气又上来了!这剑无双当年与他许下亲谊,偏偏一去十多年无消无息,害得他日也盼夜也盼,女儿养那么大了,前来提亲的人也不少,全让他给赶了回去,如今连嫁妆都准备好了,却不知道新郎倌到底是谁!
“不是这个?”剑无双有点讶异。
“爹,这位是衣不倦,是前辈的二女儿。”
“爹?!”
这次轮到不倦跳起来了!她蹬着眼前的大胡子灰衣人;他喊圣剑山庄的庄主“爹”?那他是、他是——这下她终于想起来了!那天这家伙在破庙里说的原来是:“谢谢小爷,救命之恩将来剑无名必当图报。”
“剑无名?!你居然是剑无名?!”不倦大叫。
剑无双诧异地看着儿子道:“怎么?你还没跟亲家说清楚吗?还有啊,你这一身庄稼打扮到现在还不换回来,莫非真打算这副打扮去攻打魔教?”
衣水练离开之后又过了一天一夜。老人送来了三次饭菜,不悔却是连一句话都不肯对他说。无论他如何哄劝,她总是默默流着泪,一语不发。
他心急如焚!如果心真的可以燃烧,恐怕老早已经烧成一团焦炭。
“不悔!我到底说错了什么?你为什么沉默如斯?”
不悔双眼无神地望着空荡荡的岩壁,仿佛什么也不想,脑袋里一片空白。如果剑无名的心是被烧成灰烬,那么她的心就是被掏空了。
他怎么能说他们之间没有许下婚盟?是剑老庄主没告诉他?还是他根本不承认这件事?她不能问,问不出口,只能任那疑惑啃噬着她脆弱的心思。
一天一夜下来,她更显清瘦、更加憔悴;剑无名看着她,觉得她就要死在自己面前!
“不悔,你说话!因为你是女子,所以得谨守分际吗?”剑无名来到她跟前,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如果是,你说句话,我不再打扰你就是。”
良久,不悔终于收回视线,幽幽叹口气。
“没什么好说的,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原就该谨守分际;剑少庄主,请你让我安静一下。”
剑无名一窒!他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不悔脸上写满了拒绝,他当然看得出来。但是——为什么?
知道她是女儿身,他心中狂喜啊!他有许多话想对她说、有许多衷情想对她倾诉,为什么她却不肯听了呢?
剑无名默默地望着不悔,她脸上有着拒绝、有着悲伤,尽管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
他想问,可是不知从何问起。他向来是个不擅言词之人,对女子更加疏远,除了衣水练之外,他没与其他女子深交过,女孩儿家的心思他又哪里晓得?
他叹口气,幽然望着灰暗的岩室,静静说道:“不悔姑娘,你可记得几天前你才说过要与剑某同生共死?那是身为兄弟的木不悔,所以现下你我又形同陌路?
这样的同生共死……教人如何相信?“
不悔抬起眼,愣愣地看着他,良久才终于咬牙开口:“不悔卑微,岂敢高攀。”
“你为什么这么说?”剑无名痛苦低吼:“你要逼我到什么程度?你要我说什么呢?你要我承认我喜欢你、想娶你为妻?此情此景,在下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我没有要你说,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否认曾有过婚盟?莫非你剑少庄主竟瞧不起我无影门?”
“有两个剑无名?”
“当然不是,而是小儿原本就有两个,他们是孪生兄弟。”
“孪生兄弟?!”不倦怪叫。眼前一双大脚、满脸落腮胡的家伙竟然跟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剑无名是孪生兄弟?!
“喂!丫头,你这眼光很瞧不起人哪,老……”他一句“老子”已经到了嘴边,却又紧急收了回去,别扭地说道:“在下虽然不及弟弟貌似潘安,但也不至于差劲到哪里去吧?”
“他是哥哥?”衣锦程张口结舌地瞪着眼前一身庄稼布衣的剑无名。“那被关在地牢里的那个是弟弟?”
“是,这是老大无名,被抓走的那个是老二如星。”
“唉啊!反了反了!乱了乱了!这下全乱了套了!”衣锦程呻吟怪叫。“眼下不悔跟老二在一起,可是不倦却又跟老大在一起!这这这……剑老兄啊!您这玩笑开大了!”
“不是玩笑。”剑无双微微一笑,神情却相当认真。
“当年无名出生之后又隔了一个多时辰,如星才出世,以致当年到圣剑山庄致贺之人全都不知道还有第二个孩子。如星出生之际体质纤弱,老夫与夫人都没把握能养大他,也就没对外提起这件事。”
说到这里,剑老庄主无奈地看了长子一眼,眼光中饱含父亲对儿子的宠溺,也饱含了身为武林人的叹息。
“谁知道长大后无名不喜承担庄中事物,独爱耕农打猎;老夫又探知魔教在中原蠢蠢欲动,恐怕正进行着不为人知的重大阴谋,而圣剑山庄跟各大门派自然首当其冲,于是便与夫人商议决定顺水推舟,将两个人调换过来。如星成了剑无名,而真正的无名则在庄外垦地务农。这原是将就之计,人名也不过是人名,并没有太大意义,没想到这招偷天换日如今却派上用场,老天行事果然每每出人意表。”
“什么老天行事!依我看应该是‘老夫’行事吧?”不倦嘟囔道:“也只有剑老庄主行事才会这么诡谲怪异了,谁想得到剑无名居然有两个!”
“不倦!不得无礼!”
“我没无礼!我只是想知道,当年跟姐姐定下婚约的,到底是哪个剑无名?”
衣锦程望着亲家,也等着他回答。
剑无双一抚长须,似乎也没想到这问题,他沉吟半晌方道:“照礼俗来说,自然是长子先成亲——”
“爹!”真正的剑无名惨叫。
剑无双忍不住朗朗而笑续道:“不过小丫头说得对,老夫行事又哪里拘泥于世俗之见了呢?”
剑无名大喜!猛然上前握住不倦的手笑道:“这下可好!老子不用娶你姐姐啦!你这小丫头肯不肯跟我去种田养鸭?”
不倦脸上一红,却是呐呐地说不出话来。任凭她机巧百出,如今也想不到该如何应付这变化了。
剃去满脸落腮胡之后,剑无名看起来果然比较像“剑无名”了。他的容貌跟弟弟有七分神似,但还是有三分不同。
穿上剑无名常穿的白色长袍,配上一柄长剑,远看是不容易分辨的,但近看却会发现他脸上总带着笑意,而他的眼角多了几条日晒的纹路。
“这样看起来是有点样子……如果别太靠近,应该穿不了帮。”
不倦打量着他的脸,左看右看都觉得不习惯;他现在的样子是英挺帅气多了,的确有一庄之主的气派模样,但她还是喜欢那个穿着粗布蓝衣、脚上踏着一双草鞋的庄稼汉子。
“怎么?不好看?”他上上下下看看自己,不由得失笑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当庄主了吧?猴子穿上龙袍也不会像皇帝。”
“你自己知道就好,省得我说了让你伤心……”不倦低低咕哝。
“喂!死丫头,你真是瞧不起人,老子我可是客气!”剑无名笑着伸手呵她痒,不倦大笑着躲闪。
“我说的是实话嘛!你怎么穿也不像‘剑无名’啊。”
“可是我就是剑无名。”
“你不是。”不倦老气横秋地摇摇手指,“你应该叫‘剑如星’,虽然呢,我觉得这名字也不大适合你,你最合适的名字是什么王阿牛啦、张狗子之类的。”
“你这死丫头,真是气死我啦!”他大手一揽,将她逮个正着。“还跑!看你跑哪儿去!”
“唉啊!我说的是实话啊。大老爷,您行行好,放过小丫头一命吧!”
“这年头说实话就是死路一条,看我施以严峻酷刑,非要你改口不可!”他笑着不停呵她痒,不倦笑倒在他怀里不住扭动,两人闹成一团,终于倒在地上笑着喘气。
当他们四目交接,笑容依然写在脸上,只不过多了几许深情。
剑无名轻抚她的发,温柔问道:“如果我真是什么王阿牛、张狗子,你还嫁不嫁我?”
虽然她对着姐姐总说得很大胆、很放肆,说自己将来要嫁的人得由自己选择,但当真正面对时,她终于还是流露出小女儿娇羞,别开脸不肯回答。
“你不说,我可又要施以酷刑啦。”他温柔恐吓。
他的手一伸过来,不倦又是一阵娇笑,傻气地趴在他胸前低语:“好啦好啦,我说就是了嘛!不管你是张阿牛还是王狗子,我都愿意跟着你种田养鸭,这样行了吧?”
“是王阿牛张狗子。”他笑着纠正。“人的名字可要紧得很,不能随意更改。”
这是反话,不倦自然听得出来,她又做出老气横秋的模样道:“正是正是!
咱们可不能乱改你的大名,王阿牛张狗子老爷。“他满意了,活似自己天生就该叫这顺口却又粗鄙的名字。他微笑着揽着不倦,静静躺在地上。
这一去,他们都不知道事情的结局会如何,说不定他们无法救出他们的兄弟姐妹,说不定中原武林真的从此沦落魔掌;果真如此,他们种田养鸭的未来,也不过是一场太简单而又太遥远的美梦。
不倦爬上他的胸,难得温柔地注视着他的脸。
他想开口说什么,她却没给他机会。
现在她真正体会到自己说得对,自己的幸福该由自己掌握。于是她堵住了他的唇,以她温柔娇嫩的唇瓣。
第九章不悔气若游丝、脸色铁灰,她已经进入半昏迷状态,清醒的时间愈来愈短,而昏睡的时辰愈来愈长。
他不断替她推拿过宫,但也只能维持她微弱的气息,却无法治好她的病。她的额头烫手,呼吸时带着一股腐败的气味。
剑无名知道,她就快死了,就在自己眼前——他拥着不悔愈来愈轻的身体,觉得她的魂魄似乎随时都会无声无息地飞到九霄云外,从此再不肯回头。
回想他们认识的种种,在破庙初见、在野林中相谈甚欢,之后结伴同行。
在迎客松酩酊大醉的那个夜晚,他提议义结金兰,不悔却拒绝了,当时他醉意醺然,否则怎会看不出来不悔真正的心意?
情似游丝,人如飞絮,泪珠阁定空相觑。
一溪烟柳万丝垂,无因系得蓝舟住。
雁过斜阳,草迷烟渚,如今已是愁无数。
明朝且做莫思量,如何过得今宵度?
这是当日在迎客松不悔所念的词,如今想想,终于明白她的一番情意。只不过却似乎迟了……
望着不悔那灰败的脸色,他的心不由得绞痛起来!他低下头,两滴清泪落在不悔脸上,他想伸手拭去,却发现不悔正怔怔地瞧着他。
“你哭了……”她虚弱沙哑地说道:“为什么?因为我快死了吗?你别难过……人总要走上这条路……”
“别胡说!”剑无名闭上眼睛,热泪盈眶。“你不会死的!我不许你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我要你寿终正寝、要你子孙满堂、要你顺遂一生!”
“子孙满堂……”不悔惨惨一笑,累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但她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若再睡去,或许再也见不到他的脸,所以她极力支撑着不让自己睡去。
“求你喝点水吧……”剑无名将肮脏的水碗送到她唇边凄然道:“你已经几天几夜没喝过水、没吃过东西,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更何况是你!”
“我不想喝……”
“不悔……”
“我爹给我起的名字起得真好,无怨不悔……”她深吸一口气,喘了喘又笑道:“剑兄,等我死了,请你送我回江南,我想葬在太妃湖畔,那里是我跟不倦从小游玩的地方——”
“不许再说了!我不想听!”剑无名愤怒地打断她的话:“你为什么不想活?
如果你喜欢,将来我们就住在太妃湖畔,日日夜夜对着你心爱的太湖,早上观雾、夜里赏星,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你为什么不想活下去?“
为什么呢?不悔迷迷糊糊地想着,只觉得自己实在累了……
如果真的可以跟他住在太湖畔,一生一世观雾赏星,的确是人生乐事啊!只不过,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她再也撑不下去,再也没那个福分。
“不悔,你醒醒啊!不悔!”剑无名摇撼着她,不断地喊着她的名字,但他怀中的人听不到他的呼唤——剑无名放下不悔,瞪着眼前精钢所铸成的铁条;圣剑山庄素来并不以内功著名,但此时此刻他什么也顾不了了!他有满腔的愤怒、满怀的悲痛!今日他若是无能离开这里,那么这一生一世他也不打算离开这里了。
他的双手紧握着有小孩手臂那么粗的铁条,运足毕生功力,猛然爆出嘶吼——武当山下小茅屋那看起来真的就是间小小茅屋,打猎的猎人跟拾柴的樵夫经常会在山里盖这种小茅屋,风吹雨打之时以方便暂时休息。
也因为这茅屋太小、太不起眼,以致武当门人都没注意到;虽然这里常有不同的人出入,但他们总是猎户跟樵夫的打扮,武当们人又怎么会注意到那么多细节?
如今别说武当,武林中各门各派的代表人物都给他们掳走,他们自然再无忌惮,光明正大出入。
据说魔教的野心不只在中原武林,被掳的人当中也有不少在朝中为官的文官武将;他们不只想称霸中原武林,更想摆弄朝纲,号令天下!
如今茅屋四周已经布满魔教派出来的高手,光是想闯进那片林子已经不容易,遑论想神不知鬼不觉救出他们,那就更难了。
“其实很简单,咱们有‘剑无名’嘛。”不倦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不过呢,要请老庄主委屈一下,披上袈裟、戴上法帽,如此一来,咱们又有了少林的‘澄观大师’——”
她这么一说,剑老庄主已明其意,登时呵呵一笑,抚掌叫好!
“小丫头好计策!亲家,您可生了个女诸葛啊!”
被圣剑山庄的老庄主这么一夸,衣锦程不由得也笑了起来,他向来只觉得这女儿花样百出、麻烦不断,却没想到女儿果真机巧聪明,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嘴上却不能承认,只得笑着摇头道:“老庄主别太夸她了,等她入了你们剑家的门,你可别叫苦连天,抱怨衣某不懂得教养女儿便是。”
“爹啊!”不倦红了脸低嚷:“您说到哪里去了啦!眼下救人要紧!”
“是是是!救人要紧、救人要紧!你是女诸葛嘛、老爹当然听从你的号令。
你要老庄主扮和尚,那老爹爹呢?总不能叫我扮峨眉的尼姑吧?“
不倦朝他扮个鬼脸道:“您再这么胡说八道,说不准我真叫您扮尼姑。您啊,什么也不用扮,老庄主跟剑无名领人在外面四处奔逃,让那些人以为他们已经逃了出来,咱们当然是闯进去救人。”
衣锦程点头,这时他才真正了解女儿的心意——经过他们这几日的观察,不但茅屋外面有高手驻扎,茅屋里面也有人把守,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胞弟衣锦绣。
这是他们无影门自家人的事,自然不能由别人来解决。
“就这么说定了,咱们就在这里等着,等天一黑,光线昏暗的时候,老庄主便领人从茅屋后面杀出来,他们一定想不到咱们会有这么一招。”
或许是上天保佑,这一夜飘着细雪而天星黯然无光。
茅屋四周守卫的魔教教众们一个个瑟缩在茅屋附近,围着火把取暖,谁也没多留心周围的动静。武林里知名的人士都给他们逮来了,还有什么好防备的?
就在这时候,茅屋后面窜出一条人影。刚开始他们不以为意,但紧接着又窜出另一个人影,这时候终于有人大声喝道:“谁?谁在那里?”
“剑无名。”
“什么?”问话的人吓了一跳!怎么可能?
“阿弥陀佛,剑少侠不可恋战,速速带着其他人离开这里方是上策。”
“澄观大师说得对,大家跟我走!”
“不得了了!囚犯逃出来了!剑无名跟少林澄观都跑出来了!”
茅屋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混乱,有人忙着拿兵器、有人忙着追逐逃走的囚犯。
“不要慌!那不可能是剑无名!那是假的!”
混乱中,不知道是谁说了这句话,但他眼前银芒一闪,那人玉树临风,尽管在深夜里也能看到容貌。
“不不不!真的是剑无名!快去禀报上头——”
他的话没机会说完,只见银芒闪过,他已经成了一具尸首。
黑暗中爆出长啸,严厉的语音回荡在武当山的空谷之间:“剑无名在此!挡我者死!”
火光闪耀,一场混战于焉展开。
茅屋四周陷入混乱当中,守护在茅屋当中的衣水练不由得紧张起来。
“爹,外面打起来了!”
“别理他们,咱们的任务是守在山门人口,外面的事自有人承担,不用出去。”
衣水练愈想愈觉得不对,转身往密道而去。
“女儿去看看,必要时一刀杀了他们,免得徒生后患!”
“站住!不许去!”
“可是他们喊着剑无名……”
“剑无名被关在山洞里,你见着他出来了吗?”
“当然没有!可是——”
“既然没有,那就是假的。”衣锦绣安稳地坐在铺上,神态自若地哼了一声:“外面那些人真是草囊饭袋,连真的假的都分辨不出——”
他看着女儿,眼光有些怪异,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水练,你是怎么了?小时候你不是如此冷血无情的孩子,如今为何变了?”
“我没变,女儿向来如此。”衣水练冷道。
“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剑无名?几次爹想带你离开圣剑山庄,你总是哭着不肯走,你还记得么?”
“记得,那是因为教主交代过女儿,大事未成之前不可受私情所系。”
衣锦绣愕然注视着女儿。
当年她才几岁的小娃儿?虽然她生在魔教、长在魔教,但他自认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不让她跟她娘一样变成一个魔女。
眼下……她却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当日在破庙里,其实女儿早就认出端木虔,还知道她在女儿小时候抱过女儿,更知道爹爹收她为徒,但女儿一样决心要杀了她,让剑无名更相信我,这就是女儿的行事手法,爹爹莫非认为女儿太过毒辣?”
“那么……你喜欢剑无名也是假的?”
“不。”水练终于显露出一丝脆弱,脸上有受了伤的表情。
“女儿真心喜欢剑无名,只不过他不肯听女儿的话。这么多年来,女儿日夜陪在他身边,而他却不肯听话。如果他肯降我圣教,女儿自然以身相许,他既然不肯,那么留他何用?不如一刀杀了,免得夜长梦多。”
衣锦绣无话可说,只觉得自己当年一念之差竟然害得女儿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他的心隐隐作痛。
突然,茅屋外有人大喝一声,几件事物穿过茅草门,朝屋内激射而来!
“小心!暗器来啦!”
“水练小心!”衣锦绣从榻上一跃而起,伸手接下激射而来的暗器,定眼一瞧,却不是什么致命暗器,不过是几枚不起眼的透骨钉罢了。
“爹爹小心!暗器上有毒——”
“谁说有毒?”换回女装的不倦笑嘻嘻地从门外进来道:“无影门向来不许用毒,你不知道吗?”
“哼!你果然是衣锦程的女儿!老夫一眼就看出你使的是无影门的独门手法。
说!你既然是无影门的弟子,为何又另投师门学来这一身怪异身法?“
“谁说我另投师门?我第一个师父是我爹,第二个师父云海和尚只教过我一年功夫,也是我爹央求他教我的——咦?我跟你说这么多做什么?你叛离师门投效魔教,你才是无影门的罪人!”
不倦年纪虽轻,素日又喜欢嘻嘻哈哈,这最后两句话由她口中说来,不知怎么地,竟正义凛然,连衣锦绣也不得不脸上为之一红!
“是衣锦程对不起老夫!他嫉妒老夫功夫比他高、手法比他高明,竟然半夜里串通姨娘想毒害老夫。若不是老夫发现得早,早就一命呜呼!老夫远走西域,只有拜月教的教主愿意收留,不是我对无影门不忠,是衣锦程对老夫无义!”
“你们这对父女还真是半斤八两,动不动便说别人对你们无情无义……”不倦翻翻白眼,忍不住发火骂道:“你疯了你!你跟我爹是兄弟,我爹怎么会想杀你?!”她气呼呼地大嚷:“我爹日日夜夜盼着你回来,盼得头发都白了!我从小到大,一天到晚都在听我爹提起你这兄弟,说你武功有多高、说你发暗器的手法有多利落!他说没了你,无影门从此没落。若不是我吞不下这口气,又怎么会出来闯荡江湖?可是你却说我爹想杀你?你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老夫没有胡说,你若不信,何不回去问你父亲?”
不倦看着他半晌才缓缓开口:“你会让我回去吗?”
“这……”
“不能让她回去!”衣水练嚷道:“这家伙诡计多端,她回去之后必会坏教主大业!”
“魔教教主给了你什么好处?我们算是姐妹耶,你竟然这么狠心要置我于死地!”
衣水练冷冷瞧着她。
“要成大事必定要有所牺牲,莫说你我这素未谋面的姐妹,就算是至亲至爱也有六亲不认的时候。”
“所以你牺牲了剑无名?你们相处多年,你竟然能够毫不犹豫一剑刺进他胸膛,我对你说的一点也不怀疑。”
“不要再说了!”衣锦绣的脸色阴晴不定,他看看女儿,再看看不倦,终于叹口气道:“罢了,看在祖宗的面子上,你走吧。”
“爹——”
“住口!”
“可是——”
“算你还有点良心。”不倦笑了笑,朝他行个礼,“叔叔在上,请受侄女一拜……叔叔,你说我爹要杀你,这句话真是大大的错了!当年他没有杀你,此刻也没有,如果他真要杀你,你早已经死了。爹,出来吧!”
衣锦程、衣锦绣两兄弟相对无语。
十多年不见,衣锦程怎么也没想到当年弟弟出走,竟然是为了一场莫名其妙的误会。他心痛极了!数十年兄弟,他竟然还不了解自己的为人吗?
“爹!他们父女一搭一唱,为的无非是让你背叛圣教,此举万万不能!”
“什么圣教邪教?我跟你爹说话,有你这丫头插嘴的余地吗?住口!闪一边去!”衣锦程发起怒来。他素来好脾气,但此时此刻却真的动了气。
“大哥……”
“你也知道我是你大哥?咱们兄弟几十年,你却随随便便诬蔑我!从小到大,哪一个好吃好喝的我没留给你?你娶妻之后却变了个人,整天疑神疑鬼!都是你那妻子不好,我早就说了,她是魔教中人,会突然下嫁于你必有所图,你看看!
她竟然离间咱们兄弟之情!“”不许你骂我娘!都是你们处心积虑想杀死我爹跟我娘,他们才迫不得已远逃关外,累得我娘难产而死!“
“你胡说!”不倦也气了。“我爹跟大娘不是那种人!”
“当日我亲眼见到你在厨房里煎汤炖药,还喃喃自语地说着要让我们见不到明天的日出,此事绝对错不了!”衣锦绣吼道。
“我没有!我杀你们做什么?掌门之位是我的,衣家长子是我,我跟你抢什么?你离家的前一个夜里我根本不在,我去了金刀王家里喝酒,是你亲自送我们出门的,莫非你忘了?”
这么一说,衣锦绣终于忆起当日下午大哥的确对他说过要去金刀王家里喝酒,不久之后又见到大哥,他才会好奇心突起,跟上去看看;却没想到看到一幕令他愤怒不已的画面——“这是你说的!说不定你杀机陡起,去而复返下毒毒害我爹娘!”
“你才胡说!”不倦应道:“魔教中人行事毒辣,又擅长易容之术,说不定早就处心积虑想要叔叔前去助拳,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诬蔑我爹!”
衣锦绣胸口一窒!多年来的疑云终于解开。
当日他亲自送走大哥大嫂,回房之后却不见妻子踪影,遍寻不着之际转到厨房,却又见到大哥在厨房里下药——“天……那是素心……”
“爹!你别听他们胡说,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衣水练气愤无比地大吼。
就在这时候,茅屋里的石床突然爆出巨响,轰地一声!将他们全都给震得闪到一旁。
剑无名衣衫褴褛、赤红着双眼,抱着昏迷不醒的衣不悔从石床里出现,浑身杀气腾腾。
“大姐!”不倦吓了一跳!猛然冲过去。“我姐姐怎么了?!”
“剑无名!”衣水练手中的银鞭刷地扬出银花。
“水练!鞭下留人!”
衣锦绣阻止不及,只见银花陡闪,剑无名一手抱着衣不悔,另一只手推开不倦,竟空手接住了来势凶猛的长鞭。
剑无名咬牙切齿,杀气惊人地开口:“闪开!挡我者死!”
“那好,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为了圣教,我绝不能让你走!”
“水练!你真的疯了!”衣锦绣又气又急地咆哮。
衣水练看了父亲一眼,表情绝然。
“说我疯也好,什么都好!我只知道,我生是圣教的人,死是圣教的鬼!为了圣教,死又何妨?!”
“既然如此,那你就死吧!”
剑无名猛然一抽鞭子,无数血珠从鞭子里飞卷出来,衣水练抵挡不住庞大的气力,顿时一个踉跄,跌在地上。
剑无名扔下鞭子,连看也不再看她一眼,大步往茅屋外狂奔而去。
“剑无名!你回来!剑无名!”衣水练哭吼着,愤怒无比地咆哮:“我恨你!
我这一辈子都恨你!“雪夜一役,他们从山洞里救出来的武林人士竟然高达上百人。有些早已被囚禁多年,有些已形容枯槁不成人样。
剑无名抱出不悔之后,在路上遇到了他父亲,老庄主急忙以真气为不悔续命,又连连差人到山下镇中请来几名大夫为她诊治。折腾了一天一夜,才终于保住衣不悔的小命。
衣锦绣为了赎罪,也跟着他们上武当。虽然他很忧心水练的安全,但也知道水练中毒已深,无可救药。
看着大哥衣锦程的两个女儿,他不胜欷欺。人哪!真是不能走错一步,如今想要回头,却已经没有机会了。
为了怕魔教的人反扑,他们将所有救出来的武林人土聚集在武当的清真观,用剩余的兵力严加把守。
幸好连日大雪,清真观易守难攻,一时之间安全上倒是没有顾虑;只不过魔教的人攻不上来,他们却也出不去了。
过了三天,山脚下聚集的魔教人数愈来愈庞大,而他们却只能坐困愁城;几次派人冲杀下去都无功而返,反而损兵折将,形势愈来愈凶险……
第十章不悔到了第三天才悠悠醒转。不但急白了衣锦程的头发,也让剑无名整整瘦了一大圈。
待她好不容易醒过来,却坚持不肯见等在门外的剑无名,又不肯说出理由;不倦想了又想,猜了半天,才终于猜到不悔的真正心意。
“大姐,你们在地牢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
“大姐啊,你怎么变得惜话如金啦?”不倦叹口气道:“枉费未来姐夫对你那么好!那时候你小命都去了九成九了,他居然拼死把你从地牢里救出来,那分心意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别说了,我不想听。”
“大姐啊,你这脾性真是急死人!有什么话也不说清楚,剑大哥这样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他亲口对我说过,如果你死了,他也不想独活。当日你们在擂台上说要同生共死,人家真的做到了,反而你别别扭扭,伤透了人家的心。”
不悔悠悠叹口气,不由得垂泪。
“他伤心?我难道不伤心吗?衣家虽然比不上剑家财大势大,但好歹也是小康之家,我们之间有过婚盟,他却可以一口否认。如今他愿意跟我同生共死,到底是跟木不悔?还是衣不悔?”
不倦惊奇地笑了起来!她这姐姐的想法真是与众不同。人家只在乎对方爱的是不是自己,她却有这么深的门户之见。
“大姐,你误会他了,他不是‘剑无名’。”
不悔愣愣地看着妹妹,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不倦嘻嘻一笑,耙耙头又道:“应该说呢,他是‘剑无名’但又不是‘剑无名’……这怎么说呢?我看啊,还是叫他们进来让你瞧瞧,你就知道啦!喂!你们进来吧。”“不倦,我不想见他——”
门被推开,剑无名跟另一名男子走了进来。他们衣衫服饰一模一样,连容貌也甚为相似。
不悔愣住了!两个剑无名?!
“这个呢,是你的剑无名。”
不倦笑着将其中身型较为修长的剑无名拉到她身边,自己则站在另外那个壮硕黝黑些的“剑无名”身边道:“这个呢,不叫剑无名,叫‘王阿牛张狗子’。”
“不对,你老是把我名字叫错,是‘张阿牛王狗子’。”那男子竟然也笑着开口。
不悔说不出话来。
她愣愣地看着他们,而身边的人正握住她的手,她惊讶得忘记反抗,就这么任他握着。
“这是我大哥,他才是真正的‘剑无名’。”
身边的男子开口说道:“我真正的名字是‘剑如星’,我们是孪生兄弟。”
“虽然是孪生,但是长得一点也不像。”
不倦忍不住插嘴。
“喂!丫头,这里没我们的事了吧?”张阿牛王狗子笑吟吟地看着她。
“啊?有精彩的却不让我看——”
“让你看!当然让你看,待会儿让你看个够!”
张阿牛王狗子笑着将她像是拎小鸡一样提起来,走到门口时却又回头,对着“剑无名”说道:“小子,记清楚我的名字,我叫‘张阿牛王狗子’,可不是什么‘剑无名’了,这名字你留着吧。”
“喂喂喂!未来姐夫,你听懂他的意思没有?”不倦被提着出门,却还是不死心地往房里喊:“他是说你已经变成真正的‘剑无名’了,婚约的事……等一下啦!婚约的事可别忘啦……”
“你真多话!”
“唉啊!不许打我,我是个大闺女。”
“我瞧你是只乌龟还差不多……”
笑闹的声音愈走愈远,不悔却还是愣着,一时反应不过来。
剑无名不由得微笑,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指。
“嘿,醒一醒啊。”
说着,他自己都忍不住要摇头。“我这几日总是对你说这句话……”
不悔脸一红,突然发现自己的柔荑还被他紧紧握住,想收回,他却不许。
“现在你肯跟我说话了吗?如果你早点说你是衣不悔,早点说你跟‘剑无名’有过婚盟,咱们就用不着走这段漫长痛苦的路。”
不悔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剑无名轻轻一笑。
“我忘了,你不肯说的,就算到了生死关头,你还是顾全着自己的身份。”
“我不是顾全身份,”不悔连忙摇头,“我只是……只是怕说出来更伤心。”
剑无名想了想,她说的其实也不无道理。虽然不悔知道他们之间有婚约,但自己却是不知道的,如果她说出来而自己依旧一口咬定没这回事呢?
这一连串的错,有错得好的,也有错得离谱的,他能说什么?
只能说造化弄人而上苍厚爱。他跟不悔阴错阳差认识,却又险些错身而过…
…想到这里,他一把将不悔纤弱的身子拥进怀里。
“幸好……都过去了。”
“如果……我真的死在地牢里,你真的愿意与我同生共死?”不悔低声问道。
剑无名深吸一口气,惨惨一笑。
“到现在你还问这种问题,你不知道当时我虽然没死,但亦相去不远啊,你看。”
他将受了重伤的手掌摊在她面前。
“这是那一夜冲出地牢的时候为了保护你所受的伤,我爹说我这只手掌差一点就废了……”
不悔心疼地轻抚他的手,上面有条极深的血痕,伤口虽然密合了,但看得出来当时想必受创甚重。
“不悔,答应我,以后有什么话不要放在心里,直接说出来好吗?”
衣不悔抬起头,默默地望着剑无名。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从小她就是学会了把心里的话藏起来,就连对不倦也闭口不言,如今要她敞开心胸谈何容易?
他似乎看出她的心意,于是微微一笑道:“我可以等,但你可不要让我等太久,好吗?”
不悔终于点头,感动地偎进他怀中。
“现在你还在不在乎我是不是真正的剑无名?”
她笑了,躲在他怀中娇羞地摇摇头。
“我不管你是不是剑无名,也不管你是不是当初与我许下婚盟之人,总之今生今世我们永不分离了。”
剑无名没有笑,他温柔地抚着她的发丝,眼里有一丝难受。
不悔当然在乎,如果她不是在乎,又怎么会在地牢里坚决不肯对他吐实?但这就是不悔。
他爱的女人。
她坚贞勇敢,对诺言看得极重。
如果今天大哥不把“剑无名”这三个字让给他,他相信不悔真的会抛弃他们的感情去嫁给真正的“剑无名”,而让三个人痛苦一生。
“你不相信我?”
“不……我当然相信你。”剑无名叹口气,无言地拥紧她,但,这就是他爱的女人啊。这世上,又有谁是完美无缺的呢?
“张阿牛王狗子”一脚踏进武当天井旁边的院子里,就发现满地都是鬼面具。
不倦正领着几名武当年轻小道士趴在地上画个没完。
“喂,灯节还没到,你做这些劳什子面具做什么?我听武当其他门人说你一大早便叫人去劈木砍柴,原来是在搞这些玩意儿。”
“什么玩意儿!这可大大的有用处喔!”
不倦拎起一个面具往自己脸上套,歪七扭八青面撩牙。“瞧!很吓人吧?”
“是很吓人,但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我听爹爹说山脚下已经聚集了大批魔教的兵马,打算把咱们困死在山上,咱们怎能引颈就戮?当然要想法子冲出去啊。”
他拾起一个面具,左看右看,看不出端倪。
“这就是你的妙计?”
“这妙计也是拜你之赐啊!你跟我来。”
不倦拖住他的手,走进一间光线昏暗的屋子。他还弄不清楚怎么回事,不倦戴着面具突然回头,果然将他吓了一大跳。
这面具不但青面撩牙,还兼之鬼气森森,黑暗中竟然隐隐闪动着绿绿森光。
“哗!这比我给你的人皮面具还要恐怖几十倍。”
“哈!厉害吧?”不倦得意洋洋地取下面具,伸手在上面抹了抹。
“瞧,这是磷粉,从骨头里面取出来的;这磷粉只要一碰到光,就会闪出青光,看起来鬼气森森。嘿嘿,等咱们冲下山的时候,一个人脸上带一个,而且身上一律穿武当的青袍。那些魔教的人一看,哇!不得了!好多妖魔鬼怪从山上冲下来,一定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哪还敢阻拦我们!”
她愈说愈高兴,手舞足蹈,神情维妙维肖,简直像已经亲临现场似的。
那神情可把张狗子大爷给笑坏了。他又好气又好笑地一把揽住不倦嚷道:“天哪!你真是诡计多端,无怪乎我爹称你为‘女诸葛’!”
“怎么样?这计策妙不妙嘛?”
“妙!妙极了!”
“太好了!我再去叫他们多做几个。咱们人多,得坐上几百个面具才够用呢。”
不倦说着,一阵风似的又转了出去。
望着她的背影,看到她又趴在天井旁专注地画着鬼面具,脸上的表情登时柔了……
谁想得到呢?
当天在客栈里,他只是瞧那小伙子模样挺可爱,虽然很滑头,但还是滑头得挺教人欣赏;没想到这小伙子摇身一变竟然成了个大姑娘,滑头依旧,却忍不住教人心疼怜爱。
那场架打得真是痛快,也让他寻得了毕生至爱……真是生平打过最爽快的一架了。
这一天夜里,他们将所有人集合起来,每个人都发给一个鬼面具跟青色长袍。
武功较低微的拿着火把在最外围的地方摇晃,使鬼面具能发出青光;武功最高的,如圣剑山庄的老庄主剑无双跟两个儿子自然打头阵。
今晚银月如钩,凄冷的山风吹得呼呼作响,天上一片片飘过的乌云在地面上投射下诡异的阴影,山林里似乎随时都有魑魅魍魉要摄人魂魄……
不悔的病还没有好,剑无名怕她追不上其他人,索性将她背在背上:不倦诡计又出,索性替他们两人披上一件又宽又大的袍子,却露出两个头,看起来鬼魅恐怖。
而不倦自己却不肯带鬼面具,又把之前的人皮面具拿来贴在脸上、抹上磷粉,看上去简直比戴了鬼面具的人还要恐怖几分。
因为剑老庄主爱煞这个小丫头,便由着她胡作非为,其他人也只好听从她的号令,由她摆弄。只不过,这看似小孩子扮家家酒的计策到底能不能成功?除了不倦之外,却还真的没有人敢说。
时辰一到,几百名死里逃生的武林高手一起厉声呼啸着冲下山!
山下的魔教教众老早已经摆出阵势严阵以待,只不过当他们看到山顶上冲下来的人们时,全身有如陷入冰窖之中!
鬼!
那哪里是人?!
根本就是一群恶鬼!
“杀、杀!那是人假装的!不要上当!”
教众当中比较有理智的大声呼喊着。问题是,谁也不敢动手啊!
鬼气森森的一群人在火光照映之下以千军万马之势狂奔过来!
最前方的一排教众已经无声无息倒下,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这自然是衣锦程、衣锦绣两兄弟的杰作了,“千手无影”跟“无声圣手”
这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前方几十名拿着弓箭的教众一倒下,后面本该如潮水般涌来的教众却如潮水般不断往后退。
上百名“鬼怪”就这么轻轻松松冲散了严阵以待的魔教教众们。
这也难怪,魔教虽然经营多年,但为了不让中原武林人士发现,所收纳的教众多半是无知的乡野之民,之后虽然将他们的武功教得很好,却没让他们长智慧,只让他们盲目地崇拜月神。
这弱点只有不倦看出来。也正是因为如此,当日那些杀手们看到她的鬼模鬼样才会吓得失了三魂七魄。
她看中这一点,所以才想出这条“鬼计”,没想到竟然让她一举成功。
这时候他们已经冲到山脚下,当初他们已经跟武林群豪约定好,三个月后在南京的圣剑山庄会面,于是一下了山,众人便作鸟兽散,各自逃生去也,就连剑无名他们也跑得不见踪影。
“唉啊!老庄主不见了!”
不倦突然发现方才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老庄主不知下落。“糟了!会不会还留在上面?”
“不会的,我爹他武功高强,想必是见我们已经脱险,所以悄悄离去了。”
张阿牛微笑着拍拍她的头。“算你有孝心,爹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是啊是啊……咦?我爹跟大姐不知道怎么样了?刚刚兵荒马乱,不知道要不要紧……”
“没事的,我们先下山等他们吧。这些魔教的人经过这一次,恐怕真的给你吓破胆子了。”
他笑着揉揉她的发,打量她那张鬼面,不由得扮个鬼脸。
“这张面具等下了山,我得赶紧将它扔掉,免得你调皮,以后三更半夜戴来吓我,把我给吓死了,你得守寡哪,多可怜!”
“啐!谁说要嫁你了?不要脸!”
“老子是不要脸啊!”他们一路上有说有笑,竟已经将这场血战忘得一干二净……
另外这边,剑无名背着不悔冲进了密林当中。剑无名虽然在武当学艺,但对武当山区的地形却不熟悉,冲进密林之后,霎时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他放下不悔,温柔地取下她的面具。
“你还好吗?”
“我没事——”
就在这时候,眼前突然金光一闪,衣水练的软鞭已经追上来了。
“衣不悔!纳命来!”
“水练?!”剑无名轻巧闪过,定眼看着衣水练,却让她的憔悴给吓了一跳。
衣水练娇艳不再,她看起来多么憔悴可怜,看起来像是短短几天之内老了好几岁。
“剑无名,今天我就算杀不了你,也要跟你同归于尽!”
剑无名叹口气。当日在茅屋当中他怒急攻心,但现在回头想想,水练又何尝不可怜呢?她从小被安排在圣剑山庄,虽然受尽了呵护,但却被迫与父亲分离;圣剑山庄里年长的女子很少,当然缺乏教养,这也不能全说是她的错。
“水练,罢了,跟我回去吧。”他无奈地看着义妹,不由得感到有些心疼。
“如果你愿意改邪归正,圣剑山庄还是你的家……”
“哈!”
衣水练惨笑一声。“说得多么正义凛然!但你心里真的是这么想吗?我用不着你们可怜!你让开!我要杀了这妖女!是她诱惑了你,是她把你从我身边抢走的!”
不悔没答话,只是静静看着剑无名,仔细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她想知道,衣水练说的到底有几分真实?
“有我在,你杀不了她,除非……你再杀我一次。”剑无名没有反驳,只淡淡说了这两句话。
衣水练竟然哭了,她手中的软鞭落在地上,掩面哭泣道:“义兄,你跟我走吧!我从小就喜欢你,我们没理由分开的!你要我不进魔教,我不进魔教便是了,好不好?”
剑无名无言地看着水练,心中的确有几分柔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的温柔,却让不悔的心凉了。
“水练,跟我回去吧,你爹也在等你。”
衣水练一双泪眼伤心地看着剑无名,像个孩子似的问道:“那你是不是不娶她?”
“水练……”
“你会后悔的!”
剑无名脸上为难的表情让她再度愤怒起来。衣水练转头奔进密林,尖叫诅咒着:“我会让你一辈子后悔!一辈子一辈子后悔!你跟她在一起不会有幸福的!”
暗夜之中,只听到剑无名悠长的叹息……
衣不悔无言地望着神色凄凉的剑无名,心,更冷了。
南京圣剑山庄不远处,圣剑山庄的练武扬上聚集了无数的武林人士,他们多是于云雾峰一战中侥幸逃出生天的人,也有些是被魔教囚禁多年,弄得几乎妻离子散的武林高手们;如今他们齐聚一堂,拥护剑无名成为武林盟主,决心与魔教决一死战。
剑无名领着妻子衣不悔登台受武林英雄拥护。一个是年轻有为的武林盟主,另一个则是貌似天仙、气度雍容的盟主夫人,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传为武林佳话。
武林盟主既然已经确定,接下来他们便商议着如何消灭魔教、复兴中原。
日前传来消息,魔教教主黎虎炉年事已高,已经将教主之位传给了教中第一高手刀寒星;而仿佛为了与剑无名互别苗头似的,剑无名与衣不悔的大喜之日,刀寒星也迎娶了衣水练如今所有人都知道衣不悔出自江南“无影门”,是“千手无影”衣锦程的爱女;而衣水练则是“无声圣手”衣锦绣的女儿;她们本该是堂姐妹,谁知一个变成武林盟主夫人,另一个却变成魔教教主夫人,造化弄人不过如此啊。
过去魔教几十年的苦心经营,已将整个武林弄得天下大乱,许多帮派没了掌门,还有许多帮派根本完全被歼灭,无一留下活口。
他们群情激愤,不停高喊着:“消灭魔教,复我中原”、“武林至尊,一统江湖”等等口号,声势相当惊人,不但撼动了整个南京城,也撼动了整个武林。
武林盟主与夫人高坐在圣剑山庄的主位上。两人端容素雅,默默聆听着各门各派的意见,如今他们已是中原武林最高领导人物,全天下的英雄豪杰都要听他们的号令。
衣不悔端庄娴雅,她总是握着夫婿的手,面带微笑地看着剑无名有条不紊地处理各项事务,偶尔她也会说两句话,也总是说得鞭辟人里,深得人心。
但剑无名有时看起来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目光总落在圣剑山庄之外,一哩之处有个小农舍……那里才是他真正想去的地方。
所以衣不悔得常常轻握他的手,让他回过神来。
圣剑山庄外有处农舍,周围的田地照顾得极为妥当,“田野里开着白色的萝卜花,一群群鸭子在田野里漫步着,还有个小水塘,鲤鱼不时跃出水面,闪耀着美丽光芒。
小农夫正坐在水塘边,手里拿着根钓竿,有一搭没一搭地钓着鱼。
她的皮肤晒得有些黑了,脸上的雀斑也跑了出来,但她看起来毫不在乎,斗笠压得低低的,嘴里哼着不成曲调的旋律。
“丫头,该吃饭啦!”
农舍里有个汉子呼喊着。
“喔,来啦!”
小农夫跳了起来,斗笠落在池塘里,她一个旋身跳进水里去拾,动作极为灵活矫健。
夕阳西照下,一条人影有如泥鳅般窜出水面,全身湿答答的,但脸上却写着笑容。
农舍前的汉子看到她,忍不住埋怨:“你又跳到水里去,跟你说过多少次,这样鱼儿不会肥,卖不到好价钱。”
“别这么小器,人家斗笠掉了嘛。”
“你怪借口最多了,一下子是天气太热、一下于是看到鸭子快淹死了,这次又是斗笠掉了。”
农夫又好气又好笑地揉揉她的发。“快去换下这一身湿衣服吧。”
“对了,晚上大姐跟姐夫他们不是要开英雄大宴?”她笑嘻嘻地跳进屋子里换衣裳,随口问道。
“是啊,咱们也有英雄小宴,干煎草鱼配萝卜,火烤肥鸭配青菜怎么样?”
“嘻嘻,好啊好啊!这几样东西我最爱吃了!”她换好衣裳,模样似个普通农妇,只不过那双灵动无比的眸子却透露着调皮。
看着她调皮的脸蛋,他忍不住上前拥住她,轻偷一口。
“不可以吃我,我肚子很饿哪!”
不倦笑着推他。
“我问你啊,这样平凡的日子你过得腻不腻?倦不倦?”
“不腻?呵呵,如果我爹再生个女儿,说不定真的就叫她‘不腻’。
你傻啦?问这种问题。“”无名现在成了武林盟主,你姐姐成了盟主夫人,而我们两个却只是凡夫俗子,你爱热闹,我当然担心。“”如果我真的腻?真的倦呢?“
他叹口气,无奈笑笑。
“如果你觉得不快活,咱们当然可以回圣剑山庄。虽然我不能当什么武林盟主,但起码可以让你过少奶奶的生活。”
“你想闷死我啊?”不倦笑着捶他,“不腻、不倦!我的名字不就叫‘不倦’吗?这种生活好得很,不过呢,要是还赠送几场架打打,那就更精彩了。”
“你就是这么爱打架!这么爱打是吧?来来来,老子跟你打一场!”张阿牛卷起衣袖,露出强壮的臂膀道:“老子让你一只手!”
“啐!让我一只手?!你太瞧不起我啦!”不倦大笑着,突然抓起桌上的肥鸭往他身上摔去。“看我的暗器!”
“好大一件暗器!我闪!”
两个人嬉闹不断,桌上的酒菜有一大半都飞到身上,弄得又是油又是菜的,但他们谁也不在乎,反正没人瞧见嘛。
张阿牛终于抓住泥鳅一样的小妻子,又好气又好笑地拎着她扔到床上,自己也飞扑过来。
“我让你爱打架,让你多生几个小小牛、小小狗子,让他们去打好啦!”
“唉啊不要啊!”
一屋子笑闹还是止不下来,两人连在床上都玩得不亦乐手,只可惜这时候屋外却有人说话了——“咳……大庄主、夫人,二庄主跟二夫人有请……”
“咦?”不倦一头乱发,双眼却闪闪发亮。
“不去不去!”
“怎么说不去?咱们晚上没饭吃啦!”
“吃什么饭?老子吃你就够了——”
“唉啊——”
“咳……”等在门外的家丁又清清嗓子道:“二庄主要小的来禀明,明后天出发前往征讨魔教的大军就要出发,请大庄主速回庄内商讨军情。”
“有架打耶!”不倦笑嘻嘻地嚷。“好啦好啦!你回去禀报二庄主,说我们晚些就回去了。”
“是,小的遵命。”
家丁离开了,走的时候还不断回头,“听”那一屋子春光旖旎……唉!二庄主跟庄主夫人也是同一天成亲的,怎么他们却没能这么相亲相爱呢?
屋子里的两人可不知道家丁心里想着什么,他们只知道窝在对方怀里,呢哝软语……先温存一番,然后打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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