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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亚-人鱼座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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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鱼座的女子

  沈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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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第一次听到美人鱼的故事是在老家的小阁楼上,那年我六岁,对一切都还懵懂无知,母亲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坐在破旧的地板上,抱着我像说悄悄话般的喁喁私语,告诉我很久以前有一尾善良美丽却可怜悲惨的美人鱼,她爱上了她所解救的王子,牺牲了她清脆美妙的嗓音换来人类的双腿,可是王子却爱上了邻国的公主,最后美人鱼悲伤的落入水中化为泡沫。

  当时我凝视母亲哀戚的双眼,因病消瘦苍白的面颊,在夕阳的照射下,心中突然起了一个小小的波浪,觉得母亲似乎是她自己口中那尾悲惨的鱼儿,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其实母亲恨透了那尾该死的鱼,因为在她的故事中,她是那个应该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的邻国公主,而谁又会知道王子却眷恋着那尾化为泡沫的美人鱼。

  没多久母亲像朵缺乏灌溉的花朵般溘然长逝,而父亲突然自他的梦中醒来,发觉他不但失去了他的鱼,也失去了他的邻国公主,他一生的爱恋亦随着母亲的死而消逝,他隐入了永无止境的追悔之中,到底是追悔不曾好好把握母亲的爱,或是美人鱼的痴?我想他自己也不知道。

  从那时候开始,我便远离了童话世界,相信那只是一个虚假不真实的谎言。当然,我严格的警告自己不能成为那尾痴心的鱼,亦不能变成那个天真的邻国公主。爱情和童话一样是不可信的,都只是一个不真实的美丽谎言。

  我差点就以为自己成功了。

  直到现在,我可笑的发现或许世间真有轮回,可是——去他的!为什么是我?

  我不想化为泡沫,更不想抑郁一生,我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最糟的是,我根本不喜欢我的王子。

  第一章人鱼公主在她成年的第一天得以离开宫殿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在未知的世界里解救了令他怦然心动的王子。

  而我——我解救了他即将倒闭的公司却是因为一个骗局,很显然的,这是一个既不美丽又不浪漫的开始,我猜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会误以为这是一个对我没有威胁的故事!

  她从来不做好事。当然,在行人天桥上丢丢铜板,在戏院门口买买口香糖、和偶尔匿名捐点钱或在预算会中偷偷加上一笔慈善赞助基金,这些对她来说不算是好事。

  她怎么会做好事呢?好人总是会吃亏,会被人欺负,好人的下场总是很可怜的。尤其是那种被公认的好人,那种生活根本是无法想象的悲惨!

  所以她从来不做好事。

  令人不可置信的是:她竟然做了?!

  瞪着自己办公室的门,眼中某种灸热的光芒亮得足以使她在黑夜里被当成外星人。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如此愚蠢!桌上应该爬满黑字的文件空白地嘲笑着她,而她又气又恼的“叭”一声用力合上它,面对错误也比面对这种改变来得好!

  她真希望这是一个错误!

  她真希望是由于她的粗心、她在大意或她的能力不足而失去这笔合约的,可是——可是竟然不是!她是一时愚蠢把它拱手让人的。

  只因为那个老人家看起来如此的可怜,为了他的公司奔波劳苦,却敌不过大企业的庞大气势,只是因为——因为她一时的心软!

  她觉得歉疚。

  这是她进公司五年多以来,第一次犯这种不可原谅的错误!她是“方氏”的业务经理,她的忠诚也是以“方氏”为第一优先,可是现在她却为了自己的一时心软,而使“方氏”失去了数百万元的生意。

  数百万元对“方氏”来说当然不是大数目,可是她所不能原谅自己的是:她的忠诚有了污点。如果她审判自己的话,这种行为无疑是死罪一条!

  更奇怪的是,她一点也没有后悔的感觉。

  “泰生?”

  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指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她眨眨眼睛,努力使自己自神游中回来:“群美。”

  方群美优雅地坐在她身旁的大沙发上,姿势完美得令人嫉妒,她俏皮的朝泰生微笑:“神游到哪个星球去了?连我敲门都听不见?”

  她耸耸肩,挥掉恼人的思绪:“什么风把你吹来的?你不是忙着国际服装秀吗?”

  “对呀!可是我听到一个打死我也不会相信的事情,所以想尽办法赶来探求真相。”

  “你这只好奇的猫!有一天你会被盐毒死!”

  “多么仁慈的说法,上次你说我是臭鼬,这次很显然有进步。”她笑嘻嘻的回嘴。

  “好吧,有什么事快说?!”

  群美乌溜溜的眸子转了转,压低了声音开口:“我爸说你通敌叛国!”

  泰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方董事长是个国剧和武侠小说迷,有时他的形容词真会叫人啼笑皆非?!“那我岂不是死罪难逃了?”

  “很有可能哦!你赶快告诉我‘敌’是何人?如何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我就考虑在我老爸面前说情,饶你不死!”

  她又好气又好笑的瞪着群美,群美虽然是国内知名的模特儿,可是有时她真像个孩子,既顽皮又可爱!

  群美直直的盯着她催促着:“快说嘛!”

  “我才不要告诉你。”

  “?!”

  “我有不说话的自由。”她一脸正经。

  “那我有说话的自由喽?”群美邪邪的笑笑:“我到商业周刊上去刊登你伟大的善行,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

  泰生掏出她的白手帕摇了摇,群美一脸得意的坐在沙发上等着她开口。

  “你真是一点也不优雅。”她咕哝着。

  “快点说!你要是再不告诉我,我还会更不优雅!”她要挟。

  泰生叹口气,把事情的原由告诉她,一边仔细看着她的反应。

  “就这样?”群美怀疑地斜睨她:“没有王子?”

  “我又不是公主。”

  她不悦的噘起完美的樱唇。“一点都不好玩,原来还以为你终于有救了呢!”

  这次轮到泰生笑眯眯的开口:“真遗憾啊!”

  群美手支着下颚,斜睨她的好友:“既然对方不是什么王子级的角色,你干嘛大发善心?”

  泰生整张脸蛋登时垮了下来,“要是我知道就好了。”

  “那些有资格让你大发善心的男人全成了你的俎上肉,现在你反而对一个小老头儿做好事!”群美摇摇她美丽的头颅:“我该说什么?”

  “滚出去?”她充满希望的建议。

  “多么美妙的想法!真希望我能这样说!”她哀怨的看着她:“我爸老是说你比我还像他的女儿,而我哥——”

  “我认输可以吧?”泰生摇摇头:“你应该去当主持人的,口才无人能敌!”

  群美狡狯的笑了起来,捉弄泰生比什么都好玩,她的生活实在太严肃了!她一直希望她的哥哥方群智能把泰生追到手,可惜泰生的心防固若金汤至今无人能破,如果不是她的家庭——也许她不会这样?!

  哎!有时候造化真是弄人!

  韩拓半躺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班驳的天花板,似乎上面有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他很高,运动员般的体格完全不像坐办公室的人,反而更像终日在阳光下生活的男人,随意而悠闲的姿态中总有一股逼人的爆发力潜伏着。

  他不帅,但深刻的五官和漆黑凌乱的黑发配合起来,却是个十足的男人,粗犷大胆的男人。

  狭小的办公室似乎容不下他的宽肩长腿,而他却安适得仿佛他置身天堂。

  “韩拓!”孙伟平手中握着一份合约兴高采烈的冲进来:“韩拓!”

  “啥事?”他懒洋洋的抬头。

  “合约到手了。”

  “不可能。”他转过头,重新研究天花板。

  “真的!白纸黑字写得一清二楚,我们拿到了!”他将合约晃到他的鼻子前。

  韩拓瞄了瞄上面的字,突然一跃起身,动作快得让伟平根本来不及闪躲,二个高大的男人顿时撞得东倒西歪,跌坐在地毯上。

  “怪怪!好家伙!真有你的!你真的弄到手了!”他大笑着拍伟平的肩:“没想到我们居然从‘方氏’的手上抢到这纸代理权了!”

  “不是我。”伟平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站起来。

  “什么?”他狐疑的看着他的老友,笑意褪尽,他大声的呻吟起来:“不!不要告诉我!”

  伟平忍不住地捧腹大笑起来,韩拓这种表情非常少见,可是每次一看到他就会忍不住想笑。他笑得眼睛都掉出来了,边笑还边喘气:“来——来不及了——”

  “该死!”韩拓狠狠的瞪着伟平:“你能不能不要笑了?”

  伟平一看到他的脸又不可遏抑的大笑起来,韩拓徒劳无功的瞪着他,好一会儿终于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韩拓站在铁门外,手按着门铃不放,颀长的身躯闲闲的倚在墙上,一点都不像在等任何人来开门的样子。

  他已经按着门铃不放至少有五分钟了,再按下去铁定要换一个门铃,有时候他会觉得里面住的一定是《木偶奇遇记》里面的那只蜗牛。

  门拉开一条缝:“谁啊?”

  “嗨!爸!是你儿子。”他朝他父亲恭敬地笑。

  “我生病了,不宜见人。”苍老、沙哑而且委屈的声音,如果韩拓不是如此的了解他的父亲,他甚至会以为老人眼中闪动的光芒是泪光!

  “既然生病了,那当然应该有人来照顾你啊,我是你儿子,你不能拒绝独子的孝心吧?”他哄道。

  老人犹豫一下,终于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放他进去。

  凌乱的客厅杯盘狼藉,小茶几上残留着未喝完的汽水、啤酒和花生米,电视里仍播放着警匪枪战片。

  “生病了?嗯?”他挑高两道浓眉,似笑非笑的瞅着他的父亲。

  老人神情闪烁,却又理直气壮的开口:“生病的人当然也可以看电视和吃东西,让自己得到最舒适的照顾!”

  “我看不是吧!你根本不打算让我进来,是怕门铃再被我按坏才开门的对不对?所以才会来不及收拾东西。”

  “才不是!我为什么要怕我自己的儿子?你总不至于弑父吧!”

  韩奇风远远的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高大的儿子。

  “咦!我没说你怕我啊!爸,你怎么这么心虚呢?”

  “又在套我话!跟你老妈一个样子!”他咕哝。

  韩拓自怀中掏出合约:“别装了!爸,又是你干的好事!这次你又骗了哪一个可怜虫?”

  他眨眨眼睛,得意的神情在脸上一闪即逝,他无限委屈的开口:“你真不孝!怎么可以对自己的父亲说这种话?我又不是骗子?!”

  你正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

  韩拓瞅着他的父亲,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韩奇风玩这种把戏至少有大半辈子了,可是他似乎乐此不疲,从别人手上骗得一些东西给了他极大的成就感,可是这次实在太过份了!

  “你如果不坦白告诉我,那我就找妈来。”他要挟。

  “你冤枉我!”老人指控。

  “我冤枉你才怪!如果我冤枉你,那这份合约是从哪里来的?‘方氏’会平白几百万送给我?”

  “那是因为我有商业天才,英国公司相信我。”

  韩拓好笑看着他父亲:“爸!你我都清楚,你什么都可能有,就是没有商业天才,你连买东西的钱都会算错!”

  “谁说的?”韩奇风气急的瞪着他高大的儿子:“我有!”

  他耸耸肩表达了他对这句话的看法:“不要扯开话题,这份合约是从谁身上骗来的?”

  “不干你的事!”老人赌气的坐在椅子上不肯开口。

  “不干我的事?嗯?”他窃笑地拉长尾音。“这可是你不打自招!”

  老人呆愣半晌:“不孝子!我这样做全是为你好,你不但不感激我救了你那间破公司,反而回过头来咬我一口!”他咕哝。

  “爸,要我说几次你才会明白我的破公司没有快要倒了?”他耐心的解释,仿佛眼前是一个顽劣固执的小孩:“我的公司看起来虽然不怎么样,可是它的营运很正常!”

  “伟平说银行不肯给你贷款,因为你没有固定的客户,你的公司岌岌可危!”

  孙伟平!他在心里咕哝,终于不太情愿的承认:“好吧!不是很好——”

  韩奇风脸上现出胜利的神情:“这就对啦,天下父母心,我怎么舍得我的独子受苦呢?所以我做的一切都是有理由的!”

  韩拓撇撇嘴:“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你骗了哪一个倒霉蛋?”

  他闭紧唇,一脸反抗的神色。

  “我要打电话叫妈过来了。”韩拓转了转眼睛,改轻声哄道:“爸,我又不会怎么样,只不过是想谢谢他罢了,你可以信任我。”

  老人仍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韩拓终于拿起话筒开始拨号。

  虽然他表面上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神情,但当他的儿子拨进号码,开心的喊声:“妈,”的时候,他仍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好狠心的儿子!

  夕阳斑斓的光线自厚得的窗帘缝中透了进来,洒了一地的金光,老人枯瘦的身影坐在窗前的摇椅上,双眼视而不见的穿过遥远的时空,沉浸在昔日辉煌的记忆里。

  原本盖在膝盖上的毛毯不知何时已落在地上,他穿着颜色黯灰的毛线衣,脸上的颜色和毛衣一样惨淡,如果不是他浊重的呼吸声显示了他仍活着,否则很难自他身上找到其他的生命迹象。

  走进充满药味的房间,一声不响的拾起地上的毛毯盖在父亲的身上。

  “爸,我回来了。”

  “嗯。”

  就像往常一样,正常的谈话根本引不起她父亲的兴趣,荆远达只活在过去的记忆里,除了过去的影像,他看不到任何的外界事物,甚至包括他的女儿。

  “今天阿珠放假,我们去外面吃好不好?群美说有一家川菜馆子很道地,你会喜欢的。”她蹲在父亲的面前,握着他冰冷、了无生气的双手,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空茫的双眼自遥远的时空中拉回:“我不饿,你自个儿去吃吧。”

  “爸!你一直不吃东西,身体怎么会好呢?多少和我去吃一点吧!”她恳求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他还不很老,可是看起来却像个至少有八十岁的老人,昔日粗厚的黑发,如今只剩稀稀疏疏的几根覆在他的额上,原本强健有力的躯干也只剩下一把瘦骨。

  他曾是她心目中不倒的巨人,也曾是她最依赖信任和尊敬的人,可是短短的几年,他老了,衰弱了,而且他永远的失去斗志了!

  荆远达混浊的双眼凝视他的女儿,试图自她身上找到亡妻的影子,可是她如此的酷似自己,竟看不到半点她母亲柔美的面容。

  他轻叹一口气,摇摇头:“你一点也不像你妈……”

  泰生咽下心中的苦涩,每次听到他说这句话,总会让她感到无可言喻的痛楚!

  因为她一点都不像自己美丽的母亲,所以她一直得不到父亲的关注。如果她很像自己的母亲,那父亲的眼光是不是会多在自己身上停留一会儿?

  “爸——”

  “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下。”他重新将眼光定在过去的某一点,在里面寻找他失去的欢乐与爱,将自己的女儿摒弃在外。

  沉默的站了起来。

  父亲从来就不需要她,他只要靠着过去的回忆就能活下去,而在他的回忆中根本没有她,或者,没有现在的她。

  二十年了,母亲已经死去二十年了,在她的印象中,母亲只是一个既模糊又遥远的影像,很难相信一个人可以靠着这些活下来,而她的父亲就是这样活了二十年。

  也许有人会说他痴情,但泰生只认为那是残忍!

  他残忍的冷落她二十年了!

  当泰生把自己丢在自己房间的大床上后,泪水自哀伤的眼中落了下来,即使经过这么久了,她应该早已习惯了,可是她仍心痛得难以承受!

  或许这就是她为何会对那老人心软的原因,韩奇风看起来虽然苍老、虚弱,可是他的脸上却散发着生存的光芒,那种光芒使她想起终日沉湎在回忆中的父亲,过去的他,脸上也曾有那样的光芒。

  为了生存而奋斗,那种神采令她感动!

  也许正因如此,所以她一点都不后悔,那样的生命力多令人艳羡!而她自己,她知道,她的光芒却正在渐渐消失。

  在努力这么多年之后,她终于开始相信她将败给她的父亲了!

  “怎么样?他说了没有?”孙伟平笑着迎接韩拓进门。

  他耸耸肩:“没见过他什么时候如此固执过!连我老妈出动都拿他没办法。”

  “也许他这次说的是真话?”

  “你今天才认识他?”他白伟平一眼:“更何况我都套出话来了,只是他一直不肯说那个倒楣鬼到底是谁。”

  “大概是‘方氏’某个刚出炉的小业务吧!”伟平倒了杯水给韩拓:“反正总不会是他们的大头。”

  “那是当然!”韩拓坐在办公桌上,抓抓一头乱发:“如果是自己出马,别说被我老爸骗只怕我老爸连骨头都会不见!”

  伟平摇摇头:“可怕的商业界女煞星!”

  韩拓不屑的开口:“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女魔头也难怪会没人要!她八成长了六只角八只手!”

  “听说长得不错。”

  “就算她美若天仙也是个蛇蝎女人。”他嗤之以鼻。

  孙伟平耸耸肩:“你打算怎么办?”

  “英国方面不是很快会派人来吗?弄个庆祝酒会,给‘方氏’发张邀请函,那个人一定会出现的。”

  “如果是来呢?”

  “不大可能吧?我们这种小公司给她塞牙缝都不够,更何况她太忙了。”韩拓极有把握的开口:“就算她来也是来看看是何方神圣抢了她的生意的,到时我们再看着办吧!”

  何安琪推开空无一人的经理室,并迅速的关上办公室的门。

  不在。她知道她不在所以才进来。环顾室内,业务经理室并不大,装饰也不豪华,可是桌上那面写着头衔的牌子却像黄金一样,散发着诱人的光芒。

  她属于这里。

  很久以前她就决定要这个益。

  她为“方氏”效命七年,所有美丽的青春和花样般的岁月全投注在这里面,可是他们竟没注意到她的才华!

  年资比她低,才干也不过尔尔,但今天这间办公室和经理的头衔却属于她,叫她如何心服?

  办公桌上的文件推积如,向来不是个有效率的人,她的桌子乱得人一坐到后面,就会被那一堆文件给淹没。安琪不解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坐在这个位置?

  她走到皮椅上坐定,重新环顾室内,发觉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甚至那原本无可忍受的杂乱也变得理所当然了!

  桌上方方正正的摆了一份文件,封面上是潦草的字迹。

  她毫无愧疚的拿起那份文件仔细观看,好半晌终于绽出一个美丽的笑容。

  原来如此!

  显然也有犯错的时候,这种错误若上呈董事会,到时连方董事长也无法袒护她吧?

  安琪憨憨的笑了起来,几年来的抑郁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她看看手中的红贴子,光明的前程在她的眼前开启了一条康庄大道!

  “安琪?”

  她一震!连忙放下手中的文件,塞进那一堆文件山里。

  泰生和群美打开门走了进来,群美面色不善的瞅着她:“你坐在那里有事吗?”

  “我在替经理整理一下,我进来的时候没人,看见桌上这知乱忍不住想收拾一下。”

  她强自镇定的站起来,祈祷脸上不曾泄漏任何痕迹。

  “我看不出有任何整理过的痕迹。”群美不客气的反驳。

  安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和群美打一开始便彼此相厌,她打心眼里瞧不起终日花枝招展的群美,问题是群美是股东之一,她根本得罪不起。

  泰生笑着缓和情势:“你们别这样,安琪,有什么事吗?”

  她定了定神,将邀请函送到她的面前:“‘拓传企业’送来的邀请卡。”

  泰生面不改色的看过红色烫金的贴子:“你去吧!”

  安琪仔细观察泰生的脸色,竟没在上面看出半点痕迹,她收回帖子:“你不去吗?”

  “我们和‘拓伟’没有任何来往,如果你不想去的话就送篮花什么的,都无所谓。”

  她坐回她自己的位置,迅速瞄了她一眼:“还有事?”

  “没有了。”何安琪告声罪,退出经理室。

  群美斜睨关上的门,极不优雅的自鼻子中哼出一口气。

  “你们两个真像两只刺猥。”泰生笑道。

  “我就是讨厌她!心机重的女人已经够糟了,她不但城府深而且妒心强,我真不知道你干嘛升她当副理。”

  “她的年资比我深,而且办事能力也不差,我升上了经理她一定很不服,如果不安抚她反而更糟。”泰生就事论事的口吻换来群美不屑的哼声。

  “她为了业务经理的宝座都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了,你还替她说话,哪天小心她背后捅你一刀!”

  “你简直不优雅到了极点,方群美。”她笑骂。

  群美吐吐舌头:“谁叫我一进来就看见她,对她我想不出任何和优雅沾上边的词来用。”

  泰生望着桌上凌乱如昔的文件,不禁在心里叹息,她又何尝不明白安琪的用心呢?

  只是她实在不愿意让彼此不合而影响工作情绪,现在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工作了!

  “泰生,听我的话,别让她太靠近你,那种女人没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群美正经的看着泰生。有些人外表强硬,其实内心却很脆弱,泰生就是这种人,有时想想这样的人很悲哀,因为他们在笑容之下总潜伏着不可预知的伤痛!

  “好!我一定会和她保持三公尺以上的安全距离,这样你满意了吧!”

  “再加长一倍如何?”

  “你何不建议我开除她?”泰生斜睨群美俏皮的神情。

  她嘻嘻笑了起来:“我投赞成票。”

  如果人间的真情可以衡量,那初恋的失去无疑将满溢在心底深处。

  方世城坐在他别墅的阳台上,冬日明明的阳光晒在他斑白的鬓发上闪着银亮的光芒。

  抽着烟斗的他年近七十却依然健朗如昔,脸上的风霜并未使他显得老迈,反而更替他凭添了几许风采。

  他拥有当年他所没有的一切:财富、盛名、和一双孝顺杰出的儿女,老妻在几年前撒手人寰,而他也满足于目前的生活,续弦,想起来是多余而且可笑的。

  他没什么好不满足的,他这一生所追求的几乎都已到手,只除了一点:他所爱的女人。

  问题是她也死了,在许多年前便死了,而他至今仍然念念不忘,如果当年他不是那样专注于前途而且不是那样该死的谦让,或许今天的局面全完全不同。

  他一直以为自己做对了,可是没想到反而因此失去了她,也失去了一个好友。

  其实事到如今再去追论谁是谁非已不重要了,逝者如斯,想再如何都已稍嫌太迟。

  他所遗憾的是,活着的人已不能再像过去了。

  他看着泰生长大,看着她一天比一天忧郁,一天比一天更加的防卫自己,到现在终于看见她把自己包裹在密不透风的心房里。

  他不能理解。

  这孩子犯了什么错?为什么她必须去承受父母失败婚姻的苦果?

  他无能为力了二十年,难道他还要继续无能为力下去?让荆远达硬生生的破坏自己女儿的幸福吗?

  第二章初见到他的第一眼我有些讶异;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像海浪一样冲激到心里面来,可是他一开口我便完全清醒过来。

  从没见过哪些令人憎恶的自大狂!

  可是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原来故事就在那时拉开序幕的。

  提着重重的公事包,低着头漫步在人行道上,今天的她不想太早回家——重复和父亲千篇一律的对话,再打那已打了二十年没有烽火的战事。

  她漫无目的的走着,阴郁的心情压得她有种想大吼一声的冲动,可是她不行。

  因为是理智的、冷静的,而且绝对没有感情表征的人。她很确信未来字典里的理智一词的解释会附上她的相片。

  所以她该死的不行!

  有时她甚至会怀疑自己血管里流的是冰水而不是血,否则她怎么能这样控制自己?

  这样活着仿佛是一具电脑机械人,而她甚至不是那种不犯错的机械人——“荆小姐?”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她的面前响起,她有些茫然的抬头,正好迎上了韩奇风略带羞涩的笑脸。

  “韩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亲切的迎上他。

  “我在等你。”

  “等我?”

  老头儿自西装口袋中掏出了一张邀请函:“送这个给你。”

  泰生自他微微颤抖的手中接过邀请函,注意到他单薄的衣物:“这么冷你怎么穿这么少?”她四下看了看:“前面的咖啡店不错,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韩奇风温驯的点点头,跟着她走进咖啡店。

  “白兰地咖啡两杯。”她很快向侍者吩咐,又转回头来:“你可以喝点酒吧?”

  他欣喜若狂的点点头,两人同时入座。

  “你不必自己亲自送来的,你们公司已经寄了一份给我了。”

  “我知道,可是我猜你不会来。”

  泰生有些讶异老人精敏的心思,她有些尴尬的点头:“我想我还是不去比较好。”

  韩奇风神色紧张:“可是我很希望你来,我——”

  “怎么?有问题吗?”话刚出口,泰生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

  因为老人果然脸色一变,委屈的神情浮现在苍老的眼中。“没什么——”

  她真的很想就此带过,然后不再理会这个奇异的小老头,可是她怎么也狠不下这个心!

  这个特殊的老头儿竟毫不费地的攻破了她的心房!

  她认命地叹口气:“有什么事你可以说说看,也许我帮得上忙!”

  他眼睛一亮:“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只不过我被开除了。”

  “什么?”泰生吓了一跳:“为什么?你才刚替公司争取到一大笔合约啊!”

  老人黯然的低下头:“公司是我儿子的,他认为公司里的人最好全是年轻人,不要有人倚老卖老,虽然我签到合约,可是这样对公司的士气有不好的影响。”

  “这是什么话?那他也不能开除你啊,有能力的人才有资格得到工作,年不年轻有什么关系?”泰生有些生气,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反而替老人家制造麻烦!

  韩奇风更加委屈,低低垂着头显得无比的沮丧:“其实也不能怪我儿子,他是董事长,在公司一切秉公处理是对的。”

  “你出钱替他开公司请他当董事长,而你自己当业务替他跑腿打杂?”她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

  呃——好像有点脱轨,可是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企图将话题拉回他的原意。

  “也不是这样,那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他也没强迫我,我只是不想太早退休。”

  他试图弥补。

  泰生不赞同的眼神让他知道自己亡羊补牢为时晚矣!

  “再怎么说,他也不能这样对待你!”泰生想了想:“如果你喜欢,你可以来我们公司上班。”

  韩奇风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很希望你去参加酒会而已,这是我为公司完成的最后一件事,我很喜欢你去。”

  她考虑半晌:“好吧!我会去的。你确定你不想来我们公司上班?”

  “不了。”老人的眼光饱含风霜的萧索:“我也真的是老了,该休息了。”

  泰生望着他,那种为生命奋斗的光芒渐渐自老人身上褪去,她突然对老人的儿子产生了一股无与伦比的厌恶!

  在饭店美伦美奂的大厅中,韩拓穿着正式的礼服周旋在衣香鬓影的上流社会人士之中。

  这次的产品发表酒会非常成功,连英国方面的劳伦斯都感到出奇的意外和高兴。他原本属意由“方氏”来代理他们的产品,可是和他洽谈的“方氏”代表却表示由他们来代理的效果反而不及由“拓伟”来代理的效果好,她很轻易的说服了他,现在看来她的话的确有道理!

  奇怪的是:在商场上人人都无所不用其极的为自己争取福利,而那个女孩却将已经到手的生意拒之门外,这令劳伦斯百思不得其解。

  “您还满意这次的成果吗?”孙伟平含笑来到他的身边,以流利的英语询问。

  “当然。我没想到你们的成果这么好。”他笑着朝他举杯:“希望以后一帆风顺。”

  “我们将尽力而为。”

  “那天那位老先生呢?我没看到他。”

  伟平愣了一下,才重新开口:“他可能晚一点才会到。”

  “你们的业务代表很能干,我以为贵国的老人退休后都会在家里休息,想不到贵公司肯用年轻大的人,我很喜欢他。”

  他眨了眨眼,不可置信的望着劳伦斯,继而想起欧洲人相信智慧和年龄成正比,他们对老人退休后的生活相当关切,退休后继续追求幸福生活的老人最能赢得他们的尊敬。

  “我会转告你这一点。”他只好如此说。

  劳伦斯满意的点点头:“我那边还有同伴,我先过去招呼了。”

  伟平点点头,望着他离去。劳伦斯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如果韩奇风在谈判桌上玩茶不可能骗过他,而依他的说法,韩奇风似乎很能干?

  他转身找寻韩拓,这件事一定有另外的隐情,他必须和他谈一谈。

  韩拓的身边站了一个高挑的美女,她正娇美的勾着他的臂膀。

  “伟平,来,我帮你介绍,这位是‘方氏’的业务副理何安琪,何小姐。”

  伟平有礼的向她招呼,何安琪很高,站在一百八十公分高的韩拓旁边非常相配,由她名牌的服饰和精致的化妆看来,她的收入一定不错。

  “这是我们的总经理孙伟平。”

  安琪媚眼一转,俏生生的盯着伟平看:“孙总经理。”

  他略略一笑转向韩拓:“我话跟你说。”

  韩拓蛮不在乎的啜着酒:“有什么话现在不能说?”

  伟平瞄瞄他身旁的安琪。

  韩拓大笑:“在安琪面前没什么不能说的,这次如果不是安琪高抬贵手,我们根本没机会拿到这笔生意,安琪可说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孙伟平呆愣半晌,来回注视韩拓与何安琪,他突然决定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

  “那就没事了。”

  “不要忌讳我,要不然我先离开一下好了,反正我也渴了。”安琪极有风度的朝伟平笑笑,走开到吧台前面。

  “什么事这么急?”韩拓轻声抱怨着,眼光追随着安琪曲线玲珑的身体。

  “你疯了!现在看上那种女人。”

  “安琪有什么不好?美丽、能干、而且救了我们的公司。”

  “只不过是没大脑。”伟平补充。

  “有大脑的女人才可怕,”他反驳:“像她这样的女人才好!”

  伟平瞪着韩拓:“我看你是酒喝多了,神志不清。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她?搞不好根本不是她。”

  韩拓回过头来,像对小弟弟说话似的容忍:“因为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而且没人会承认她被骗了,除非她是故意的,而安琪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拿石头敲你的头会不会有用?”

  “不会!因为我是对的,而且我会敲回来。”韩拓注视着安琪窈窕的身材渐渐靠近:“你怎么知道她不是?”

  “因为——因为我就是知道!”他强辩。

  韩拓懒洋洋的看了他一眼,重新满心欢喜的接受安琪递来的酒。二人亲昵的相偕而去。

  如果伟平原本还打算说什么,那这一笑便足以打断他所有的话了,他安静的站在一旁。

  泰生站在会场的门口犹豫着,她现在进去还不算太晚,她向来说到做到,没理由违背自己的诺言。望着里面金碧辉煌的摆设和轻柔的音乐,那仿佛另一个世界。

  一个她极力避免涉足的世界。

  “泰生?”

  “群美!”

  方群美打扮得端庄优雅,她的身边还有她们模特儿经纪中心的叶罗及另外一位模特儿。

  看见她们极具风味的打扮,泰生觉得自己像只丑老鸭!

  “你怎么来了?”她勉强自己开口。

  “我才要问你呢!你站在门口跟个呆子一样干嘛?”

  泰生看看自己的衣着,十分丧气的开口:“有人邀请我来,现在我终于找到一个不用进去的理由了。”

  叶罗将她仔细的打量一番:“很有品味的打扮,虽然不太适合晚宴但稍加修改就可以了。”

  群美在一旁窃笑,完全不理会泰生求助的眼光。

  叶罗是目前国内最具知名度的模特儿训练师,她自己以前就是伸展台上镁光灯的宠儿,即使现在退居幕后,她在服装界的影响力仍不容置疑。

  如果她说可以,那泰生根本找不出任何理由说不行。

  六双眼睛灼灼的望着她,她无奈的点点头。

  “群美、丽雪,找个休息室。”

  十分钟之后,泰生瞪着镜子里的人,怀疑有个神仙教母躲在叶罗的肚子里。

  “太完美了!”群美惊叹。

  “把盘上去的头发弄乱,垂下几根就会使整修人看起来柔媚一些,你的肤色很白,唇膏可以大胆一点,强调皮肤的白嫩,保守的衬衫打开钮扣,在宽裤管上缝上两针,配上大胆的腰带和细金链子,你会是一个令人惊叹的尤物。”叶罗边说手边忙碌着,经过她手动过的地方,仿佛被魔棒点过一样,瞬间变得亮丽动人!

  “如何?”叶罗含笑收起她随身必备的工具箱。

  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真不是盖的!好漂亮?!”群美惊讶的拉起泰生左瞧瞧右看看:“我知道叶罗是魔法师,可是我不知道她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泰生瞪着她,好半晌终于吱吱咯咯的笑了起来。

  “看!这样多好!”丽雪赞赏着。

  “好了,女孩们该走了。”叶罗拿出服装表演时的用词和态度,四个人充满自信的笑着。

  “叶罗,你真像老鸨!”泰生咕哝。

  “我还期待你的感激呢!”叶罗笑骂。

  她们笑谈着走向大厅,和她们在一起,似乎也感染了她们和自信与风采。

  记得群美初进训练班回来时曾告诉她:叶罗要求她们的第一件事是,每天早上醒为见到自己的第一眼,要赞你自己的美丽。

  现在她可以了解那句话的意义了。当时她觉得叶罗是错的,一个人怎么可以如此孤芳自赏呢?而现在她从她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自信和亮眼的光芒中可以看到,一个女人最大的骄傲。

  韩拓正和安琪似有似无的调情,在他看来,安琪是今夜最有趣的女人。

  她懂生意、幽默、风趣、而且,最重要的,她对他也有好感,不会排斥良性的调情,比起那些一板一眼的女主管,她的确动人心弦。

  他知道伟平不会高兴他现在的作法,但是他又能期望他怎么样?放弃安琪这样迷人的救命恩人吗?

  身旁的安琪突然微微一僵,他顺着她的眼光看去,猛然定在当场。

  门口娉娉婷婷走进四个女人,亮得令人移不开目光!

  为首的女人他认识,她穿着黑色的小礼服,俊俏的短发梳成男人的式样,纯然女性化却又带点疏离感,永远令人捉摸不清的,正是服装界名人:叶罗。

  另外三个想必是她旗下的模特儿,全都别具风格、风韵诱人。

  他怔怔的望着其中的一个,她是其中最朴素,却又是最引人注目的!

  中等的身材、玲珑有致,中等长度的头发盘在头上,徐徐落下的几根发更显妩媚,不特别美,但组合起来却是格外的迷人。她穿着半正式的裤装,微露的衬衫领显出她优美的颈项。

  她并非那种光彩夺目型的女人,至少比起其他三个女人,她只能算中上,但她有一股内敛蕴含的气质,在她的眉宇之间露出温柔含蓄。

  尤其当她露齿而笑时,那二颗小巧的虎牙使她看起来如同少女般纯真无邪!

  他仿佛被雷击中一般动弹不得?!

  “韩拓!”伟平捱着他:“韩拓!”

  他吓了一跳,清醒过来。

  “叶罗她们来了,我去找劳伦斯。”

  他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眼光仍离不开朝他迎面走来的女人们。

  “嗨!韩拓。”叶罗轻声招呼。

  泰生一愕。

  韩拓?!

  他就是韩奇风的儿子,忍心把老父逐出公司的不肖子!

  泰生感到淡淡的遗憾。

  他是个很引人注目的男人,高大、宽肩、剑眉星目,称不上英俊,却有绝对的吸引力。这样的男人当坏人未免有点可惜。

  她一进门便注意到他,不是因为他高挑一等的身材或是他身旁的安琪,而是见到他的第一眼,那股冲击她心田的莫名力量,而现在知道他的身份后,原先的好感瞬间一扫而空。

  “嗨,叶罗。”他心不在焉的招呼,注意到那女孩脸上原本令他目眩的笑容迅速褪去,换上了一张略带敌意的面孔。

  叶罗首先感受到气氛的逆转,她不动声色的打量韩拓和,唇角缓缓的绽出笑容。

  “我带了我的模特儿来,你不是有事要和我谈吗?”

  “哦!当然,这位是——”他望着泰生。

  安琪冷冷的声音插了进来:“‘方氏’的业务经理,也就是我的上司,荆泰生小姐。”

  韩拓脸上的笑容僵硬的挂着,原本期待的心情降到了谷底,这种状况在荆泰生冰冷的向他打过招呼便转身走开之后更加明显。

  如果现在有人拿着槌子在他的脸上敲一敲,想必会敲下一堆假笑的碎片!

  “你在这里做什么?”冷峻严肃的话声自他的头上响起,不必看也知道来的正是他的克星。

  韩奇风不太甘愿的抬起头来:“香梅,你怎么来了?”

  他严肃的律师妻子直勾勾地盯着他:“拓儿叫我来的,他不必想都知道你会来捣蛋。”

  韩奇风委屈的在小杂物中间直起身子:“我不是来捣蛋的,只是来验收成果。”

  华香梅不优雅的自鼻中哼出一口气来:“我要是再被骗了,那枉我们夫妻四十年。”

  真奇怪,当初娶她为何没发现她真是天生的法官料子?和他可爱的娇妻在一起四十年,他每天都觉得自己应该被判死刑。

  问题是:即使如此,他们仍相安无事四十年。

  呃——或许用“相安无事”是有点夸张,可是他们至少没拆掉房子或重伤入院。

  而且——他真的很爱他的老婆。

  这是真话。

  奇怪的是每次他说真话都没人相信。

  “不骗你,我替我们的儿子找个好对像,他一定会喜欢的,你也一样,不信你过来看看。”

  华香梅冷森森的打量她的骗子丈夫。这绝对不是第一次,也不可能是最后一次!

  这个天杀的大骗子!

  “我发誓我没有说谎!”他急急分辨,拉着她冰冷的手到门缝边:“你可以自己看!”

  “我看得够清楚了!现在马上跟我回去。”她阴森地开口。

  “可是——”他接触到她杀人似的目光,感到既委屈又急急不平,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么奇特,他娶了他老婆来克他,生了他儿子来制他?!

  “好吧!”他委屈的咕哝,低着头走出杂物间。

  华香梅望着他极小的身影饱含委屈的慢慢走开,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涌上一股柔情。

  这个男人让她吼了四十年,凶了四十年,也让她轻怜蜜意的疼了四十年。明知道他恶习难改,她仍是会忍不住心疼他。

  哎!真是一物克一物,她和他之间到底是谁克谁呢?

  他委委屈屈地回看一眼,她跺跺脚,无可奈何的跟了上去。

  稍晚,当泰生回到家时,她仔细的回想这一夜的经过。韩拓很显然的并不知道是她把生意让给他们做的,当劳伦斯一靠近,她便很快的和另一个人攀谈起来。

  她——很高兴——也很失望,他并不知道是她鼓励劳伦斯和“拓伟”合作。

  为什么要他知道?

  她扪心自问,却没有答案。

  她在商场上的冷血无情是从所皆知的,如果让同业知道她也有妇人之仁,那无疑是搬砖头砸自己的脚。

  在商场上女人想要生存并不容易,不管女权如何高涨,根深蒂固的观念并不容易改变。如果她不是凭藉着说一不二的强硬态度,那她很快也会被吞没。

  她建立了自己的地位,也赢得了女强人的声名,可是她并不快乐。

  女强人的另一种解释并不很令愉快。

  所以她可以体会韩拓今晚态度转变的理由和原因。

  她并不意外——可是免不了感到有些难过。

  这样很好!

  她告诉她自己,这样永远不会有男人敢接近她,她也永远不会掉入感情的陷阱。

  那她心里为什么会有一股淡淡的惆怅?

  另外一个小小的声音反驳,她立刻挥掉它!她永远永远不容许自己有软弱的时候,韩奇风的事是一个例外,而且也是唯一的例外!

  她不会重蹈她父母的覆辙。

  “荆小姐?”阿珠的声音在门外小心翼翼的响起,似乎生怕吵醒某人——她父亲。

  “有什么事吗?”她打开门,并不意外看见阿珠一脸委屈,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荆远达越来越暴躁了!

  “荆先生今天又发脾气了。”她委屈的看着她。

  “又为了什么事?”她有些沮丧的问。

  “今天一位方先生来看先生,他们谈说二句,荆先生就大发脾气,把方先生赶了出去,又对我大吼大叫的!”

  方先生?

  “哪位方先生?”

  “他说他是你的老板。”

  泰生叹口气,上一代的事情不是她所能理解的,方伯伯和父亲昔年是至交好友,而现在——“荆小姐,我不想做了。”阿珠委屈的看着她,“你每天都不在,荆先生的脾气又那么坏,我实在不想做了。”

  泰生安抚的牵起阿珠的手:“你别这样,我爸虽然脾气不好,可是人还不错的,我给你加薪好不好?”

  阿珠固执的摇摇头:“到这个月底我就要走了,你别留我。荆小姐你人这样好,我也不想走,可是荆先生太难伺候,我实在做不来,你别怪我。”

  泰生无奈的点点头:“到月底之前我会找到人的。”

  阿珠朝她歉疚的看了一看才转头回她自己的房间。

  她关上房门,沮丧的坐在床沿,数不清这是第几个女佣了,现在找人不好找,有谁愿意照顾像父亲这样暴躁的老人呢?

  他的脾气总是阴晴不定,发怒的时刻比他睡眠的时间还长。

  生那么久的气是需要精力的,她时常怀疑父亲哪里来那么多精力。

  他根本不要人照顾,他不要一切,女儿、朋友和健康,他都不要,只要能永远沉溺在悔恨之中,他连生命都可以放弃!

  泰生将自己丢在床上,凝视床头泛黄的相片,她年轻的母亲在遥远的年代里含笑看着她。

  “我该怎么办?”她朝她低语。

  而她只是一迳含笑的对着她的女儿,只是笑容里,突然多了几许的悲哀。

  何安琪视经理室拉开的百叶窗帘,里面正在和总经理群智谈话,二人似乎相谈甚欢。

  这算什么?

  “方氏”的总经理竟造访业务经理的办公室,还打开窗帘,似乎要让所有的人知道他们的交情非浅。

  她心里的炉火烧得她头昏脑胀。

  男人?!

  昨夜韩拓看的眼神她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而方群智和则认识了一辈子,只有瞎子才会看不出来他对她是情有独钟。

  有什么好?

  她冷血、狡诈,在外表上总是一副严肃不可侵犯的样子,而实际上她和其他的女人有何不同?

  难道还真要相信她是凭能力爬到今天的位置吗?如果要谈实力,那自己为公司效命七年又算什么?

  她不甘!不服!

  她要把她从那个应属于她的位置上拉下来。也会犯错,如今她的把柄落在她的手上,她会叫她好看的!

  “爸和其他的董事商量过了,打算在今年年底的董事大会上推举你当副总经理。”

  群智的口气平稳得似乎在说天气。

  泰生吓了一大跳,脸色刷地惨白:“别开玩笑!”

  “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他认真的问。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开始在她狭小的办公室内踱步:“我不能接受。”

  “早知道你会这么说。”他耸耸肩:“我能问为什么吗?这种机会是别人求都求不到的。”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不能接受,我升上业务经理,外面的风言风语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制造话题。”

  群智若有所思的颔首,表示他能了解泰生的顾虑:“可是你并没有让人失望,你很称职。这就够你堵住那些嘴了,更何况爸之所以想升你当副总经理是因为相信你的能力,这一点你大可问无愧。”

  “可是我问心有愧!”

  她苦涩地想起韩奇风,她并不后悔,可是她觉得愧对公司。

  “总之我是不会接受的,请你告诉方伯伯,我很感谢他的好意,可是我敬谢不敏。”

  群智深深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会告诉爸,可是他会不会改变主意我不能保证——”他顿了一顿,公事化的口吻消失:“你不觉得你自己去说比较好?”

  泰生咬着下唇:“好吧!我会找时间和方伯伯谈这件事的。”

  方群智满意的点点头,站起身来,走到泰生的面前:“我们的事你什么时候才要决定?”

  “什么事?”他背转过身,不愿见到他眼中深情的光芒。

  “泰生。”他的手轻轻的搭上她的肩:“我的心意你比谁都清楚。”

  一震,躲开他的手,来到敞开的窗户边。

  群智是个很好的对像,他敦厚、认真,而且负责任,最重要的是他爱她。

  婚姻有了这些条件应该够了,除了她对他没有那种感情之外,他们应该会是幸福的一对。

  她和群智认识了一辈子,彼此的了解都足以相信对方的人格,他向她求婚已经不止一次了,或许接下来他会带着鲜花在她面前下跪求婚,那她怎么办?

  她不相信爱。

  那她为什么不答应?

  二个如此理性的人结婚绝对会是一个很平静的婚姻。

  或许——或许就是因为太理性、太平静吧。

  “泰生?”

  群智担心的望着她:“你没事吗?”

  “当然没有。”她挤出笑容。

  “你的电话。”

  “哦!”她一定是想得太入神了,以至于连电话响起都不知道,她朝群智抱歉地一笑,伸手接过话筒。

  方群智很有礼貌的向她做个手势走出去。

  泰生喘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的拿起话筒:“喂!我是,哪一位?”

  “我是韩拓。”

  即使他不报名字,她也可以由他那低沉而富磁性的声音认出是她来,虽然昨夜他们只淡淡的招呼了一下,可是整晚她都沉溺在他的声音里……

  她感到沮丧!

  “没想到‘方氏’的规模已大到了业务经理室还能摆用私人男助理,显然荆小姐很受重视。”他声音中淡淡的含着嘲弄。

  泰生原有的一丝喜悦消失得无影无踪:“韩董事长,如果方群智是我的助理,那他无疑是目前身份最高的助理。”

  那一端的韩拓在心里咒骂自己一千次!

  他不该打这个电话,更不该让那莫名的嫉妒冲昏了头!听到她冷若冰霜的声音,他可以想象她现在的表情。

  然后是方群智,那个最有身份的单身汉,那个斯文英俊的白马王子——叫他怎么不生气?

  “有何贵干吗?”她冷而有礼的问。

  “谢谢你昨天拨冗来参加敝公司的小酒会。”他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说着:“昨天的招待不周尚请见谅。”好像小学生背课本一样背出来。

  “不客气。”

  一阵沉默。

  如果二性的战场上有记分板的话,那这一回无疑是得分,韩拓冰冷的一串话,她只回了一句便结束了谈话。

  “那——不打扰了。”

  “哪里,再见。”

  韩拓用力挂上电话,大声咒骂自己是个大白痴!

  孙伟平站在门口笑得前仰后翻。

  第三章美人鱼的故事不是这样写的!

  我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可是没用,人物一个一个的出场,我在每个人身上看到剧中人,有时候我会担心自己会突然长出一条鱼尾巴?

  更可怕的是我居然在期待那个巫婆出现!

  “什么事那么好笑?”他暴躁的瞪着他。

  “没什么,只是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是想找何安琪,没想到你却找。”伟平饱含笑意的晃进来,在沙发上坐定:“怎么?碰钉子?”

  “要你管?!”他余怒未消。

  “没想到那么漂亮,刚看到她还以为是叶罗手下的模特儿呢!一点也不像传说中的冷血女魔嘛。”

  韩拓直勾勾的瞪着伟平:“你有意思?”

  “很可能。”他佯装没看到他杀人似的眼光。

  “那你就去追啊,希望你被魔女变成石头。”

  伟平大笑:“好恶毒的祝福,如果去追她会有那种下场,我宁可打一辈子光棍。”

  韩拓忍不住微笑,他叹口气:“我真的疯了,安琪多么温柔美丽,我干什么去招惹?”

  “我宁愿被变成石头。”伟平咕哝。

  “喂!你有点良心好不好?人家可也保住你的饭碗,你不但不感激反而处处扯她后腿,太没天理了吧?”他笑骂。

  “你又知道了,我才不相信是何安琪!只有你这个呆瓜才会相信是何安琪救了你!”

  他嗤之以鼻。

  “我不跟你争论这个。”

  “随便你,如果你对没兴趣趁早通知我。”伟平叨念。

  “你要干嘛?”他又瞪他。

  “不要一直瞪我,对眼睛不好。”

  “我要开除你。”

  “反正我被你开除八百多次了,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蛮不在乎的耸耸肩。

  “孙伟平!”他呼地一声站了起来。

  伟平高举双手:“好!好!好!我说可以了吧,方群智追已经一辈子了,他不会希望有个强敌突然冒出来的,如果你没兴趣,那我正好去邀功啊!”

  “你这个叛徒!”

  “去跟方群美邀功。”

  韩拓眨眨眼,想起泰生身边的长发女郎,叶罗模特儿中的王牌,他微笑:“原来她就是方群美。”

  “如何?我的眼光不错吧?”

  “勉勉强强还过得去啦!”

  “当然比不上。”他咕哝。

  “是比不上何安琪。”韩拓微笑。

  “你笑吧!我等着看你乐极生悲!”伟平话毕,头也不回的走出办公室。

  韩拓有几分迷惑,伟平为什么那样排斥何安琪?在他看来何安琪虽然不顶正派,但也不错啊!至少她会是个好玩伴。

  ?

  要做什么?她那张脸可以让火山结冰。

  可是——为什么他已想不起安琪的长相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到‘拓伟’的酒会去。”

  群美嚼着牛肉干:“叶罗和那个什么拓的……”

  “韩拓。”

  她瞄她一眼,不理会她,继续说下去:“是朋友,听说那个英国代理商有意引进他们自己的服饰,要开个服装发表会,找叶罗来办。”

  泰生点点头,埋首大吃她的午餐。

  “什么时候对饭这么有兴趣?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她塞了满口的菜饭。

  “韩拓是那个王子?”

  她一呛,咳得说不出话来,连忙大喝好几口水。

  群美斜睨着她:“宾果!”

  “你在胡说什么?”泰生埋怨的看着她:“就会瞎猜!”

  “还说没有,要真是没有,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我是被你吓坏了!连这么天马行空的事都想得出来,真是难为你了!”泰生咕哝着擦她的衣襟。

  “那天我还听你说不去的,怎么一下子就改变主意了?别想骗我说什么临时起意之类的。”群美双手支着下巴,一副不问出结果誓不罢休的样子。

  “群美,你美丽的脑袋瓜里除了罗曼史还能不能想些别的?如果你那么需要爱情,那何不自己去找一个?”泰生摇摇头,不理会群美固执的追问。

  “我才不要,叶罗的事已够我当借镜了,除非让我亲眼看到幸福的典范,否则我才不拿我的一生来冒险。”

  叶罗斑斓却不幸福的爱情的确足以使人心生警惕!

  想到像叶罗那样的女子,独自一个人生存在谣言与赞美之间,她们不约而同的静下来。

  “真希望可以帮帮她。”泰生叹息。

  “帮帮你自己吧!”群美振作起精神:“‘拓伟’就是让你高抬贵手的公司?”

  “嗯!可是我并不认识韩拓,我只认识他的父亲,我是受他父亲的要求才去的,这样你满意了没?”

  群美偏着头想了一下:“暂且可以了。”她立刻忘掉这件事,转而开口:“我爸去看过荆伯伯了对不对?”

  泰生总是羡慕群美,似乎没什么事是可以让她长久烦恼的。

  “方伯伯告诉你了?”

  “才不是,只要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了,没什么可以让他回去翻那些照片,除非他又碰了荆伯伯的钉子。”

  “真抱歉。”

  群美耸耸肩:“那是他们的事,你抱歉什么?”

  她幽幽的叹口气,放下手中的筷子:“我也不知道我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越来越暴躁了,连我都不太搭理,阿珠也不做了,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听我妈说过,他是后悔以前对你妈不好。”

  “我妈已经死了二十年了。”她提醒她:“而且我妈的死和方伯伯没有任何关系。”

  “也许有关系,你看他们以前会不会是情敌?”群美眨着她灵活的大眼睛:“后来其中一个娶了他们心目中的公主,结果二人从此形同陌路。”

  “方群美,我劝你改行,当模特儿实在太埋没你了,你应该去写小说。”泰生莫可奈何的看着群美。

  “我也是这样认为,我会考虑你的提议的!谢谢你。”她喜孜孜的回答。

  回到办公室,竟开始认真的想父亲和方世城这一对好友的关系,如果说能有什么可以伤害男人的友谊的,那真的是莫过于爱情了。

  真的是那个样子吗?

  他们二人之中到底是谁娶了他们心目中的公主?

  那个公主又是谁呢?

  “经理,”安琪推开门走了进来:“有你的留言,王秘书不在,我替她传给你。”

  “谢谢!不好意思。”她接过留言条,是群智提醒她今晚的约会。

  她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尴尬的朝安琪笑笑。

  “方总是个条件很好的人,经理应该好好把握。”

  泰生看着安琪,心里有一股淡淡的遗憾!

  她的眼里所闪烁的绝不是真诚的光芒,那是种经过设计而呈现出来虚伪的和善。

  她们原本是朋友的。

  金钱、权势和名利,真可以改变那么多的事?

  “我和群智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可是那并不代表我有资格去‘把握’他。”

  “就是因为你人在福中不知福!有很多人想求方总看一眼都还没机会。”她微笑。

  她也笑了:“这会不会太夸张了?你把他说得像王子。”

  “‘方氏企业集团’的王子啊!”

  “我不是公主。”

  何安琪深深的望着,她说的是真话,她看得出来,安琪有些意外,这并不预料中的结果:“也许你是,而你不知道。”

  泰生淡淡的扯动唇角:“或许是吧!但我并不这样认为。”

  二人的眼光相触,第一次正视自己眼前的女人。

  很多事情当你们是朋友时看不出来,可是一旦成为敌人,反而会清晰的呈现。

  有些对手值得尊敬,有些则否。

  而这是第一次,她们彼此的估量对方的量级。

  没有号角,没有宣战,只是凭着直觉,一场女性的战争序幕已然拉起。

  当泰生与群智坐在法国餐厅幽静的角落时,她很奇怪自己毫不意外的看到安琪挽着韩拓朝他们缓缓走来,似乎下午的那一番对话已给了她所有不意外的力量。

  “真巧,居然在这里遇见你们。”安琪娇笑着朝他们打招呼。

  “群智,这是何小姐,你认识的,另一位是‘拓伟’的韩董事长。”泰生淡淡为他们介绍。

  二个男人握手颔首招呼。即使方群智对“拓伟”这个名字有任何的记忆他也聪明地隐藏起来,他不愠不火,依旧斯文的招呼着。

  而韩拓,他无法不注意方群智的风度、谈吐、仪表有多么的出众,有个顶尖模特儿妹妹的他,无疑的也是一副足以当模特儿身段及面孔。

  他更无法不注意到方群智和二人在一起有多么相配!

  他根本无法掩饰自己眼中所透出微微的敌意。

  他相信他也感觉到了,因为不管二人在外表上有多么文明,但那股原始的野性仍在他们握手时,不由自主的抬头!

  “幸会,方总经理、荆经理。”他的口吻嘲弄,在看见眼中突冒的怒火时,感到一丝报复的快感。

  泰生看见安琪胜利的笑脸及韩拓讽刺的眼神,她的怒火在半秒钟之内便将她迅速武装完毕。

  “一起用吗?或是二位另有计划?”她听见自己冰冷而甜蜜的声音问道。

  方群智深思地望着她,而韩拓则邪邪地笑了起来。

  “不好意思打扰二位,我们会自己找位置。”

  安琪迅速接腔:“你们慢慢聊,我们先走了。”

  如果可以,泰生会选择将他们二人丢到外面的喷水池中。

  方群智坐了下来,望着他们的背影,他沉默半晌,打量泰生眼中炽热的怒火,心里涌上了千百个疑问:那男人是谁?

  泰生不是容易动怒的人,何安琪和韩拓居然使她在短短几秒钟内发起火来,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拓伟’是你救的那家公司?”他假装不经意,却仔细的观察神情的变化。

  “对!”她简短的回答后低下头吃她最爱的明虾。

  他没有继续追问,并不是他不想知道,而是他了解泰生,如果她不想说,追问她反而会造成反效果。

  “你在生气?”

  “我没有生气。”明知道是违心之论,她仍含糊的回答他。

  除非他是笨蛋才会感受不到那男人身上所散发的强烈敌意,他感到威胁,面对自己钟爱一生的女人,他觉得恐慌。

  他伸手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我很担心你。”

  即使隔了半间餐厅,她仍感到韩拓充满嘲弄的眼光烤灼着她的背,她局促的抽回她冰冰的手:“我很好。”

  群智淡淡哀伤的笑了起来:“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我知道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你的心,而现在我却觉得我正要失去更多的你。”

  泰生抬头,他的脸孔触动了她。

  她难过,而且歉疚,她欠他太多,却无法偿还,而她无法忍受看到他伤心,却又不能使他不伤心!

  冲动之余,她伸手握住他:“不要这么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摇摇头,双手包住她的手,深情的凝视她:“但我从来不想当你是朋友。”

  她有些惊慌,却不知所措。泰生试图将手抽回,而他固执的握住,她不愿低头,只能勇敢的迎视他。

  那种眼光她未曾在群智身上看到过,那像是——男人的眼光——标示他的所有物——在她的心目中,方群智一直是个朋友,而朋友是没有性别的。

  她觉得悲惨极了!

  韩拓灼人的眼光威胁着要烧穿她的背,而群智深情的眼光却像是要淹没她。

  她觉得这是她有生以来最悲惨的一夜,如果有人问起她那三千多块钱一客的大餐如何,她会说那是世界上最难以下咽的东西!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是吗?”安琪微笑,笑容中有一抹几乎难以发觉的不平,若非韩拓太专心于的举动,他应该不会忽略。

  “男有财,而女嘛——她的貌倒是藏在肚子里。”

  “什么意思?”他心不在焉的随口问道,注意到泰生将手抽出方群智的手中,他感到满意。

  “你不知道吗?泰生的心机无人能及,这也是她今天为什么能那么迅速爬到今天的地位的主要原因。”

  “哦?”

  去他的!那个男人竟采用哀兵政策,而女人是最同情弱者的!

  “泰生利用她和方家的关系,方群智对她的迷恋——”

  她果然上当了!

  傻女人!他在心里暗骂着。

  韩拓完全不知道安琪在说什么,他只注意到不知焦急的对方群智说了什么,而他的眼中有一股只要是男人就不会认错的眼光。

  “——谁都知道他们有一手——她今天的地位完全在意料之中——”

  他和方群智的目光遥遥相对。

  他似乎在宣告他对的所有权。

  而他则无心的发出他的掠夺讯号!

  付账时,韩拓一点都不在意这样食不知味的一餐,花掉了他口袋里二分之一的钱,他的心思一直停留在与方群智眼光相交的那一刹那。

  他的眼中透出原始好战的光芒。

  而安琪直以为她的话发生了作用,她在心里暗自窃笑、祈祷她的计谋开花结果的那一天到来。

  午后金色的阳光洒在公园的小径上,荆远达倚着拐杖有一步没一步的走到阳光中,他衰弱而残败的身体不听使唤的走二步便气喘如牛。

  他感到无比的沮丧。

  和红云相识之时,他正值年少、旺盛的精力似乎永远不会自他的身上消失,而现在,他只剩下一身病愈,一丝残息——“远达。”

  他缓缓转头,方世城健硕的立在他身后不远处,忧心的望着他。

  荆远达无法不感到嫉妒,但他也看到方世城脸上现出疲惫的线条,他稍感平复,冷冷地开口:“什么事?”

  “我想和你谈一谈。”方世城走到他的身边,不自觉的伸出手想扶他。

  他暴躁的闪开,却一个踉跄跌在碎石地上。

  “远达!”世城一惊,立刻蹲下身来搀扶着他的身体,并惊觉岁月对他的无情。

  “不必你扶我!”他怒斥,布满血丝的双眼饱含忿恨的看着他:“有什么事快说,我没时间听你瞎扯!”

  方世城黯然的垂下双手,坐在他的身边:“我们一定要弄成这样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勉力撑起身子坐好:“我和你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你到底在怪我什么?二十年了,我一直弄不清楚我和你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们可是一起长大的老朋友了,你到底在恨我什么!”

  荆远达干笑二声:“我怎么会恨你?你有钱有势,我女儿的前途还掌握在你的手里,我怎么敢恨你?”

  “远达!如果你非要这样,那我至少有资格知道我什么地方搞火你了对不对?”他不死心的追问。

  “没有!”荆远达暴躁的一挥手,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那张势利的嘴脸!”

  方世城张大了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势利?

  这就是他的至交好友给他的评语吗?

  他们之间白白流走的二十年只因为这二个字吗?

  荆远达缓缓的朝出口走去,连一次也没有回头。

  “势利?什么叫势利?有钱是我用命拼来的,你说我势利?那你呢?一天到晚自怨自艾,把女儿当垃圾一样丢在旁边,你又算什么?”

  他仍继续向前走,只是原本蹒跚的脚步变得更加的困难!

  方世城殷忿的望着他,好半晌才终于领悟到他在气忿之余说出如何伤人的话!

  他丧气的垂首,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他的脚步——也蹒跚了!

  树丛后一张风韵犹存的妇人面孔缓缓出现,原本冰冷严肃的眼神,突然炽热和落下泪来……

  “拓伟”在短期内大张旗鼓,那纸英国的合约仿佛他们的护身符一样,使他们横行无阻,在极短的日子里,他们不但在同业之中展露头角,更成了不可轻视的劲敌。

  泰生对这种情形感到惊异!原本岌岌可危的公司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窜升是她始料未及的,她竟替“方氏”找了一个劲敌!

  “方氏”的根基稳健,在这一行当中固然一直是个中翘楚,可是“方氏”也正因如此而处处小心、行事保守。而“拓伟”却没有这种顾虑,由年轻人组合而成的公司有一股不怕死的冲力和朝气。

  终有一日“方氏”与“拓伟”下面冲突是免不了的。

  望着业务部的职员们,他们一个个显得清闲而且舒适,“方氏”的老顾客太多,多得使他们无需担心业绩,当然也就不会想要拓展业务。

  何安琪坐在她副理的位置上,细心的描着她的唇型。

  近来何安琪和韩拓已到了寸步不离的程度,几乎每天下班,泰生都会看到韩拓高大的身影在大楼外出现,然后安琪亲昵的挽着他离去。

  对于员工下班后的私事她当然无权过问,可是何安琪越来越嚣张,公然的迟到早退,放着正事不做而与韩拓泡咖啡厅……

  你想骗谁?

  心底一个小小的声音讥笑她,她在乎的不是安琪,而是——韩拓。

  她在乎韩拓看何安琪时那种温柔的眼光,她在乎韩拓的手亲昵的放在安琪的腰上,她在乎韩拓甜甜蜜蜜的和安琪咬耳朵。

  她在乎——她不知道她到底在乎什么?

  她凭什么在乎?为什么在乎?

  如果她对自己诚实一点,她会承认她是受了韩拓的吸引,她会承认在看到韩拓的第一眼她就不可自拨。

  问题是她没有勇气向自己承认,她爱上一个只见几次面,而且每次都使她气得发抖的男人。

  或许群美说得对!

  世界上为什么没有好男人?因为女人总是爱上坏男人,所以好男人都无法生存了,这就供需问题。

  就是这个原因吗?就是这个原因,使她明知道韩拓是个不肖子,是个恶棍而她仍不由自主的受他吸引!

  那群智呢?

  他的追求越来越明目张胆,他似乎再也不是她所认识的群智。他送花、送礼物、邀她参加他一切的活动,在每个人面前展示他对她的所有权。

  她很惊惶、无措,甚至连群美都对群智的改变感到讶异,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家里,阿珠已经走了,来了一个新的管家——阿竹。阿竹是个山地妇人,她不但孔武有力,而且有一张凶恶的面孔。

  刚开始她很担心爸爸会和粗糙的阿竹合不来,现在才发现阿竹对待她的父亲极有耐心,而当他过于无礼取闹时阿竹的权威经常会压过他的气势。

  在阿竹与父亲短暂的战争中,阿竹无疑是那个胜利者,她感谢那个介绍阿竹来的人:韩奇风。

  尽管她和韩拓情同水火,但她和韩奇风那个古怪的小老头却成了真正的忘年之交。

  他天真、好玩而且十分狡猾!

  在这一阵子的相处中,泰生不由得纳闷,过去那个韩奇风到底到什么地方去了?现在的他看起来丝毫没有那个可怜老人的影子了。

  “你在想什么?”

  正在念她每天的行事历的王秘书在她面前摆摆手。

  “没什么。”她心不在焉的念着。

  “下午三点和‘拓伟’有约。”

  “‘拓伟’……”她赫然一惊:“你说什么?什么时候和‘拓伟’定下约会我怎么不知道?”

  王秘书推推她的眼镜想了一下:“是何副理交待的,她说你已经知道了,只是要我记得提醒你。”

  何安琪曾在一次业务汇报过后淡淡的向她提起“拓伟”有意和“方氏”合作一笔生意。但她并没说清楚日期和性质,而她太忙于注视安琪越来越艳丽的外表,竟也没仔细弄清楚……

  “要我取消它吗?”

  “哦,我——不!不必了,你说几点?”

  “下午三点。”

  泰生抓起皮包:“我有事要出去一趟,除了‘拓伟’的约之外,其他的全部延期,不重要的推掉。”

  王秘书毫无异议的点点头:“没问题。”她甚至没发问一句话。

  泰生回头朝她嫣然一笑:“提醒我该给你申请加薪了。”

  她眨眨眼:“我会替你推掉以后所有的约会,如果你需要的话!”

  难得的爆出大笑,在所有人讶异的注目下飘出办公室。

  她的动作从来没有如此快速过!

  在一个钟头内她已经奔到百货公司中,挑了一套她所认为最端庄的衣服,并旋风似的卷到方群美的公寓中,把睡眼惺忪的群美从床上挖了起来。

  “你疯了吗?”群美懊恼的大叫:“才中午十二点!我昨天排练到半夜三点才休息啊!”

  “你要不要帮我化妆?”

  群美打了一半的呵欠猛然停住,她眨眨她的大眼睛:“我一定还没睡醒。”

  泰生笑着举起她手中的袋子:“衣服都买好了,只差你的化妆,我赶三点的约会。”

  她二话不说,冲进浴室把自己弄醒,半分钟后又冲了出来,把泰生按在化妆台前,捉起她买的衣服东看西看一番,便开始大刀阔斧的在她脸上动工。

  “你不问我要赴谁的约?”泰生闭上眼睛忍受群美在她的脸上刷墙似的,刷上一堆粉。

  “反正不会是我老哥,每次你和他约会都巴不得自己是个丑八怪!”她专注的注视她的脸。

  “下午我要赴‘拓伟’的约。”

  群美忙碌的手停顿了一下,泰生奇怪的睁开眼睛。

  “和谁?”泰生听见群美紧绷又小心翼翼的声音。

  “韩拓吧!”

  群美又开始忙碌,但沉默地没说半句话。

  “怎么了?”

  “我听说韩拓和何安琪走得很近。”

  泰生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沮丧下来,她闷声说道:“我知道。”

  “我也听说‘拓伟’最近把炮火对准我们公司。”

  她刷地睁开眼睛,群美正在画的眼影横过她整只眼:“你听谁说的?”

  “不要乱动好不好?你看!都弄坏了!”她抱怨。

  泰生乖乖的闭上眼睛:“你到底从哪里听来这种小道消息?”

  群美耸耸肩:“我自有我的消息来源。”她仔细的刷着色彩:“原先你不是很讨厌韩拓吗?”

  “我现在还是。”

  “那干嘛为他打扮?”

  她沉默半晌:“我只是希望自己好看一点。”

  “不想输给何安琪?”

  重重的叹口气:“不愧是我的知己,我的心事你都一清二楚。”

  “旁观者清。”

  过了好一会儿,群美小心翼翼的描着她的唇线:“小心韩拓,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怎么可能?”她口是心非的回答。

  群美自顾自在说着:“韩拓以为是何安琪挽救了他的公司,而何安琪一定会利用他这一点来伤害你。”

  “你的小道消息还兼做分析?”

  她放下唇笔瞪着泰生:“反正一定要我说就是了,是不是?好啦,告诉你,我是由孙伟平那里知道的可以了吧!”

  泰生想起那个永远不愠不火,锋华内敛的男子,她微微笑了起来:“很有眼光。”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韩拓固执得跟头驴一样,他根本不相信你会救他,现在他正处心积虑要打垮你,而何安琪现在和他狼狈为奸,你懂不懂?”

  “那我应该怎么做?哭着去求她放过我?”她撇撇嘴。

  “男人上战场用刀枪,女人上战场只要一支唇膏就够了。”群美夸张的挥舞手中的唇膏:“去迷倒他!”

  “你不介意?”她打趣。

  “我干嘛介意?”她瞪她。

  “万一我今天是和孙伟平见面呢?”

  群美习惯性的耸耸肩:“那是他运气不好。不懂得欣赏我的绝色。”

  尽管她话说得轻松,但泰生仍在她的眼中看见了忧心的光芒,看来游戏人间的方群美终于也要定下来了!

  “放心,以我的样子迷不倒任何一个男人的。”她笑道。

  “除非你认为我老哥不是个男人。”

  泰生沉默——而且愧疚。

  群美迅速的搂搂她,柔声说道:“我都知道,感情这种事情勉强不来的,虽然我从小就希望你当我的嫂子,可是也从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不可能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低语。

  “那就什么都别说。”群美忧愁她乐观的天性:“看看我的成果吧!”

  转身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好半晌说不出来。

  “不错吧!你平常不太重视打扮了,其实你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连叶罗都这么说。”

  “你们真是我的神仙教母。”泰生不可置信的用手摸摸自己雕琢完美无瑕的脸。

  “我只希望我不是那个巫婆。”群美低语。

  她抬头与她相视,心中泛起一阵哀伤。

  那是个她们都知道的故事,也是她们在年少时都曾为它流过泪的悲惨结局。

  那就是她即将来临的命运吗?

  不久之后,终于知道美人鱼的悲哀:因为她即使知道她未来的下场,她仍会潜入深海中求取灵药。

  而她——正在找寻她的巫婆。

  第四章我曾经对自己发誓绝不当那尾该死的人鱼。

  可是我发觉,当我把合约推离我面前的那一刹那,我便已不自觉的长出那闪着鳞光,美丽而受诅咒的尾巴了。

  我看见昔日的理性,愤怒的站在心灵角落望着我。

  而只要看见他和她在一起,我便忘了一切,悲惨的向遥远时空的深处,呼唤那个使我化为泡沫的巫婆。

  三点正。

  坐在她对面的是满眼疲惫的孙伟平,泰生不知道自己应该愤怒还是高兴,她只好维持着一贯冷静而严肃的面孔。

  “贵公司希望与我们使用哪一项事业?”

  伟平不太自在的清了清喉咙,尴尬的说:“关于——关于服装表演会——”

  “真巧!竟会在这里碰见你们。”安琪娇脆的声音出现,身边挽着邪邪笑着的韩拓。

  泰生觉得头昏而且恶心!

  她是来向她示威的。

  她明知道自己会来,所以带了韩拓来向她炫耀!

  “你在这里做什么?现在是上班时候。”她强压下怒气,平静的开口。

  “当然是来谈生意的。”韩拓一迳微笑:“您和我们总经理谈重点,我和琪儿谈细节。”

  “对不起,我不知道没有你的准许我就不能出来谈业务。”安琪佯装歉疚。

  琪儿?

  泰生雪白着一张脸,她只想拂袖而去,可是伟平不安而抱歉的脸让她想起了她的身份。

  她是“方氏”的业务经理,她不能私而忘公!

  她绝不会让他们知道她有多难受!

  “当然可以,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

  “既然我们谈的是同一件事,那你不介意我们一起谈吧?”韩拓微笑着拉开椅子。

  “不!”伟平尖锐的大叫,站了起来。以韩拓从未见过的严肃面孔看着他:“我不想和你们一起谈!我要和荆小姐私下谈。”

  泰生僵硬的坐着不发一语。

  韩拓呆了一呆,他变得僵硬起来:“好,你们慢慢谈。”

  安琪挽着她,甜蜜的朝泰生一笑:“我回去会交报告和企划书给你的。”

  泰生强挤出一个笑容,目送他们离去。

  “对不起!我阻止过他,可是——”

  她泫然欲泣:“没关系,我没事。”

  “那个大白痴!只有他才会相信何安琪那种女人!”伟平气恼的骂道:“他的脑子里八成装了一吨的水泥!”

  她忍不住竟笑了起来:“你和群美真像,连骂人的口吻都一样,她说韩拓是头固执的驴。”

  气氛稍稍疏解,伟平松了一口气,刚刚看她似乎随时会昏倒,她毕竟是个坚强的女人!

  “群美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我很高兴我没有猜错,只是韩拓他——”

  他执意不肯相信?

  泰生不明白为什么韩拓如此排斥她,他们以前根本不认识,难道这是一种天生的无缘吗?

  她让她自己陷入了什么样的泥沼里了?

  “算了,我们谈公事吧!”

  和孙伟平谈公事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他体贴的替双方估计过一切的损益,将所有有利和有弊的条件均分,让谁也不吃亏。

  泰生很满意他的才干,在双方气氛融洽之下,他们达成共识。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件她认为十全十美的生意,却是后来导致她不幸的开始——。

  韩拓坐在家中的小吧台上,独自生着闷气猛喝酒。

  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伟平倾向是他早就知道的,更何况伟平和方群美目前进展神速,他当然会帮着泰生说话。

  可是他仍然生气!而且非常生气!

  他气他自己不是那个穿着盔甲的骑士,他气他自己正是那个欺负可怜少女的恶棍。

  今天的让人惊为天人,可是当她望着他,漂亮诱人的双颊立刻转为惨白,她真的那么讨厌他?

  他有那么可恨吗?大多数的女人都说他是个完美的绅士,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情人,他没见过哪个女人见了他会像见到蛇蝎一样。

  他——他干嘛要在乎怎么想?

  他已经有甜蜜、可人的小安琪了,她是个绝佳的伴侣,他何必在乎那个冷冰冰的。

  可是——“韩拓。”

  华香梅来到她儿子的身边。

  他不太甘愿的放下酒瓶,知道母亲不喜欢他喝太多酒,“妈。”

  一反常态的,华香梅这次并没有训他,相反的,她拿起他的酒杯喝了一口。

  他皱起眉头。

  华香梅只有在很烦的时候才喝酒。

  “妈,什么事?”

  她坐在高脚椅上,神情悠远:“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姓荆的女孩子?”

  是荆吗?

  废话!他骂他自己,除了这个字,还有哪个姓也是荆?他妈妈指的想必是荆泰生。

  “你是指?”

  “?很好的名字,就是男生化了一点。”她喃喃自语。

  “妈?”

  华香梅回过神来,平静自己远游的思绪。她恢复常态,“她是个怎么样的女孩子?

  漂亮吗?个性怎么样?“

  韩拓怔怔的望着他母亲,话自动自发的溜到唇边:“不算很漂亮,可是很特别,很有魅力而且有气质,个性很强,办事能力很高,女强人型的女孩子。”

  “是这样吗?不像啊——”她低喃。

  “妈,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想知道泰生的事?”

  华香梅苦涩的笑了笑:“没什么,只不过是一个老朋友的女儿罢了。”

  韩拓迷惑地看着他母亲缓缓地踱离吧台边,进入她的房间内。

  她为什么突然问起?

  看她的神情,事情绝不是像她说的那么简单。

  他母亲和荆家有什么渊源吗?

  想到这里韩拓淡淡地笑了起来!

  身为一个孝顺的好儿子,他当然应该把事情弄清楚。

  泰生坐在韩奇风凌乱的小公寓内,二眼无神的盯着棋盘。

  韩奇风喜孜孜的挥舞手中的棋子:“你又输了。”

  她不太情愿的唔了一声,开始重新整理棋盘。

  “不玩了!”他大叫。

  “又怎么了?”

  “你根本不用心!”他指控:“这比放水还糟糕。”

  泰生歇口气,朝他扮个鬼脸:“如果我不是不专心,根本不可能让你连赢三盘对不对?”

  “不对!我只是不想胜之不武!”

  站了起来,替自己和他各倒了一杯水。

  韩奇风打量泰生淡紫色的美丽套装和她脸上无瑕的化妆:“你真是不错喔!丫头,今天看起来特别好看。”

  “是吗?”

  好看又如何?能吸引人的眼光吗?

  能吸引——他吗?

  “你今天是怎么一回事?整个晚上都魂不守舍的!”他咕哝。

  泰生勉强一笑,敝开心里苦涩的结:“你为什么一个人住?”

  “因为我妻不贤、子不孝。”他又背出千篇一律的理由来。

  “不要再骗我了!我才不信,一定是你犯了错,所以被逐出家门了对不对?”

  韩奇风嘀嘀咕咕一串听不懂的话后,终于半正经起来:“因为他们受不了我老是打扰他们的‘正事’,所以我只好自己出来一个人住啦!看这样会不会有人把我当‘正事’看。”

  简单而且顽皮的话语,泰生却在其中看到一个孤独老人的背影。

  他只是希望被家人当成“正事”来看。

  好细微的要求,而她——她的父亲甚至不当她曾经存在过。

  二颗同样孤独的心——泰生突然感到无比的孤寂。

  多年来的独自奋斗似乎也意味着她未来一生的漫漫长路。什么是爱呢?为什么她从未尝过那种滋味?她注定了要孤独一生吗?

  老人微笑摇头,以超乎异常的温柔拍拍她的头:“你还很年轻,不要想太多。”

  “是吗?现在不想,什么才想呢?等到我老了,走不动了,再回过头来想我这一生有多寂寞吗?”她喃喃低语,流泪的冲动在心里压抑着。

  “不会的。”他肯定的告诉她。

  “你怎么知道?”她泫然欲泣。

  “我就是知道。”他沾沾自喜。

  泰生瞪着他,咕哝道:“我闻到阴谋的味道。”

  韩奇风喜孜孜的吟着小曲,半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你爸还好吧?”

  “还好,阿竹很懂得照顾人,我爸近来脾气好多了。”泰生感激的看着他:“都亏你介绍阿竹给我。”

  老人似乎没听到她的话,他认真无比的看着他:“你父亲是不是荆远达?”

  “你怎么知道?”

  群美白她一眼,仿佛怪她如此一问:“当然是孙伟平说的。”

  不解的躺向她办公室的皮椅:“昨天韩伯伯也问过我爸的事,我问他们以前是不是认识,他又说不认识。”

  “伟平是握韩拓突然出现让你措手不及才告诉我的,他认为韩伯母一定和你家的人认识。”

  “有伟平当内线倒是不错。”她戏谑。

  群美蓦然红了脸,她跺跺脚:“你在说什么嘛!我可是跟你说真的!”

  “我也是说真的啊!伟平对你一往情深,任何事都肯为你做,这还不够真吗?”

  “你真讨人厌。”群美气道,转身离开她的办公室。

  微笑目送,心思迅速流转。

  父亲不和外界交往已经很多年了,但她仍记得童年时,家里总是高朋满座。父亲昔日是个很擅长人际关系的人。

  韩家夫妇极可能也是当年家中的座上客之一,只不过许多年来,他们搬了许多次家,所以失去联络了。

  更何况听方伯伯偶尔谈起,父亲当年在北大是个活跃分子,所以即使他们不是在台湾认识的,也很有可能是过去在大陆上的朋友——这个消息应不应该告诉父亲?

  他躲在过去的回忆里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再见到昔年的老友,或许会使他重新恢复生机。

  可是——方伯伯和父亲不也是至交吗?

  泰生左思右想,竟无法想出究竟应不应该将这件巧遇告诉她的父亲。

  过了下班的时间很久以后,泰生才慢吞吞的走出办公大楼,明知道很可能会遇到韩拓,她仍不太愿意面对他。

  他的眼神总是充满挑逗。

  他的话语总是饱含讽刺。

  她不认为她还能接受那种刺激多久。

  他果然懒洋洋的倚在人行道上等着她。

  泰生加快步伐祈祷他不会叫住她。

  “荆小姐。”他叫道。

  人的心理真是好玩,她曾为了他细细妆扮自己,只希望他能多看她一眼,而现在她又希望她可以原地消失,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她慢吞吞的停下脚步,武装好自己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回头:“有事吗?”

  面对她的是一张充满诚挚笑意,充满魅力的面孔:“我可以耽误你几分钟吗?”

  她的心跳漏跳一拍:“当然——可以。”

  韩拓有些失望她的迟疑。

  笨蛋!他在心里痛骂自己,在你那样对待她之后,难道你还期待她会迫不及待的跟你走?

  更何况她还那么讨厌我。

  “前面的咖啡座可以吗?”他彬彬有礼的问道,显示了他对改变她对他的印象的决心。

  “嗯。”她点点头,不太信任的走在他身边,纳闷他今天的改变。

  沉默延续到咖啡店中,他们各自点了东西,紧张的气氛仍在二人之间交织。泰生觉得自己生平没如此紧张过。

  “呃——我——我——”他搜索枯肠地想如何遣词用句,莫名其妙的发觉自己又回到十几岁的笨拙时代。

  充满期待而又怀疑的看着他。

  “我很抱歉过去我的态度不好。请你不要介意。”他一口气背台词似的背完。

  “不会的,我也不比你好多少,你也别介意。”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二人互相瞪着对方,不知开场白后应该再说什么。

  侍者送上东西,他们仍彼此对看,好半晌也不知是由谁先开始的,总之他们不可遏抑的大笑起来,惹来好奇的注目。

  泰生连忙喝口咖啡,终于勉强止住笑:“我们疯了!”

  “我从来没有这么笨拙过,好像小学生上台演讲忘词一样。”他笑着承认。

  “我知道你要来,群美告诉过我了。”她柔声坦白。

  “孙伟平那个叛徒!”

  “你千万不要——”她慌张的抬起头,看见他眼中新生的笑意:“真是爱吓人!”

  “我很高兴他告诉你了,不然也许你会甩头就走,根本不理我。”他的声音出奇的温柔。

  泰生怔怔地望着他,对他突如其来的转变感到无比的迷惑,却又希望永远这样下去。

  又是一阵的沉默,但这次的沉默却是甜美的,在彼此的凝视中,找到一些心灵长久祈盼的——“对不起!我来迟了。”

  二人同时一惊。

  安琪已满面微笑,落坐在韩拓身旁的椅子,她满眼表情望着韩拓:“对不起,我被客户缠住了,一时分不开身,所以现在才来,你千万不要生我的气。”

  泰生伤心、失望,觉得无比的羞辱!这一切不是过他的计划罢了,更甚者,他可能只是在玩他惯玩的风流小把戏——韩拓震惊!而且愤怒!

  他看着泰生原本柔美的面孔从震惊、不信、失望到目前的冰冷。她又变回那个冰若寒霜的了!

  这一切全拜安琪之所赐,他根本没和她约。刚刚下班他告诉她,他有事要和泰生谈,要她先走,没想到她表面上顺从,却背地里玩这种把戏。

  这不是他第一次厌恶女人可怕的占有欲,却是他平生为这种事第一次有了揍人的冲动!

  “韩先生,你找我要谈什么事呢?”她冷冷的开口。

  “他想告诉你,阿拓的妈妈好像认识令尊,他想查证一下而已,对不对?”何安琪截口道。

  他连这种家族之间的私事都对何安琪说?

  其实泰生知道这不成理,而她也只不过需要一个发泄她愤怒的导火线罢了!

  她连眼睛都结冰了:“这件事我不太清楚,必须问过我父亲才会知道。”她拿起账单:“还有其他的事吗?”

  “没有了,谢谢你。”安琪朝她甜蜜蜜的眨眨眼,仿佛正和她分享一个她们之间的小秘密。

  泰生从头到尾不曾看韩拓一眼,她僵直的背脊显示了她的怒气,和所受的伤害!

  她甚至不打算欠他一杯咖啡!

  韩拓冷冷地将安琪推离他的身边:“这算什么?”

  “没有什么啊!人家想你嘛,”安琪委屈的嘟起唇。“我想你和她之间又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我为什么不能一起来。”

  “如果有呢?”

  她仍笑得甜蜜蜜、无邪的回答:“那才更要来啊,我这么爱你,万一你被抢走了,我怎么活得下去?”

  乍听之下似乎很有理,可是当韩拓看见她眼中闪烁着狡猾的光芒时,他却打心里厌恶起来。

  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安琪虽然有些小聪明,却不失其善良的本性。而现在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没认清楚何安琪这个女人?

  他不发一言的起身离去。

  安琪没有唤他,因为她并不比他开心多少。

  他以为她真的不知道吗?

  在宴会上他看的眼神,她看得一清二楚,他对她有兴趣,他想脚踏二条船?

  何安琪是绝不会忍受这种事情的。

  只要是她的,她绝不容许别人染指,连想都不能想!

  泰生安静的把自己关在房里,什么都不能想。

  她的心里只有无限的疲惫和愤怒!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变得那样愚蠢无知?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会去稀罕别人所施舍的一点感情?

  过去理智、超脱的她呢?那个完全不受感情影响的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已经老到没有感情便无法生存的程度了吗?

  “荆小姐。”阿竹在门口唤着。

  她想告诉她走开,任何人都不要来烦她;可是自从阿竹来了之后,他们的生活饮食都变得正常了,父亲会乖乖的自己出来吃晚餐,再也不需要她苦苦哀求,而这是她唯一能和父亲平静相处的时刻。

  “我马上就来。”她听见自己回答。

  为什么她不能率性而为?

  就算只有一次也好!

  为什么她一定要遵循理性的脚步呢?她也是个平凡的人,难道她不能偶尔为自己所想要的疯狂一下吗?

  因为她就是不能。她的理性严肃的告诉她。

  所以她一直不快乐,她这样告诉自己。

  “荆小姐。”阿竹的声音再度唤来。泰生终于恹恹的起身走到客厅之中。

  她的父亲荆远达早已等在饭厅上。

  “爸。”

  “吃饭了。”就这样淡淡一句,甚至没注意到她的服装不整,脸色苍白。

  或许哪一天她长出了二只角,她的父亲也不会发觉到任何异样。

  泰生的心里涌起一股既酸且涩的苦楚,面对满桌的饭菜,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我做的菜不合你的胃口啊?”阿竹操着淡淡的山地腔忧心的看着她。

  “不是,我只是在外面吃了一点东西,还不很饿。”她微微歉疚的告诉她。

  “知道回家就要吃饭了,还浪费那些钱在外面吃东西。”她父亲的口吻中有股责备。

  勉强拿起碗筷,扒了一两口,突然想起了韩奇风,他的关心是货真价实的,而且不会含任何的责备或糖衣的色彩。

  少数和他吃的几顿饭,如果她胃口不好,他会想知道为什么,然后解决它——“爸,您认不认识一个叫韩奇风的人?”她佯装不经意的开口。

  “不认识。”

  “真的不认识吗?您再仔细想想,他可能是您在大陆上的——”

  “我说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他暴躁的放下筷子:“我是你老子,不是你的犯人还是下属,不准你用那种口气跟我说话!”

  她惊愕的望着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好半晌才心痛的想起:父亲,在她的家里,那个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皇帝——“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这些啦!快点吃,吃完了我要收拾的。”阿竹的声音响起。

  “我不吃了!”荆远达颤巍巍的起身。

  阿竹双手交叉,面色不善:“不可以的!医生交待你饮食要正常,你要吃饭吧!”

  他只是怒容满面的站着,泰生深吸一口气:“爸,我很对不起,我不会再问了,您坐下来吃饭吧!”

  荆远达重重的哼了一声,终于重新落座吃饭。

  泰生低着头,望着自己碗里的鱼汤,鱼眼睛中薄薄的起了一层雾,而汤里,缓缓地荡起了涟漪。

  明显的憔悴了。

  她的脸容永远淡出疲惫的线条,眼睛也失去了昔日的光彩,就那么短短的几天,她瘦了一大圈。

  她的服装永远和她的脸色同步,不是青色,就是灰色或者凄惨的黑色。

  她原本亮丽足以傲人的秀发,如今枯败得像一堆杂草,而她像极了一夕衰老的老妪,死气沉沉,枯槁得像一具行尸走肉。

  群美想尽了办法套她的话,想使她恢复生机,而她多少带着哀伤的笑容让她束手无策,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任何理由的变得如此?

  于是群美知道,她真的是恋爱了!

  似乎是一场注定没有结局的恋爱。

  公司方面对她的改变也深表震撼,有人建议她去度假,她淡然的拒绝,也有人恶毒的传出她到了更年期,或是被人抛弃了,她也只是一迳的微笑不予理会。

  “拓伟”果真如她所料的成为他们的强敌,几张订单都在无声无息中飘离她的手里,到了“拓伟”。

  而,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有人传出了她暗恋“拓伟”的董事长,所以心甘情愿的让客户溜走。

  她越来越萧瑟,谣言也越传越可怕,二方面夹攻之下,她躲进了韩奇风的小公寓里,睡得不醒人事。

  她觉得她的人生似乎走到了悲惨的终点。

  第五章巫婆对美人鱼说:我要夺去你美妙的声音,赐与你可以行走的双足;可是你每走一步,都会感受到无比的痛楚……

  美人鱼心想:如果不能得到他的爱,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她答应了;也注意了她悲惨的下场。

  我的耳畔仿佛听到巫婆充满魅惑的声音,就像航行中的水手听到水妖美妙的欢声一般,明知道是死路,仍不由自主的迎了上去。

  她睡着之前,最后的印象是老人充满惊愕的脸,而醒来之后,第一眼便是老人充满关切的脸。

  “我睡了多久了?”她沙哑的问。

  “一整夜喔!可真是把我吓死了,还发烧呢!”韩奇风像个慈爱的父亲,温柔的摸摸她的脸:“还有点烫,不过再休息一天就没事了。”

  她只听到一半,泰生急忙的坐了起来,却头昏得不得不又躺回去:“我得回家。”

  “你放心,我打电话跟阿竹交待过了,她会看着你那顽固的老头子的。”

  “谢谢你——”泰生感动的望着老人,如果她的父亲也像他一样——泪水缓缓的涌了出来……

  “别哭!别哭!傻孩子!哭什么呢?”韩奇风焦急的轻哄,手笨拙的替她拭去一串又一串的泪水。

  “对不起——可是——我忍不住——”

  积郁多时的压力丝毫无法再压抑半秒,她抽抽噎噎的伏在老人身上痛快的宣泄出来!

  韩奇风沉默的叹息,他没想到一番美意却把这个小女孩折腾成这个样子!

  都怪他那个笨儿子!他辛辛苦苦替他找的好媳妇,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反而成天和那个什么琪的小妖精在一起,把他这个小媳妇弄成这个样子!

  他得想个办法才行——泰生发泄一阵,心情总算平静下来,好像大病一场似的虚弱得抬不起头来。

  韩奇风小心翼翼的扶她躺好,替她盖好被子:“你该吃药了。”

  “您一整夜都没睡?”

  “老了嘛!年纪大的人不必睡太多的,以后有的是机会。”他拿起床头放的药水和药丸。

  “还麻烦您请医生——”

  “不必请,我自己就是医生。”他滑稽的指指自己咧嘴一笑。

  泰生惊异的睁大眼睛,怎么也想不到跟前这个返老还童的可爱老人退休前是个医生。

  “不要不相信啊!我不会毒死你的!”他噘起干干的唇:“来吃药。”

  她顺从的吃下药:“您从没说过以前是个医生。”

  “有什么好说的?救了一辈子的人命,也闻了一辈子的药味,只要想起来我就头痛!”他厌恶地放下药丸和杯子:“人哪,可不能不服老!”

  是吗?她想起她花了二十年时间追忆年少岁月的父亲,如果他肯承认他的年华不在,是否会变得比较好些?

  “丫头,你老实告诉我,到底什么事把你弄成这个样子?”

  泰生转过头,不敢迎视老人洞悉的目光。

  她怎能告诉他,就是他的儿子使她如此颓废?

  她怎能告诉他,她绝望而苦涩的单恋?

  公司里的人总算说对了一件事,她的确是个单恋的老处女!这个事实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喉头酸涩得无言语。

  “是为了我那大笨牛儿子吧?!”老人叹息的话,在清晨的风中飘荡,好似一串咒语。

  泰生不由自主的睁开她迷蒙的泪眼。

  韩奇风了解的看着她:“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这本来就是我的原意,可是我实在没想到会弄成今天这种地步,算起来也是我害了你。”

  “韩伯伯,你千万不要这么说,是——是我自己傻——明知道——明知道他看不上我——”

  “胡说!”他轻斥:“我那个儿子是给妖精迷了眼睛才会看不到你的好。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下去!”

  “韩伯伯——”

  “你听我说,我这个儿子我最了解,会有办法治他的,你肯不肯听我的话?”韩奇风的眼神又亮起了快乐、打主意的光芒。

  泰生望着他,好半晌才咬着下唇点点头。

  “好!那第一件事就是拜我当干爹。”

  她不可置信的眨眨眼,热浪在心里汹涌继而冲上她的头颅,她爬起来跪在老人面前:“干爹!”

  他得意又感动的笑笑:“接下来——”

  下午,心情愉快的回到公司。

  “泰生!”方群智面色凝重的在她的办公室里等她。

  “群智,有什么事吗?”她微笑。

  “‘仇氏’不和我们签约,改和‘拓伟’签约了。”

  她的笑容凝结在脸上。

  “仇氏”是她一手开发出来的客户,公司里谁都知道她和“仇氏”的老板是大学同学,交情菲浅,如今“仇氏”倒向“拓伟”,那她的处境……

  “不可能!仇平不会这样对我!”她反驳,企图替自己挽回一点信心。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你整个早上都不在,公司里的人到处找你,弄得焦头烂额的。”群智向前握着她冰冷的手:“这件事对年底董事会推举你当副总有很大的影响,你绝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曾拉过‘拓伟’一把,要不然什么都完了!”

  泰生突然发觉他有多心焦、多替她担心。他英挺温柔的脸上,竟也出现了苍白的样子——她为他感到心痛!

  她怜惜的拍拍他的手:“不必替我担心,我会照顾我自己的。”

  群智轻抚她的头发:“前一阵子我很替你担心,你那时候看起来好像一阵风就可以吹倒你。”

  “那可得是十级的飓风才行!”她微笑。

  方群智用力将她拉进怀里,在她的耳畔低语:“不用担心,任何的飓风都不能把我吹离你的身边,我会保护你的。”

  泰生感到他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颈背,她容许自己在他的怀抱里得到短暂的安慰——“哥!”

  群美惊愕的叫声传来。

  泰生急急挣脱他的怀抱,面对群美不敢相信的眼光。

  “群美——”

  “专门破坏别人好事的小鬼。”群智咕哝:“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办公室只剩下泰生和群美二人,泰生尴尬的不知如何向群美解释她一时的冲动,反而是群美不太自在的坐在沙发上开口:“为什么?你并不爱我哥,为什么还要给他错误的希望?”

  泰生定定神,坐到群美的身边:“一时感动吧!我很感激群智对我无微不至的呵护,所以——”

  “所以一时激动就投进他的怀抱?”她难过的摇摇头:“我说过我并不在乎你不能爱我哥哥,可是我也不能忍受你因为一时冲动就玩弄我哥哥的感情。”

  “群美?”她望向她的好友,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在这一件事上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你知道我不是那样恶劣的人!”

  “我原本以为我知道,可是现在我不确定了。”群美心痛的低语:“你和‘拓伟’签约了对不对?你一张对‘方氏’有百害而无一益的合约,你想藉此让韩拓注意你,可是他没有,现在你把‘仇氏’让给‘拓伟’为的也是韩拓,而他一直忽视你,你就转向我哥哥寻求安慰。”

  群美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可见得她已在心里将她定了罪了。

  泰生怔怔的望着她,心痛得直淌血:“你也相信我会为了韩拓出卖公司、出卖你们?

  世界上的人都可以怀疑我,而你——你怎么可以?“她气得发抖:”我以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而现在你连问都没有问过我就把罪定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应该相信谁了,我在伟平的桌上看到那份合约,他向我解释——可是——“

  “可是你也相信谣言?可是我们之间几十年的交情还比不上谣言来得有力?”

  泰生的心直沉下冰窖里,群美迷惑的眼神无言的证实了她的话。

  她觉得可笑、可悲,却心寒得无法言语。

  抓起皮包直冲出自己的办公室,把群美远远的抛在身后——“泰生——”方群美追至门口,声音哽在干涩的喉咙。追又有什么用?她能告诉她,她并不相信谣言吗?

  人的心都是脆弱的,她知道她的怀疑会对泰生造成多大的伤害,而她仍不由自主的怀疑她。

  群美希望泰生像过去一样,可是她没有,她甚至没有多说二句话便头也不回的走向门口,仿佛也——走出自己的生命之中。

  她错了吗?

  她不知道,即使心里对泰生的友谊直喊着相信她,可是理智的那一部分又站得远远的,要求她认清真相。

  她只不过是不知道该相信谁罢了!她这样安慰自己。

  这并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

  “怎么会?我一直要找你谈续约的事,可是你的新秘书告诉我你正忙着和‘拓伟’签约的事,说什么你的客户会转到‘拓伟’,要我也转过去。”

  “新秘书?我哪里来的新秘书?”

  仇平不解的望着她:“我打电话找你好多次,都是那个女人接的,她说原先的王秘书走了,她是新来的。”

  泰生颓丧的倒在椅背上:“原来如此,我是被陷害了!”

  仇平轻轻地笑了起来:“看来每家公司都有一、二个那种可怕的女人。现在怎么办?

  我和‘拓伟’已签了约了。“泰生咬咬牙:”看来我是在劫难逃了。“

  仇平抓抓头,按下对外的通话钮:“王小姐,‘拓伟’的合约公证没有?”

  “还没,今天下午——”

  “停掉它。”

  “可是——”

  “照我的话做。”他简单命令。

  “没用的,除了你,我还是失去了大多数的客户,谣言是没办法停止的。”

  “这是我唯一可以做的,孙伟平不是个不讲理的人,我会和他谈清楚,更何况这也是我的错。”

  泰生轻叹口气,无法再对这件事表示任何意见,仇平是个很忠心的朋友。

  “庆洁和小孩好吗?”

  仇平笑得极为满足,俊朗的脸上挂着一个父爱式的笑容:“好的不得了,除了还是天天和我打架之外。不过现在我已经是空手道三段了,可不会打输她。”

  泰生知道,那也是一段很长,很曲折的爱情道路,而现在他们也走到了属于幸福的那一端。

  仇平真的很幸福。

  “那仇普呢?”

  仇平吐吐舌头:“她现在可是‘仇氏’的法律顾问,我终止‘拓伟’合约公证这一件事,一定会被她骂死!不过如果她知道是你的事,她一定会想办法钻漏洞的!可怕的女人,可怜的唐皓!”

  泰生黯然微笑,看到幸福的情人总会想起悲伤的自己,幸福似乎永远与她无缘。

  “我知道你最近一定遇到很多事情,什么时候到家里来坐坐让我们分享你的故事?”

  “你们的世界太快乐而我的则太悲惨,还是不要的好。”她摇摇头。

  “你就这么肯定?人一生的际遇千变万化,谁也无法预测自己的一生,你怎么知道你永远都会那么悲惨?”

  “或许也会有那么一天吧!到时我不会忘了你的。”

  “‘仇氏’打电话来,要求废除合约。”伟平轻描谈写的告诉韩拓。

  “什么?我们可以告他们违约的!你有没有向他们提起这一点?”

  “没有,我已经答应免除他们的法律责任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韩拓皱起眉头,伟平最近不太对,似乎有心要和他作对,他不愿意去想其中的原因。

  “我说的意思和我刚刚说的一模一样。”他依旧淡然。

  韩拓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正在学绕口令?‘仇氏’是‘方氏’最大的盟友,而你平白放走几百万的生意,我能不能请问为什么?”

  “你可以开除我,我不在乎。”

  “该死!”他大怒:“你是怎么了?最近每天都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明知道我们是伙伴,我宁愿开除我自己也不会开除你。”

  孙伟平打量他,冷冷的开口:“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同意‘仇氏’不追究法律责任?

  因为‘仇氏’是最大的朋友,没有‘仇氏’在‘方氏’根本活不下去,而‘仇氏’这次之所以会跟我们签约完全是受到欺骗,有人存心要扳倒!“”我怀疑那个人就是你,为什么你变得那么容易记恨?而且还是记一个女人的恨,你以打倒她为乐是吗?你所有的营业方针都是针对,可是我没想到你连那种卑鄙下流的手段都用得出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沉声问道。

  “那份合约!我把合约交给你,合约回到我的手上之后却莫名其妙的多了二条我根本没见过的条文,而上面竟然有你的签章和的签章,我知道那不是她本人盖的章,而她信任我,所以手上只有合约的副本,根本没想到要签二份证本!现在全‘方氏’的人都在指责她出卖了她们公司,就算现在我们宣布合约无效也没有用了,反正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而我根本不曾公布合约的内容,是你!你用那份假合约使她成为叛徒!

  使她和所有的人都反目成仇,我相信在她知道这件事之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引咎辞职!而以后在商业界将永远没有立足之地!“伟平怒火中烧的望着韩拓,他心痛低语:”我怎会有你这种朋友?我信任你,而你背叛了我。泰生信任我,而你却使我辜负她的信任,现在她,完了,你就高兴了吗?你叫我如何向群美交待?我居然会陷害她最好的朋友!我真的是看错了你!“

  韩拓讶然的瞪着他,耳边一次又一次响起他一句又一句的指控,他震惊得无法开口。

  孙伟平把他的沉默当成默认,他忿然拂袖而去!

  他的确是把“方氏”当成对手,可是从来不是,是方群智!

  在法国餐厅遇见的那一天,他便无言的向方群智下了挑战书,他要向泰生证明,他比方群智强,他并不是她所想象的那般无用!

  可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变成他在伤害泰生?他从来没有那个意思,而她却成了他的战利品!

  合约又是怎么一回事?他只记得他匆匆的签完字便放在桌上,等着交给伟平,为什么会变成他的卑鄙、他的下流与无耻?

  那么多的问号盘踞在他的脑中,要去哪里寻求答案?

  泰生怎么样了?

  韩拓无比惊恐的发现:经过这些事情,这一辈子都会恨他入骨!

  “阿竹,荆先生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华香梅和阿竹走在公园的深处,望着不远处独自散步的荆远达。

  “有啊!好很多啦!比我刚来的时候健康的啦。”阿竹有些得意的报告。

  “脾气还是很坏吗?”

  “也不会啦,只是不太爱说话,每天躲在房间看以前的照片哩,不过——她迟疑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

  “不过怎么样?”

  “不过——好啦,我告诉你啦,荆先生对荆小姐很不好,都不管她哩,有一次吃晚饭荆小姐问荆先生认不认识韩先生哦,荆先生对她很凶哩!还有一次韩先生打电话来说荆小姐生病住在她那里,要是荆先生问起就跟他说,可是荆先生都没有问呢!好像都不关心荆小姐哩。”

  华香梅凝视不远处那个风霜满面,眼中有着怨愤之色的老人。

  就是她吗?岁月对他何其无情?

  昔日意兴风发、温柔多情的男子在岁月无情的催残和命运的嘲弄之下竟有如此大的转变。

  他变成一个连自己女儿也不爱的男人了。

  “‘花’太太啊,你以前是不是认识那个荆先生?你怎么不和他见见面?劝劝他嘛!

  那个荆小姐真的很可怜哩!有时候连我都会看不下去!“阿竹抱怨着叨念。

  “是‘华’,而且你应该叫我韩太太。”她平静的纠正阿竹:“这件事我会打算的,你还是好好专心照顾好荆先生就好了。”

  “我知道啦!可是如果他再对荆小姐那样不好,我就会生气啦,我有九个孩子也没有那样凶,他才一个女儿哩!荆小姐又孝顺,他哦,太那个了啦!”

  阿竹叨念着走向荆远达。

  华香梅望着荆远达蹒跚的步伐,心里除了感叹,还有一丝的遗憾。

  当年她是希望他幸福的,或许她那时候根本就错了,只是这时候才领悟到错误,未免太迟了。

  几十年过去了,物换星移。一切都和过去不同,他们也都各自有了儿子和世界,昔年大伙在一起畅谈的人生志向和美好远景,如今不过是水里的一抹泡影。

  当年她几乎为他付出一切,而今日她再往回看也不认为她当年有什么错误,如果有,也只是一份痴和一份年少的傻气。

  她的幸福不在他的身上。

  在未见到他之前,她一直不了解这一点,而现在她知道,即使当年她决定和她一起走,她也不可能比今天更幸福。

  她的幸福注定了是在那个性若顽童的男人身上。

  现在才知道会不会太迟?——树丛边有一双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她微笑了。

  也许只要有所领悟,永远都不会太迟。

  “你收泰生当干女儿?”她严厉的瞪着他。

  他有些无助的点点头。

  “你为什么收她当干女儿?没经过我的同意你竟然敢做这种事?”

  “你不喜欢她?”他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

  华香梅不悦地冷起脸:“我当然喜欢她,就是因为我太喜欢她,所以不想收她当干女儿,女儿是要嫁出去的。

  韩奇风连忙点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要她嫁到别人家当小媳妇?”

  “不是啊!我就是想她当我们家的小媳妇所以才收她当干女儿的嘛!谁叫你生的儿子那么笨,又臭又硬像个大——石头。”他连忙改口。

  “什么意思?我儿子?没有你我——”她停住,柳眉横竖地瞪着他,坐在一旁的男人手捂住嘴忍住闷哼的笑声。

  韩奇风抓抓头、眨眨眼:“反正我的意思就是这样嘛!收泰生当干女儿,那个臭小子就非得好好待她不可,久而久之就会日久生情啦!”

  “你觉得如何?”华香梅问身边的方世城。

  他轻叹口气:“在这方面我不能提供你们任何意见,因为我也想要泰生当我的儿媳妇,我可不能背叛我自己的儿子。”

  华香梅想了一想:“要是小拓真的不喜欢泰生,那我们可不是害了她吗?”

  “怎么可能!”韩奇风接口:“我自己我会不知道?他一定会喜欢她的,要不然我花那么多心干什么?”

  “这会儿又变成你自己的儿子了。”她啼笑皆非。

  “原来真是你让泰生把那份英国的合约让给你的?”

  “当然!”他很得意。

  方世城和华香梅不约而同的瞪着他。

  他有些着急,连忙解释:“我完全是一番好意,少了那份合约对‘方氏’不过是少了一份俎上肉,可是少了那份合约‘拓伟’可就完蛋了!”“方世城摇摇头:”我并不在意那份合约,可是现在泰生却身受其害,公司里的人都以为她出卖了公司,而且她最近和‘拓伟’所签的一张合约,也弄和满城风雨——“方世城将原委说给韩氏夫妇听:”——所以我并不认为泰生会原谅‘拓伟’,也就是说,你们想撮合令郎和她的事,恐怕是很难。“

  “我儿子不可能会做这种事,否则我这个当妈的第一个不放过他!”她义正词严。

  韩奇风手支着头:“我儿子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是这种事他还不至于会做,我想他们二个人都被陷害了。”

  “我也知道,可是——”方世城无奈的叹息:“我一个人的力量实在也保不住泰生。”

  华香梅起身,走到方世城别墅的阳台上,望着远处的青山:“看来他们可真是前途多舛。”

  方世城起身来到她身边:“如果今天远达不是这个样子,以他的才智或许可以帮泰生渡过难关——”

  “只可惜他现在跟个废人没什么两样。”

  二人陷入回忆的沉默中。

  韩奇风望着他们。

  他们有共同的回忆,共同的朋友与欢笑。他和香梅在台湾认识,对于过去她从不多说,即使提起也是淡淡的带过。

  她必定在大陆上也有恋爱,而以她专情的性格,她必也永远铭记在心。所以他的香梅总是严肃的,有距离的。

  他无言的叹息,感情真是无法勉强的,他拥有她一辈子,却连一丁点的爱都不曾从她身上得到。

  “我来找你主要也是为了这件事,我们不能任由他这样下去,得想想办法才行。”

  “我当然知道,可是试过那么多次,我还真是有点灰心了。”世城深吸一口气:“为什么你不去见他?梅儿,如果远达知道你也在台湾,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华香梅摇摇头:“我不这么想,如果我贸然出现说不定把他更推向记忆深处,到时——”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客厅中已没有韩奇风的影子。

  “我很意外你会嫁给像他那样的人。”方世城坦承。目光回到她的脸上找寻昔日温柔少女的踪迹。

  “不,没什么好意外的,他才是我这一生真正的爱人。”

  方世城并不意外,他只是沉默的点头。

  二个老友默默相对,过去的岁月是真的流逝了,因为在彼此的身上,他们已找不到半点过去的痕迹了。

  泰生筋疲力尽的回到她自己的办公室,与其说她是去开会,还不如说她是去受批判的。

  公司里所有部门的炮口全对准了她,她尽了全力为她自己辩解,却是效果不彰。

  “仇氏”虽然挽回了,可是却也有人说这是欲盖弥彰。

  她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怎么能说她是被陷害的?在没有找到任何证据之前,她说这样的话只会让人认为她是在替自己脱罪。

  什么叫有口难辩?这次她完全能体会到那种感觉了。

  没有人敢支持她,连群智也被攻击得只有招架之力没有反击之能,这次似乎所有的人都有备而来似的。

  她苦涩地朝自己微笑,这次的斗争大会真的很成功。

  “经理。”

  何安琪推门进来,眉宇间掩不住得意之色。

  这次开会,虽然她也被提出来,却没人对她那样大肆攻击,理由是:她的年资很深,假如要出卖公司不必等到现在,虽然她是韩拓的女朋友,但这是员工的私事。

  多么廉明的批判大会。

  “什么事吗?”

  安琪反手关上门:“我刚刚收到‘拓伟’的传真,他们似乎有一份和我们的合约要你看看。”

  “哦?”她接过何安琪手上的纸。

  乍看之下很心安,总算不是什么麻烦事,这份合约是她亲自签的——最后二条在她的脑袋里轰然炸开!

  群美的声音在耳畔清晰的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该相信谁了,我在伟平桌上看到那份合约,他试图向我解释——原来如此!

  她当时气昏了,一直没问她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她明白了。

  她被出卖了!她是被自己的信任所背叛!

  “拓伟”伪造文件?而她却没有任何正式文件可以证明。她甚至没有证人。

  她不但被“拓伟”出卖,她还被公司里的人出卖。

  天哪!

  “怎么啦?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何安琪的声音自遥远的地方传来,泰生麻木的开口:“出去。”

  “就这样?你没有别的交代?”

  “滚出去,别再让我看见你那张丑陋的脸。”她平静而麻木的说着。

  何安琪轻笑:“我也正希望可以对你说相同的话。”

  她瞪着那二条新增的条文:一、“方氏”本以纯粹义务帮助“拓伟”协办此次发表会,及发表会后一切进口事宜,不收取任何费用。

  二、“方氏”同意无条件放弃“英商代理”之任何一项产品的发表权及代理权。

  这和割地赔款没什么两样!

  有了这两条条文,“方氏”在“拓伟”的手上完全动弹不得,而目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是完全被自己困住了。

  泰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她麻木的手开始不可遏抑的颤抖起来,天地在那一刹那间全然变色。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那么残忍的对待她?

  而她居然会盲目到为那样一个人不可自拔!

  电话铃响,她麻木的拿起话筒。

  “泰生!你听我解释,那份合约不是我动的手脚,我和伟平都是无辜的,你要相信我,我会想办法弥补的——”韩拓焦急而又沙哑的声音无情的响起。

  她的泪水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流了下来。

  她多么的痛恨自己!即使是到了现在,听到他的声音她仍会心跳加速,仍会心动不已!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泰生!泰生!你在听吗?求求你回答我。”

  又要演戏了吗?他又想把她像玩偶一样玩手中了吗?这就是男人可怕的真面目?

  他为什么不放过她?

  “泰生——”

  她慢动作似的放下话筒,咔喳一声切断了和他之间的联系,心感到滴血般的疼痛。

  电话一再响起,她完全漠视它,王秘书在外面轻轻的拍门,她也完全不予理会。

  直到天黑了,所有的人全走光了,她仍麻木的坐在那张皮椅上,不知道如何让自己走出大门。

  直觉的,她知道是必定会见到韩拓。

  不管他是来验收战果或是来表达他虚伪的同情,她都不想再见到他。

  为什么要再见到他?好让自己可怜的心再破碎一次吗?

  现在的她只想独自一个人好好的舔拭她自己的伤口,她想躲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见到任何一个对她心怀怨恨的人。

  她的父亲恨她。因为她和他钟爱的妻子没有半丝半毫的相似之处。

  韩拓恨她。她甚至不知道原因,只因为她是个不像女人的女人吗?或许他因为明白她对他心存痴迷而厌恶她?

  何安琪更恨她,因为她坐在原本就该属于她的位置上。

  而群美,群美现在也讨厌她吧?!

  她想离开,可是她的天性不允许,因为她要奋战!她已独自奋战二十多年了。

  现在不能让他们打倒她。

  她不要像父亲一样被打倒,然后一生活在悔恨之中,她想起韩奇风对她说的话。

  为什么不呢?反正她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不是吗?

  可是——她好累!

  她真的好累……

  夜雨凄凄凉凉的落着,泰生一个人凄凄凉凉的走着。

  现在一定有人正在歌颂这一夜的请雨吧!

  多么的诗意,而她却只觉得无皆悲凉。

  从办公大楼的后门离开,她盲目的走在台湾的夜雨之中,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远,反正她有了知觉,她已站在她家对面的小公园内。

  公寓的灯光亮得刺眼,无数的窗口人影耸动着,每一盏灯似乎都是温暖而充满笑话的。

  她渴望的望着那些灯火,多么希望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但是她却坐在公园的小秋千上,任雨无情的打在她的身上。

  她永远不会是其中之一,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她只能永远孤单而渴望的看着听着,对她来说那是一个多么渺小又多么远不可及的梦想……

  “我等你好久了。”

  她抬头,迎向韩拓同样湿淋淋的脸,她无言的起身,根本不打算理会他。

  “等一下。”他拉住她:“求求你,只要听我说几句话就好了,好不好?”

  “说什么?再让你羞辱我一次?”她没半点感情的说着,眼神空茫得便韩拓心慌。

  “听我说,那份合约不是我动的手脚,我没有害你,你一定要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她淡然回答,然后起身起要走开。

  “不要这样对我!”他焦急的大喊,拦住她:“你根本不相信我!而我根本没做那种下流的事!我怎么可能那样对你?!”

  泰生凄然一笑。

  她很想相信他,问题是她不能。

  “你为什么来?来向我夸耀你的胜利?如果是,那大可不必了,因为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要我怎么说你才会相信我?”

  韩拓痛楚低语,看着她苍白、空洞的眼神,他的心仿佛被切割般的疼痛。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像个痴心的人似的淋上一整夜的雨就只为了见她一面。

  只是,他一想到她将永远的误解他,永远不原谅他,他就无法忍受。

  爱——自他的心里猛然跳跃出来。

  他眨开眼帘上的水珠,突然清楚的看见眼前的她。

  那一夜第一次见到她,他饱受震撼,却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忍不住想再见到她,想逗她,即使是生气也好,她的表情——任何表情都让他心动——怦然心动。

  和安琪在一起从来就不会有的感觉。

  但,这就叫爱吗?这么简单?

  泰生没有理会他,只是空茫的望着雨中看不见的一点,现在想叫她有任何的感觉,太难了。

  韩拓脱下他的薄外套温柔的盖在她的肩上,在他还没弄清楚自己的感觉之前,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你都湿了,回去吧!”

  她茫茫然的站起来,茫茫然的往前走。

  韩拓跟着她,沉默的,走到她家门口。他突然扳过她的身子,仔细的盯着她的双眼:“我会还你清白的,相信我。”

  然后匆匆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便转身消失在雨夜之中。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泰生仍拂着她的额,痴傻的站在门口,脚下的地全湿了。

  若不是阿竹打开门时的一声惊呼将她惊醒,她很可能会站上一整夜。

  外套上仍有他的味道,淡淡的在她的脑中久久不曾散去。

  第六章巫婆说:“虽然我夺走了你的声音,但是你还有你的美貌和双足啊!所以你仍可以得到王子的心。”

  可是她忘了,那时候的人鱼也没有自尊了。

  以前我曾笑着说:为了爱情抛弃一切?多么傻啊!

  而现在我连自尊也没有了,却仍然是个残兵败将,我才知道,如果抛弃一切而可以得到真爱,那——也是幸福的。

  泰生一直以为谣言并不能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而现在她才真正明白谣言的杀伤力有多强,不但使她在“方氏”几年的心血付之一炬,甚至伤害了她和群美,和公司同仁之间的感情。

  她一直笃信大发善心会对自己造成伤害,而她现在正为它付出代价。

  那天和韩拓的雨中谈话并没能改变什么,虽然“拓伟”一直把合约压着不动,但是她明白那只是早晚的事,更何况也没什么能挽救她的名声了。

  尽管她已没什么好损失了,她仍尽全力保住好她所能保住的客户。没几个部门愿意相信她,所以她直接向群智要求协助。因此如此,她和方群智在一起的时间也就越来越长了。

  她尽管不去想韩拓,而那件薄外套却一直挂在她的房间。每每想起他,心只有更痛,更无法记忆那一吻的温柔。

  就当他是她少女时代一直没发生过的痴恋吧!

  “在想什么?”群智隔着文件打量她。

  “你不相信谣言吗?”她突如其来的问起。

  方群智涩涩一笑:“说我没听到,你当然不会相信,可是我也只能强迫自己不去听,所谓‘谣言止于智者’,我大概就是那个智者吧!”

  “万一它真的呢?”

  他放下文件,严肃的看着她:“不要测试我对你的爱,爱其实是经不起考验的,我不知道我的耐力有多少。”

  爱其实是经不起考验的!

  泰生不愿意相信这句话,在她的幻想里,爱应该是最经得起考验的。如果是真爱,那绝对不怕任何风波的。

  不是吗?

  是她太落伍了?还是现代人的速食爱情真的和过去不一样,是经不起任何一点波折的?

  方群智隔着桌子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可是我无法辩驳,对感情,我是个小心眼的男人,我有耐心等你二十年,也可以继续等下去,只要你给我机会证明我对你的心。”

  沉默的望着他的大手和她的小手。

  他的手修长美好,而她的手娇小细致,连他们的手都很相配。

  为干什么一定要火焰般的激情才叫爱?

  能平平稳稳的过一生不也是一种幸福吗?更何况她爱的人是属于别人的。

  “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她低语。

  方群智微笑:“我说过我会等你。”

  韩拓绞尽脑汁想知道是谁的手段如此恶毒。无论他如何替她脱罪,最后箭头仍指向她,他绝望的知道真的是她——何安琪。

  他不愿意相信,但却再也找不到其他的人可以怀疑,能同时接近他和的只有她一个人。

  问题的答案一直摆在他的面前,只是他肯去面对它,反而害苦了。

  “你不该那样做的,不但害了,也害了我。”他平静的向安琪说。

  安琪蛮不在乎的耸耸肩:“我不会否认,因为事实上是我做的,但我也是为你好,我讨厌她也可以帮助你,这种事我看不出我有不做的理由。”

  “真的是为我好吗?或者你只是想让我和泰生永远反目成仇?”

  “我爱你。”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不可置否的说这一句话。

  韩拓干笑:“你还要打着爱的旗帜多久?任何一件事你都用爱来当理由,爱也不是全能的。更何况你爱不爱我,我们心里都很清楚,何必用这种廉价的借口来搪塞?”

  “如果不爱你会和你做那种事?你当我是那种女人?”安琪瞪着他:“我并不随便。”

  他突然清楚了一件事!

  仿佛一面大网迎面丢下似的,他强自镇定的望着眼前的蜘蛛女:“改用性来威胁我?”

  何安琪的自尊大受到伤害,她冷着一张脸:“虽然我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玉女,你也不必把我说的那么不堪,那是两情相悦——”

  “互相需求。”他简单的打断她:“我不会用两情相悦来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那太污辱‘情’字了。”

  安琪摇摇头:“韩拓,你比我还卑鄙!现在又想把一切的责任都推到我的身上来了?

  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你不该让我背黑锅。”

  “为了?”安琪的脸一下子狰狞起来:“你这样贬低我就为了?你别忘了你的公司是我救的,如果没有我,你根本不会有今天!”

  韩拓的心里一阵难过,原本那个风趣娇艳的何安琪,眼前却变成一个可怕狰狞的黑寡妇。他沉默的看着她。

  “你为了任何原因我都可以原谅你,只除了这一点!我不会让你和她称心如意的!”

  “你就那么恨她!”

  “对!我恨她,我恨她入骨!”她铁着脸:“她夺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我为什么不恨她?现在你又倒向她,如果我不能扳倒她,这一辈子我都不会甘心!”

  韩拓愕然。

  一个女人的恨竟是如此的可怕、可憎!

  他遗憾自己的愚蠢,痛恨自己没有识人之明。

  “我不知道你是这样的女人。”他不可置信的开口。

  何安琪缓了缓脸:“我也不是一定要这样的。过去我们不是相处得很愉快?配合得很好吗?如果你愿意,我会一直都是你心目中的样子。”

  “可是已经看到真相了又怎能忘记呢?人记得最清楚的往往是最丑陋的。”

  何安琪轻笑:“我不记得你在床上说过我丑陋。韩拓,你是无计可施了,没人告诉你千万不要惹火一个女人吗?在平静的时候,女人可以像猫一样温驯,可是你惹火了她,她可是会像老虎一样凶暴的!”

  “你在威胁我?”

  “不,只是提醒你,这件事你最好把它忘了,我也一样,我们还是可以过以前那种甜蜜的日子。

  “没有人告诉你千万不要惹火一个男人吗?在平常他可能像牛一样沉默,可是你一旦惹火他,他会像狮子一样无情的!”

  韩拓起身:“你威胁不了我的,一旦我下定了决心,任何人也阻止不了我。而你正是那个推动我决心的人。”

  安琪看着他离去,脸色青白交接,这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也——出乎她的容忍之外!

  在这天的晚上,泰生来到韩奇风的小公寓中,她第一次见到华香梅。

  在她风霜镌刻过的脸上仍有着十分美好的五官和风韵,泰生可以想象她年少时必定是个极为美丽的女孩,而现在她是个富蕴风采的妇人。

  韩奇风笑嘻嘻的向两人介绍,泰生感动得直想落泪,在那么偶然的机缘中,她不但有了新的父亲,也有了失去已久的母亲。

  “干爹,干妈。”她轻唤。

  华香梅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好一会儿,终于笑开了脸:“我还以为老头子没眼光呢!

  这次他倒给我找了个漂亮又能干的干女儿。“”谁说我没眼光?我的眼光可是一流的!“他不服地抗议。

  “对啊!像什么朱小梅啊!牛花花啦!还不都是你找的。”她白了他一眼,亲热的拉着泰生坐下来,吱吱喳喳的说着韩老爹替儿子找媳妇的一堆糗事。

  泰生刚开始只是抿着嘴笑,到后来实在忍不住,干脆捧腹大笑起来。

  “其实花花也不是不好,只是求夫心切,倒是把韩拓吓得三个月不敢回家!”

  华香梅抿着唇,在心里怜惜着眼前的女孩。

  如果她也有像这样一个的女儿,她必会把世间的一切送到她的眼前,而荆远达却把她当成垃圾一样看也不看一眼。

  上天真是不公平啊!

  “别听那老太婆瞎扯!”韩奇风坐到她旁边笑眯眯的看着她:“告诉干爹,我教你的事做得怎么样了?”

  泰生不知如何回答,显然的二位老人家并不知道发生在她和韩拓身上的事,而她不知该如何才能完整的表达她的意思。

  “哪有人这样问的?”华香梅横他一眼。

  “要不怎么问?你问好了!”

  他们两人一来一往互不相让,坐在中间的泰生深吸一口气,平静的开口:“方群智向我求婚了。”

  二老顿时静了下来。

  “我还没有回答他,可是答应会考虑。”她说得越来越小声,因为华香梅的脸越来越苍白。“干妈……”

  “孩子,你爱他吗?”华香梅严肃的问。

  泰生摇摇头:“不,可是他人很好,爱我许多年了,他可以给我一个完整而且温暖的家。”

  “你的要求这么低?只要一个完整而且温暖的家就够了?”她停了一停,深深地望了她的丈夫一眼:“我并不是说这种要求有什么不好,可是婚姻不是让一个男人把你像菩萨一样供起来就可以了,它需要爱和耐心才行。”

  “我不知道。”泰生轻叹:“爱对我来说太奢求了,两个人相爱而结合的婚姻也不见得一定会幸福。我和群智都很理智,这应该很足够才对。”

  “理智?”韩奇风自鼻中不屑的哼了出来:“你到底是要跟理智结婚还是跟人结婚?

  要理智还不如去嫁给一台电脑。“泰生沉默。

  “你干爹说得没错,你千万不要拿自己的一生开玩笑,相爱的人结婚不一定会幸福,可不是相爱的人结婚下场一定很悲惨。”

  “仍旧沉默着,她该说什么?说她无法去倒追他们的儿子?说他们的儿子已经彻底把她打垮,她再也禁不起一点伤害?

  韩奇风见她一直不说话,忍不住生起气来:“笨小孩!”他又叫又跳:“我叫你和方群智在一起是要让我儿子吃醋,又不是真要你和他在一起!你怎么了……”

  “如果没有爱怎么会嫉妒?”她叹息般的问。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绝不会看错的!”他气呼呼的在室内走来走去。

  “你安静下来好不好?泰生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先听听她说嘛?!”华香梅严厉的斥喝,韩奇风果然乖乖的坐下来,只是嘴上仍忍不住的叨念着。

  泰生看着二位老人家,知道今天无论如何是无法逃过了,她只好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全告诉他们。

  华香梅的表情先是震惊,然后是不信,到最后只是一片严厉,而她的态度则是从轻微的愤怒直达沸点,等到她说完,她已暴怒的跳了起来。

  “这像什么话?他居然做这种事?!虽然我很难相信,可是由你的口中说出来一定有它的原因。”华香梅沉吟半晌:“如果韩拓真的那样做,那我这个干妈一定不会放过他——我替你控告他。”

  简直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

  他们对她的信任竟到了这种地步,换了别人听到她如此说他们唯一的爱子,只怕早对她怒目相向了,而他们却愿意给她一个机会去查明真相!

  “我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太不像话了!真是太不像话了!”韩奇风仍怒不可遏,平日玩笑的神色躲到他的怒气之后,连半点影子也看不见了。

  “干爹、干妈,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什么都不必说。”华香梅缓了缓脸色:“我和你父母在早年也有一段渊源,算起来我们二家应该是世交,我不能允许我的儿子这样对你,我听方世城说过这件事,当时我只以为是合约上条文的纠纷,没想到却是有人伪造文书来陷害你,而获利的是韩拓,这当然有理由怀疑。”

  华香梅温柔的拂了拂她的头发:“我和你爸一样都是学法律的,我知道怎么处理。”

  泰生惘然的瞧她:“可是我爸说他不认识干爹——”

  “他当然不认识他,他只认识我。”她的脸上有一股少女的光彩:“我的他北大的学妹。”

  泰生看着她,却由眼角瞥见韩奇风脸上一抹不易察觉的苦涩神情。

  韩拓站在泰生办公大楼的门口,打算等她上班时拦住她,向她解释真相,却等到了他最不想见的人。

  何安琪一脸肃杀的看着他,如果他要找她,绝不会那么辛苦,大清早跑来站岗,她所有的怒气全化为一支恶毒的箭!

  “等?”

  他没有否认,只是厌恶的别过头。

  “向她解释真相?”她冷笑:“你尽管说吧!只要你说出口我也不会让她好过!”

  韩拓杀人似的目光射向她。

  “瞪我也没有用,你一说我的目的就达到了,我会在我走之前向全公司的人宣布是她救了你的公司,是她因为不正当的欲望而背叛公司!”她阴阴的笑了起来,得意的看着自己的胜利!

  “你想他们会相信谁?年底公司打算干部改组,她很可能会被提升上副总。只要你一说,我就让她在公司永无立足之地,甚至在商业界除名!”

  “那又会比现在好多少?反正现在她也没什么好损失了!”

  何安琪大笑:“你真以为我是傻瓜?那份合约尚未执行,你随时可以废除它重订一份,到时候人家就会原谅她,可是我手上握有证据,证明是她自愿把‘英商代理’让给你的,二种相较之下哪一种比较严重?我可以说是她授权并且强迫我放弃‘英商代理’的,我因为气不过才会伪造合约,到时我仍是个忠心的员工。”

  韩拓恨不得掐死她,他的眼中恨得似乎要喷出火来,而她仍是笑吟吟的看着他,伸手亲热的挽住他。

  “我的爱人,我说过不要惹我生气的嘛,你就是好奇心太重了!”

  他想甩开她,却看到泰生一脸凄戚的站在他们的身后,他一把推开安琪。

  安琪不依的嘟起唇:“开点小玩笑嘛,早上起床的男人全都像你这副德行吗?”

  泰生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快步自他们身边走过,头仰得高高的,不让泪水滑下她的脸。

  背后的安琪仍不放弃的补上一剑。“晚上再跟我说一次你刚刚说的话,我爱死了!”

  泰生勉强打起精神应付一早上的战斗,脑海中不断想起安琪充满暗示和挑逗的话,这样艰苦的战争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才会完结?

  中午休息的时间到了,她一个人躲在办公室里,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泰生?”门口传来群美怯生生的轻唤。

  她意外的打开门,群美局促不安的朝她微笑。“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有礼貌?”

  她不安的走进来:“王秘书说你交待过不要人打扰,所以我——”她有些尴尬的站着:“我怕你还在生我的气。”

  泰生叹口气,在她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我怎么会生气?换了是我,表现也不会比你好到哪里去。”

  “那天我太冲你了,没分清楚事情的黑白就胡乱怀疑你。”群美羞愧的低下头:“我很对不起。”

  她夸张的皱皱眉头:“三流的电影对白,听起来真可怜。”

  群美瞄瞄她,见她真没有半丝怒气才放心的笑了起来:“没办法,我只想得到这些。”

  “幸好没真让你去编故事,否则你大概会饿死。”

  气氛顿时轻松下来,二人恢复了过去的亲昵。

  常有人说朋友之间因为太亲昵而疏忽了礼貌,到最后会闹得不欢而散,但泰生从不这么认为,如果及有礼貌称得上好友吗?

  真正的知己是已了解对方的言语模式,怎可能在礼貌上斤斤计较?他们会懂得尊重的习惯而不会去理会世俗的寒喧!

  “伟平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不过就像我相信你一样,他也相信韩拓不会做那种事。

  所不同的是——“她微微别扭的承认:”他是在韩拓否认的同时就相信了他,而我——“”你却要经过情人的批准?“她挪揄。

  “你敢笑我?”

  “难得嘛!”她轻笑。

  群美放心的坐了下来,神情一下子正经起来:“泰生,伟平说不可能是韩拓——”

  “不要提他!”她铁青着脸。

  群美执意继续:“一定是何安琪和韩拓在一起的时候——”

  “不要提他们!”她痛楚的捂住耳朵:“我不想再听到他的名字!”

  “泰生——”群美奔至她的身边:“你怎么了?”

  “我只是不想再听到有关他的一切。”

  “可是——”

  “放下手,眼中饱含泪:”是他!是他和何安琪的杰作,他们恨我——他恨我——“积郁了一早上的泪水溃然滑落:”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他恨我——我什么都没有了!连自尊——我最宝贵的自尊——“”不是这样的,听我说——“

  泰生大叫:“不要!”

  方群美抱住她,任她的泪水弄湿她的衣服,她也掉泪了,为的是她命运乖舛的朋友,为的是她惨淡的爱情。

  “我还能怎么办?去求他爱我?我办不到!我真的办不到!如果连他的爸爸妈妈都办不到,还有谁办得到?”

  群美摇摇头,泰生为了她的爱竟可以牺牲这么多,比起她来,自己是何其幸福?

  泰生那么倔强,可是她为了爱可以去找韩拓的父母,为他流泪,为他消瘦,而他仍对她不屑一顾——她真的连自尊都失去了,那她还有什么可损失?

  “嫁给我哥吧!”她突然低语。

  泰生泪眼汪汪的抬头。

  “至少他是爱你的,被爱比爱人幸福得多。”

  “不!我不能那样对待群智!那对他不公平!”

  群美捧住她的脸,直视她的眼睛:“群智一直知道你不爱他,只要你嫁给他,让他爱你,他就会觉得幸福!而韩拓,他能给你什么?只有痛苦和绝望,难道你要嫁给一个终生像你爸那样对你的男人?”

  “不!”她破碎哭泣:“为什么?群美,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我爱的人全都不爱我?为什么?”

  群美哭泣地抱着她:“嫁给我哥吧!至少他是爱你的,至少有他爱你!”

  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全要怪自己。

  当他第一眼看到,他就不应该放过她,不应该因为自己愚蠢的男性自尊而克制接近她的欲望。

  而如今他们之间横阻着那么多的误解和欺骗。他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向自己承认了对她的感情,却无法靠近她,无法追求她,落得独自痛苦的下场。

  伟平斜睨他:“如果你再抽下去,别人会以为我们办公室失火了。”

  他刚按熄一根烟又情不自禁的点燃一根:“我快疯了!”

  “你本来就疯了!而且还疯得无可救药。”

  韩拓苦笑:“随你怎么笑都好,只要赶快帮我想出办法就行。”

  孙伟平一下苦了脸:“何安琪那女人太毒了!简直是封杀了你所有的路——”

  他转了转眼睛:“偷偷告诉泰生吧,至少先化解了你们之间的误会再说。”

  “不行,依泰生的个性,她一定不会放过何安琪的,到时候岂不是真的害了她?”

  “只要你毁掉合约正本她也无计可施。”

  “我传了一张传真过去。”

  伟平气得跺脚:“你这个大白痴!你传过去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那会——”

  “我在上面说明了合约错误已作废。”

  “你以为何安琪会让她看到作废的字样吗?”

  “说你笨你还真是笨得可以!”伟平摇摇头:“还好,一份传真也构不成法律的效力,你只要把合约废除,泰生就拿何安琪没办法了。”

  “然后让她成为安琪的俎上肉?”

  “哎呀!烦死了!”他大叫:“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这一对真是让人伤透脑筋!”

  韩拓将头埋在双手之中,心情的痛苦简直不是笔墨所能形容!

  正在二人懊恼得不知如何是好时,门砰一声打开,韩奇风和华香梅旋风似的卷了进来。

  “你这个不肖子,你怎么那样对泰生?我怎么想也想不到你会恩将仇报,她救了你这间烂公司,你反而把她弄得生不如死?!”韩奇风气急败坏的拉起韩拓便是一阵痛骂。

  韩拓惊愕的看着他父亲愤怒的脸,他长大以来没见过他发这样大的脾气,更令他惊愕的是——“爸,你在说什么?”

  “说什么?”韩奇风怒极一巴掌打在他儿子的脸上,迅速留下五指印。“我说你这忘恩负义的小贼!”

  所有的人都僵住了,韩拓怔怔的扬着脸,脑中只不停转着,救了他的公司。

  而他却是那样对她的——“我不怪你不爱泰生,因为你一向只喜欢美艳如妖的女人,而她不是。可是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卑鄙下流的人!”华香梅心痛的望着她的儿子。

  她知道韩奇风为什么生气,因为他一直很骄傲韩拓是个好儿子,而如今他却令他失望至极。

  “泰生真的救了我的公司?”他低语。

  “当然,是韩伯伯去签约的,他比谁都清楚。”伟平涩涩的回答,然后转向韩氏夫妇:“可是那件事也不是韩拓做的,他也是被陷害的。”

  “我怎么会做那种事?我爱她啊!我——”

  他忽然顿住,他爱泰生!

  这就是原因,他一直害怕泰生不理会他、看不起他,所以他想尽办法要刺激她,和何安琪在一起也是这个理由,存心向“方氏”挑战更是为了向她证明——他爱她。

  “天哪!我爱她!我这个傻瓜!”

  “很好。”韩奇风的气顿时泄光。他沮丧的坐在沙发上,干笑二声:“因为我刚接到消息,泰生要和方群智订婚了。”

  和方群智即将订婚的消息迅速的传遍“方氏”,谣言在短时间内全部不攻自破。

  有谁会对自己即将成为老板娘的公司不利呢?所以过往的种种臆测终究不过是臆测罢了。

  原先对泰生怀有敌意和怀疑态度的人通常是最先向她道贺的,泰生凄凉的感觉到世态炎凉。

  对她答应和群智订婚这件事,她无法感到丝毫的快乐,只是在群美残酷的告诉她事实的那一刻她才突然惊觉,她的前半生已和一个不爱她的父亲渡过,难道她的下半生还要跟一个不爱她的丈夫渡过?

  所以她答应了,而现在她无法去想自己做得对不对,至少她不必再在公司看到那种不信任的眼神,听到那背后的议论了。

  这也算打胜战事的一种说法吗?

  她不知道,或许她根本彻底的失败了,只是她无法去想,宁可当成是成功吧!

  她不是美人鱼!她坚定的告诉自己,绝不要再当那条可怜的鱼!

  而现在,她至少不必怀着破碎的心看着她的王子和公主踏入地毯的另一端!

  不是吗?

  当然不是!

  因为何安琪正忿怒的瞪着她的办公室。

  方群智——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七年来看都不看她一眼?只为了那个荆泰生?而现在他们居然要订婚了!

  方群智不要她,韩拓鄙视她,他们全都倾向。

  她不会让她如愿以偿的。

  的一举一动她全都看在眼里,她会不明白她爱的到底是谁吗?嫁给方群智她注定要痛苦一生的!可是那还不够。

  因为她仍得到了她的地位。

  她要为她所做的一切付出更惨痛的代价才行!

  韩拓把一切的事情向他的父母倾叙,包括他的好胜、他的盲目和他至今才明白的爱,一股脑儿全说出来。

  香梅听着听着,不禁为这一对倔强的小儿女感到心痛。

  爱——为什么总是那么难呢?

  “爸,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难过得直想掉眼泪。

  “告诉你有用吗?”韩奇风悻悻然的瞪他:“早告诉你,你只会更加排斥她,说不定还把人空当成牛花花那一型的女人来看,我告诉你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韩拓知道父亲说得对,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是泰生挽救了他的公司,他不但不会感谢她,反而会讨厌她。

  可是——他仍希望事情会有转机,即使早那么一点点,也许——也许也只是也许。

  “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华香梅是最冷静的,她权威的声音立刻使他们父子俩希祈的看着她:“他们还没订婚就可能改变,我们先找出阻止的办法才是真的。”

  “如果这臭小子不再出状况才有可能。”韩奇风咕哝。

  “爸!”

  “怎么样?”

  “不要吵了!”她杏眼圆睁:“我已经让你们父子俩吵了一辈子了!到现在还不放过我?都给我闭嘴!”

  他们果然安静下来。

  “这件事去找方世城没有用,他很希望泰生和他儿子在一起,所以要找开泰生的心结只有去找一个人。”

  韩奇风脸色一变。

  “我们去找荆远达。”

  他装疯卖傻三十年,而该来的总是要来。

  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他一直希望——一直希望——一直希望他的努力会得到结果。

  华香梅没有注意到她的丈夫,她望着遥远的过去——那是一笔很简单的账却纠缠了她四十的。她以为今生今世是不可能结清了,而现在——她终于要去面对她的债务人。

  荆远达仍旧坐在他的窗户前,眼光依旧停顿在遥远时光的某一点上。

  手上亡妻的照片巧笑倩兮的凝视着他。

  他活在自责与悔恨中二十多年了,这二十多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折磨自己,憎恨他自己,也连带着憎恨他的女儿。

  她和他是如此的相似!由于她的出生他的妻子苏红玉差点死亡,尔后身体一直不曾康复,终至逝去。

  他和她是造成红玉死亡的两大原因,他怎能忍受自己去爱他的女儿?他欠红玉一辈子,到最后还是他的女儿开启了她前往地狱的大门!

  他知道孩子没有罪,他也记得红玉生前多么宠爱她唯一的小女儿,可是他就是没办法。

  她怎么可以那么像自己?女儿不都是应该像妈妈的吗?为什么她身上会找不到红玉的影子!

  他对不起红玉,是她倾尽所有帮他买船票,他才得以逃出大陆,而他却一心惦记着华香梅,直到她含恨而终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爱的一直是他的枕边人,那个和他同甘共苦建立家庭的小妻子。

  她曾经活泼、明亮、开朗,可是和他共同生活的十多年,她却光芒黯淡,日益憔悴!

  因为她知道她的丈夫一心惦记着别的女人。

  然后她却一言不发的忍受了十多年!

  所以他花了二十多年来追悔自己昔年的愚昧。

  他从大陆逃出来的这四十多年来,前十多年他用来想念华香梅,而后二十多年,他用来追忆苏红玉,人生中精华的四十年就这样走过了。

  他并不后悔,这是他应得的报应,只是——他为干什么会感到这么难过?这么空虚?

  他的女儿终会离他而去,因为这二十年来他冷血的待她,她有资格让他自了残生。

  他还有什么?除了一具风烛残年的身体之外,他只有那些灿烂却无用的回忆伴他残生,这是报应,报应啊!

  “荆先生,有人来看你。”阿竹打开房门。

  他正沉溺在思绪中,不禁恼怒的回头,正想斥责她,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门口站的女人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再见面的。

  华香梅。

  “梅儿——”他不可置信的低喃。

  “好久不见,远达学长。不欢迎我吗?”她含笑伫立。

  荆远达努力使自己平稳的站起:“怎么会呢?快请坐!快请坐!阿竹倒茶。”

  华香梅走到他的床边坐下,另一个男人站在门口面无表情。

  “这位是——”

  “我的丈夫韩奇风。”她平静的介绍。

  远达一下子跌回现实,是啊!四十年了,难道还能期望她痴痴的等着他:“请——请坐。”

  韩奇风摇摇头:“不了,我在外面等你们就好。”

  华香梅微笑望望她的丈夫:“我让你跟我一起来不是要叫你在外面等的,一起来吧!”

  他的脸上闪过一抹光彩,又迅速黯去:“你们说的话我插不上口,不如还是在外面等吧!”话毕,他当真走到客厅坐了下来。

  荆远达看看他们夫妻,又仔细凝视华香梅:“四十年了!好漫长啊!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呢?四十年虽然不短,又怎么能说漫长?你我都有家有子,培育下一代的过程常让我觉得快得来不及眨眼,一下子几十年都过了。”

  “梅儿——”

  她依旧含笑:“我见过泰生了,他很杰出,我十分喜欢,所以收她当干女儿了,你养的孩子果然很特别。”

  荆远达红了脸,他怔怔的看着她。

  这不是他的小梅儿!

  他的梅儿内向,含蓄、温柔而甜美,而面前的女人一身的干练精明,再不是过去北大那个怯生生的小梅儿了!

  她是怎么改变这么多的?他忽然有些恼怒!因为他一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竟会使人变得如此令人难过!

  “你来跟我谈我女儿?”他粗声说道。

  “当然!要不然你以为我来跟你谈什么?谈过去?谈你那些壮志未酬的梦想?还是你光辉灿烂的学生生涯?”华香梅目光如炬:“或是谈你逝去二十年的妻子苏红玉?谈你坐在那里任它流逝的四十年岁月!”

  “你变了!变得我都不认得了。”他摇头,无限感伤。

  华香梅叹息:“人都是会变的,你不也变了吗?你变得冷血而且残酷,比起你来,我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他霍然抬头,怒火燃起:“我冷血?我残酷?你以为我为什么在这里一坐四十年?”

  “因为你是多情的荆公子,因为你是有诗人般情怀、烈士般气魄的荆远达?”华香梅冷笑:“人是要长大的,你这样坐着又代表什么?代表你很怀旧?代表你的痴心吗?

  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会是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人!“远达怒极:”你今天是来指责我的?来批评我的生活方式?“

  “你这种生活有方式可言吗?让你女儿养你二十年,受你折磨二十年!那叫方式?”

  她也怒了——昔日总流露着温柔,害羞光芒的双眼,一下子燃起怒恼,气势逼人。

  荆远达摇摇晃晃的坐下来,他是那么不堪吗?他是那样一个没有人性的父亲吗?他是吗?

  “你知道泰生最想要的是什么?她想要一个温暖的家,一间永远亮着灯火的房子,那可怜的孩子正在为你的错误付出代价!而她根本没做错任何事!”

  “你在说什么?”他涨红了脸:“我当然会给她一个家!她住的地方不就是她的家吗?她付出什么代价?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供她吃、供她喝、供她上大学,这还不够吗?”

  香梅悲怜的看着他,仿佛他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她住的地方跟旅馆到底有什么不同?一个没有爱的地方比没有家还要糟。你养她跟养什么动物都没两样,你根本不配当她的父亲。”

  他无法反驳。因为他的确没给过他女儿爱,他的爱已经用光了,没有的东西是无法给人的。

  “她要跟方群智订婚了,而她根本不爱他,只是为了想有一个家,一个爱她的男人。”香梅幽幽地叹口气:“她和我的儿子相爱,却有太多的误会存在而不能在一起。”

  荆远达僵硬的坐着不发一语。香梅站了起来,苦笑着摇头:“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猜这几年泰生在外面吃的苦你一样也不知道,你真是令我惊讶!“她转身向门口走去。

  “等一下!”他粗声叹道:“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诉我。”

  第七章听从了巫婆的话又如何?我的王子仍然不爱我,我什么都没有了,而他和公主的婚礼却正要开始。

  我听到我的心破碎的声音。

  我终于知道人鱼是不须要化为泡沫的。因为当她的心破碎之时,她也就跟着破碎了。

  那把短剑就放在我的面前,而我却迟迟没有用它。

  在方家,群美、叶罗和雪农正帮泰生试穿订婚宴上的礼服,四个女孩沉默的工作,竟然没有一点订婚的喜气。

  泰生像个洋娃娃任由她们摆弄,苍白的脸和喜洋洋的礼服形成强烈的对比。

  叶罗仔细的看她,好半晌她终于停下手边的工作:“现在抽身还来得及。”她说。

  雪农放下泰生过长的裙摆凝视她的眼:“离星期六的订婚宴还有三天,你如果这时候就这样魂不守舍的样子,到了订婚当天你可能连走动都像个机器人。”

  她没有回答,只是怔怔的看着自己身上的礼服。

  群美反常的板着脸注视她二位好友:“这是她唯一脱离痛苦的方法,我不能再忍受她被那混账玩弄折磨。”

  “嫁给你哥她只会更痛苦!”叶罗握着泰生冰冷的手:“听我说,千万不要嫁一个你不爱的男人,不管他有多优秀都一样,那种痛苦我吃过,现在也还身受其苦,泰生,好好想想,这是你一辈子的幸福。”

  “我哥哥爱她!”群美大喊!

  “林文豪也爱我,看看我的下场。”叶罗冷笑。

  雪农朝群美摇摇头:“你不能让她做这样的决定,不但害了她也害了你哥哥。”

  “那我该怎么办?看她整天像个游魂似的?我哥哥爱她,他会好好照顾泰生的。”

  泰生站了起来,走到窗口边:“那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不想再苦下去了,爱情那种东西只会让我生不如死,还不如一桩理智的婚姻来得安全。”

  “就和走路一样安全,可是还是有数不清的人被车撞死!”雪农冷哼。

  “秦雪农!”群美怒斥。

  “我说的是实话!群美,你比谁都清楚她不会幸福的!已经喝过咖啡的人你让她再喝白开水她怎会快乐?”

  “你们不要急了,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后果由我自己负责。”泰生的声音平静,身体却微微发颤。

  叶罗和雪农对看一眼:“在结婚典礼之前你都还可以后悔,千万不要因为倔强而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群美犹豫地看着泰生僵直的背脊。她错了吗?

  如果今天换成自己……

  她摇摇头挥去这样的想法,泰生和她不同,而且群智对泰生的爱她最清楚,他们会幸福的!

  这是泰生最好的选择!

  韩拓不耐而且极端厌恶的坐在咖啡座的椅子上。

  安琪慢条斯理的喝着咖啡,丝毫不理会他混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排斥意味。

  “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说?我没那么多时间和你穷磨菇!”

  何安琪优雅的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又拿起纸巾拭拭她的唇角,终于微笑地看着他:“我们订婚吧!”

  韩拓想也不想便大笑起来:“你疯了!”

  “我没有疯,这是很正常的根本啊!情侣到了一定的阶段不都是走上这条路的吗?”

  “我们不是情侣,所以你别妄想!”他起身来准备离去。

  “不听听我的条件?”她依然优雅。

  韩拓停下脚步,憎恶地又坐回来:“我不会被你威胁,你听清楚,就算我身败名裂我也不会娶你!”他警告她。

  “我知道。”她微笑地点头:“但——如果是呢?”

  韩拓变了脸色,何安琪满意的笑了起来:“这就是我的条件,一个订婚宴换救你公司的证据如何?”

  “免谈。”他简洁回答。

  “你——”她微微变色:“你不顾虑她在商场上几年的心血?”

  “你说出去最好,那方群智说不定会放弃她,而我正好可以开始追求她。”他希祈地微笑,邪恶的朝她压低声音:“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的。”

  何安琪冷下了脸,锐利的眼光恶毒的在韩拓身上扫过:“你比我想象的还——”

  “聪明。”他迅速接口:“何安琪,那份合约还在我手里,我迟早会找出你伪造文书的证据,而关于是不是泰生救了我的公司这件事我的心里早就明白了。”他简单的朝她微笑:“总之现在牌全都在我的手里,你才是我的俎上肉!你可要弄清楚。”

  出乎韩拓意料之外的,她并没有应有的反应,反而自皮包中拿出一份医生的检验报告:“这张牌如何?”

  “没用的。”

  “我会把它公诸于世!”她要挟。

  韩拓笑着摇摇头:“我说过我不在乎是不是会身败名裂,反正这世上我只要一个,现在她要订婚了我也没什么好指望的。”他拿起那张报告在手上把玩,朝安琪冷笑:“这张牌你打得太慢了,孩子不是我的,我甚至怀疑这张报告到底花你多少钱!”

  “你——”她气急。

  “我怎么样?我告诉过你别把我惹火,否则我也是可以六亲不认的,而你却处处欺人太甚!还有什么把戏你尽管使出来吧!”

  何安琪阴冷的瞪他:“你不信?那华伯母呢?她也不信吗?如果她不信我就去把孩子打掉!她最痛恨人堕胎的不是吗?你不要脸,堂堂的华大律师可不会也不要脸吧!”

  “婊子!”他怒极惊道。

  安琪得意的笑了:“随你怎么说,反正我要一个订婚典礼是要定了,时间地点全和他们一样,你们这对苦命鸳鸯等着在典礼上相会吧!”

  “你真是糊涂!”华香梅叹息。

  “才说了要你不能出状况你就给我捅出这么大一个漏子!”韩奇风又叫又跳的,无奈到了极点!

  韩拓酒一杯又一杯的喝着,苦涩的表情令人看了不忍。

  “虽然你说孩子不是你的,甚至根本没有孩子,但是她有医生的证明,而且要挟如果星期六没有订婚典礼就要采取行动,我们冒不起这个险,那是一条生命,只有照她说的去办了。”

  “我的天哪,我的天哪!”他大叫,冲向自己的房间砰然一声关上房门,在里面尽情的发泄他的怒气!

  “看来真的完了。”韩奇风沮丧得无以复加。

  “只有指望远达了,可是——哎!韩拓——”华香梅莫可奈何的叹息,难道就真的这样没有希望了吗?“

  四十多年前,她不能和荆远达在一起,四十几年后,他们的儿女竟也无缘——                “都已经要订婚了才来征求我的同意?你们的心里还有我吗?”荆远达冷笑。

  方世城、方群智和他的女儿坐成一列,在他的面前沉默着。

  “泰生,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把你养大了,会飞了,你就可以事事自作主张了?”

  泰生圆睁着眼,不明白她的父亲为何要生这么大的气。他不管她已有二十年了,难道在这件事上他决定要展现他为人父的权威?

  “荆伯伯,你不要怪泰生,是我疏忽了——”群智开口维护泰生。

  “住口!你是个什么东西?”他怒斥:“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远达,你这样不会太小题大作了吗?我都已经亲自来向你赔罪了,你怎么还这样不通人情?”方世城忍不住开口:“我们二家是世交,儿女在一起是很正常的,难道你不赞成这件婚事?”

  “对!”

  他们全都吓了一大跳。

  “是不是因为我们太晚来向您请安了?我会改的!”群智着急的说着:“而且我会好好对待泰生的,您不用担心,我——”

  荆远达举起手阻止他再说下去:“这件事我是不会答应的,不用再说了!”

  “远达——”方世城大怒:“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方家什么地方对不起你?要让你这样三番二次的刁难?连儿女的事你也要阻止!”

  “因为我就是讨厌你!我讨厌你故作正人君子的假姿态,我讨厌你当年没有极力争取红玉!你明知道她喜欢你,却逞强硬把她推进我怀里!”

  “你——你——”方世城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根本就是胡说,如果红玉当年爱的不是你,我会让贤吗?而你现在却把红玉在你这里受的苦怪到我头上来!你根本就是个懦夫!”

  荆远达赫然站起:“出去!你们给我出去!”

  “不要吵了!”泰生满面泪前的大吼。

  他们果然震惊的安静下来。

  这是荆远达许多年以来第一次看到他女儿的泪水——他的泰生——他的女儿是从来不哭的。

  心痛无比,父亲反对这件婚事的理由只有一个,不是因为她的幸福,不是因为舍不得她,只是因为他们过去的恩怨。

  只是为了死去的母亲。

  他从来——从来没有替她想过、打算过,他只爱她那个不幸早逝的母亲!

  “爸!我要和群智订婚,您阻止不了我的,二十多年来,你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现在我也不会让您阻止我。”她的泪水如泉涌出。

  许多年了,她不曾在他的面前掉过泪,她的泪水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刻独自吞进肚子里,只因为他不喜欢她哭泣,而现在她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您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反正您只爱妈妈一个,又何必管我的死活?我受够了,我再也不要过这种被人忽视的日子!

  “爸!我处处讨好您,想尽办法让您开心,让您过得舒适,可是您连正眼也不肯看我一眼!如果不爱我,当然为什么要生我?养我?妈妈死后,您把我当仇人一样看待,我为什么要过这种生活?为什么?”

  二十年的压抑愤怒全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她握紧拳头,将心里所有的苦痛全部发泄出来。

  这二十年来她不但没有母亲,她也没有父亲,他甚至不曾参加过她的毕业典礼,没带她出去玩过一次。在绝大多数的日子里父女二人连最基本的对话都没有。

  她永远争取第一名,填志愿填他喜欢的,选学校选他喜欢的,甚至连穿衣服都穿他喜欢的颜色,可是他却吝于给她任何一句的赞美。

  二十多年了!这种如隐形人般的生活她过了二十多年,她再也过不下去了!

  “泰生——”荆远达低喃。

  早已泣不成声了,她伏在群智的身上难过得抬不起头来。

  方世城满腔的怒火,他拉着群智和泰生:“不要说了!我们走!”

  远达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去,阿竹站在门口怨怼却又同情的瞅着他:“我也一直想说啦!你对荆小姐实在是太不好了啦,人家要是有像她这么孝顺的女儿哪,早就烧香拜佛感谢老天了啦,只有你喔还那么讨厌她。”

  他没有答话,多年来在心底结成一层层暗无天日的冰墙被泰生的泪水一点一点的融化了。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的女儿也是会哭会掉泪的。他习惯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已经太久了,没有想过她是因为爱他,因为天性纯良的孝顺。

  啊,他把一切都视为太理所当然了!

  这二十多年来,他是如何残酷的对待他唯一的女儿!而如今她终于自他的生命中走出去了,她终于遗弃他这个无用冷血的老父了……

  再一次,悔恨的泪水自荆远达的眼中流出,可是这次他为的是他拥有二十多年却不曾好好疼惜的女儿,为的是他再一次失去他生命中的珍宝。

  “现在荆小姐都快要跟人家订婚了啦,你还让她那么难过,我哦!从来没看过像你这样的爸爸啦……”

  不了!

  这次他不会再枯坐二十年任他的女儿一辈子恨他!

  过去的二十年多年他欠她,现在他要用他的残生去爱他唯一的爱女!

  他拼了命也要让她幸福!

  订婚宴如期举行,所不同的是在会场上他们见到了另外一对:韩拓与何安琪。

  就在他们不远处的另一边,何安琪穿着喜气洋洋的小礼服,像花蝴蝶一样快乐得意的穿梭在她的宾客之间。

  韩拓的脸色颓废而且不修边幅,他看起来像大醉三天才硬被拖进礼堂似的,和他一身凌乱的西装一样惨不忍睹。他的父母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一脸的肃穆,仿佛他们参加的是丧礼而不是订婚宴。

  泰生原本雪白的脸色,在看到他们之后转为铁青,她憔翠得不成人样,那一身原本很合身的礼服挂在她的身上,使她更显得楚楚可怜,反而是群智显得意气风发,在他的身边,泰生像个刚从街头捡回来的小可怜。

  这是个很奇怪的订婚宴,由于礼堂只有一个,所以双方代表人同时上台宣布他们订婚的消息。

  而泰生和韩拓在宣布他们订婚的同时看的都不是他们的未婚夫或未婚妻。他们四目交接,在对方眼里看到太多的苦涩与凄凉!

  套上订婚戒,一切的仪式就算完成,当群智拿出他精挑细选的小订婚钻戒套进泰生的手指上时,她微微的颤抖一下,他的手稳稳的握住她的。

  韩拓随便的拿了个戒指便往何安琪手上一套。

  这样快速的行动,在泰生的眼中却像是慢动作似的,她手上的戒指闪闪发光,而何安琪的手上也套上了一个戒指,二只手放在一起,却是迥然不同的意义。

  她看着韩拓痛楚的脸,群智快乐得发亮的脸……

  一声哽咽发自她的口中,然后她便往地面栽去!

  四周惊愕的叫声交织成一片魔网,在她最后的印象中,她发觉在她倒向地面之前,动作最快的却是何安琪的未婚夫。

  她倒进韩拓的怀抱里。

  这是什么样的一场闹剧?

  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种局面呢?只是因为她一时的心软让出了一份合约吗?或是因为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她只不过是渴望一副安全的肩膀罢了,这么难吗?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

  是上天待她太不公平?或是她的要求太多了?

  她曾经发誓不当那尾人鱼的,那为什么看见他将戒指套进她的手里,她会那样难以忍受呢?是不是她已经长出鱼尾巴了而她自己不知道?

  那她现在是不是快要化成泡沫了?她真的宁可化为泡沫啊!不必思想,再也不必痛苦了!

  “泰生?”

  她睁开眼睛,身边围了一群人。墙壁是白色的,味道闻起来像医院,她爸爸看握着她的手。

  多么怪异的梦境。

  群智低下头来,怜惜的看着她:“你这阵子太累了,医生说你严重贫血,疲劳过度,要在医院住几天才行。”

  “泰生,爸爸对不起你——你——”荆远达困难又担忧的看着他脸色和床单一样白的女儿。

  “爸?”她沙哑的开口,声音充满了不可置信:“您在说什么?”

  “我——”

  “泰生刚醒,别跟她说那么多,让她好好休息吧,”华香梅拍拍荆远达微微颤抖的背:“我们出去吧!”

  “不要!我要在这里陪我女儿。”他倔强又脆弱的反抗。

  “爸,您回去休息吧!出来太久对您身体不好。”她虚弱得快睁不开眼睛了。

  “泰生——”他的老眼中饱含泪水,他的女儿在这种情况下竟还是挂念着他这残破的身体!

  上天啊!我这二十年来到底对她做了些什么?!

  方世城沉默的扶起他,众人安静的离开病房。

  泰生闭上眼睛,任由自己跌入安全的睡梦里。

  睡梦中她似乎看到韩拓,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既痛楚又绝望,心疼地凝视她,牵着她的手,轻声的对她说话。

  他到底在说什么呢?

  他又为什么那么狼狈?他可以和他心爱的人在一起了啊!何安琪那么骄傲,那么得意——她实在很难集中思绪。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微微的感受到一股敌意,睁开眼,何安琪正坐在她床畔的椅子上。

  “好动人的睡美人啊!”她冷笑。

  “你来做什么?”她平静的问。

  “当然是来慰问你,你的手段之高我真是自叹弗如,在订婚宴上晕倒?这倒是博取同情的好方法。”

  泰生皱起眉头:“我博取谁的同情?你吗?谢了!”

  何安琪不屑的哼气:“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吗?一个方群智当然不能满足你的胃口!你这场戏是演给韩拓看的对吧?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她疲累的叹气,实在没力气和她争辩什么:“我为什么要韩拓同情我?你们的诡计已经成功了不是吗?你也和他订婚了,还想要怎么样?他已经是你的人。”

  “你说慌!我才不会上你的当!订婚算什么?就算我和他结婚了你也不会放过他的!”她怒喊。

  泰生不想理会她,索性闭上眼睛。

  何安琪更怒,她用力拉起泰生:“少在我面前装成一副病恹恹可怜兮兮的样子,我不吃你这一套!别以为你已经得到群智了!我会把他抢回来的!我会!”

  泰生赫然睁开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原来如此!你一直在暗恋群智,所以你那么恨我!”

  “终于明白了是浊?你不但夺走应该属于我的地位,你还夺走方群智,现在又想打韩拓的主决!我不会放过你的!”

  何安琪的眼中闪着疯狂的光芒,泰生有些害怕的想挣脱她的掌握,就在她们纠缠不休的时候,一声暴喝自门口传来。

  “何安琪!你疯了!”韩拓大步冲进来,将何安琪用力拉开。

  何安琪冷笑地看着他们:“怎么?来英雄救美啦,‘我的未婚夫’。”

  泰生连忙将衣服拉好,躲进棉被底下,眼中闪着受惊的光芒。

  韩拓愤怒的扯着何安琪:“你给我出去!”

  “好让你们情话绵绵?休想!”

  “你——”他扬高手。

  “你打啊!最好把我肚子里的孩子打掉,那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她大吼!

  仿佛怕泰生听不清楚似的又加了一句:“反正这孩子你根本不想要,不想承认!”

  泰生惊住,呆呆的望着韩拓和她。

  “住口!”他暴吼。

  “生气啦?”何安琪冷笑:“有种做没勇气承认?还是握在我们清高的荆经理面前下不了台?”

  韩拓又急又痛的拉着她往外走,关上门前,和泰生交换的那一眼充满无尽的哀伤——天哪!

  何安琪怀孕了,而孩子的父亲是——韩拓?!

  她完完全全的绝望了,虚弱的身体不住的颤抖,甚至连半滴泪水都流不下来。

  这就是她的爱吗?这就是她倾尽所有的爱吗?她茫然的望着天花板。

  老天向她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

  她终于不可遏抑的大笑起来,笑声凄厉而且无限绝望!

  方群智不是傻瓜,也不是瞎子,他看得出来,泰生爱上韩拓了。只是她自己不愿承认,而他也索性将自己蒙蔽起来。

  泰生从来就不曾爱他,从小到大她一直把他当一个哥哥,一个朋友般看待,可是她也从来没有爱上其他的任何人。

  所以他以为他只要更有耐心,更爱她一点,她便终有一天会属于他,可是现在知道他错了,像泰生这样的人,一旦她真正爱上了一个人,她便终其一生不会改变。

  在法国餐厅那一次他就感受到了压力,泰生从来就不是会轻易动怒的人,而韩拓几句话便把她惹得怒火高涨,那时候他就知道他有敌手出现了。

  可是他没想到自己会败得如此之惨!

  他以为泰生终会明白最爱她的是自己,而韩拓,他与何安琪联手把她弄得那样凄惨,他是什么都无法给她的。可是泰生仍然爱他。

  在礼堂上他知道泰生的痛苦、她的心疼,好想喊停,好想告诉她,她不必勉强自己和他订婚,可是——他真的很爱她,他不能想象把她推进别人的怀抱他会怎么样。

  理何况是韩拓那种人,他怎么可以忍受把泰生交给他?

  在泰生倒向地面的那一刻,他犹豫了。在韩拓不顾一切的冲过来时,在他的眼里那种全然没有保留的爱和忧心使他犹豫了。

  原来他们是相爱的。

  他不想不战而败,可是他的自尊和泰生的幸福到底是哪一个比较重要?

  泰生和他在一起是因为歉疚,因为感激,但是终此生她也不会爱他,和他在一起她不会幸福的。

  他不是圣人,他只是一个深爱她的男人,这几十年的爱可以说放弃就放弃吗?

  可是和一个永远爱他的女人在一起,他又会快乐吗?他真的可以无私无欲的爱她一生吗?

  他不知道,从认识了泰生之后,他的生命里一直只有泰生一个人,他一直是怀着希望的,而现在希望破灭了……

  他到底该怎么做?明知此路不通仍执意走下去,或是在还没对双方造成伤害之前抽身?二种决定都是痛苦的,而他要选择哪一种?

  方世城打量儿子阴晴不定的脸,他知道他在想什么,知道他正在和当年的自己一样在选择中挣扎。

  这是他们父子共同的命运吗?

  “群智。”

  “爸。”他心不在焉的回答。

  “放弃泰生吧!”方世城叹息般说道。

  方群智一惊,猛然抬头:“爸!”

  他摇摇头:“其实你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了,只是你不肯相信罢了,和泰生在一起你们都会很痛苦的。”

  方群智沉默不语。

  “我了解你的心情,当年我也做过同样困难的选择,我一直很希望你和泰生不会再遇到那种事,可是现在我想,我们父子是注定了相同的命运的。”

  “爸——我不能!”他痛苦的低语:“我没有办法放弃泰生,我爱她——我——”

  “我知道,我也爱红玉,可是她不爱我,她只爱荆远达,如果我坚持要和她在一起,她会更痛苦,虽然她和你荆伯伯在一起并不快乐,但至少我成全了她,我问心无愧,而当时如果我娶了她,那我们会彼此怨恨的!”方世城注视他的儿子,语重心长的继续:“放弃自己的爱固然很痛苦,可是如此让你们彼此痛苦一生,不如就让她去吧,那样你至少会快乐一些,比起一生不幸,你会过得愉快些。”

  “我不知道!如果我放弃泰生我会怎样,我无法想象,我爱她很多年了,我——”

  “儿子,爱她就不要让她恨你,让她自由的选择吧,如果她选择了你,那你也不必觉得有所亏欠了。”

  让泰生自由地选择?

  她会选择他吗?

  方群智苦笑,胜负似乎已经分出来了,他一直是个理智超越感情的人,而现在,他的理智告诉他:让她自由吧!

  “我好像做错了。”方群美面对孙伟平,有些委屈又有点伤心:“我以为那样对泰生最好。”

  伟平无语,他有太多的话想向群美说,但却不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韩拓颓废,憔悴,或许他们这一对真是无缘吧!否则为什么吃尽了苦还不能在一起?

  “现在连我哥都苦着一张脸,你别看他一副很豁达的样子,其实他也是很痴情的,现在连他也……”

  “或许泰生和韩拓真的是没有缘分吧!我们旁观的人是帮不上忙的。”他感慨。

  方群美既委屈又懊恼:“都是韩拓不好,谁叫他瞎了眼和那个何安琪在一起,那女人根本是祸水,谁沾上她谁就倒楣!现在好了!被她逼上梁山了吧!他活该也就算了,害得泰生好惨!”

  伟平忍不住要为韩拓辩护:“他也很惨啊!那么爱泰生,却偏偏要和何安琪订婚,他老是被冤枉,其实他只不过是不小心去沾上何安琪而已,那也不是什么大错,更何况他如果不是为泰生着想,处处受何安琪的牵制,今天他也不会这么惨!”

  群美想想也有理,她皱眉苦思:“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这样下去吧?”

  “女人真是可怕。”

  她白他一眼:“只有何安琪那种变态的女人才会那样!你又没遇上过,紧张什么?”

  “遇上?”他怪叫:“光是听就已经让我毛骨悚然了,更何况是遇上!”

  “不要再瞎扯了好不好?快想想办法啊?!”

  伟平干笑二声:“如果我有办法还用在这里和你瞎扯吗?除非你能马上替何安琪找出个丈夫来。”

  群美眼睛一亮,她甜甜的笑了起来:“有何不可!”

  伟平警觉地看着她:“你可别乱来啊!”

  她朝他扮个鬼脸:“反正事情都已经这么着了,再补上一笔也算不了什么,何况说不定有效呢!”

  韩拓狼狈的坐在方群智的面前,他看起来似乎已经有十多天没好好睡过一次,吃过一餐了。群智也憔悴了,但比起韩拓,他算得上是精神很好了!

  “找我有事?”韩拓喝口酒,眼神毫不掩饰的射出敌意。

  方群智打量着他,估量着他:“没什么,互相了解。”

  “互相了解?”韩拓苦涩地笑了起来:“有必要吗?你已经和泰生订婚了,还有什么必要了解我?”

  群智耸耸肩:“订婚可以解除,甚至结婚也可以离婚,只要威胁仍在,我就不会大意。”

  “威胁?”他不太相信:“堂堂‘方氏’总经理居然将我视为威胁,我应该感到骄傲吗?”

  “我永远不会再犯低估你的错误。‘拓伟’可以在短期内迅速窜起,成为‘方氏’的劲敌,可见你是个可怕的敌人,而泰生——”他顿了一顿,脸上首次出现难过的神色:“泰生的心意我更是了解,这些全是我太轻敌的缘故。”

  韩拓挥挥手:“‘拓伟’之所以会那么快成为你们的劲敌是因为有何安琪的协助,她没事就喜欢透露‘方氏’的业务机密,至于——”

  “何安琪?”群智瞪大眼睛仿佛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那不是你的未婚妻吗?”

  “也是你们的业务副理啊!”韩拓斜睨他:“你那表情好像你根本不认识她,而她却暗恋你七年了。”

  的确,在方群智的心里,这些年来除了泰生,其他的女人在他的眼里全是一个样子,他根本没去注意过。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有这么个员工。”

  “知道,只是——没注意过。”他有些尴尬。

  难怪何安琪会恨泰生入骨,原来方群智对泰生的专情已使他对其他的女子不屑一顾,他整整七年没看过何安琪一眼——全是因为泰生,想不恨也很难。

  “她爱你爱了七年,恨泰生也恨了那么久。”

  方群智渐渐明白:“那份合约——”

  韩拓耸耸肩:“我猜也是她的杰作,只是一直没找到证据。”

  他不解的望着他:“明知道她那样你还和她订婚?”

  “你以为我是心甘情愿的吗?她宣称她怀了我的孩子,若不和她订婚就把孩子打掉。”

  “你——”他气忿的站起来:“原来你竟是——”

  韩拓拉住他:“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孩子不是我的!我连到底有没有那么个孩子都很怀疑,只是她去向我妈告状,我妈很珍视生命,她无法狠下心来冒险,我只好和她订婚。”

  “为什么不在泰生面前揭发她?”

  “因为她威胁如果我向泰生说一个字,她就把泰生救‘拓伟’的事说出去,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不可信任,你们年底有董事会,所以我——”

  方群智理解的点点头,然后突然觉得好笑。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韩拓愕然:“你疯了?”

  “不。”他笑着摇头:“你们之间实在好笑,这么简单的事情却弄得如此纠缠不清,到头来变成这个样子。”

  “这也好笑?”他苦涩的瞪他,但仿佛是种传染病似的,他和方群智竟像对多年老友似地一样相视而笑!

  好一会儿,群智停了下来,诚恳又认真的看着韩拓:“你爱她吗?”

  他毫不犹豫的点头:“爱!”

  群智喝口酒,深吸口气:“我会成全你们。”

  那抹深刻的伤痛并没逃过韩拓的眼里,他严肃的摇摇头:“我无法给她幸福,何安琪已经缠得我脱不了身了,更何况我也不希望你忍痛割爱。”

  “何安琪的事我会解决——”他黯然的垂下双眸:“泰生爱的是你,就算她嫁给我又怎么样?她只会痛苦一辈子,我的爱真经不起考验——”

  是这样吗?一份经不起考验的爱情竟可以维持了十多年吗?

  他们或许没有海誓山盟,却也是刻骨铭心!

  “你专心照顾泰生吧!我会处理一切的。”他丢下这么一句话,在韩拓来不及说话之前便已离座而去。

  如果换了自己呢?

  韩拓扪心自问,他的选择必是坚持到底的,对于感情,他没有任何可以转圜的余地,他是个对感情锱铢必较的人。

  而方群智——对他来说泰生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吧?

  为他,韩拓衷心感激!

  最令他们担心的不是她的身,而是她的绝望,和她眼底那一抹认命的光芒。

  即使是忽略了她二十年的荆远达也知道自己的女儿不对劲,她那种了无生机的的神情萧瑟得令他心惊,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华香梅每天都到医院去照顾泰生,而荆远达也是,倒是韩奇风,他总偷偷摸摸的来,偷偷摸摸的走,看起来不像来探病,倒像是来作贼似的。

  泰生的改变让他们忧心,而她却是不说什么,反而笑他们太过多虑,只是那样的笑容勉强得叫人心疼。

  这样的转变只是一天之内,没有人能理解为什么,只是隐约的知道必是和韩拓有关,但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爸,你回去吧!待会儿群美就会来了,何况我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病,不要紧的。”

  荆远达忧心的望着她:“你是不是不喜欢爸爸老是缠着你?让你心烦?如果是那样——”

  “爸!”泰生大胆地牵着父亲的手:“怎么会呢?您来陪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只是这样您太累了,对身体不好。“”泰生——“荆远达红了眼,声音也哽咽了:”爸爸——爸爸对不起你,这些年——我真是不配当你的父亲!“

  “爸!”

  荆远达摇摇头,示意她让他说下去:“你妈死后,我一直没注意到你,反而在心里怪你和你妈不像,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可是我太怎么了,总是在替自己找理由,这二十年来一直是你在照顾我,我这个做父亲的一直在依赖你,泰生,爸不是不爱你,只——晚真的不是一个好父亲——”

  泰生听着多年来父亲对她说过最多的话,这一直是她殷切盼望的一天,父亲终于“看”到她了!

  “爸!”她哽咽的搂着眼眶微润的父亲:“不要再说了,我知道您心里有我就够了!

  我已经很满足了!“心结终于解开了一个,父女二人仿佛久别重逢,他们尽情的流泪,将多年来内心的伤痛一倾而空。

  未来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虽然他们父女已重修旧好,但这不是童话故事,他们不可能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伤口的浓已经化出来了,可是要完全原复,那仍是一条漫漫长路。

  泰生走过了过去二十年的困境,可是未来的二十年呢?她一生的幸福又在哪里?

  对于韩拓,她是寒了心了,他们所给她的伤害,她要讨回来,她要彻底的讨回来!

  她做得到吗?或者该说她到底有没有那个勇气去做?在绝望中她不断的思索着:该用哪一把利刃插进韩拓的心里?或是让自己化为泡沫消失在这世界上——他的生命里。

  她不知道,对她来说这是个令她无论如何选择都会痛彻心肺的决定!

  第八章我完全的迷惑了,黎明就要到来,而我仍迟迟没有动手,巫婆的计策失败了,而我也失败了。

  那尾人鱼在深海中悲凉的呼唤着她近千百年来不断轮回的凄凉命运,为什么就不能一次不同呢?

  我想是因为爱吧!

  当东方的曙光升起,我也将消失在他的生命里,这一次我仍是尾人鱼,化为水泡已是不变的命运!

  何安琪迷惘的望着方群智。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把她找出来,更不明白的是他为何苦着脸,在酒吧上酒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却是不发一语。

  即使如此,她仍非常高兴有机会与他独处,就算他从头到尾不发一语,她也心满意足了,毕竟他终于注意到她了,不是吗?

  “安琪,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他低语,因喝酒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对安琪来说有如魔咒。

  “你说。”

  方群智深吸一口气,眼中赫然闪出凶光:“我想——报复和韩拓!他们欺骗了我,我不能就样放过他们!”

  何安琪顿时哑口无言。

  什么时候开始方群智变成一个这样的男人?他的宽大、理智和善良呢?

  何安琪心生警惕,她怀疑地打量群智,同时小心翼翼的开口:“泰生已经是你的未婚妻了,你为什么——”

  “朱婚妻?哈!”他嗤之以鼻:“未婚妻又如何?结了婚都可以戴绿帽子更何况只是订婚?她一直把我当傻瓜,我这么多年来死心蹋地的对待她,她竟然还背着我爱上别的男人!”

  她仍不死心:“可是他们没怎么样啊!韩拓也和我订婚了,只要我看牢他,他们不会有机会的。”

  “啊!我忘了!”他自嘲:“韩拓是你的未婚夫,你怎么可能帮我——”他说着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转身欲走。

  “群智。”她连忙唤道:“你先别走,我们——我们慢慢商量。”

  方群智的眼中闪着信任的讯号:“你?你不会骗我吧?说不定我把计划告诉你,你会出卖我,去向韩拓说。”

  “不会的!我不会这样的,你可以信任我。”她连忙拉住他。

  他犹豫一下方重新坐了下来:“你千万不能骗我——否则我就开除你!”

  何安琪安抚地朝他微笑:“不会的,我绝不会像那样对你。”

  群智黯然的盯着酒杯,仿佛心中正在天人交战,半晌过后,他的眼神转为憎恨,安琪欣喜的看着,终于相信自己多年来的牺牲有了代价。

  华香梅走进韩奇风独居的小公寓,里面凌乱得惨不忍睹,她不禁皱了皱眉头,她的丈夫虽然不是什么酷爱清洁的人,可是他也从来都不是一个如此脏乱的人。

  她的心里顿时闪过千百个念头,他生病了?喝醉了?或者是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了?

  她顿时有些惊慌:“奇风?你在吗?奇风?”她走进公寓的房间里,打开门,只看到一大团棉被堆在床上——还会动!

  难道他真的生病了?

  她走向前轻轻拉着被子:“奇风?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怎么躲在被子里?”

  棉被里的韩奇风拉着棉被,执意不肯出去:“我得了天花,你别理我。”

  “鬼话!”

  从他郁闷的声音中,她知道了一项令她快乐的事实:她的丈夫正在生她的气,而且吃醋,这种感觉许多年以来都不曾有过。

  她觉得快乐,却又同时觉得是又好气又好笑!

  嫁给他的时候,他是个貌不惊人却又出奇幽默的医生,她并不特别爱他,只是当时只身来台的她身无分文,又无一技之长,结婚是她唯一的选择。

  所以当时韩奇风是她在不得已中最好的选择,婚后她继续上大学,而他也过着他悬壶济世的生涯。

  那样平淡的生活过了好多年之后,她才知道,其实她的丈夫是个很害羞的男人,他表达感情的方式是恶作剧,像个小男孩一样渴望引起别人的注意。

  于是她开始扮演严肃而不苟言笑的律师妻子,在他太过火的时候担任制止者的角色,没想到这一扮便是四十年。

  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恋爱,只有多年来细细培养出不变的夫妻之爱。队的温柔体贴全藏在他那恶作剧的笑容底下,只有她才看得到他绵长的爱。

  她是爱他的,这么多年以来,她虽然不说,却也以为他会了解她的心意,现在才明白其实他并不知道,否则不会为了她的一句气话而独自住在外面乏人照料。

  “奇风,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她索性坐在床畔:“你一直怀疑我和远达之间有什么吧?你一直以为他是我的老情人,可是你从来没问过我,老是一个人瞎猜!”

  棉被下的韩奇风蠕动一下,似乎表示他正在听,而且正在找一个更方便听的角落。

  香梅轻叹口气:“我们做夫妻四十年了,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只是你一直不问,我也不好开口,今天我说都说了,索性把过去的事全都告诉你。当年我和远达学长认识,他大三,我才大一,在学校里他是有名的才子,人长得好看,学问又好,而我只是个新生,人笨又不会说话,谁也法律顾问称们会在一起。后来战乱,我父母花尽积蓄买了一张船票叫我走,当时我年轻,自以为可以为爱情而死,便把船票给一个也准备走的学妹,我知道红玉一直很倾慕远达,所以便要她好好照顾他。

  “我父母知道这件事气得快疯了,把我痛打一顿,送到军队里,跟着他们一起撤退到台湾来,后来的事你全都知道了。”

  华香梅站起来,走到了窗户边,声音悠远:“嫁给你是我福气,你一直以为我在怀念过去,其实谁没有过去呢?我们都老夫老妻了,总不好再学年轻孩子说什么爱不爱吧?”

  韩奇风整个头探到外面来,听得痴了,好一会儿才傻傻的开口:“当年你嫁给我是因为你没法子生活,现在你又见到当年的情人——”

  “什么当年的情人?!”她笑骂。

  他瑟缩一下,讷讷地说:“本来就是啊!不然该怎么说?”

  华香梅瞪着他:“我说了每个人都有过去的,难道你会没有吗?当年我只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小女娃儿,现在我都快六十了,难道还学人家偷人?”

  韩奇风沉默,她的话正说到他最害怕的事情上去了:“我一直没敢问,像因为我怕你的选择——”他坦承,然后鼓起勇气面对她:“我也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这脾气,可是改也改不了,如果——如果——”

  “如果怎么办?”

  “如果你想——想和他在一起,我——我会——会——”他声音越来越小,突然像消了气的皮球似的坐在床上:“我大概会成全你吧!”

  “这么大方?”她微笑。

  他苦着脸:“要不然怎么办?难道还打你一顿?你照顾我们父子俩三十多年,我总不能让你板着你过一辈子!”

  华香梅失笑:“你以为我板着脸是因为讨厌和你一起生活?”

  他丧气地点点头。

  “你这个木头人!”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板着脸是因为你们父子俩一个比一个皮,我要不板着脸还有谁制得住你们?”

  韩奇风迷惑的眨眨眼:“你的意思是——”

  华香梅朝他摇摇头:“怎么一遇上感情的事你就变成木头了?我懒得跟你说!”

  她又好气又好笑的走出房间。

  “喂!老婆!”他跳下床来:“等一等!你说清楚嘛——喂……”

  有了方群智的承诺,何安琪果然失去了踪影,韩拓乐得轻松,全心全意放在泰生的身上,努力要使她回心转意,而他的这一仗却打得苦不堪言!

  他完全见不到,打电话到她家,总是阿竹无奈又气忿的告诉他:“荆小姐说她不在啦!”打电话到办公室,她不是在开会便是出去办公。

  他每天守在她去上班的必经之路,或是她家的门口,她总是有办法像躲瘟疫似的远远躲开他。

  荆远达替他传达了他的每一句话、每一封夜夜熬到天明才写出来的情书,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回音,他集合了所有他的盟友,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打动她的心。

  韩拓沮丧得想自杀!

  群美在无奈之余总忘不了刺他两句,说他完全是咎由自取,怨不了别人,事实上连群美也很难见到泰生,她似乎想把自己完全埋藏起来。

  她会打电话向韩氏夫妇请安,可是只要话题一扯到她他,她便会有一千万个理由可以挂上电话!

  他知道,她是极尽全力要将他关闭在她的生活之外,他该怎么办?在好不容易才发现他的真爱的现在,就这样无疾而终?

  叫他如何忍受?!

  他跌跌撞撞的冲到泰生的家,午夜十二点,他不相信她还能以她不在来躲避他!

  阿竹有些不愿却又饱含同情的开了门让他进来,指了指泰生紧闭的门,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锁上门。

  里面的泰生开口:“谁?爸爸吗?”

  “是我,让我进去!”

  泰生变了脸色,她蜷在床上的身体迅速僵硬起来:“我已经睡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

  “以后?”他苦笑:“你还会让我们之间有以后吗?今天我无论如何也要见你一面!

  你开门。“他用力的敲着她的门,那一声又一声在夜空中显得特别清脆的重击声一下又一下的敲在泰生的心坎上,敲在她理智辛苦筑成的墙上,她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有用的!你走吧!“

  “泰生!我求求你让我见你一面!你不能这样对待我!至少让我把话说清楚,你不能就这样判我死刑!泰生,你开门!”

  酸楚的泪水滴到棉被上,灸热得像是一锅沸腾的苦水,她的心呐喊着、哀求着,而她的理智,那被她废弃已久的理智却宣告着它的权威!

  “泰生!你再不开门我会把门拆掉!任何人也不能阻止我。你听见没有?我真的会!”

  荆远达走了出来,韩拓脸上那种饱受折磨的神情令他不忍,他无法坐视自己固执的女儿任幸福自她的指尖溜走,他默默的递给他一把钥匙。

  门外的声音停了,她听到一阵沉重而且缓慢的脚步声渐渐远离。

  就这样放弃了吗?她黯然的抱住自己。

  咔喳一声!

  她惊跳起来,韩拓的身影高高的耸立在她的面前:“我进来了。”他沙哑的宣布。

  迅速披上外衣,躲进棉被里,冰冷的神色和棉被上的泪痕恰成对比。“你很不懂礼貌。”

  “在爱情面前礼貌不值一提。”他走到她的面前,坐在床沿上,贪婪地看着她,仿佛要补偿这些日子的相思苦:“为什么不肯见我?”

  “没有必要。”

  “为什么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我找了你好久,好像有一辈子那么久了,你忍心让我受苦?”

  你不也让我吃苦了吗?你不也将我的心弃如敝履那么久了吗?

  她沉默地盯着自己在棉被上交握的双手,理智将她过去所受的苦一件又一件的细数出来,坚定了她的决心。

  “何安琪根本没有怀孕,就算有,那个孩子也不是我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如果那真的是我的孩子,我不会逃避责任的!”他认真的说。

  她没有回答。该回答什么呢?每一个男人都会这么说:——如果他们不想要那个孩子。对泰生来说重要的不是何安琪是否怀孕的事实,而是韩拓和她上床的事实。

  “你和她上床。”

  韩拓坦白又懊恼的点点头:“我只是——”

  这种事还有理由吗?做了就是做了,难道何安琪还能强迫他?

  闭上双眼,由他口中说出来的事实特别伤人!“你走吧!我累了。”

  “不要!”他握住她冰冷的双手:“给我们一个机会!当时我并不知道我爱你,也不知道你为我做了什么,现在好不容易才认清彼此的爱,你不能因为我的一时冲动而全盘否定我!你可以处罚我,任何的处罚我都可以接受,只要不要就这样赶我走!”

  泰生疲累的看着他,哀伤地笑笑:“没有处罚了,永远堵孙会有了,我累了。”她抽回他握着的手,放回床上:“你要说的话我都已经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韩拓难过不已的坐着:“你真的无法原谅我?”

  泰生闭上双眼,将被子拉到半张脸上,打定了主意不再心软。

  韩拓无言的坐着,双眼盯着她的秀发,心里涌上一阵又一阵苦涩的痛楚。他动都没有动,似乎打算就这样坐上一世纪,永远地守着她。

  泰生虽然闭上双眼,却仍然能够强烈的感受到他的存在。他的气息、他悲伤疲倦的双眼、他高大的身躯,都好像刻印一样深刻的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有他在身边的时候她怎能牌得着呢?没有他的时候,她总是边流泪边责怪自己的滥情,而如今他就坐在她的身边,她反而紧张得像在狐狸面前的兔子!

  “睡吧!”他的大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绝望又哀伤地:“至少让我陪你这一次。”

  泰生忍不住啜泣起来,就像那首老歌所唱的,当她明晨醒过来,她将再也找不到他的踪迹了,他们之间就只能这样结束吧!她的心再也无法完整了。

  她又何尝不想坐起身来,投进他的怀抱里,告诉他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可是她又怎能拿自己脆弱的心再度冒险呢?她已无法再随任何一点伤害了。

  更何况还有何安琪,还有方群智。

  她怎么能背叛群智呢?手上的戒指仍留有他的指纹,她要如何向他交待?

  太迟了!一切真的都太迟了。

  荆远达在邻房中,和他不远处的那对小儿女一样无法阖眼,他们之间那困难重重的爱使他不自觉的想起了过去。

  当年的他不也是那样沉溺在爱情之中而不可自拔吗?这四十年来他一直想不透的是当年的华香梅为何不肯跟他一起走?

  那时兵荒马乱,战火熊熊的燃烧在大陆上的每个地方,而他是个穷学生,不要说船票,他甚至连一张车票也买不起,可是香梅不同,她的家庭虽称不上富有,却也是大陆上有名有姓的人家,她可以逃的。

  但她却躲得远远的,不肯见他的面,不肯和他走,反而是苏红玉给了他船票,和他一起在仓惶中远离神州。

  上了船他才开始后悔,他不该丢下梅儿一个人孤单单的在那个地方,她是那样的脆弱而害羞,这四十的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悔恨自己当年的无情。

  现在知道她和自己一样平安的生活着,他释然了,疑问却也同时再度出现。当年的华香梅为何不愿意和他一起走?

  幽暗的钢琴酒吧内,方群智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坐在他对面的何安琪宠溺而纵容的看着他,就好像母亲在看着她的儿子顽皮犯错时拥政爱民。

  他烦得想将酒泼在她的脸上!这样恶毒的女人为什么在面对他时会有这种天使般的面孔?

  她那种:你是我的唯一的表情叫他连最基本的谎言都无法开口,更别说是套她的话了,他有十足的罪恶感!

  “还想不出报复的方法吗?”她柔声问道。

  “我说过那么多种,你连一种也不同意。”他粗声暴躁的回答。

  她纵容的朝他微笑:“把韩拓打一百顿也解决不了问题,开除也不是什么好办法,何况你说的方法里面没有任何一种用得上我。”

  “那到底要怎么办你说好了!”他顺水推舟的把问题丢给她。

  “把在董事会上除名如何?年底的大会快到了,我有她出卖公司的证据,我们当着她的面好好羞辱她一番!”

  他暗暗心惊,如果他一直没相信何安琪有多狠毒的话,现在他算是见识到了!

  “那韩拓呢?就这样放过他?”

  “当然不是,把和韩拓永远分开就是对韩拓最好的报复,原先我以为你会娶的,现在——”

  “我不会娶她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她甜蜜地微笑:“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娶她,所以才要想啊!”

  方群智直视安琪的眼:“你不是真的有他的孩子了?”

  “我——”安琪迅速住口,仔细的打量方群智,这是她最后的一张王牌,如果方群智不是真心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耸耸肩:“如果是真的有,那只好你嫁给他了,万一没有我们再另做打算。”

  何安琪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你要我牺牲一辈子的幸福当你的报复工具?”

  “话不是这么说,反正你跟他有了孩子当然想要嫁给他,我虽然讨厌韩拓,但他人也还不错,你跟着他不会吃苦。”

  “他恨我!”

  “那很公平,反正你也恨他。”

  何安琪盯着他:“你真的不明白我对你——”

  他猛喝口酒,目光灼灼:“不要对我说那个!我不会再信任何女人了!”

  “我不是!”她不甘地反驳。

  “那有什么不同?我本来也以为她不同于别的女人。”他有些不耐:“你到底有没有韩拓的孩子?”

  她冷下脸:“不用你管,反正你只要知道我一定会让他们永远都不能在一起就够了,说不定我还真会嫁给韩拓!”

  他心惊胆颤仍强自镇定:“你说真的?”

  “看看就知道。”

  方群智喝了一肚子的酒回家便倒回沙发,群美立刻自房间里冲了出来:“怎么样?

  骗到她没有?“

  “你真是个好妹妹,也不管我的死活一进门就问这个!把我说得像个老千似的!”

  “你快说好不好?那么多废话!”她咕哝着,仍蹲下来替他脱去外套和置松领带。

  群智叹口气:“何安琪真是密不透风,怎么问都没有用,干坏事她可比我精明多了。”

  群美急得跳脚:“那怎么办啊!她老是拿小孩来威胁,泰生又是个死脑筋,再这样下去他们永远也无法再在一起!”她气得大骂:“那种女人还跟她客气什么?干脆一棒子打昏她,丢进医院去检查不就得了!”

  她突然停了下来:“对啊,这真是个好方法,我怎么一直没想到?”

  他猛然翻身坐起:“方群美!我可不准你胡来!”

  “什么胡来,你们这些人都太注重什么君子风度了啦!我可不是什么君子!”

  “不行!她手上还有对泰生不利的证据,除非让我找到解决的方法,否则我不准你乱来!”

  群美嘟起唇:“那么麻烦!我都快受不了了,谁像你那么有耐性跟她磨!”她斜睨群智:“你该不会掉入她‘爱的陷阱’里了吧!”

  他翻翻白眼:“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刚从一个悲惨的爱里跳出来又迫不及待的跳入另一个?”

  这次换她耸耸肩:“很难说,失恋的男人通常都很需要安慰。”

  “谢谢你啊!你真是懂得适时提醒我。”他涩涩回答。

  “哥,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不容易,可是——”

  群智摇摇头,蹒跚的走进他自己的房间。

  群美黯然的站在原地,看着他已失去光彩的身影。

  很不容易?这岂止是很不容易便可以形容的?他以为他很理智、很洒脱、很——傻!

  他真的是个大傻瓜!

  “你再这样下去公司会垮。”伟平拿掉他手上的烟和桌上的酒瓶。

  “让它垮好了,反正没有泰生它早就垮了。”他迷蒙的回答。

  “她救你的公司不是要让你弄垮它的。”

  韩拓漠然没有表情的脸宠白得像一张白纸:“那你要我怎么样?不要跟我说什么振作起来这类的废话,我办不到。”

  “我猜也是。”伟平叹口气,迳自倒了杯酒:“何安琪造成的杀伤力真是可怕,你千不该万不该居然跟她有了关系,没几个女人能忍受这种事的。”

  “现在说不会太迟吗?”韩拓瞪着他手上的酒杯:“给我一杯酒。”

  “免谈。”伟平将他手中的酒一仰而尽,酒瓶及杯子全都放到外面去:“再喝下去永远不会跟你在一起,因为你很快就会醉死!”

  韩拓呻吟:“我到底该怎么办?她根本不肯见我!”

  伟平和韩拓是多年的老友了,他从未见过他如此沮丧!换作过去的韩拓,他顶多耸耸肩,像挥掉灰尘一样将那女人的身影挥到脑后,而这次他却是痛不欲生——痛不欲生?

  伟平缓缓地笑了起来:“韩伯父最近好吗?”跟方群美在一起,人想要老实,真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泰生心不在焉的搅动着已冷的咖啡,精巧的小匙在杯中碰撞出清脆的声音,叮叮当当地响在午后空寂的咖啡店里。

  群智点着烟,自淡淡紫色的烟雾中看着病后一直没再胖起来的她和她清瘦的脸上那抹阴暗忧郁的神采。

  他一直觉得泰生很美,是那种会令人心领神会的美,她没有很突出的五官,但组合起来却有一股深沉内蕴的光彩,散发着优雅又带点哀愁的气质。

  他曾经幻想有一天要将她脸上那抹永远驱不走的哀愁化去,挂上她难得一见却迷人至极的甜美微笑,而现在——他知道他是永远做不到了!

  “泰生,我们解除婚约吧!”

  她猛然抬头,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却没有一丝受伤害的表情。

  “你并不爱我。到现在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了,和我在一起你一辈子都会痛苦。”

  “你——”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困难的开口:“为什么突然这样说?你以前——并不在意!”

  “以前我太自私了,也太自大了,我以为只要我爱你便可以改变一切,但现在我才明白,那是不可能的,我无法改变一切。”

  泰生沉默地低头。冰冷的咖啡变得有一点苦涩,她轻啜一口,这是不是现在群智的心情?

  “我和你订婚便是答应了你的求婚,以后我会当一个好妻子和好母亲,你不必在意我。”

  “那我该在意谁?”他轻嘲:“我怎能和我的枕边人永远同床异梦呢?我并不是个很宽大的男人,我说过我的爱情很经不起考验。”

  她迷惘地抬头,眼中透出些许的惊慌:“是不是韩拓去找过你跟你说了些什么?”

  群智怜惜地轻拍她的手:“我是和韩拓见过面,不过是我找他的,我知道他是真心爱你,而且被何安琪陷害,你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泰生有些难过,她不明白自己是为了自己和韩拓的事难过,或为了她无法偿还群智的爱而难过。

  人的一生际遇是很难以预测的,如果她不曾遇到韩奇风,这一连串的事件便不会发生,而她的一生也将不会有所改变——为什么要任由命运改变她?她不能遵循着原先的脚步去走吗?在韩拓数次背叛她之后,她不是也可以给他致命的一击?

  “泰生?”

  “我不知道,我——要考虑考虑。”她迷惘地低语。

  群智的心中燃起一丝火花,他容许自己不要残酷的中踩熄它:“为什么考虑?解除婚约对你最好。”

  “真好笑,你们所做的事似乎永远是为了我好,而我却很少有自己的主见。”她自嘲。

  “不是这样的!”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泰生怎会是个受人操纵的人?

  如果她不是那样的有主见,而且固执,那他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向她求婚!

  他还不是——为了她好?!

  他震惊的发现:原来爱人也有一个循环,而被爱的那个人很难不感受到压力;为了她好其实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人总是遵循着自己的意念而为的。

  他那些为了泰生好的理由,是不是也正是他自己的借口?他在感情上的不确定,是不是意味着他对自己的不信任?

  他的爱真有他以为的那么坚定吗?

  泰生轻拍他的脸,将他的思绪唤了回来:“我们该回公司去上班了。”

  群智茫然的点点头,付清了账走回他们的办公大楼。一路上却无法停止自己的思绪。

  何安琪在一阵谈话声中抬头,恰好见到方群智看着的深情眼眸。

  她呆愣当场,顿时明白了方群智的意图!

  好一个情圣!他居然差点就骗过了她的眼睛!而她为了自己的迷恋,险些落入他的陷阱之中!

  这样的男人!她不正是爱上了他痴情这一点吗?她不正是因为欣赏他的善良、他的正直吗?

  忿恨的火焰又重新火辣辣的燃烧起来!

  她只会上当一次,然后加倍偿还!

  第九章王子与公主终究是要走进礼堂的,所不同的是这次的王子即使在走进礼堂之前也口口声声说他爱我。

  我的短剑终究是沉进了冰冷的海底,而我也可以预知我的命运。

  人鱼公主想必不曾预知她自己的命运吧?当她在深海的宫殿中时,曾如何想象着外面七彩的世界啊!就如同我想象爱情一般,你无法预测自己走的竟是一条不归路。

  何安琪缓缓注视着每一个韩家的人,他们的表情没什么差别,全是一致的厌恶与不耐。

  她的心里有点悲哀,她何尝不是父母捧在手心细细地呵护长大的,她是个有人疼、有人爱的女子啊!为什么现在却要承受他们这种不屑的眼光?

  她知道,现在他们对她的定义是:一个坏女人!一个不知羞耻的坏女人!她挑拨离间,利用韩拓来报复。但刚开始时她并没有想到会变成今天这种局面。

  而如今她是骑虎难下,强烈报复的欲望已使她看不清楚一切,有人说:恨是最强大的精神力,印证在她身上的效果是的确不同凡响!

  可是她从来不是一个昏庸的女人,她受过高等教育,她有自己的理念与思想,如果她不是有一点点爱韩拓的话,她会坐在这里接受这样鄙视的眼光吗?

  和韩拓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韩拓的一切她都了如指掌,他霸道任性,也善良幽默,他喜欢热闹快乐,也会文质彬彬的谈论世事,他是个精明干练的商人,可是他也同时是个顽皮好玩的小孩。

  说她不动心、不动情是骗人的,否则她不会拿她一生的幸福当赌注!

  韩拓有多恨她,她不是不知道,她只是希望——希望也能得到别人的一点点爱罢了!

  所以她格外的不能忍受方群智的欺骗!

  女人在本质上都是相同的,只是要一点点的珍视、一点点的呵护,这是一种错误吗?

  错在她的手段吧!错在她处心积虑的手段吧!而现在已经来不及回头了,她只能赌这一次!

  用她一生的幸福当筹码!

  “我要结婚。”她简洁有力的丢下炸弹。

  韩拓铁青着一张脸,他咬牙切齿:“除非我死!”

  “拓儿!”华香梅斥责:“不要那么冲动!”

  “开什么玩笑!”韩奇风怒火冲天的指着何安琪:“娶你进门?我韩家的列祖列宗会全气得在坟墓翻身!”

  她的手保护性的放在她的小腹上:“那就他死!”

  华香梅脸色一变:“不要拿小孩子的生命开玩笑!”她权威地看着何安琪:“何小姐,我们已经给你一个订婚仪式,你不能再拿孩子来要挟我!”

  “我没有要挟你们什么,我只是告诉你们,我和‘他’要什么,我不要我的孩子成为私生子。”

  “那还得有个小孩才行!更何况我们怎么知道你肚里的小孩是我们韩家的种?”韩奇风老实不客气的质问:“如果不是呢?如果是你硬要赖给韩拓的呢?”

  何安琪面色不敢:“信不信由你们,如果你们不把他当一回事我就去打掉他。”

  “你去啊!”韩拓忍无可忍的大吼:“我欠你什么?你非要这样逼我?我的一生被你玩弄得还不够吗?你一定要我这一生永不得安宁是不是?”

  何安琪立刻起身。

  “等一下!”

  “妈!”

  华香梅闭了闭眼睛,她无法冒这个险,即使要拿儿子的一生当赌注她也没办法!

  在渡海来台的那一段岁月里,她看过太多早夭的孩子,她看过太多来不及见到天日便惨死和因中的孩子,那种悲凉惨绝人寰的景象她永远无法忘掉,更别说去想象自己是那个刽子手!

  “老婆!你不要拿儿子的一生开玩笑!”韩奇风也喊着:“那个小孩有没有都不知道,你怎么可以……”

  “我不能冒险——”

  “妈!”韩拓青着脸:“你要逼死我?”

  何安琪痛苦得闭上眼,娶她是一种极刑吗?他就那么不屑与她在一起?她就真的那么不堪?

  “和我到医院检查,只要真的有了孩子存在,我会给你一个婚礼,生下孩子之后,如果血缘正确我便没话说,如果不是,你就签离婚协议书。”

  “不!”她很平静:“我是个人不是什么动物,让我有孩子的是你儿子,我拒绝你们这种不人道的安排。”

  “你别得寸进尺。”韩奇风耐不住性子已暴吼起来:“别以为谎话连篇就可以蒙混过关,连到医生检查都不肯,谁知道你怀的是什么鬼胎!”

  “你们没有选择,要‘他’活就得给我一个婚礼。”

  韩拓望向华香梅,她痛苦又犹豫的神情让他彻底绝望了,他真是的完全栽在何安琪的手里了……泰生……

  天哪!

  他到底犯了什么天条?

  “好。”他呕心沥血的吐出这么一个字,然后头也不回的奔出他的家。

  何安琪觉得她整个被掏空了。

  那个“好”字代表她胜利了!她终于打赢了这场战役,但是为什么她会觉得那么痛苦?那么绝望?那么无助?

  泰生听到这个消息唯一的反应便是没有反应。

  既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沉沉的候着,仿佛那是一件根本与她无关的事,仿佛那是一件异度空间所发生的小事件。

  她似乎——麻木了。

  听过吗?一个人在痛极的时候会昏倒、会休克、也会麻木。她躲在没有知觉的民办里再也肯出来,因为一出现便是撕心裂肺的可怜痛楚!

  “泰生,你不要紧吧?”群美有些犹豫的碰碰她,极轻极轻的,生怕用力一点点她便会化做尘埃消失。

  她淡淡地回答:“很好。”

  群美急了!她摇摇头:“你哭啊!你大声的啊!你为什么不哭?为什么不掉泪!你这样没有反应我好担心!你别这样!”

  空茫的看着她,像看一个陌生的物体一样:“我为什么要哭?”然后低头批她的公文。

  群美惊慌得变了脸色,她连忙冲了出去,打算去找方群智。

  泰生茫然的看着打开的门,半晌她像个游魂般的飘了出去,不知下落。

  “婚礼是在什么时候?”荆远达疲惫又苍老的开口。

  “十二月初。”华香梅黯然的回答:“快了。泰生呢?”

  “不知道,这阵子她跟个游魂似的,飘来荡去的,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活着。”

  “对不起——”她哽咽。

  荆远达摇摇头:“是他们没有缘分,换了我也不会拿未出世的小孩来冒险。韩拓和泰生一样痛苦。”

  “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我不能——不能害死一个未出世的生命——我——就是做不到——”

  他重重的叹气:“谁叫他们有情没分呢?看泰生那个样子——我好后悔,我觉悟太慢了,要不然——要不然也许我可以多帮帮她——”

  香梅泪流不止:“当年我们没有缘分,我以为他们可以在一起——不要像我们一样……”

  “当年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你有船票为什么——”他突然开口,极认真的看着她。

  华香梅沉默半晌终于苦涩地微笑:“当年那张船票就是你用的那一张。”

  “什么?”他站了起来:“那张船票不是——不是红玉——”

  “是我的,我知道你还有很多理想,很多抱负,而我什么都没有,我走还不如你走。”

  “为什么红玉没告诉我?为什么要骗我?”他喃喃自语,突然老泪纵横:“我辜负了你!又辜负了红玉——我——”

  “是我叫红玉姐别告诉你的,我希望你不要心存歉疚——可是没想到你太痴心了,直到红玉姐去后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跳出情关——”

  四十年的悔恨。

  四十年前没有完成的,到现在仍是没有完成!

  造化竟是这样弄人的吗?他这四十年来周旋在两个女人的回忆之中,空荡了四十年漫漫岁月,而现在他老了,却又看到同样不幸在儿女的身上重演。

  荆远达放声哭泣。

  他老了,再也不复当年的年少壮志——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狂放狷行的少年了!他的情、他的爱、他的一切一切都在这四十年的漫漫岁月中沉淀,化为一股再也无法解开的结,无法解开的愁了!

  人生岁月去了就不能再回来,他只活了一次,却像从来不曾活过!

  四十年!

  那是他永远也追不回来的四十年!

  如果可以永无止际的这样走下去必也是一种幸福。

  沙漠上她的脚印有好长一行,那都是她所行经的路径,她的青春,她的情爱也全都印在上面。

  浪来了,带走了一切,除了细细的白沙,什么也不剩下。

  曾说过不要勘破世间的一切。

  ——滚滚红尘看开了还剩什么?无嗔无喜,无悲无乐,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而现在却是因为看不开而苦——渗淡的天空和层层的乌云将海面压得低低的,沉沉地,滚滚白浪似乎随时要怒吼着释放。

  ——看破了又如何?难道真像古人青灯古佛常伴一生吗?——泰生坐在沙漠上的一截枯枝上,海风刺骨的打在身上却毫无所觉。

  泪不自觉的奔流,看着浪起浪落,直觉得那是大海的悲喜录,它也会有脉搏吧?随着它心脏的跳动而诉说着它亘古以来的所有爱恋。

  半年了。

  这半年来,她沉浮在爱恨情仇之中无可自拔,当年母亲在阁楼上向她娓娓诉说那尾人鱼的故事,仿佛是她对她未来的预言,而如今预言果然成真。

  在多少年以前她是那尾人鱼吧!在化为水泡之后不甘地再次轮回,这次她有了嗓音,可是仍无法与她的王子在一起。

  每一次轮回是每一次的伤心。

  泰生脱下她的鞋子,慢慢走进冰冷的海水,迷蒙的双眼望着汹涌的波浪吞没了她的脚,一次又一次。

  “泰生!”

  她抬头,远远的沙滩上有一条高大的身影朝她急奔而来,是韩拓。

  多羡慕电影上那奔跑着相互拥抱的爱侣,每跑一步便在脸上多添一份光彩,直至相遇时那盈满于全身的满足与爱恋,在电影、小说的情节中那是多么的容易……

  而她只能怔怔的站着,任浪花打在她身上,溅得她衣衫全湿而无法动弹。

  韩拓冲到她的面前,将她用力搂在怀里,由于太用力了,所以二人都跌在地上,海水环绕在他们的四周。

  “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会来不及。”他惶恐的搂着她,颤抖得比她还来得厉害:“为什么要做傻事?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

  “你在说什么?”泰生偎在他怀里低语:“我没有做什么任务事。”

  “这还不算傻事吗?再向前走几步你就没事了!”

  她像是现在才发觉自己身在何处似地拨拨身旁的海水:“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听到大海的呼唤,有点——不由自主。”

  韩拓抱着她站了起来,走到平坦的沙滩上才将她放了下来。

  泰生神志仍是迷迷糊糊的:“你怎么来了?”

  “我跟踪你。”

  她没有反应,只是拾起鞋子拎在手上,潮湿的头发仍滴着水珠,她走过他的身边。

  他将她拉了回来,轻抬起她的颊,凝视她迷蒙的双眼:“你清醒了没有?知不知道我是谁?”

  “韩拓。”她轻吐。

  “答对了,给你一个吻。”

  这是他们的初吻。

  韩拓将她娇小的身躯抬了抬,她不由自主的环住了他的颈项,生涩地迎接他仿佛没有明天的热吻。

  当分开时,韩拓用力将她抱在怀里,头埋在她的长发之中。

  “你不该这样。”她低语,嫣红的双颊上缓缓地落下泪来:“你快要结婚了。”

  “我爱你。”

  “那也改变不了任何事,你要结婚了。”

  韩拓低头,双眼闪闪发亮:“跟我走!我们私奔。”

  有那么一刹那,她的双眼也闪出火花,可是她的理智迅速扑灭了它。她推开他:“不可能的。”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跟我走!”他热切的吻着她的脸:“我们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回来!”

  “不!”她用力推开他,不断的往后退:“没有用的,我无法这样跟你过一辈子,我不能这样不负责任,而你也不行!何安琪怎么办?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我们不可以这样!”

  韩拓望着她痛楚的脸:“没有孩子,更何况就算有也不是我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为什么要为了一个谎言让我们痛苦一辈子!你知道我想了多久才有勇气来找你?而你就为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而不顾我们可能会有的美好未来?“

  “没有用的。”她破碎低语:“嫁给你又怎么样?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件事,所以我们不会幸福,如果我现在跟你走,那我不但会恨我自己,也会恨你!没有用的!你不了解吗?你还不了解吗?”

  他知道,可是他无法不再努力一次,无法不再奋战一次,现在他知道他又失败了!

  是这样一个值得他一生追求的女人,她传统、保守而含蓄,但她的爱却又灸热而狂野。她是这样一个水与火组合而成的女人,她的作法是对的,他知道。

  他们无法抛弃目前的一切而生活在一起。

  他心痛!痛得他快要发狂!痛得无法再忍受这一切,他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幸福自指尖像沙一样流去!他就只能——韩拓暴吼一声,转身狂奔而去!

  “韩拓。”她喊。

  他没有回头,那条踉跄又快速的人影没多久便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她无法支撑自己地跪了下来,无可遏抑的放声痛哭,在天地间呼嚎着她锥心刺骨的痛苦,直到泪尽为止……

  何安琪是快乐的——至少在人前是这样的。

  她总是穿着颜色鲜艳的衣服,用了过多的化妆品来强调她的快乐,即使是在董事会上亦是如此。

  而稍加认识她的人却知道,她其实是憔悴了,忧郁了,直到现在她才了解她的朋友有多么的稀少,当她寂寞得想哭的时候,却找不到半个可以倾诉的人。

  她的生活除了报复竟是单调得可怜!

  而这当然也是的错!

  所以当站在所有董事及各部主管面前认真而专注的报告这一整年业务部的所得及所失时,她便以无比憎恶的眼神瞪着她,等着她会犯下的错误。

  可是她没有。泰生成功的将一切巨细弥遗地报告完,并赢来了掌声和钦服的眼光。

  这使得安琪更加无法忍受!

  第一部分的讨论很快结束,接下来便是干部的改组。不出所料的,泰生果然被提名成为下届副总的候选人。安琪开始冷笑……

  “对这项提议有所异议的人请现在就提出来。”方世城向所有的人发问。

  泰生和安琪几乎是同时出声,而安琪快了一步,她首先站了起来,将她手上的报告稳稳地交了出去。

  那正是泰生昔日对“英商代理”一事所写的报告。她向在坐所有人,完全不理会群智变色的神情:“半年前荆经理曾以私人恩急而罔公司权利,我不认为这种人值得信任。”

  出乎意料的,在座的人全没有她料想中群情激奋的反应,反而是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她。

  这也使泰生不解,她望向方世城。

  方世城朝她微笑,并眨眨眼:“何小姐,半年前那件事正是公司的授意——”

  “你说谎!”她不可置信地大叫。

  “请注意你的用词!”群智严肃的警告她。

  “当时我们正和‘拓伟’研商合并的可能性,所以并不介意将‘英商代理’让给‘拓伟’。而且由于这件事可看出荆经理有远见的生意头脑,目前‘拓伟’已属我们‘方氏’的第一个卫星公司……”

  泰生睁大了眼睛,甚至比安琪更无法相信这些话!

  这对“拓伟”来说是多么大的牺牲,他们曾有机会成为更壮大、更有前程的公司,而如今成为“方氏”的卫星公司,将他们曾有过的功绩悉数归功于“方氏”!

  全是为了她——“我不同意。”她平静地开口:“对‘拓伟’那件事实际上是我的错误。”

  这才真正引起骚动!方世城脸色一变。

  “虽然那里边公司正在评估‘拓伟’的价值,但我并没有权利未约允许便私自放弃‘英商代理’,现在‘拓伟’已成气候,纳为卫星公司实为不得已之下策,我愿为此而负责,并希望公司放弃‘拓伟’,以他们目前的,成就,必不会安于做‘方氏’的卫星公司,与其养虎为患还不如与他们良性竞争。”

  她说的话合情合理,而且替方世城保全了颜面,她虽是为她好,但毕竟仍扯个谎,现在她算是两全其美的解决了困难。

  泰生递出她早已准备好的辞呈:“这是我的辞呈。”

  “驳回。”群智将辞呈推回她的面前:“公司不会批准的,你可以休长假、停职半薪或留职停薪都可以,但公司不会准你离职。”

  何安琪怒极站起:“为什么?她背叛了公司而你们仍处处维护着她?上回和‘拓伟’签服装表演合约一事也证明了——”

  “住口!”泰生仍是平静地,但眼神中跳跃着少见的怒火:“我可以承认我的错误,但不能容忍你的栽赃,那纸合约是你改的,如果不信可调王秘书书和‘拓伟’的黄小姐来问如何?你同时利用她们二人偷我及韩拓的专用章以便在合约上增列条文。‘方氏’及‘拓伟’可以不追究,但如果你再把伪造文书的罪名推我身上,小心我告你!”

  “你——”她愕然地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知道的是吗?”泰生冷笑:“你以为这几年我是如何生存下来的?原本我可以原谅你,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现在我仍未离职,所以,何副理,你被开除了。”

  何安琪怔怔地坐着,直到现在她才了解到,过去她是如何低估了,而是如何地容忍了她!

  现在的泰生正和她冷血无情的绰号一样令人畏惧!她的权威甚至连方世城都自叹弗如!

  “我同意荆经理的话。”群智冷冷地望向何安琪:“何小姐的离职,当场批准。何小姐,你可以离开了,交接日会另外通知你。”

  这种场面是始料所未及的,何安琪铁青着脸匆匆收拾自己的东西,未发一语的离开会议室。这使所有人都见识到了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有多冷酷!

  泰生微微松了一口气:“我也要离开了,对于公司的挽留我会再考虑,但短期内我是不会回来了。”

  就这么简单的几句,她似乎把一切都交待完了,于是便了无牵挂的走了出去,留下身后一群目瞪口呆的人,不知该如何反应。

  韩拓在得知何安琪竟被毫不留情的开除之后,心情有那么短暂的一刻显得高兴开心,但是一想到即将来临的婚礼,他的心情又在瞬间跌入谷底。

  一切都极为顺利的进行,顺利得令他反感!

  唯一可以使他露出笑容的便是何安琪也显得抑郁,她似乎也开始不安和紧张,对于这点他无法有丝毫的同情,何安琪稍有人性的迹像并未拓展到可以对婚礼喊停的地步。

  他拒绝与何安琪一起去买戒指、买礼服,他只是冷眼旁观,甚至他的家人对于他们的婚礼也无法提起任何的兴致,只是冷漠地处理一切,这一切都使何安琪更加的痛苦,她只能独自一人处理所有的杂务,仿佛这是她一个人的婚礼。

  他曾厌恶地问她何必如此麻烦?这只是一个有名无实,而且双方都憎恨对方的婚礼,何不在法院草草结束?反常的,何安琪并没有尖锐的反驳,她只是沉默的走开。

  在安琪的心里,她也是个有梦幻的少女,对于她自己的婚姻,她也会幻想,也会有所期待,她希望能在教堂结婚,披着白纱,像所有幸福的新娘一样手上捧着花束,向世界宣告她另一个人生的阶段将要开始。

  不管她的新郎爱不爱她,这都是她无法放弃的梦想。

  何安琪的父母在婚礼的前一个礼拜从南部赶了上来,他们纯朴、善良而且略带腼腆的笑容使人无法忍心苛责他们什么。

  何安琪已大得足以替她自己的行为负责,而韩家的人也明理得足以知道这一切都与这对与世无争、朴实的夫妇无关。

  他们和天下的父母一样,不过是希望自己的女儿有个幸福的归宿罢了,对他们来说女儿嫁给一个董事长或一个街头混混都没什么差别,他们只关心女儿是否快乐,是否衣食无虞,而由他们脸上那掩不住的兴奋和快乐可以知道,他们对韩家的一切是极为满意的。

  对这样一对连说话都会担心不得体、粗糙的手经常不知道放在哪里的老夫妇,你如何去向他们说所谓爱与不爱的问题?又如何去责问他们女儿的一切不是?

  他们的生活哲学是乐天知命,只要能够尽力供他们的女儿上大学,走出大门能够抬头挺胸,那就是他们全部的希望。无论他们的衣着是否笨拙得有些可笑,无知得有些令人无奈,他们都是值得尊敬的。

  所以韩家夫妇不但殷勤有礼的接待他们,也细心的不在他们面前露出对安琪的不满,并不是他们怕何家夫妇知道什么,只是他们明白这一对纯朴的老夫妇不能理解这与他们无关的诸多恩怨,把任何一件事责怪到他们身上都是不公平的。

  但安琪的母亲仍看出了女儿的不对劲,她悄悄的将女儿带到房间细细的教导她为人母的道理,并不断地夸赞韩家人的家世和礼仪。

  “嫁到伊家,你就要好好服侍公婆,伊家不计较咱家无钱,可是你也不可以忘记咱家艰苦人,要知道分寸。”她谆谆教导自己唯一的爱女,并且无法不注意到女儿脸上的凄苦。

  “阿母——”

  “是按怎?伊儿子对你不好?要是否阿母原看你每天眉头都忧结结?有什么代志给阿母说。”

  她哽咽地摇头,她怎么忍心告诉她纯朴的父母,这一桩婚姻是她以手段骗来的?在他们的心中,她一直是他们读大学的好女儿,而今天更是他们有眼光的好女儿,她怎么忍心去伤他们的心?

  看到韩家夫妇有礼的对待她无知的父母,小心翼翼的不让他们感到任何不适,她才知道她是如何去欺骗那一对善良的夫妇。

  他们公平的对待她的父母,而她却——“阿美,阿母和你阿爸都知影你的性,你要是不喜欢现在快讲,阿母和你阿爸去向人家失礼,结婚是一世人的代志,你不要黑白来。”

  安琪只是啜泣,反革命摇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她母亲笨拙的拍拍她:“咱们家是歹命人,和伊家结亲是咱的福气,但是你若不喜欢就不勉强。”

  她说完便起身离去,显然是无法理解女儿的悲伤,只知道对这桩婚姻,她的女儿并不十分乐意。她必须和她的老伴谈一谈,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其中会有那么多的隐情。

  在韩拓婚礼前两天的下午,泰生和群智面对面坐在昔日的法国餐厅里,泰生默默地脱下手上的戒指推到群智面前:“对不起。”她低语。

  他摇摇头:“不要跟我说抱歉,这是我早就知道的结局,虽然韩拓快结婚了,但我们也无法再继续了。”

  “我不是为了韩拓。”她叹口气神色却是清朗的:“我是为了我自己,这些年来我以为我掌握了我自己的命运,但事实上却一直是命运掌握了我,现在该是我自己清醒的时候了。”

  群智有些讶异泰生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愣了半晌才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找到自己的生命了?”

  泰生肯定地点头,不管是否即将化为水泡或者有了另一片天空,她总算真正有了为自己而活的感觉。

  人有时是需要一点自私的。

  对她来说,这二十多年来,她为了父亲而坚强,为了生活而强悍,求的只是一点点爱,而现在她终于了解,没有任何人的爱能给她活下去的理由——如果她自己先不爱她自己。

  这并不是否定了韩拓对她的重要性,只是她知道了她自己的价值,没有韩拓她仍能无恙地生活,或许没有心了,可是她仍会为了自己而努力。

  群智将戒指推回她的面前。

  “群智?”

  他微笑:“不要误会,我早已有所觉悟,只不过我希望你保留它,当有一天我也找到真爱的时候,我会再回来,让你真正把它还给我——”

  并释放我。

  这是个很慎重也很悲伤的要求,尽管群智仍真诚的微笑,但泰生并没有忽略他眼底那抹深刻的伤痛。

  十多年的爱恋是一项很沉重的负担,方群智背负着它伴她走过童年、少年和成年的漫漫岁月,与其说他对她的感情是男女之间的爱,不如说是一种习惯来得更贴切、更适合些。

  他早已习惯了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爱对他来说就和她的存在一样自然,这样的爱该如何去界定它,他自己也不明白,所以他将保留他自己的感情,直到有那么一天,他能真正肯定自己的心情!

  “我等你。”她含泪回答。

  “星期一早上的飞机,我要到美国去设立分公司。”

  泰生啜泣,握紧手中的戒指,这对她来说也不容易,她习惯群智就如同群智习惯她一样,分别令她伤感。

  “不要哭!”他强忍伤痛,含笑拭去她的泪痕:“我最不能忍受你的泪水,它总能在半秒内击败我!”群智抬起她小小的脸:“我会回来的,答应我,你一定要幸福。”

  泰生无法点头,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如何向他承诺自己无法办到的事:“我会尽力——”

  方群智沉默地点头:“如果你不幸福,我会立刻回——”

  她立刻摇头:“不要!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吧!自私一点,不要再背包袱了,去找你自己的天空吧!”

  他哑然,站了起来把她拥进怀里。

  他真的是永永远远的失去她了,那天也是坐在这里,他说他感到即将失去她了,而现在想起来才知道,他竟预言了自己的未来。

  他将与他的爱诀别了,如果他无法忘记她,如果他无法找到自己的那一片天空,那他们将永别。而如果他找到了,再相见——她便再也不是他无悔的挚爱了!

  这将是他与他十多年的爱,最后一次的拥抱……

  第十章请告诉我,有什么方法叫黎明不要来?

  我是那个人鱼座的女子,注定了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

  可是——多么不甘心呐!请告诉我:有什么方法可以叫黎明不要来?

  婚礼的前一天晚上,泰生悄悄地失踪了。

  遍寻不到她的踪迹使所有的人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无计可施,她是一个大人了,如果她存心要失踪,那任何人都无法找到她。

  韩拓似乎不再存有任何希望地喝着酒,他这一阵子所喝的酒比他一辈子加起来都多,原本最反对他喝酒的华香梅一反常态地沉默。如果喝酒可以使他少受点苦,那就让他喝吧!她是这样说的。

  他们围坐在韩家的客厅里,荆远达铁青着脸,枯瘦的双手不住的颤抖,紧锁着的双眉可怕的揪着,让人担心他可能会随时崩溃。

  “韩拓——”何安琪悄悄来到他的身边:“我——有话跟你说——”

  他根本不理会她,把她当隐形人一样忽略迳自喝着酒。

  “我真的有话——”

  “别烦他!”韩奇风怒火高涨。

  华香梅也冷着一张脸:“安琪,你最好先回去,你爸妈在这里不会有事的。大家心情都不好,你最好赶快离开,明天早上我会过去接你的。”

  这种局势,她知道不管她要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听,她只好默默的转身走向门口。

  有时候人真是可笑。不是吗?当她正想告诉他们她的新决——什么东西重击她的后脑,她还来不及叫出声便软倒在地上。

  “你真是粗鲁!”一个女声抱怨。

  “没办法,实在是太生气了!”另一个女声蛮不在乎的回答:“谁叫她坏到这种程度?”

  “好了!你们二个,快点做事,难道等着人来捉我们?”

  “你真是的,把我们说得像罪犯似的!”第二个女人如此说。

  “废话!难道人家还当我们在做好事吗?跟你在一起会越来越邪恶!”

  “谢谢夸奖!”

  枯坐在海边。

  泪早已流尽了,她只是坐着,等待黎明的来临。

  她会化为水泡吧?!

  然后过着没有心的生活。

  美人鱼的故事上说,人鱼是在婚礼过后的第二天早上才化为水泡的,可是她没有办法等到婚礼的第二天,只要想着他将牵着公主的手走进礼堂她就无法忍受。

  就提早一天吧!

  虽然没有办法改写故事,但至少这一点是可以做到的!

  她就这样坐着任海风吹得她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任呼啸着的海妖在她耳边哭泣,任千百年来沉于海底的人鱼在她的耳畔哀戚的流泪。

  “韩伯父。”伟平将韩奇风拉进房间。

  韩奇风铁青着一张脸,显然他心情极为恶劣:“干嘛?”

  “想不想泰生回来?”他神秘兮兮的。

  “废话!”

  伟平压低了声音:“我有个办法既可以不举行婚礼,又可以让泰生回来,您要不要试试?”

  他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但眼中有点小火花缓缓燃起:“说说看——”

  韩奇风听着听着,眼中的光芒越燃越亮,到最后,他有些犹豫的嘟哝:“好像太老套了——”

  伟平笑嘻嘻地:“有时候越是古老的方式越是有用!”

  他撇撇嘴,不太情愿似的,但眼底那丝顽皮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收拾不了:“好吧——”

  伟平突然大嚷起来:“韩拓!韩伯母!快来人哪!韩伯父他——”

  “到底有没有?”

  “等一下嘛!你这么急我怎么弄得清楚?”

  “还等?再等都天亮了!”

  “我知道啊!一年三进六十五天每天都会天亮,不必你提醒我!”

  “喂,你冷静一点,让他仔细看好不好?万一看错了怎么办?”

  “我急嘛。”

  “你又不是她丈夫!——你是吗?”

  “去你的!”

  急诊室的灯猛然亮起,红得令人悚目惊心!

  华香梅红着眼在门口走来走去,伟平将韩拓拉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韩拓布满血丝的双眼大睁。

  “你——”

  “唉!”伟平捂住他的嘴:“我是不忍心你们太担心才说的!你别坏了我的好事!”

  “我是要谢谢你!”韩拓笑开了脸,冷不防的捶了伟平一下:“真有你的!”

  孙伟平滑稽地扮个鬼脸,竟和方群美如出一辙:“谢谢你老爸吧!他才是真正的高手!”

  韩拓强忍笑意走向他的母亲和荆远达等人。

  他们愕然的脸不可置信地眨着眼睛,同时又要强忍住笑意地维持原本担心的脸,显得十分好笑!

  不久急诊室的灯熄了,首先出来的是掩着嘴的二位护士,然后是推着床的医生。

  “他——需要住院——”他困难的说着:“等——脱离危险——危险期——”

  病人的家属和医生滑稽的相对,彼此都强忍着不要将笑意写在脸上。那位年轻的医生眼看就要忍不住,他连忙用力咳嗽,推着病床车往前走。

  就在同时,另一间急诊室的门也开了,二队人马碰在一起,全都愕然地张大了嘴。

  “群美!”伟平大叫。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夜班?”她讷讷地问。

  “那又是谁?”伟平问。

  韩拓早已忍不住冲过去翻开白布单,他呆呆地望着床上的人:“怎么会——”

  叶罗忍不住微笑:“她没有怀孕。”

  “你说什么?”

  秦雪农好玩的眨眨眼:“她——没——怀——孕。”

  病床车上的韩奇风一听立刻弹跳起来:“她没怀孕我还躺在这里做什么?”

  这下可好玩了,那位年轻的大夫首先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紧跟着其他的人也遏抑不住的开始大笑。

  “你在玩诡计。”群美好笑地瞪着伟平。

  他笑嘻嘻地回答她:“彼此彼此!”

  韩拓轻而易举地再度找到她,在同样的地方呼唤着她的名字。

  泰生讶然地望着他朝她奔来:“你——”

  “爸爸生病了!他心脏病突发恐怕——”

  泰生登时脸色大变。

  “快跟我回去,他——等着见你——”韩拓咬着唇,脸色极为凝重,并不时转过头去。

  泰生害怕得颤抖:“我们——我们快走!”

  “你的手好冰!”他真的忧心起来。

  “不要管我了,快走!”

  “泰生?!——”韩奇风脸色残败,嘴唇竟有着淡淡的青紫,华香梅不时低头拭泪。

  韩拓、荆远达和伟平、群美等人全是不时转过头去发出啜泣的声音。

  泰生哽咽地握着老人的手,不相信他在短短的时间内竟会憔悴至此。“干爹,我在这里。”

  “干爹很对不起你——害苦你了——”他不时用力喘息:“我——我很——”

  “不要说了!您好好休息,您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不!不!让——让我说完——我——拓儿——”

  韩拓应声来到他的身边:“爸——”

  “我老了——死不足惜——可是——可是你要好好照顾泰生,千万——千万不要再伤她的心——”

  “我知道——我会的。”他一直低着头。

  老人又轻握握泰生冰冷的手:“孩子,干爹别无所求,只希望你嫁给拓儿——你一定要——要答应我——”

  泰生望向其他的人,他们迅速的别开脸去,隐约有啜泣声传来。

  “拓——拓儿——”

  “爹——不!爸——”韩拓将脸埋入被单内,闷哼声传来。

  “你——你还不快向泰生——泰生求婚——你——你要让为父——死不瞑目——”

  真奇怪,这种对白好熟悉……

  韩拓抬起头,泪眼犹泣:“泰生,你愿意嫁给我吗?”

  泰生突然直直地盯着病床上的老人,好一会才回答:“我——愿意——”

  “那我们立刻结婚!”韩拓的口气急躁了一点。

  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实在太明显了,泰生无心地点点头,真的很难忽略。

  群美首先掩着面冲了出去,伟平也迅速的跟上去。

  “太——太好了——”老人微笑着闭上眼睛,泰生伸出手拂拂老人的唇,然后瞪着自己的手指。

  “唇膏。”她平静的宣布。

  “什么?”韩奇风问。

  泰生将手指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耐心的解释:“你嘴唇上的紫色唇膏。”

  然后她又伸手在老人的脸上擦了擦:“粉底、白色的。”

  “真该死!”床上的病人咕哝。

  韩拓埋在雪白的床单之中,双肩不住抖动。

  泰生拉拉他:“你骗我!”她指控。

  “我知道。”他笑得抬不起头来。

  “我的化妆术不太好。”华香梅尴尬地喃喃自语。

  “我就说嘛,跟你说不像你偏不信。”荆远达有点幸灾乐祸似的开口。

  “你们联合起来骗我!”她突然发觉真相似的嚷了起来。

  “来不及了,你已经答应我的求婚了,那么多人都听见了。你是无话可说了。”韩拓得意洋洋地笑。

  “你们使诈!”

  “兵不厌诈。”韩奇风笑眯眯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愿赌服输。”

  “我根本没有赌,所以不算!”

  韩拓有些着急:“你自己亲口答应的!你不可以反悔!”

  华香梅走到泰生的身边:“安琪已经证明了没有身孕,她是存心破坏你们,难道你真要上当让亲者痛仇者快?”

  泰生犹豫着。

  “不要让倔强毁了你一辈子!”远达语重心长。

  “泰生——”韩拓握住她冰冷的手:“不要再拒绝我了!求求你。”

  开始时是由于一个骗局,而结束时也由一个骗局来结束,这是不是一种宿命?

  一种心甘情愿踏入的宿命?

  她望着四张等待她答复的面孔,一切都结束了不是吗?她的新生活就在她的颔首与摇头之间……

  缓缓地点点头。

  何安琪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平静的告诉她的父母,没有婚礼了,仿佛是早已知结局似的,他们默默地帮她整理好一切,搭了最近的一班火车回他们南部的老家。

  奇异地,何安琪心中并没有怨恨或者是不甘,她的心情平静无波,曾经占据她心灵的仇恨在一夜之间褪去,在北部十多年的生活简简单单地划下休止符。

  在准备婚礼的那一段时间中,她不断与自己挣扎,不断地思索自己所做的一切,为了这些年来愚昧的嫉妒,赔上了自己一生的幸福是否正确?

  在台北的这些年,她一直在追寻功利和爱情,却把自己引入了一场连自己也无法遏止的风暴之中,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她就像那个追寻青春的孩子一般,发觉原来真正的幸福一直在自己昔日的家中。

  她的家人、她的朋友,那个有着纯朴笑容的小镇才是她真正归属的地方。她曾经被世俗所淹没、吞噬,而现在她幸运的脱离了那个生活。

  或许她一直是不适合在那样的地方生活的,当年她曾把洋房、轿车、鲜花的烛光晚餐看成一切,昔日童年的生活对她来说是不值一顾的,但是现在她却迫切的希望回到那个充满泥土芬芳的家园。

  就像她的父母一样当个农妇吧!那是她的根。

  一朵花脱离了根,无论能开得多么美丽,都是短暂的,她终于明白这一点,终于开始想家了!

  那才是她真正可以归属的港湾,不管她曾经做过什么,不管她犯了多大的错误,在那里,人们的笑容永远是诚挚而且欢迎的。

  她曾无知的改变了自己的名字,希望藉此找到她所希望的生活,其实有何必要呢?

  她的心一直留在她原本朴拙的名字之中,何安琪是个充满的心机的都市女子,她不会再需要用它了!

  说来有些可笑,但真正的何招美才是她永远不变的面容!

  飞机缓缓升起,脱离了跑道,也脱离了这一段岁月。

  方群智戴着墨镜许久许久没有拿下来,镜片上朦胧的雾气遮住了他的视线。

  美国和台湾是一段不算远的距离,可是却迟迟地隔开了他和他生命中的一段岁月。

  泰生是他的初恋,是他小心翼翼呵护了二十年的爱恋,而今她正倚在韩拓的身边朝他挥别。

  爱与不爱并不是他最主要的问题,她仿佛是他呼吸的空气,二十年来不曾离开他的身边。现在他离开了她,便仿佛切割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他最大的难题是:如何在回首过往时,可以毫不心痛的想起她?他的每一个生活里都有着的足迹,每一个回忆都有着她的身影,除非他得了失忆症,否则叫他如何遗忘?

  来世吗?如何去期望来世呢?今生都无法得到,又怎能去期待来世的相遇?他是不会如此安慰自己的,伤口切开会有复原的一天,他只能耐心等待。

  他是那个理智、冷静而又懂得保护自己的方群智。

  终有一天他会走出那一段岁月的阴影的。

  只是——即是如此,镜片上的雾气却又为何久久无法散去?

  “你作弊!”

  “我没有!你别冤枉好人。”

  荆远达斜睨理直气垃的韩奇风:“你说谎!我明明看见的!”

  他不甘心地回嘴:“我才没有!你老了,看错了!”

  韩拓接近他的父亲,冷不防自他的袖中翻出一颗棋子:“哇!车呢!太狠了。”

  “叛徒!我养你三十年你可是有了老婆就忘了爹了!韩奇风悻悻然地瞪着他儿子。

  荆远达得意洋洋地大笑,泰生若无其事地自他的口袋中也拿出一枚棋子:“别笑!

  你这个作弊大王!“韩奇风跳起来:”你这个大老千!我怎么都没看见!“

  “从我六岁起我爸下棋就作弊,因为他下不赢我,要不是我对棋没兴趣,我早就成神童了!”泰生笑眯眯地看着她横眉竖眼的瞪着她的老爸。

  “没关系,我们很快就会有另一个神童了,有二个老千爷爷,他一定会天下无敌的!”韩拓自背后环着他的新婚妻子。

  “大色狼!”娇羞地笑骂。

  “真的!太好了,那我一定会好好教导他的!”韩奇风大笑。

  “不行!你这个老骗子!不准教坏我外孙!”荆远达大叫。

  两个老人永远像对小顽童一样争论起来。

  “通通给我住口!”华香梅自她的公事桌上抬起头来:“吵死了!你们这二个老家伙全给我安静,我的孙子要是交给你们不成了天下第一大恶棍才怪!再啰嗦就全给我去住养老院!”

  “休想!”两个老人同时开口,心照不宣的互相眨眼,嘿嘿笑了起来:“你现在人单势孤,没你说话的余地!”

  “谁说的?我还有泰生。”她嘻笑。

  “我们有韩拓。”

  斜睨她的丈夫。

  韩拓高举双手,无辜地叫:“不干我的事!”

  “叛徒!”他们全部大喊!

  这又是另一场战争,甜蜜而且温馨,将永远打下去的战争!

  泰生微笑了,远处的海面上,一尾鳞光闪闪的人鱼正朝她挥动它那美丽无与伦比的尾巴。

  故事永远不会结束,可是这次她可以告诉她的小女儿一个有不同结局的人鱼公主。

  她是个人鱼座的女子,在千百年的轮回之后,终于和她的王子长相厮守!

  走过了这一段岁月,无可讳言的,这是我一生中最重大的改变,半年来的悲欢离合将我的生命全部改写。

  现在,我、我的父亲和我丈夫的父母住在一栋海滨的小房子里,过着平凡又热闹的日子。我那沉湎于回忆中四十年的老父竟也开始寻找自己岁月的第二个春天,他和我的公公成了一对最奇怪的好友,他们互相竞争想赢得我婆婆的青睐,却又彼此无话不谈,而我婆婆严肃的脸上在不经意间总会不时地出现那种属于少女的娇羞神采,在他们晚年的生活里,这是另一朵灿烂的黄金花朵。

  我回到了“方氏”,为了这件事,我和我的丈夫有了第一次争执,他不能理解我为何不肯与他一起共创未来。而我也无法向他解释我对“方氏”的那一份特殊的情感,由于“方氏”我认识了他,才开始了这一段感情的曲折道路,而且由于对群智的那一份歉疚的情感使我无法离开他开的公司。

  当然,由于我仍担任“方氏”的业务经理,所以我和我的丈夫在商场上是相互厮杀的二方。说真的,我的丈夫实在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所以我也成了一个很不好惹的商场悍将。只要一提起生意,我和我的丈夫便会尔虞我诈,无所不用其极!这使我们成为一对很有趣的夫妻。

  何安琪回南部没多久便传来她结婚的消息,对于她,我不能说我能宽大的既往不咎,但我诚心的寄上了我的祝福,倒是我的丈夫,至今只要有人提起这么个名字他便会打心底发毛,我猜他是得了“安琪恐惧症”,而且是一辈子都不会复原了。

  群美退出了五光十色的舞台生涯,可惜仍是不安于室的;奇怪的是伟平似乎不在意,反而经常与她一起想出各种稀奇古怪的点子,目前这一对欢喜冤家正大发宏愿想周游天下,写出一本破金氏纪录大全的游记。

  叶罗和雪农,她们各自退下舞台之后,有了她们不同的悲喜录,她们的爱情故事真要说起来,可又是另一本厚厚的爱情故事了,在她们的天空下有着的,是另一种生活和另一种悲欢,当我涉足其中,我常会庆幸我是那个人鱼座的女子。

  对于群智,我除了抱歉,仍无法想出第二句话来。他到了美国除了公事和日常的问候外,我们宛如一对陌生人。我不知该如何告诉他,那枚戒指早已冰冻成石,也不知该如何让他真正的释放他自己,或许有一天他会回来,而我衷心的期待他是来索回那枚沉重得叫我无法承受的戒指。

  那天在海滨,我偎在我丈夫宽厚而温暖的怀抱里,告诉他关于人鱼的故事,我以为他会笑我,但他并没有。他只是很深情的凝视着我,温柔的告诉我,千万年前的那个王子也抱憾了千万年,如今又回来找寻他昔日被偷走的拟,我高兴得哭了!原来在人鱼化为泡沫的那一瞬间,她也带走了王子的心,她并不寂寞,在冰冷的海底仍有王子温热的气息陪伴着她。

  我和我的王子并不奢求永远,常在情人耳畔呢喃。所谓永远的爱情都只是甜言蜜语,只有走到了永远的尽头才能说,也才有资格说永远。我们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妻,在彼此拥有的日子里彼此珍惜。

  而我也直到现在才明白,生命并没有绝对的是与非,或爱与恨,有太多的变数与因素无法归于任何一方,而夫妻的感情也再不是简单的一句爱与不爱所能包容的,它需要更多的耐心与努力才能维持。

  我的故事写到这里,似乎是结束了,但一个完美的结局并不保证了也有完美的未来,只是经过了这些人会变得更懂得珍惜,更知道坚强。而也有些人却依赖着一纸证书而变得怠惰了。我很庆幸我们都是属于前者,而我们也会继续的走完这一段将互相扶持的漫漫岁月,生活中的问题总是越解越深,越解越难,我和我的王子之间仍有许多问题,但生活不就是如此吗?有问题才会有解答之后的快乐,让我们都当个勇于迎接问题的解题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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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建时间:2010-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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