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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亚-天之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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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之娇女

  沈亚

  楔子

  该祈祷些什么呢?

  她跪在床前静静地思考了很久。她的生活已经好幸福,几乎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可以要求的。虽然感情生活仍然一片空白,但是那也没什么好挑剔的,只是缘分没到而已,她相信上苍一定会替她做最好的安排。

  想了想,也许是容貌——她心中对自己容貌所感到的几许遗憾。

  这一整个月她很乖啊,工作认真,不发脾气,乐于助人——因为这样,所以她可以小小的放纵一下,让自己向上帝许一个愿望——悄悄睁开眼睛看下四周,即使明知道身边不起会有人,但还是免不了有些心虚,毕竟虚荣也是一种罪啊。

  几秒钟之后,她轻轻地压低了声音,怕别人听到似的,以极小的声音,开始祷告:" 上帝呀,感谢您这个月对我的照顾,这个月我很努力地完成您的训诫,希望下个月也一样可以持续下去……" 她咬着唇,悄悄地抬起眼睛,月色皎洁如水,她深吸一口气,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如果……"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上帝能施展您的圣能,让我看起来好看一点……" 说着,她闭上了眼睛,月色温柔地在她的脸上跳动,像无数轻巧灵动的小精灵一般——" 只要一点就可以了……" 月儿温柔地微笑着,凝视着眼前可爱的少女……

  她的真诚让月神也忍不住叹息了。

  要求美丽吗?善良聪慧的美俐啊,那不过是个虚假的皮相罢了,你也与其他人一般不能了解吗?不过是短暂的表相啊。但这既然是你的要求,那就答应你吧。明天起,你将拥有你所要求的美貌——但愿你最终能了解皮相的虚无……

  床上的少女浑然不觉虔诚祷告着,直到她能够趴在床上睡着前,都没搞清楚自已究竟要求了什么。

  当然更不知道她的愿望即将买现,以一种她本不敢梦想的方式……

  第1 章

  " 美俐!快一点,车子要开了!" 宋美俐慌慌张张地从宿舍里冲了出来,胖嘟嘟的身体紧张得显现出笨重迟钝的样子,那短短的头发也来不及整理;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狼狈。

  " 我马上来了!" 她喊道,低下身子绑鞋带的手因著紧张而微微发抖。

  " 没关系,慢慢来啦,我会等你啦!" 司机阿辉笑嘻嘻地嚼着摈榔,配着震天的音乐吼着笑。他的年纪不小了,大约四十多岁,老是戴着一顶破破的鸭舌帽,吊儿哪当的笑容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略轻一些。

  " 阿辉对小胖妹最好了。" 前排的女工有些吃味地嘟囔。

  " 对啊,平常要是我们迟到,老早被他骂死了,哪还有这么好啊。" " 就是嘛。" 小巴士上的女工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佩起来" 哎哟,有什么关系啦!你们迟到哦,都是为了和男朋友约会啦、看电影啦,那人家小胖不一样呢,她是为了念书啦。人家她好用功,你们怎么跟人家比?" 阿辉懒洋洋地抓着腿回道。

  女作业员何还是你一言我一语,没有恶意,只是有些好气。

  " 我来了!我来了!" 美俐焦急地冲上车,不但气喘连连,而且连眼晴都红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很对不起!她一叠声的道歉,模样既狼狈又可怜。

  " 快点来坐下啦。" 小安连忙起身说道,拉着她的手。" 要不然人家都要迟到了。" " 哎哟,我就说没关系,你们这些女人就是这样啦,紧张兮兮的。"阿辉发动车子。" 小胖妹,你去坐好啦,不用担心啦,我一定不会让你们迟到的。" " 谢谢……" 美俐才坐定,屁股都还没坐稳,小巴士已经像箭一样飞驰出去。

  " 哎哟!阿辉啊!你要死了!车子开那么快要做什么啦!" " 放心啦,我开车的技术你可以去打呀啦,没有事啦。" 阿辉笑着拉开窗户,一口摈榔汁往外面猛然吐去,鲜红的汁液飞溅在外面车道上。

  " 开慢一点啦。" " 美俐,你今天怎么这么慢?" 小安忍不住间。她和美俐认识两年多了,她从来没迟到过。

  " 我睡过头了……" 美俐可怜兮兮地回答,心里惶悔不已。昨天晚上她祈祷着,祈祷着,竟趴在床上睡着了。一觉醒来竟然已经七点十五分了,交通车七点半开,她差点吓掉了魂,但动作就是快不起来,硬是拖到现在才上车。

  " 没关系啦!" 小安好心地安慰她:" 迟到一次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啊,谁没有迟到过?而且你还有十分钟啊,说不定不会迟到也说不定……" 话虽这么说,但是美俐却还是局促地咬着唇,她有些心虚地伸手碰碰自己的脸——没有用的,她的脸还是那么胖,甚至因为她趴睡着的关系,感觉上竟然还更胖了一些。

  天哪,她好懊悔。

  真是懊悔到极点了!

  ### " 小姐,你醒了吗?早餐好了,下来吃早饭好不好?" 周嫂轻轻地敲敲门,好半晌都不见回音。" 小姐?我要进去了喔,你有没有听到?" 还是没有回答,周嫂无奈地自怀里掏出钥匙。要不是老爷严格规定要小姐每天下楼吃早饭,她才不想做这苦差事。

  门推开,里面阴阴暗暗的没什么光线,周嫂叹口气走到落地窗前,将借大的窗帘拉开。" 小姐起床了,小姐,老爷已经在楼下等你了,小姐,小……" 一回头,她楞住了!

  方掌珠整个人横躺在大床上,乌黑长发披在床下,那双美丽灵动的人眼睛无神呆滞地大睁着,而她的唇角——天啊!她的唇角竟然流下一道血水!

  " 啊!" 周嫂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撼动了整栋别墅。

  正在楼下享用早点的方家人全给这恐怖的声音吓坏了。他们立刻跳起来,火速往楼上冲来。" 发生什么事了?!" 方家的长子学刚第一个到达,他一看到眼前的景象也吓住了,忍不住失声喊了起来:" 天啊!" 周嫂整个人瘫倒在床前,不住地发着抖,圆润的脸上充满了恐惧,眼晴死盯着床上横陈的人体,连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方家老爷子威严地拨开众人,一看到眼前的景象便震住了,硕壮的身形不禁摇晃了一下。

  " 爸……" " 快去请方医生,打电话……" 他说不下去了,脸色苍白到了极点。" 天啊!掌珠……" 场面僵住了,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只能呆站在那里。

  " 哇!" 床上的尸体突然一跃而起。

  " 哇!" 他们全都大叫一声,那声音像是操场上所有中气充沛的小学生一齐喊出来的。

  " 哈,吓到你们了吧?" 尸体说话了,她得意洋洋地用力一抹唇角的血迹,几乎冷笑地看着他们说道:" 我说过我讨厌和你们一起吃早餐,你们强迫我几次,我就吓你们几次。" " 掌珠,你这次真的人过分了!" 方学刚愤怒地向前一步。

  " 怎么样?不行吗?" 掌珠大刺刺的走到他面前,眼底尽是不屑之色。" 我告诉你,总有一次是真的,不信的话等着瞧好了。" " 你……" 他母亲在他身后紧紧揪住他的衣服,不让他冲上前。

  方掌珠冷哼一声,大摇大摆地穿过他们,看也不看一眼,迳自下楼。没多久,便来跑车发动的声音……

  方家老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爸……" " 你们都出去。" 学刚与他的母亲,还有方家的秘书无言地看着老人沮丧的背影,而周嫂口中边念着佛经,边颤巍巍的起身。

  " 我叫你们都出去啊。" 他们只能无言地退下,事实上也真想不出能用什么话来安慰他了。

  方运生独自仁立在女儿的房间,灿烂的阳光洒满了整个空间。

  掌珠的房间正中央挂着一张她小时候与她母亲的合照,那等身高的照片上,他死去的妻子正温婉地朝着他微笑……

  他忍不住——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暗哑地对着妻子喃道:" 阿珍啊……这种折磨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过去?什么时候啊,……我们的女儿……掌珠……她到底……到底被什么样的恶魔附身了?" ### 恶魔!哈,当然,她当然是被恶魔附身了,或者她根本就是个恶魔。

  在他们的眼中,她可不正是活生生的恶魔?残忍、冷血、无情的魔鬼。那又怎么样?除了她带给他们的折磨之外他们又在乎什么?别说是魔鬼,就算她摇身一变成了绿色的外星人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他们愈是不在乎,她的心里愈憎恨,直到每天看着镜子都觉得里面的女子是个再生的妖魔鬼怪。

  可怕吗?是,他们应该得可怕。因为不管她变成什么,她都要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要他们为逼死她母亲而付出惨重代价。

  大红色的宝马跑车在道路上以极速奔驰,她的外表如红色宝马一般艳丽绝美,但她的心却冷冷冷冷地封锁在十多年前的夜晚里……

  那种恨让她什么都忘了,忘了自己,忘了生命,只剩下复仇……

  这就是上天创造她的目的不是吗?

  活脱脱一个地狱来的复仇天使。

  呵,悲悯的苍天啊,你给我这样的命运,想看到的不就是这样的情节吗?那又为什么要哭呢?

  轰隆隆的雷声仿佛天际传来的怒吼,闷闷的呜咽却更似一声声不甘心,压抑的闷哼。

  几秒钟前艳阳高照,此刻豆大的雨滴却瞬间笔直泼坠了下来,穿透她的墨镜直达她的眼晴像泪。

  " 不!" 她愤怒地吼道,将车速推向不可能的境地。" 我不会哭的!该死的!你休想叫我屈服!" 雨倾盆而下,她极度愤怒地打方向盘,眼前分不清方向,更分不清冰冷与温暖混合在一起的液体到底是什么。

  她嘶怒着尖叫:" 我绝不会。绝不会,绝不会屈服的!" 车子猛然打住,与迎面而来的小巴士撞个正着!

  顿时天旋地转,她浑浑硬疆地想抬起头,却只感觉身体正往下坠落——呵,是地狱吗?

  她不由得冷笑起来,看来众志成城啊,他们的祈祷应验了,将她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里了。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一声温柔的叹息……

  同情吗?省省吧,她不需要任何同情。

  她、不、需、要!

  就算下地狱也不需要。

  只是……" 雨停了,温暖的阳光似乎成了一种嘲讽,一种恶意玩笑之后的虚伪嘲讽。

  ### " 美俐!美俐!" 女工们惊慌失措地爬出车子,只有宋美俐还毫无知觉地躺在翻倒的巴士里,她们急急忙忙地围在她身边,努力地想从车窗将她拖出来。

  " 小胖,你没事吧?" " 要死了!就叫你不要开那么快啊!" " 我怎么知道!是那辆车自己来撞我的啦!有没有人叫救护车啊!……" 阿辉气急败坏地吼:" 快叫救护车啦……" ### 声音隐隐约约。忽远忽近,她觉得自己好像飘浮在白云之上,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身体那么的轻盈,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舍不得放弃这种身轻如燕的快意了。

  " 你叫什么名字?看着我,别睡……别睡啊……" 有好多人在叫她的名字,声音听起来好着急,她知道一定是发生了很好的事情了,但是她一点也不觉得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美俐……" 呼唤她的声音渐行渐远,她的四周有了短暂的安宁,她想睁开眼晴,但眼皮无比沉重,整个人仿佛仍然飘浮,只是耳边的声音却又清晰起来……

  " 医生,她怎么样?" 一个听起来好沉重严肃的男声间。

  那是谁?厂长吗?听起来不太像,虽然同样有些严肃,但是这个声音却似乎又多了些沉重,心事重重似的。

  " 身体上的外伤并不严重,但是有脑震荡的现象,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有血块……" 她迷迷糊糊地听着,身边的人来来去去,都是些十分陌生的声音——小安呢?林妈妈呢?怎么都没人来看她呢?她忍不住开始有点着急了。

  他们到底是不是在跟她说话?如果是,为什么感觉那么陌生?为什么老是叫着:" 掌珠,掌珠!" 如果不是,为什么总有一双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手?

  她一直听到:" 掌珠,你别怕,爸爸在这里陪你……" 爸爸?是谁?

  掌珠又是谁?

  ### 一定是搞错了。

  美俐拼命在心中大喊:我叫宋美俐,不是什么掌珠,你们一定是弄错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来告诉她?

  " 小姐啊,你要快点好起来,你知道老爷已经急病了吗?他嘴上不说,整个人却瘦了一大圈,连方医生都担心他会撑不下去……" " 掌珠,你不是要报仇吗?我就在这里,你睁开眼睛啊,只要你睁开眼睛,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 她死了吗?这算不算是植物人!呵,她也有这下场,嘘……" " 她真活该……嘘,有人来了。" " 啊,真可惜,要不然我铁定可成驸马爷……" " 臭美啊,你要是愿意,现在也可以成为驸马爷,老爷子铁定感激不尽……" " 也有道理,看看她,死了却比活着更可爱……" " 你真毒……" " 毒得过她吗?嘻……" 怨恨和讥笑充满了这个满是花香房间,为什么他们这么恨她?

  那么多的怨恨几乎要教她招架不住了。怎么会这样?也许,也许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也许她正和某个不幸的女子住在同一个病房。

  美俐努力地安慰自己,因为小安她们每天上班的时间都那么长,所以她们没来看她,也许她们来了,而她正睡着了也说不定……

  这样想,她觉得安心许多,反而对同房的另一个女子充满了同情——她一定好孤单吧?住在这样一个充满了怨恨的地方,一定十分寂寞……也许等她醒来,她们可以当好朋友也说不定。

  美俐微笑着睁开眼晴,是的,她们一定可以成为好朋友……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借大雪白的房间,眼前所见尽是美丽的鲜花,她这辈子即使在花店——最大的花店也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多,这么庞大的花海,那些淹没了整个房间。

  她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上的花。怎么会有人费事到把花布置在天花板上?想必是拜她那位室友所赐吧?一定是房间太小(这间病房实在不能算小了),而花太多,所以才会蔓延到她的位置上吧?

  " 小姐!" 一位妇人惊呼起来。"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医生!" 她惊叫着冲出去了。

  护士吗?现在护士不流行穿白衣服了吗?美俐楞楞地晃晃头,整个脑子沉甸甸的,某条神经正隐隐作痛,她忍不住呻吟一声——" 真的!她醒了……" 妇人拖着身旁穿白袍的医生护士走进来,开心得几乎口齿不清。

  "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中年医生很温和,一抹微笑缓和了他脸上略显严肃的线条,说话的同时,他的手也没闲着,很快的检查了她的瞳孔,血压、体温,甚至连喉咙也没放过。

  美俐听话的让他检查自己,眼晴却不解地盯住医生脸上的镜片,表情越来越不解,嘴巴渐渐打开,终旧成为一个大大的O 型。

  " 呵……"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半是惊异,半是恐惧的表情让中年医生的眼里不由得流露出忧虑。

  " 掌珠?" 掌珠?

  在同时,走廊尽头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喊——那当然是" 宋美俐" 的声音。

  " 天啊!这是谁?这是谁?!" 女子尖声地厉吼。

  " 美俐!美俐!你到底怎么了?医生!医生!快点来啊!医生!" " 天啊!" 她的声音在走廊的另一端出现,那……那现在的是谁?

  天啊。

  美俐错愕得几乎昏迷过去!

  天啊,怎么可能会错乱到这种地步!她是不是在作梦啊?怎么会这样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 " 天啊,好可怜呀,美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 一定是撞得太厉害了……" " 不是啦,你没看到她刚刚那个样子吗?那哪里是脑震荡,根本就是鬼上身。" "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林妈妈生气地狠瞪了说话的少女一眼。" 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什么鬼话!美俐跟你有什么仇,你这样诅咒她?" 说话的小秀也自觉说错话,她不安地吐吐舌头。" 对不起啦……只是我听我妈说……" " 你还说!" 林妈妈很严厉地瞪了她一眼。

  小秀立刻闭上嘴,心里觉得有些委屈,但是因为她那么喜欢美俐,倒也不怎么计较林妈妈对她的态度,只是又叹了口气,轻轻看一眼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的小胖圆脸。" 美俐……我先回去了,明天早上再来看你……" 其他人也纷纷告辞,一直坐在床边的林妈妈俨然一个母亲般,送她们来到门口,同时兴几位较年长的妇人在门口嘀咕了一阵。

  小安坐在床沿,握着美俐的手忍不住落下泪来。" 美俐……你怎么了……美俐……" 林妈妈关上病房门走了回来,看到小安的眼泪,皱了皱眉头,但终究不忍苛责,只轻轻地开口:" 别哭啦,美俐她不会有什么事的,只是撞昏了头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林妈妈是工厂的主任,职位虽然不是很高,但她在那工厂已经待了二十年,论起年资,除了工厂的创始人,还没人比她老,连厂长也对她敬重有加。于是她成了工厂的大家长,更是所有规条的创立人。

  林妈妈的年纪大约六十岁,一儿一女都已经成家立业,照理她衣食无虞,应该可以在家颐养天年,等着含饴弄孙,但她却不愿意,每天依然第一个到工厂,最后一个离去。

  林妈妈很严肃。她的身型属于标准东中年女子的模样,略为矮胖,原本细长的瓜子脸也转为浑圆,配上温和的笑容,立刻成为温暖的母亲。但她却很少笑,不甚突出的五官一旦没有笑容作为陪衬,当下就成了严肃到极点的小学挑剔老师,可是她喜欢美俐。

  几乎从美俐踏进工厂第一天开始她就喜欢上那个圆滚滚,总是有着羞涩笑脸的小女孩。尤其当她知道美俐还在念夜校之后,那种喜欢便会转成疼爱。而美俐也从不曾让她失望。

  美俐从高中夜校小女生变成准备考大学的联考生,两年一晃即过,谁都看得出来林妈妈几乎已经把美俐当成另一个心肝女儿。

  " 走吧,我送你回宿舍去。" 林妈妈起身,没有丝毫犹豫。" 明天还要上班。" 小安依依不舍地看着美俐,她真的好后悔,如果那天晚上她不是那么贪玩,跑到外面去过夜,如果那天晚上她留在宿舍里,早上美俐一定会叫她起床(因为她总是那么难叫,十个闹钟也吵不醒她),美俐一定不会迟到,那么当然也就不会发生车祸了。

  " 小安?" 她难受的用力一抹泪水,对知己轻轻开口:" 早点睡,我明天再来看你。" 病房门打开又关上,床上的女子几乎是愤怒地睁开眼睛。

  幸亏她们终于走了,要不然她铁定再也受不了地跳起来尖叫。

  该死!

  " 该死!" 她愤怒地吼道。

  整个病房里的人全给她吓得醒了过来,但她眼里那股几乎要杀人的目光让他们全都蒙上头装睡——鬼上身可不是好玩的,被鬼上身的人当然更形恐怖。

  她大步走到百叶窗前,猛然拉开窗帘,乌黑的玻璃映出她的长相——天啊,这是人的长相吗?天底下居然有这么丑的女人还活得下来!

  " 妈的!简直像是给十辆坦克辗过一样的长相。" 她恨恨地咬牙切齿。

  看看那张脸,圆滚滚的大饼脸,细细长长小眯眯眼扁鼻子,和厚厚的唇——天啊,光是看到这张脸就足以教人食不下咽!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火大地对着窗子吼——或者说是那躲在窗外的吼道:" 你这算什么!你这*** 跟我开什么鬼玩笑?很好玩吗?你就是存心要玩我吗?哈!你*** 想玩是不是?好!我陪你玩!我们来看看到底是谁玩谁!看看是不是有本事阻止我!" 她的吼声那么愤怒,说话的口吻那么诡异——令病房里的人全都确定了。

  车祸绝不会让人变成一个神经病,脑震荡也不会让人对着窗外尖叫,只有鬼上身会。

  这可怜的小胖,这悲惨的只能以" 善良" 来形容的小胖,她真的鬼上身了。

  " 她现在的情绪不太稳定,可能是车祸所导致的暂时失忆症所引起的。容易受惊有时候甚至连自己是谁也搞不清楚。" 中年医生很有耐心地解释:" 和掌珠同时发生车祸的那位小姐也有类似的情况。" 说类似也许太简单了,据他昨天所见到的,那小胖妹几乎可以用" 疯狂" 来形容。如果他不是亲眼所见,他会以为那是个彻头彻尾的精神病患者,但那件事显然不适合在眼前的场合提出来讨论,于是他决定略过不提。

  " 那她什么时候才会复原?" " 依目前的情况来说还不能十分确定,得等脑内压力完全平衡之后才能迸一步确认,不过那需要时间。" 医生看了她一眼。" 目前掌珠可以先回去休养,每两天回来复诊一次就可以了。" 年轻男子也看了她一眼,她觉得自己像是某种物品一样被他们讨论。昨天医生替她打的镇定剂让她到现在都还觉得头昏,眼前的物体是不真实的飘浮移动,好像一场不着边际的梦。

  " 她真的可以出院吗?" " 没问题的。" 医生肯定地点头。

  年轻男子挥手,他身边秘书型的女子立刻上前。" 你和医生去办出院手续。" " 是的。" 女子回答,干净俐落,极为得体地朝美俐领首,随着医生护士退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她和那个身分不明的年轻男子;他的声音美俐记得,昏迷期间正是他不停地呼唤她的名字……不,不对,他呼唤的是方掌珠……天啊,这叫她何应对?

  男子不太自然地换个姿势,医生、护士以及秘书离开之后,他顿时僵硬起来,借大的病房似乎容不下他高大的身躯而他几秒钟前还显得那么雍容自在。"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美俐想了想,坦白回答:" 头昏。" 男子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异。

  美俐挥挥手,一团迷蒙中见到自己那纤细雪白的手臂原本那么期盼的梦想,一旦到手,却又显得那么可怕。

  天啊,她觉得好罪恶!

  她真的像个小偷,不,她根本就是个小偷!

  她竟然偷了别人的身体!天啊!世界上还有像她这么可恶的罪行吗?

  " 怎么啦?" 男子微微皱起眉,但他依旧站在房间的最底端,好像怕她会突然跳起来咬他一口似的躲得老远。

  美俐抬起头,眼里满是晶莹泪水,无边无际的罪恶感让她不知该从何说起。天啊,天啊,她真的不是有心的,她真的不愿意这样啊,可是她竟然偷了如此美丽的身体,这该怎么办!该如何表达她的悔恨?

  男子惊住了,他表情比她更慌张:" 怎……怎么哭了?" " 我……我真的……真的好抱歉……真的……""男子的脚步踌躇不前,他看起来几乎有点狼狈了,眼神里尽是复杂无比的情绪,有慌张、怀疑,谨慎,不忍和点点……一点点爱怜的疼借吧?

  美俐哭得不能自已。她真的不知从何说起啊,千言万语,到头来还是一句句:" 对不起……对不起……" " 别哭了。" 男子终于上前轻轻搂住她的肩头。" 没有人怪你,只要你不要再做傻事,这次的事情我们就当它是个意外。" 意外?

  美俐哑然抬起眼。意外?这种事还可以有" 意外" ?

  " 爸爸在家里等你很久了,你绝不能让他知道你想自杀知道吗?

  " 自杀?" 美俐哑然张大口。" 可是我……" " 我是认真的。" 男子眼里曾有一抹温柔,但瞬间已完全消失无踪。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怒视着她,话语自齿间迸出:" 你给我听清楚,我不管你是真的抱歉还是假的抱歉,你要是胆敢再吓他一次,只要一次,我会让你了解什么叫真正的‘抱歉’,你听懂没有?" 当然,他话里的威胁傻瓜也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她不明白。美俐有些受惊地看着男子的眼,他怎么可以在瞬间转换自己的情绪!一秒钟之前他还深情怜惜地注视着她,一秒钟之后他却当她像个仇人。

  " 好了,好了,可以回家了。" 周嫂笑眯眯地推开门走进来对他们之间奇异的气氛视若无睹。她提着个破破的洗衣粉袋子,模样像个欢天喜地的老母亲。" 快点走吧,老王的车子在门口等着呢。" 美俐不明就里地让周嫂搀了起来,还是不能理解地回头看了男子一眼,才走到门口,方才跟医生去结帐的女秘书也走回来,她微笑着开口:" 恭喜你出院,大小姐。" 大小姐……

  " 放开我!该死的!你们这些疯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走廊的另一端传来愤怒的吼声。

  他们全回过了头,走廊底部的病房前正上演一出荒唐闹剧。

  " 美俐!你乖一点!马上就好了!" 那是林妈妈的声音,美俐不由自主地回头。

  她们终于第一次四目交接。

  那个女子,那个被她抢夺了身体的女子正以一双极度怨恨的眼神注视着她。她被林妈妈等人牢牢捉住,而病房里竟不可思义地传出道士的诵经声。

  美俐狠狠地倒抽一口气,内疚罪恶的感觉席卷了她。她的身体摇晃了下,而一双有力的手就在此时稳稳地扶住她。

  男子低沉地开口:" 走吧。" 美俐的身体不能自已地颤抖着,她的眼光无法离开个女子——那个她已经熟悉了十数年的身体——那陌生的灵魂……在那一瞬间,美俐似乎可以清楚地听到那女子自心底所发出的怨恨声音:你这个小偷!

  她喘息地转开头,害怕她会猛然冲上来,撕去她那身美丽的伪装。

  " 你这不要脸的小偷。" 美俐再也受不了地甩开他们的手往医院外冲,而那双怨毒的眼睛仍追随着她,仿佛永恒似的烙印在她的心。

  第2 章

  丁大风再度叹口气。整间病房里空荡荡的没人再敢与她同房,只剩下病床上苍白的宋美俐;而她之所以肯乖乖的躺着,当然是因为被注射了镇定剂。这儿天她几乎全是镇定剂所控制,如果没有镇定剂,她会像个魔鬼,一个可怕、失去神智的魔鬼。

  他当然不怎么相信那些鬼神之说,但是不信又能怎么办呢?美俐变得好恐怖。那些道士的经还念不到一半,美俐已经像个厉鬼一样扑身上去,撕碎道袍,抓花道士的脸,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些黄色的符咒吃下肚子里去。

  如果不是他亲眼看到,他怎么也不能相信可爱的小美俐会变成这个样子。但这是事实,医院的护士甚至摇头叹息着要他们有心理准备,因为美俐疯了。

  一场车祸竟然会让人疯狂?看看这间原本住了八个人的病房,他们甚至不敢与美俐住同一病房。他们说美俐纪是咬牙切齿地诅咒,厉声嘶吼的模样活脱脱是只厉鬼……

  " 美俐,你真的变成厉鬼了吗?" 丁大风低低地间着,那双过去总闪着善良纯朴光芒的眼睛如今紧紧地闭着,双眉间锁着浓得化不开的愤怒与怨慰。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是一场小车祸啊,怎会演变至此?

  他本是内敛而保守的,但眼前的情况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握住她的手。" 美俐,你到底是怎么了?你知不知道大家都以为你病了,如果你再不恢复,他们真的会把你送进疯人院的。" 他深深地叹息,那胖胖的小手在他的大掌中显得好柔软,却也好冰冷。那双巧手所编织的美丽曾让他一再沉醉,如今,他甚至不敢想像下一秒钟,那手会扑上谁的脸……

  " 我不会让他们送我进疯人院的。" 那双眼睛候然睁开,丁大风吓了一大跳,连忙放开她的手,脸红了起来;他甚至跳得老高,离她起码两公尺。" 美俐……" 那双眼冷冷地瞅着他,好半晌才冷冷开口:" 你又是什么东西?" 那眼,真的不是美俐的眼。

  那眼,那么寒冷,没有一点温暖,没有半点微笑,甚至没有半点生生气,那怎么会是美俐的眼。

  丁大风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人。

  " 你刚刚说他们打算送我进疯人院?" 她有点虚弱地撑起自己,唇角浮起抹嘲讽的冷笑:" 啊……也许他们早就该这么做了……" 丁大风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 但是我不会让他们送我迸疯人院的。" 她的唇角依旧浮着一丝冷笑。" 我没有疯。" 丁大风咬咬唇,大手不停地交握。" 美俐……你……" " 我不叫美俐。" 她厌恶地吐出这两个字,仿佛那两个字令她感到极度恶心似的。" 什么样的父母会给女儿取这种名字?还是她一出生就是这么丑,以至于只能取个这么美的名字?" " 你怎么这么说……丁大风皱起两道浓眉。" 你以前不是说你喜欢自己的名字吗?娇美伶俐……" " 娇美伶俐?哈!" 她大笑,脸上充满不屑。

  她猛然翻开棉被,露出里面臃肿的身体。" 你说!这种女人哪一点称得上‘娇美’?一部分看起来‘伶俐!’我只看到一只猪……" " 你住口!不许你这么说你自己!" " 我说过我不是什么美俐!" 丁大风气得脸色铁青!可是他只能强压不心中的怒气,努力平静地开□:" 你说你不是美俐,那你告诉我你是谁?" " 我说了你会相信吗?" " 试试看。" " 我为什么要试试看。" 她冷笑。" 有什么意义?" " 美俐……" " 你一定很喜欢她吧!" 丁大风傻了一下,楞楞地间:" 你说什么?" " 不敢承认!" 她不屑地撇唇。" 你这种人,连自己的感觉都不敢承认,有资格问我是什么人吗?胆小鬼。" 丁大风完全迷糊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与谁对话,谁讥笑,这种诡异场面太戏剧化,他真的完全无法理解。

  " 你出去。" " 什么?" 床上的女子猛然跳起来。" 我叫你出去。"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股受伤、沮丧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只能无奈地垂下头,静静地转身。

  " 等一下。" 她突然问:" 你叫什么名字?" " 丁大风。" 他叹口气回答,想也懒得想这问题的合理性。说完,他直接走出病房,觉得自己像个受伤的疯子。

  掌珠望着那扇关上的门,奇异的是她心里的愤怒竟然减低了不少,她开始陷入沉思。

  那人都对这名叫" 美俐" 的女孩子很好,真的很好;她在他们的眼里看到她己许多年不曾见的温暖光芒——里面没有半点虚假、虚伪、勉强,只有货真价实的纯粹关心。

  她当然不懂,这世上真有不求回报、不计报酬的关心。

  啊,他们住哪里?桃花源?那种感情只在小说、电影里才存在。

  但这让她有点好奇了。

  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个平凡无奇、甚至有点丑陋的女孩子可以给他们什么?

  她绝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没有目的的善意,那种事情接发生在小猫、小狗身上,但是——人?啊,不可能。

  反正她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不是吗?

  走下去看看吧。

  看看那天,看看那高距天际的打算如何结束这恶意的玩笑,毕竟,得有棋手才能对打不是吗?

  " 亲爱的上帝,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奢求不应得的东西,我感到非常的羞愧,真的非常,非常的羞愧,请您原谅我。" 美俐跪在床前的窗前喃喃地祈祷着,泪水再度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她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恶梦,完全混乱的现实已教她招架不住。这曾是她梦想的一切,但是她却一点也不觉得欢欣,只有无尽的内疚与羞愧。

  " 我知道我很可恶,但是求求您,让我们回复原来的身分吧,我发誓这一生再也不做这种可恶的奢求了,我发誓……" 轻轻被推开,美俐仍然毫无所觉地跪着。

  老人在门口仁立了一会儿,对自己眼前所见所闻似乎全然不能理解。

  " 上帝啊,请您宽宏大量原谅我吧,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做坏事了,我发誓……" " 掌珠。" 美俐倒抽一口气,慌乱地回头。

  方运生,掌珠的父亲,一个已略显句偻的老人缓缓地走进女儿的房间。灰暗的光线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更苍白嘘弱,甚至连脚步也有些不稳。

  " 啊……" 美俐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地起身:" 你……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 方运生走到床前,掌珠穿着白色的睡袍——十多年来他第一次看到掌珠穿白睡袍。过去的日子,他的女儿总以奇异的服装挑战这个家里每个人的神经。

  " 你晚上吃得很少,也没说什么话,爸爸想来看看你……" 他勉强微笑,笑容真的有悲伤。面对自己的女儿,心里却不曲自主地感到恐惧。

  " 我只是不饿……" 美俐很快擦去脸上所遗留的泪水。

  " 身体不舒服?" " 没有……" 运生不自觉地叹息。" 伤口还痛不痛?" 父亲的慈爱……美俐的眼不由得再度感到一阵湿热。她的父母在很多年以前的一场火灾中双双过世,从小她便在阿姨的家中成长,而她的姨父已离家出走多年。十几年来她从未感受到父爱的温暖,但是眼前的老人却给了她这珍贵的感觉。而她何其可恶,竟掠夺这一切——这根本不属于她的一切。

  " 怎么了?" 方运生有点紧张地看着女儿,她一直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这种反常的表现让他紧张。

  " 我没事……" 却忍不住哽咽。" 我只是……只是……" 方运生吓呆了!

  掌珠哭了?

  几天前,他的女儿还像恶魔附身的恐怖分子,现在她居然哭了。" 掌珠……你怎么了?是不是不想看到我?没关系,爸爸现在就走……"" "不是这样的。" 美俐连忙上前,她甚至没考虑半秒钟,扑通一声便跪在方运生面前;"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对您好抱歉……""那一声声" 抱歉" 让方运生比什么都震愕,比什么都高兴,老天待他何其宽厚?竟把多年前那美丽可爱的女儿还给他了。

  他老泪纵横,颤抖地抱住了女儿。" 傻孩子,傻孩子,千万别这么说,是爸爸……是爸爸对不起你。" " 不是!不是这样!您不懂!我……" " 别说了。" 方运生又哭又笑地紧抱住女儿。" 反正那都已经过去了,我们父女俩以后又可以像过去一样生活在一起了,其它的都不重要,都不重要了。" 美俐的心里一震!

  她不知道他们父女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从老人身上所感受到的痛苦竟是那么的强烈。

  他显然完全误会她的意思了,与白天的男子一样误解了她的歉意与内疚。

  美俐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荒唐的事实,她更不能残忍的让眼前的老人知道她根本不是他的女儿——那瘦的老人绝对无法承受真相的。

  上帝啊,这是您对我的试炼吗?

  美俐的眼不由得打向窗外,月色依然皎洁似水。

  她无言地在心里轻叹息一声,将老人扶了起来。" 爸爸" 生涩的呼唤,却真心意。" 很晚了,我扶你回房去休息吧。" 方运生带着泪水微笑,有些腼腆地一抹泪珠。" 不用,不用,爸爸自己可以回去,你的伤才刚好,不要太累了。来,上床休息吧。" 她不能拒绝,只能乖乖地躺到床上,方运生几乎是颤抖右手替她盖好被子。

  他凝视着女儿还带着瘀青的美丽脸庞,几乎无法压抑自己的激动。但他多怕,多怕自己会搞砸这一切。他绝不能冲动,不能惊吓了她,如果这是梦,他必得死命保护住这珍贵的梦。于是他只轻地揉揉女儿的发,沙哑地开口:" 乖乖睡吧……掌珠,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美俐开口,但她实在不能再说什么了,只能哑然地低下眼,只能轻轻地说:" 晚安,爸爸……" " 晚安……" ### " 赔偿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胡秘书斯文地托了托自己脸上的镜片。" 二十万的即期支票已交给他们的厂长了。" 方学刚沉默地切着他的水煮蛋;他向来不喜欢胡秘书,这男人的心机太深沉,藏在眼镜下的眼晴总显得有所隐瞒,但他不能否认他办事的能力的确高强俐落。

  胡秘书永远都在其他人一阵忙乱的时候还能井理有条的处理事情,或许正因为他这种有条不紊、极度冷静的应变能力才令他显得冷血。

  " 大家早。" 方运生微笑着在餐厅前坐下来。今天早上他显得特别神采荚荚,似乎连花白的头发都变得乌黑起来。

  " 怎么一大早就在谈论公事?" 胡秘书有礼地替他拉开椅子。" 董事长今天的心情很好啊,看起来很精神。" " 我的确很有精神,而且心情好得不得了。" 方运生呵呵一笑:" 周嫂,给我两套烧饼油条,还要小米粥和两个蛋。" 厨房的周嫂愣了一下,随即很高兴地点头。" 好好好,马上来。" 胡秘书和方学刚互望一眼,学刚闲闲地抬起头:" 爸,你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好?

  " 老爷,你的烧饼油条。" 周嫂的动作从来没这么快过,她喜孜孜地替运生布置好早餐。" 对了,今天早上要不要叫小姐起床?" " 不用,不用。" 方运生连忙摇手。" 她昨天晚上睡得很晚,不要打扰她。" 周嫂点头,一转身却看到掌珠的身影,她惊呼一声:" 小姐!你怎么自己下来了?" 她急急忙忙地赶上去扶住她。" 你的伤还没好呢,可以叫我嘛。" "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来。" 美俐的脸红了,怎么他们全都这样看着她?好像她像个什么怪物似的。

  方运生显然十分高兴,他走到楼梯下迎接自己女儿:" 怎么这么早起来了不多睡一会儿吗?" 还早?都八点了。

  美俐不自在地在他们的注视下坐上餐桌。" 我……肚子饿了……" 本来想说她习惯早起的,但他们的眼神告诉她:那是不可能的,掌珠绝不可能习惯早起。

  " 快点," 方运生连忙招呼周嫂:" 弄早餐给小姐吃。" " 呃……喔。" 周嫂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了,这个家今天早上是怎么了?大家都吃错药了?" 马上来。" 方学还在切他的水煮蛋,但他的眼睛却戒备地看着她,提防她随时都可能发生的爆发。

  " 今天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方家老爷面带微笑地间,口吻平和,平静,完全关心,语气里连一点紧张都没有。

  所有的人——包括方学刚,都傻住了。

  如果这不叫他们震惊,那么方掌珠的回答无疑足以使他们大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 很好。" 她居然还害羞地笑了一笑。" 头不病了。" 只有方老爷微笑,其他人全说不出一句话——连呼吸也忘记。

  ### " 二十万?哼哼。" 哼哼?

  老厂长和行政办公室里的人都傻了一下。什么叫" 哼哼" ?

  早有人回来哀叹说小胖妹车祸之后完全变了个人,可是说归说,总教人感到不可思议,现在听到这" 哼哼" ,都教他们开始有点紧张了。车祸后遗症没道理这么严重吧?

  中年厂长试探的笑了一笑。" 胖妹,你不是一直在存钱想念大学吗?二十万够你念大学了。" " 胖妹" ?虽然很名副其实,但一定要这么缺少创意吗?

  方掌珠挑挑眉,没啥好气地弹弹手中的支票。" 很正常,方氏纺织企业标准的行事方式,二十万买一条人命你们也觉得划算?" 尖锐的词、傲慢的神色,除了外表像,其它一切全变了个人。

  厂长蹙起眉,虽然他平时和小胖妹没什么特别接触,但是他知道她是个安静、乖巧的女孩,怎么出了车祸会让她变成这个样子?

  " 没事了吗?她不耐烦地看着他们。这些人像看什么妖魔鬼怪一样地看着她,这种眼光她早已不陌生了,但那却不代表她喜欢。

  " 你可以回生产线了……" 她没等他把话说完,迳自转过身走了出去,腰杆挺得笔直,抬头挺胸,和过去那有些畏缩、怯懦的神态大相迳庭。

  她才一转身,背后的耳语已经恬噪地飞扬起来。

  " 小胖妹怎么了?真的转性了?怎么跟以前都不一样了?" " 对啊,林妈妈她们回来的时候就说过了,可是没想到那么厉害……" " 喂,大风,你和小胖妹的感情不是很好吗?你知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 丁大风埋头在办公桌前,一句话也不哼。老厂长狐疑地看了一眼那木呐纯朴的年轻人。

  " 大风,你是不是该去生产线看一看了?" 丁大风闷闷地起身,整个办公室里也不过五个人,却有十几双眼睛全看着他;他张开嘴巴想说什么,一看到他们那充满好奇的眼光,硬生生地把话重咽回肚子里去,两片唇瓣闭得死紧,走出办公室。

  " 要是小胖妹真的变不回来,那大风不就失恋了吗?" 会计小姐说着,竟然忍不住笑起来。" 不过那也好,大风条件那么好,配小胖妹是有点可借了。"" 你怎么这么说!" 负责业务的小林不以为然地反驳:" 你们女人啊,整天就只会比身材脸蛋。拜托!我们男人没那么肤浅,真要娶老婆,还是得找像小胖那种比较好。" " 是啊,是啊。" 会计小姐不悄地轻哼两声。" 那你怎么不会追小胖妹?反而每天像哈巴狗一样追着丽玉?还不是因为丽玉长得漂亮?" 老厂长摇摇头,眼光往工厂的方向看去。

  小胖妹走到生产线了,她那高傲的神态与矮胖的身材形成强烈的对比——看来,这工厂要有一场奇怪的战争要爆发了。

  ### 镜子里的少女是那么的美丽,她不敢信自己的眼睛——那双眼睛乌黑、明亮,长而翘的睫毛轻轻地动,精巧得令人无法移开眼光。上帝一定在她身上花了极多的心思吧?要不然怎能有人如此得天独厚?

  她真不敢信世界上有这么美的人儿。

  她的身材玲拢有致,修长体态的每一个移动都像一场华丽的舞步,尽管身体里藏的是她那臃肿不堪、笨拙无比的灵魂。但是谁看得到呢?他们只看到她那绝美的外表,如同上帝的珍宝一样。

  " 小姐,你准备好了没有?" 周嫂在门口喊道:" 车子在楼下等你了。" 美俐心慌地看看衣柜,里面起码有一千件衣服,她真不知道该从何挑起。

  " 小姐!" " 周嫂,你进来一下好不好?" 门口的周嫂沉默了一下。

  "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可不可以进来帮帮我的忙?" 周嫂轻推开门,头先探进来,神态相当谨慎:" 帮什么忙?你又要害我了?" 美俐身上只穿着内衣,手足无措地站在衣柜前,慌张地看着那一柜衣服。" 我不知道我要穿什么。"周嫂的下巴掉到地上。" 你啥?" " 我不知道要穿什么衣服。" 美俐极度沮丧地笑了笑,她终于不得不承认:即便上天给了她一个极度美丽的身体,她仍然没有一个相对的脑袋足以应付。想到这里,忍不住又要伤心起来……

  周嫂楞了一下,但是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打开门走到她身边,对着那些衣服喃喃自语:" 我也不会啊,你也知道我粗手粗脚的,不小心就把你的衣服弄坏……快来不及了,等一下又会塞车……这样好了,我去请太太过来……"她说着,慌慌张张,逃难似地逃出去了。

  " 周嫂。" 美俐虚弱地喊了一声,周嫂却头也不回地溜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对着那衣柜欲哭无泪。她无可奈何地随手抓了一件衣服——那是一件黑色薄纱长裙,一大片楼空,她傻了。

  哪边是前面?哪边是后面?要怎么穿进去?

  " 太太来了。" 周嫂紧张兮兮地拖了个女人又走进来,周嫂像摆木偶一样把那中年女子摆在美俐身边。" 太太会帮你的,我下去告诉老王一声。" 说着又溜了,美俐楞楞地看着那中年女子——她好苍白。

  中年女子同样也看着她,眼里充满了复杂情绪。

  怎么这一家人全是这个样子?眼神复杂,而那眼里总少不了的都是一分恐惧。

  方掌珠是那么可怕的女子吗?

  " 我……" 美俐吞吐吐地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窘境。" 我……周嫂说……晚上……" 中年女子一语不发地动作起来。她从衣柜里挑了一件棱鹅萤色短洋装,合身的剪裁将美俐的身材衬托得纤细合度,肤自胜雪。

  接着她带着美俐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轻巧地拢起那若瀑布似的长发,俐落地挽着松松的发譬盘在脑后。

  美俐讶异地看着中年女子的动作。她的速度好快,好像每天都这么做,好像她早已习惯做这个工作。" 你的手好巧。" 她忍不住轻叹。

  中年女子正在替她点唇的手停了一下,看了美俐一眼,却什么话也没说。

  美俐细心地发现她的手似乎有些颤抖,她小心翼翼地:" 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 中年女子放下胭脂站了起来,背脊僵硬地走了出去。

  " 喂," 美俐慌张地起身。"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中年女子还是没回答。美俐叹口气,心里好懊悔,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他们对她那么小心翼翼的,她也一样。

  她真不知道这种情况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正常呵,其实她也不了解这个家正常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总之……总之是正常吧,起码别如此剑拔弩张,紧张兮兮的。

  " 小姐。" 周嫂走进来,眼神有些责怪似地看着她。" 你又把太太弄哭了。" " 是吗?" 美俐既无辜又着急。" 我真不知道我做错什么事了……那怎么办?我去跟她道歉好不好。" " 算了啦,反正那也不是第一次了。" 周嫂不太高兴地拿出一串精巧的练子。" 太太要我给你的,来,戴上吧。" 还是别道歉的好;她在这个家几十年了,可不是那么好骗的。这丫头一定又在玩把戏,太太已经够可怜了,她可不希望掌珠又去惹她。

  美俐听话地把链子戴上,周嫂又替她找出同色系的鞋子帮她穿上,同时喃道:" 你对太太也真是太坏了,太太人那么好,你就算不喜欢也就算了,何必老是惹她哭?好了好了,走吧。" " 周嫂。" 美俐停下脚步认真地间:" 我以前是不是好坏?" 周嫂也停下脚步,考虑了起码三分钟才下定决心似地开口:"对。好了,好了,快点走,真的来不及了。" 真的很坏。连周嫂都这么说,那可想而知真实情况了。

  " 小姐啊,我拜托你走快点好不好啦!" 周嫂急得快哭出来了。

  " 那我该怎么办呢?" 美俐焦急地握住周嫂的手间道:" 那我该怎么做才能补偿?" 周嫂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现在她真的确定了:他们这位小姐真的病了。

  百分之百,确实是疯了。

  补偿?天啊,谁敢要方家大小姐补偿?他们补偿她还唯恐不及呢。

  " 周嫂!" " 你别玩我啊," 周嫂紧张D 的合地举起手。" 我被你玩怕了,你要怎么做都随你,只要离我远一点就好了。" " 周嫂,我是真心的。" 她越说,周嫂越觉得可怕,一溜烟冲出去,躲得不见人影,只没命喊:" 你快下去,来不及了!" " 可是……" 美俐无奈地叹息,反正是没人会相信她。

  虽然她不清楚掌珠过去到底有多恶劣,但那一切都必须改造。

  而且,是由她开始。由她开始改变这一切。

  第3 章

  居然有人可以这样活!

  那是一间小型电子工厂,只有两条生产线,每一条生产线大约有二十个女工,她们可以一边谈笑,一边把零件放进面前穿梭不停的PC板上;在PC板子不便是滚烫的溶锡,她们居然习以为常!

  小胖妹的工作在品管部,说是品管部,事实上就是检查补正的工作,小小的工作台上有一枝焊枪,一堆锡条,她得检查每月从生产线上下来的板子,把少的零件补上去;多的、位置错误的零件拿下来或改位置。而她也免不了要把手放进化学药水里去,把板子洗干净,这说明了她为什么会有一双粗糙不堪的手。

  方掌珠阴森森地瞪着眼前的板子这里到处都充满了刺鼻的化学药品和焊锡所发出的可憎味道,热的空气使她不停的流汗——到底是因为她太胖了?还是这个地方原本就热得像个地狱一样!

  小安坐在她身边有点不安,她压低了声音开口:" 美俐,你已经发呆快半天了。" " 那又怎么样?" " 组长已经在看你了。" " 那又怎么样?" 小安既讶异又紧张,她几乎是膛目结舌地:" 我们现在在上班。" " 哼哼。" 在品管部最前方的张太人抱了一堆板子走到她们面前;她是一个略显清瘦,看起来总眯着眼睛的中年妇人。她把板子往方掌珠面前一放。

  " 美俐啊,是不是身体还没复原。要不要多休息几天?" 话虽这么说,她锐利的眼光却往桌台上一扫,那堆板子从早上到现在动也没动一下。

  方掌珠闷闷地抬眼,然后阴森森地抬起头。" 我不想做。" " 什么叫不想做!" 张太太的声音大了起来。

  小安连忙将方掌珠面前的板子全换过来。" 不是啦,美俐的意思是她的伤还没好,手不是很灵活,没关系,我帮她做。" 张太太很不高兴地看着美俐。这丫头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看看她的表情,光是看到就让人一肚子火。

  " 你要是还不能工作,就不要来上班,免得影响别人上班的情绪。" " 我想不想做是我的事,用得着你管吗?" 方掌珠同样锐利地回答她。

  小安大惊失色地揽住她。" 美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张太太说嘛!" " 我想怎么说话也是我的事,用不着你假惺惺的替我说好话!" 她再也受不了地用力一拍桌子站起来。" 我受不了了!这个地方臭死了!我要出去透透气!" " 美俐!" 方掌珠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工厂,却在门口被林妈妈给拦了下来。" 你要去哪里?" " 我要出去透透气,你管得着吗?" 方掌珠倔傲地抬起下巴。"闪开。" " 你给我回到你自己的位置上去。" 她的口气不容置疑:" 现在。"" 我不要。" 林妈生起气来了,她用力拉住掌珠的手猛然一拽——" 你现在就给我回去!" " 我不要!方掌珠气得尖叫起来。天啊!这辈子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待她。" 你放开我!你这个疯婆子!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管我!放手!放手!我叫你放手!你耳聋吗?" 林妈妈更生气了,她没命地揪住她的手,场面顿时火爆起来。" 我叫你回你自己的位子上!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真的鬼上身了你!" " 林妈妈!林妈妈!你不要这样!" 小安急急忙忙赶过来,急得快哭了!" 林妈妈!美俐她的脑袋不清楚!她不是故意的!" " 你们的脑袋才不清楚,你们才是鬼上身了!" 掌珠怒不可遏地甩开林妈妈的手。" 我要去那里是我的事!我要不要上班也是我的事!不用你们多管闲事!" ### " 恭喜大小姐出院。" " 大小姐运气真好,那么大的车祸都没事,福人命大啊!" 此起彼落的祝福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了。她好像只是不停地微笑,左左右右地点头微笑,笑得脸也僵了,腿也软了,累得想哭,不得不随便找个房间躲进去喘口气。" 外面的音乐声从门里不住地飘进来,她瞪大了眼晴,惊惶地喘息,竟然手脚也不住颤抖——她开始意识到" 代价" 了,因为她不只偷了这个身体,相对的,她也偷了这副身体所过的生活。

  那些虚伪的微笑、那些毫无诚意的祝福让她不能呼吸,那些人根本不是真心的,他们眼神里没有半点真。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宁可像他那样咒骂,也不要看到那些可恨的假面。

  " 掌珠,我好想你。" 一双男性的手冷不防自她身后抱住她。

  她倒吸一口凉气,定在当场动弹不得,脑袋一片空白。

  " 这段时间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那声音有些熟悉,美痢愣愣地定在那里听着,手脚依然发着抖。男人将她紧紧拥在怀中,脸埋在她的长发里,仿佛在对爱人轻诉。

  " 每天,我想你想得心都痛了,天,我不知道我会那么想你,也没想到我会那么爱你。" 现在该怎么办?

  不待她想出对策。男人已经将她的身子扳转过来,一见到那面孔,她更惊了。

  天哪,居然是胡秘书!方掌珠原来早已经有了爱人,而那人竟然就是日日夜夜与她同在一个屋檐下的胡秘书——要命,她连胡秘书到底叫什么名字都搞不清楚。

  胡秘书深情款款地笑看她那惊愕的表情。" 不会吧?宝贝,我可不相信医院那套说辞,你是装出来的吧!在我面前也需要这种伪装!" 美俐一连眨了好儿下眼睛,如同蝴蝶乱扑的睫毛挡不住胡秘书那锐利的眼光,她很想说;你认错人了。可惜她不能这么说。这身体是她偷来的,连着所有的责任,要命的亲昵关系——现在全都属于她了。

  " 怎么不说话了?" 他的笑容有点僵了,方掌珠这小女人,脾气阴晴不定,前一秒钟还是温柔小绵羊,不一秒钟便成杀人凶手。

  他蹙起眉。" 宝贝!" 美俐紧张地咽咽口水,脚却还是无法动弹,只能低低地,几乎是颤抖地:" 我……我有点累……" 听她这么一说,胡秘书显然放松不少,他刻意微笑以遮掩自己的过度紧张,他还真怕自己的心血全功亏一簧。" 我知道你很累。当然会累啊,每天装成乖小孩对你来说一定难受极了吧!不过你真聪明。" 聪明!

  胡秘书笑了起来,这次是真心的,他赞赏地看着她。" 本来老头子对你几乎死心了,那天你也实在闹得太过分了,我真怕他会死了心把所有产业过给学刚那混蛋呢。" 他说着,手轻柔地抚着她的脸。" 可是你一下子就扳回劣势了,天啊,我真爱你!你知道吗?我最爱你这种操纵别人生死的本事。你要谁哭,谁便哭得死去活来,你想谁笑,谁便乐不可支。" 他凝视着她的眼。" 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小魔鬼。" 她渐渐地懂了,但是越懂,她的心便越往下沉。黑暗中看不清楚她的面孔,要不然他一定会发现她的脸色已如此惨白。

  " 这几天你的表现好极了,只要再加把劲,老头子的遗嘱上一定会有你的名字,而且我保证只有你一个人的名字。" " 我不要。" 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胡秘书愣了一下,随即握住她的肩。" 别这样,宝贝,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再忍耐一段时间,等那些遗产到手之后……" " 我不要,我也不想听了,你出去。" 美俐惶恐地轻嚷:" 我真的很累,请你出去,让我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胡秘书看了她好一会儿,眼神阴沉了几秒,但他很快藏住怒火,只是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那好吧,我不烦你,但是我想你一定会想清楚的是不是?毕竟没钱还谈什么复仇呢。" 复仇?他到底在说什么?

  方掌珠为什么要对自己的亲生父亲进行什么复仇?

  她本来以为自己听懂了,但是再想深一层,却又迷糊了。原本已经纠缠的情节,现在更复杂,一切似乎都打了个又厚又重的结一样,让她既解不开又无力逃离……天啊!她突然好想念自己过去单纯的日子。

  " 啊。" " 谁?" 她惊跳起来!小办公室角落的大沙发里竟然一直躲着一个人。

  男人站起身,那双灼热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

  " 你……" 是方学刚,天啊!竟然是方学刚!美俐似乎要觉得自己心脏无力了,她恐慌地注视着方学刚那张刚峻的面孔。" 你……你刚刚都听到了。" 方学刚只是冷笑。" 是,我都听到了,但是又怎么样。那反正也不是什么新闻了不是吗。" 美俐纠住胸口,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又在说什么?怎么这些人说的都不是她听得懂的吗?

  方学刚那双漆黑如星的阵子里射出极度冰冷。鄙视的光芒。" 我只是没想到你的演技会如此精湛,差点连我也给你骗过去了。" 她是不是隐约在他眼中看到一丝痛楚!

  方学刚一贯的冰冷平静,不露半点痕迹:" 方掌珠,你要财产,你也从来没掩饰过你的想法,事实上你之所以还留在这个家,为的也就是这一大份产业而已。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对那些财产原本就没半点兴趣,如果你不相信我,我们可以白纸黑字写清楚,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美俐愣愣地看着他。

  方学刚看起来再认真不过,他真的不想要钱,那他要什么!

  他替她做了解答。" 我要你答应我,不许再伤害任何人,爸爸,我母亲,你自己。" 她呆呆地张大口,樱唇变成一个大大的O 字型。

  他冷冷一哼。" 你死了,爸爸和我母亲就永远不会快乐了,刚刚那个胡混蛋说对了一件事,你的确有那种本事,你的确是个不可思议,神通广大的小魔鬼。" 她想辩驳,可是脑子里却一个字也想不出来。门外有人敲门,她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已经有人呼着冲了进来。" 原来你们在这里啊!大家都在找你们呢。" " 他们在开兄妹高锋会议呢。" " 快出来吧!" 刺眼的灯光刺得她的眼睛好痛,一股流泪的冲动油然而生——方学刚依然在黑暗中冷冷地瞅着她。

  他们都在笑呢。

  可是她却好想哭。

  美俐勉强微笑,眼眶却不听话地了起来——天哪,她真的好想哭啊。

  ### " 美俐……" 小安洗完澡后轻推开门走进她们的宿舍房间,把小脸盆放在床角之后走到美俐的床边;美俐正躺在一堆混乱的衣服与棉被上面。

  小安又叹口气。" 美俐,你到底怎么了嘛?怎么出了车祸之后整个人就变得这样怪里怪气的?" 方掌珠睨了她一眼,连理都懒得理她。

  " 美俐。" 小安又是焦急又是泄气地:" 你到底怎么了啦?你这样我会很紧张的你知道吗?今天不午你走了之后林妈妈不知道有多难过,她虽然一直忍耐着,可是大家都看得出来她真的伤心死了你知道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你不是跟我说过你好喜欢她的吗?" 喜欢那个短腿老巫婆?哈!也难怪,胖子自然会喜欢胖子,物以类聚罗。

  " 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可是我知道,这不是原来的你,这一定不是你自己原来的意思的。" 小安的眼眶红了起来。" 美俐,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你跟我要怎么样才可以帮到你好不好。" 方掌珠极度不耐烦地转过身体。她最恨人哭了,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那么爱哭何不去参加五子哭墓。偏要强迫别人看着那眼泪滴滴答答没完没了,讨厌到极点!

  小安却越想越难过,忍不住悲从中来,哭得伤心不已。" 美俐……美俐……要叫我怎么办嘛!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 不是故意是什么?" 这句话引起她的兴趣了。

  " 我不是故意不回来睡的嘛。" 小安抽抽噎噎地回答:" 我不是故意的啊,我真的不是故意……" "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说话可不可以不要一直重复?又不是九官鸟。" 掌珠极不耐烦地打断他。" 你不回来睡和这件事有什么系?" " 当然有关系。如果不是我没回来睡,你早上一定会叫我起床,你要叫我起床,自然不会迟到,那也就更不会出车祸了啊,所以我说都是我害的。" 小安一口气说完,眼泪终于止住了一点。

  方掌珠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这么曲折离奇的" 情节".跟前这瘦小女孩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一堆浆糊吗?

  " 美俐,你原谅我好不好?" 小安轻轻翻着眼睛看她:" 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她现在需要抽支烟了。她从怀里掏啊掏的,终于到烟,点上烟之后深吸了一口,不顾小安那掉到地上的下巴,自顾自地吞云吐雾。" 干嘛这样看我?没看过人吸烟?" 小安突然跳起来,大惊失色地夺下她手中的烟扔到地上一脚踩熄。" 天啊!你从哪里学来的!你千了什么事啊?怎么可以抽烟?" " 拜托,这是只是香烟,又不是大麻。海洛因,你这么紧张兮兮的做什么?" 方掌珠瞪了她一眼。" 别那么大惊小怪的好不好。" 说着,又掏出另一支烟。

  小安却又红了眼了。" 美俐,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 好了好了,我放弃,我不抽了可以吧。" 方掌珠立刻投降。天啊!真的有人的眼泪似水龙头一样,一转就来的。她把烟扔到垃圾筒里去。" 拜托你,你别再哭了,我最怕看到人哭了。" 听到这话,小安竟然笑了。

  天啊,这女孩的脑筋一定有问题,而且不止是装了浆糊那么简单。

  " 你以前也老是笑我爱哭……""小安红着眼晴破涕为笑,那双眼晶莹地闪着分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的泪水。" 我真高兴……" " 高兴!你的脑袋真的有问题……" 她不习惯,真的不习惯有人这样对她。

  小安看起来那么高兴,好像……她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大概是爱吧!而那种爱是不附带任何条件的。

  小安轻轻握住她的手,眼晴望着床前书桌上她们两人的合影照,低低地说:" 美俐,以前你对我说过,说不管我将来变成什么样子,不管我想成为什么人,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的眼晴转回来定在方掌珠的眼。" 你也一样,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是你最好的朋友的。" " 拜托你不要这么肉麻好不好?" 方掌珠快尖叫了,甩开小安的手跳起来。

  " 我才不要。" 小安却又欺上来,紧紧拉着她,笑了:" 我就是喜欢嘛。"什么肉麻,越肉麻越好,哈,怕了吧?" 她当然不可能相信这么愚蠢的话。

  可是……小安的手好温暖。

  掌珠有点犹豫地看着小安。她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她心底竟然有一点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地融化中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可是真的缓缓地融化了。好可怕,方掌珠不由得打个颤——真觉得可怕极了。

  ### 星期天的清晨,方家老爷来到早餐桌上,只看到两份刚吃完的早餐盘还留在餐桌上。他蹙起眉,休假天会有谁这么早起来?" 周嫂。" 正在厨房忙的周嫂立刻眉开眼笑地跑出来。" 什么事?老爷。" 方家老爷指指桌子。" 这是谁的?" 周嫂笑得更开心了:" 是太太和小姐的。" 太太和小姐?方运生怔了一下。这屋子里自然只有一个太太,一个小姐,可是这怎么可能。她们两个竟然一起吃早餐?" 那她们现在人呢?" 周嫂喜孜孜地指指外面的小庭园,方运生放眼看去,那像梦境一般的场景神奇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不敢信自己的眼睛,一股温热的感觉直冲上他的脑门,连眼眶也湿热起来:" 她们在那里……多久了?" 他强自地问,但语气里仍旧露出一丝难忍的激动。

  周嫂用抹布擦擦手,走到窗前,连她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有好几十分钟了啦,我也搞不清楚……老爷,您今天要吃什么早餐?" 方运生没有回答,怔怔地看着庭院中的两名女子。她们坐在庭院里,表情都那么详和——他真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幸运,也最幸福的一天。啊,铁定是他的祈祷应验了,铁定是——他在天上的妻子不忍他们父女两俩那不堪的折磨,终于显灵拯救了他们挚爱的独生女儿。他不想知道这改变是如何发生的,他甚至连问也不敢问这奇迹是如何发生的。他只想感谢上苍,感谢所有已知的、未知的、存在及不存在的一切——感谢你们,感谢你们释放了所有的痛苦及要仇恨。

  " 老爷?" " 随便吧。" 方运生不自觉地拭了一下眼角。" 送到外面来,我想在外面吃。" " 好。" 周嫂又笑了,她的眼角同样湿润,转个身准备去做事,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回身:" 老爷,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好几天了,不知道该不该说……" " 没关系,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他的眼光还是定在窗外。

  周嫂有些紧张地用抹布搓搓手,吞吞吐吐地:" 我……也不是很了解啦,不过我觉得小喔,好变了一个人耶。" 变了一个人?方运生点点头。" 方掌珠的确是变了个人……" " 这样是很好,可是我老觉得怪怪的……" " 这有什么怪的?" 他不高兴了。" 掌珠以前只是不懂事,女大十八变,方掌珠长大了,开窍了,这怎么会奇怪?" "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说……" " 不要说,我也不想听。" 方连生恢复了顽固老儿的本性。他不高兴的挥挥手往外走。" 把早餐送到外面来,还有……" 他瞪了周嫂一眼。" 我不准你在小姐和太太面前胡说八道,知道吗?" 周嫂有点委屈地点点头,等到方家老爷出去之后才嘟起唇,不开心地自言自语:" 搞什么,我是好心啊,人家说:" 反性、反性" (台湾俗话),反性不好耶,说不定……" 她意识到自己说的话,立刻用力拍了自己的嘴几下。呸呸呸,死阿秀,你听听你在胡说什么,乌雅嘴。于是她转身去做自己的事了,只是她的话也落入一直在客厅里坚耳听的男人耳里。

  他的表情,若有所思。

  ### " 不是这样,你只要轻轻的点上去就可以了,要不然锡会大多," 小安不厌其烦地再教一次,认真的表情像是有个笨小孩的可怜母亲。

  方掌珠耐住性子,虽然她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既然人己经在这里了,索性放下心试试看,只是嘴上依然免不了滴咕:" 麻烦得要命,怎么那么难搞,到底要怎么弄嘛……" " 耐心一点,以前你是我们之中做得最好的。" " 那都是以前。" " 是啊,撞个车把你的脑袋真的撞坏了。" 小安俏皮地取笑她:" 只可惜没把你的身材撞得好一些。" 啊,她这才想到这几天她对这臃肿变形的身材居然没什么抱怨了,相反的,当她知道别人看着她并不是因为她的美貌时,心里竟然踏实不少。

  " 闭上你的嘴。" 方掌珠横了她一眼,只是眼里的锐气正日益减少。

  " 林妈妈过来了。" 小安的眼角瞥见那圆胖的身体,她有点紧张。" 你不要再惹她生气了。" 方掌珠却抬起头,林妈妈挺得笔直地走过她身边,阅兵似的神态里竟是倔傲她居然有些欣赏起这位小老太太来了。

  这辈子,没有谁敢像她一样有那种勇气那样吼她,最可贵的是她相信即使林妈妈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也不会因此而改变态度。

  这位林妈妈无疑是个十成十的高傲硬骨头,如同方掌珠。

  方掌珠看了她一眼,先撇嘴,然后有些不甘心似地吐了句:" 那天的事,对不起。" 林妈妈停下脚步,目光闪动几秒,然后再度往前走。

  方掌珠嘟起唇。怎么这么小心眼?她转向小安:" 我说了喔,是她不理我的。" " 多做点事,少说点话。" 她们的身后来林妈妈的声音。

  小安吐吐舌头做个鬼脸。

  " 下了班到我家来。" 林妈妈又说话了,同时回头,有点心疼,哀怨似地瞪了她们一眼。" 给你们炖了汤了。" 方掌珠愣愣地,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而小安却开心地低声欢呼:" 谢谢林妈妈,美俐,我又托你的福了。" 林妈妈已走到厂房的另一端,方掌珠不甚了解地看着小安:" 为什么要到她家去。"" 你的脑袋真的撞坏啦?" 小安笑嘻嘻地回答:" 林妈妈常常炖汤给你吃啊,你这身材啊,有一半要拜她所赐。" " 去她家?" " 对啊," 小安回到位置上。" 总不好带到工厂来吧?林妈妈其实脸皮很薄的,她不喜欢人家说她偏心啊。" 她还是不了解。" 可是……为什么?" " 什么为什么?小安横了她一眼:"当然是因为爱啊,美俐小姐,大家都知道林妈妈爱你。" 爱……?她还是不懂。

  当天上午,她坐在林家的饭桌上时还有点呆滞地想着。那么庸俗的字,打开一份报纸,立刻可以看到那个字起起码一百次。

  到底有几个人搞得清楚那个字的真义!没有。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解释,没有公制的标准,那到底哪一种解释才是真的?这种没有答案的问题想起来已经要抱头呻吟了,却有那么多人成天把" 爱" 字挂在嘴皮上迎风摇摆。

  " 快吃啊,怎么呆呆的?" 林妈妈一离了工厂就好像脱了一身厚重甲壳似的轻松起来,脸上竟然还挂着笑。

  她端起香喷喷的鸡汤,那和她过去喝的汤都不一样,不像周嫂做的,也不像高级大饭店做的,哪里都不像,那是一种独特风格的热汤。

  " 多喝一点,你刚出院,身体要多补一补。" 林妈妈含笑夹了一片肉放在她的碗里,同时招呼其他人:" 小安,大风,你们也吃啊,我煮了很多,要是吃不完会很浪费的。" " 真好吃!" 小安笑着扒了一口饭。" 还是林妈妈煮的东西最好吃。" " 贫嘴。" 林妈妈笑着骂:" 有饭你就吃,有汤你就喝,哪来那么多话。" " 真的嘛,你看大风,他已经院了三碗饭了耶,真不害燥。" 大风原本低头扒饭,听到小安这么说,不由得红着脸停下动作傻傻一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的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虾米。" 每次来这里,胃口总是特别的好……" " 去。" 林妈妈横了小安一眼。" 你快吃,别听小安胡说八道,你们多吃我才高兴,要不然何必请你们吃饭!咦!美俐,你怎么了?胃口不好吗?" 几双眼晴全转向她,方掌珠连忙咽不一口饭,然后在自己的眼泪落下来之前起身。" 我忘了我还有点事,你们先吃吧,不必等我了。" 她说着,转身往外冲。

  " 美俐!" 小安讶异地叫了起来。" 你才吃一点点耶,林妈妈是专门为你煮的,你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呢?" 要是换成过去,她会头也不回地走掉,但是这次不同,她竟然停下脚步轻轻地回答:" 没关系,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会回来把我的汤喝完。" " 美俐……" " 小安,让她去吧。" 林妈妈有点沮丧地笑了笑。" 我们帮不了她的。" 丁大风也不说话,他只是看着那扇关上的门,眼里有一丝落寞。

  小安泄气地坐回位置。" 怎么搞的?怎么会这样!到底怎么回事嘛。" 他们都没回答,因为他们也都没有答案;事上那也不是很重要,他们只希望美俐好,真的。除此之外,其它的都不是很重要。

  ### 她没有搭车,只是不停地跑。她不是拦不到车子,只是她需要一点清醒。

  啊,说来也真好笑,她泡在酒精里起码有两年了,从来也没期望过什么清醒,现在她滴酒未沾,却觉得自己需要一点清醒。

  宋美俐的身体很胖,但大致上还算是健康,只是跑起来有点喘;她跑在夜幕中,没多少人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胖女孩,她似乎又回到国小、国中时代。

  她曾经是个田径健将,可以长跑,可以冲刺,在田径场上获得好多好多的掌声。好多好多的赞赏与艳羡,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跑步了呢?

  以前她喜欢跑,喜欢风声从耳边划过的感觉,喜欢那种融入跑步所特有的韵律中,是种自在,但她忘掉了;这么多年以来,她早已忘掉那感觉,直到现在,尽管现在她已经气喘连连——换了她自己的身体,她根本跑不动。

  然后她远远地见到那独栋别墅了,很意外原来这两个地方的距离是这么的远。

  短短的、两公里竟然隔开了两个世界。

  一个高级别墅区,一个平民工厂区。

  一个恨的地狱,一个爱的天堂。

  剩下的路程她缓缓地走着,不是因为跑不动,而是因为她害怕。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害怕什么,只是每跨一小步,她的心便猛跳一下。

  是什么地力出错了呢!她终于想开了。

  当她站在铁门前,抬头望着那精致的别墅时,她的眼光里充满疑问,怀念和依然难解的一丝仇恨。

  二楼的灯光亮着,她直直地看着那扇落地窗,从此,她再也无法回到那间屋子里了吗?如果是,那她该开心还是难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脑海里塞满了各形各样难以言喻的想法,然后她意识到她的眼光……

  第一次,她们终于真正面对面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们都无法动弹,直到她看到人影一闪,眼光消失了,她依旧站在那里,她知道她会上来。

  那真正的宋美俐。

  那拥有那么多爱,平凡无奇的胖女孩宋美俐,她们将认识了。

  第4 章

  美俐匆匆忙忙地冲下楼,脚上还穿着室内脱鞋。正在楼下客厅休息的方家老爷和方太太看到她那么紧张的表情都有点意外。

  " 掌珠,你就穿这样出去?" 方运生微蹙眉,过去女儿经常彻夜不归,要不就是打扮怪异,现在她却穿着室内脱鞋往外跑?

  " 我……有个朋友……" 美俐的眼神有如惊慌小鹿,慌张的神情让人有些紧张。

  " 发生什么事了?" 方太太竟关心地轻声问道。

  " 没什么。" 她立刻掩饰地笑了笑,从不说谎的灵魂却笑不出来。" 只是……一个很久没见的朋友……""她低下眼睛嗫嚅着说道:" 我在门外聊聊天而已,很快就会回来了。" 方家夫妇对视一眼,没有发表意见,他们的女儿却小心翼翼地问:" 可以吗?" 那一声" 可以吗" 几乎教方运生高兴得跳起来,他握住妻子的手,表面上仍是一派镇静。" 当然可以,要不要多披一件衣服?" 美俐摇摇头,转身往外走,而方家夫妇面面相觑,对这样的女儿既感恩又惊异,但是他们没有说话,只是两个人的坐姿都明显地松弛了许多。

  未来,他们也不需要再像过去一样,只能各据沙发的两端,连在一起看电视的自由对没有了。

  他们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只轻轻微笑着对视一眼——但是,还有人,还有人的磨难才正开始。

  美俐急急忙忙地冲到门口,隔着铁栅栏看到那拥有自己身体的陌生灵魄,不知道为什么,霎时千头万绪齐涌上心头,竟像看到至亲一般,不由得悲从中来,还没开口,眼泪已经先掉下来。" 我……" 掌珠似乎可以明白她的心意,只闷闷地比比栅栏旁的小工人房。" 开关在里面,先出来再说吧。" 美俐用力吸气点头,走进工人房里开了开关,然后努力忍住泪水走出来,心里明明有千言万语,却连一句问话也说不出来。

  她们在月色下走了一小段路,终于在一座庙前停下脚步,在石梯上坐了下来。气氛很尴尬,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总不能一直这样沉默下去,掌珠深吸口气,惨惨地摊手一笑:" 我只是想来问你一件事……" 美俐局促地点头,眼光有些畏缩。

  "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这么爱你?" 问出了这句话,她才知道自己其实有多激动。她的声音发抖,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头,牙齿死命咬住,以免自己声音里的破碎泄露出来。

  美俐怔怔地看着她,万万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怎么她不问她为什么偷了她的身体吗?怎么她不问她为什么霸占了她的家庭吗?

  " 你不知道吗?" 掌珠猛然回头瞪着她看,似乎在责怪她竟如此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不知道林妈妈、小安、丁大风,还有那些整天吱吱喳喳,像一群麻雀的女人们是如何的爱护你吗?" " 不不不," 美俐连忙摇头。" 我当然知道,虽然我不是很清楚其中的原因,但是我的确知道她们是如何的爱护我,我当然知道!" "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 " 为什么?" 她挫败得要命!想到自己竟和一个如此笨拙的女人交换了处境便更觉荒谬。" 你是猪啊?听不懂我的问题吗?我问你为什么他们会那么爱你,你又笨又丑,简直一无是处,他们爱你什么?难道爱你又笨又丑又猪头吗?" 美俐她骂得一愣一愣的,心里倒也不觉得太难过,只是有点委屈。" 我……我真的不知道,不过也许吧,也许他们真的是喜欢我又笨又丑、呆头呆脑的样子……""方掌珠不可思议地瞪她。" 人家那样笑你,你一点也不难过?" 虽然离了题,可是实在忍不住要问。

  " 难过当然是免不了的,可是……" 她有点害羞地笑了笑:" 我本来就是那个样子,否认又有什么用。" " 那你不想改变自己吗?你不知道面上有一大堆瘦身美容沙龙可以让你去改变吗?你就这样放任自己胖得像是一头猪?" 掌珠的话让她不由得瑟缩一下。美俐低下了头,几乎要忘记现在胖得像是一头猪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 你该不会又要哭了吧?" 掌珠眯起眼睛。

  " 不会……" 美俐吸吸鼻子,抬起头,仍然灿烂一笑。" 我以前也试过很多方法,可是就是瘦不下来。医生说这是天生体质的问题,改善不了的,我爸爸妈妈也是胖子。" 她耸耸肩。" 后来我几乎要放弃了……" 唯一没放弃的是向上帝祈祷,而那祈祷比什么都有用。

  掌珠沉默了下,突然觉得自己很愚蠢。

  身材如何有什么重要的?她的身材不是很美吗?那又如何?没有人爱她啊,他们对她有的只是恨,深深切切的恨,其他不恨她的也只想得到她、占有她。美貌反而成为她最恨的武器和一种徒然无用的诱惑而已。

  " 掌珠,我们……" 美俐困难地舔舔唇。" 我们一起祈祷好不好?" " 祈祷?哈。" 方掌珠不屑地冷笑一声。" 祈祷什么?" 祈祷上苍让我这身材更胖一点吗?" " 不是的,是祈祷上帝把我们换回来。" " 换回来?" 方掌珠意外了。" 难道你不喜欢改变成我的样子吗?我可是有所有胖子都梦寐以求的标准身材唷。你不喜欢吗?" 美俐摇摇头。

  " 喜欢?" 还是摇摇头。

  方掌珠火大了。" 你又不是不喜欢,又不是喜欢,那你到底是什么?有点喜欢又不是太喜欢是不是?不许摇头!" 美俐摇到一半的头立刻停下来,她难受地低嚷:" 都不是,只是这样是不对的,我不该霸占你的身体和家庭,我是个小偷。" " 你以为你偷了我的身体?哈哈哈哈!" 她不可抑遏地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忍不住掉下眼泪。" 天啊!天啊!你们这些女人真不可思议!小安说她是罪人,因为她外宿不归所以害你出车祸,而你却以为你的祈祷让你偷了我的身体和生活?天啊!你怎么不说太阳每天都绕着你们转算了!那我还祈祷什么?根本连上帝都是你的共犯!" 这样的话真的让她伤心了。

  美俐哑然地注视着掌珠的脸,泪水像泉水一样从她眼里流出来,没有声音的泪水却比大声哭喊还更震撼人心。

  掌珠张开口想说什么,终于半晌还是说不出一句话,彻底被无声的泪水打败,她叹口气:"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伤你的心。" "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美俐惨笑着抹去泪水,可是她越是抹,泪水流得越急,到最后泛滥成灾,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方掌珠焦急地蹲在美俐面前。" 喂,你别哭啊,我真的不怪你,那不是你的错,是那该死的老天爷跟我们开的玩笑,不干你的事,求求你不要哭了好不好?我真是被你们打败了,怎么全都那么爱哭啊?!" 美俐死命摇头,哀哀戚戚却说不出一句话;她直直地扑向掌珠,伤心无比地抱住她,哭着断断续续说道:" 我……我知道……我错……错了……我想……想要回……回到过去的……生活……" 方掌珠只能无言地轻拍她的背。

  是啊,谁不喜欢宋美俐的生活呢?

  谁又会喜欢活在方掌珠的地狱里?

  美俐带着哭红了的眼睛回到方家,幸好方家老爷和太太都已经睡了,没人见到她的狼狈样。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往二楼走,觉得全身的方气都抽光似的疲倦,寸步上二楼,一双男人的手已在阴暗中等着她。

  " 宝贝,天哪,我等了你一个晚上了……" 胡秘书迫不及待地拉她入怀,双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嘴里还喃喃地念着令人脸红的甜蜜话语。

  美俐被吓得无法动弹,有那么几秒钟她真的就僵硬在那里任他抚摸,直到他的手竟然穿过她的衣服,接到她温热的肌肤。

  她惊呼一声,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没命的闪躲。

  " 别跑啊,现在不是玩游戏的时候。" 胡秘书紧紧拉住她的臂,将她整个人压倒在墙壁上。他不停地将火辣的唇贴住她的身体、她的唇、她的颊、她的颈项。

  美俐无助地死命挣扎,终于发出尖锐的呼救声:" 救命啊!" 胡秘书想捂住她的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黑暗中似乎早已有人等在那里。

  他硬生生地提起,还没看清楚来人是谁,那有力的拳头已经猛然击上他俊秀的脸。

  " 什么事?!" 方家夫妇立刻闻声而来,灯一打开,只看到胡秘书方学刚打得倒在地上,而方学刚打红了眼,大步一跨,揪住胡秘书的衣领低咆:" 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 " 掌珠!" 方太太眼睛一飘,看见女儿瑟缩在二楼的墙角,焦急地向前:" 掌珠,你没事吧?啊?有没有怎么样?" 他们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女儿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躲在墙角,全身颤抖得说不出半句话,光是那双极度惊恐的眼睛已经够叫方家老爷气得血脉贲张。

  " 胡秘书!枉费我如此器重你!你竟然对掌珠做出这种事!

  躺在楼梯间的胡秘书闪过方学刚踢来的脚,翻身一跃而起,估计情势对自己十分不利,索性也豁出去了。

  他用力一抹唇角的血,冷笑着道:" 你们也太大惊小怪了吧?我和掌珠小俩口打情骂俏也是正常的事,何必这么小题大作。" " 你胡说八道。" 向来不开口的方太太居然说话了。她搂女儿,义正词严地说道:" 根本就是你想非礼掌珠,要不然她怎么会吓成这个样子?" " 非礼她?" 胡秘书不屑地呸道:" 我呸,我跟她上过几百次床了,我还用的着——" " 住口!" 方学刚一个大步跨到他面前,恶狠狠地瞅着他。" 你那张狗嘴最好洗干净!要不然……" " 要不然怎么样?哼,方学刚,你用不着假清高,你想要她对不对?我注意你很久了,你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 他的手指着掌珠,而方学刚立刻扯住他的手,毫不留情地将他摔下楼。

  " 啊!" 方太太和掌珠同时惊呼。

  " 你有种再说一次试试看!看我会不会把你打成肉酱!" 方学刚愤怒地咆哮。

  胡秘书狼狈地半直起身子,那一摔,将他的额头摔出飞道血口子,鲜血不断地往下流,看起来十分骇人。

  方运生站在楼梯上,严竣的面孔没有任何表情。" 你走吧,今天晚上的事我不追究,你走得越远越好,我永远不想再看到你。" " 好……" 胡秘书竟然不怒反笑,冷冷地瞅着楼上的方人。" 我会走的,不过我不会就这样算了,这些年我为你们方家所付出的一切,我会一点一滴要回来,我会要你们付出代价。" 他话才说完,方学刚已经冲到他面前。" 我现在就给你代价……" 胡秘书没那么笨,和方学刚在肢体上起正面冲突他定讨不了便宜。他当然转身就跑,只是那冷冷的笑声还留在这间屋子里,即使那狼狈的身影已经消失许多天了,他所投入的炸弹,仍然在屋子里震撼不已。

  ### 好吧,她承认这样的感觉很好。她喜欢别人对她好,而且是毫无目的的好,她觉得幸福——她甚至开始欣赏宋美俐,或者说:" 她" 现在的身形与长相。

  天!这很不可思议。她曾经是个那么爱美的女子,她曾经多么为自己美丽感到骄傲,而今她却渐渐喜欢上那三十寸的圆滚腰身,胖胖的手脚,连那张胖嘟嘟的圆脸也觉得不那么讨厌了。

  她还是很爱美,但她接受了这个身体做为她的新居所,像是一个新家一样。她渐渐爱上这个新家,渐渐发现这个新家的可爱之处。

  也许是某种爱屋及乌的心态吧,她竟然连那单调乏味工作都给做出了心得。这天下午,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做完了一大叠主机板,她很得意:" 看,我都做完了,要不要我帮帮你的忙啊?" 小安睨了她一眼。" 了不起。" " 厉害吧?" " 过得去而已啦。" 小安笑了一笑。已经接近休息时间了,她伸个懒腰打哈欠。" 对了,你今天上不是有考试吗?" " 考试?什么考试?" 她震惊地问。

  " 模拟考啊。" 小安讶异地回答。" 大风不是已经替你补习了很久吗?你自己说今天补习班的模拟考一定没问题的!" 完蛋了!

  她终于了解美俐桌上那份月历里的大红叉又是什么意思了。天哪,考试!她连高中都毕业得无比勉强了,还考什么试!

  " 你不会告诉我,你连这件事也忘了吧?" 小安眯起眼睛,他们都慢慢的可以接受美俐出了车祸之后的确得了严重的失忆症,但是连考试这种事都会忘记?这太不可思议了吧?那可是比她性命还重要的事呢。

  " 美俐,外面有人找你。" 掌珠立刻跳起来!不管外面是谁都成了她的救命恩人,下班的钟声正好也响起了,她连忙往外冲。" 顺便帮我打卡吧,我走了。" " 美俐!" 小安叫了起来。" 大风要送你去补习班啊,你要去哪里?美俐!" 她哪里肯回头,飞也似地逃了出去,只是怎么也没办法忽略背后丁大风那失望的眼光。

  " 嗨。" 工厂外站着美俐,她愣了一下,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走到一旁,低声问:" 你来干什么?" 美俐渴望地注视着工厂,那些人们的笑声飘进她的耳朵里,听起来彷若天赖。

  " 走啦。" 掌珠连忙将她塞进等候在一旁的计程车。" 上车。" " 等一下,让我多看一眼……" " 别看了,他们会起疑的啦。" 掌珠管不了三七二十一,直接将她推进车里,同时招呼司机:" 快点开车。" " 去哪里?" " 随便啦,反正开车就是了。" " 掌珠!" 美俐又气又难过,只能频频回首,正好看见了丁大风站在门口沉默地目送他们。" 大风……" 方掌珠不客气地用力一拉她的手。" 别忘了你自己现在的身份。" 美俐愣了一下。

  掌珠一咬牙,不知道为什么竟对自己的残酷感到一丝愧疚,看到她那受伤的表情,她更觉得自己像是冷血刽子手;她忍不住叹口气:" 对不起……我只是急了一点。" " 你喜欢大风?" 掌珠睨她一眼,坦白而直率:" 是有一点。"美俐无言地沉默下来,心里百味杂陈,却什么也说不出。

  " 你怎么跑来找我了?" 美俐沮丧得整个人像是即将凋零花朵。" 我应付不来……" " 什么事应付不来?" " 所有的事," 她惨惨一笑,抬起眼。" 尤其是你哥哥方学刚。" ### 流言到底是如何传出来的当然没人知道,他只知道他的背后无端多了无数双好奇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刺痛着他的背,试图穿透他的心。

  套句日本话说,那叫:" 不伦之恋".方家的长子竟然爱上了自己的妹妹,此等惊天动地、人神共愤的逆伦罪行顿时让他成了某种可憎的怪物。而他无从辩解,连多说一句话都成了巧言狡辩,只会越描越黑。

  他当然很愤怒,全公司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全在谈论那子虚乌有的恶意谎言,甚至还有人说掌珠根本不是出车祸,而是去堕胎。天响,连这种荒谬情节也有人想得出来,绘声绘影,彷佛每个人都曾亲眼目睹似的。

  原本几个心腹人才现在看到他像看到鬼,虽不至于到避之唯恐不及的程度,但也多有保留。反正他就是个怪胎,其它废话无需多说。

  " 总经理?" 他的秘书辛芷轻唤两声。" 您没事吧?" 看来看去,似乎只有辛芷若无其事,依然镇定自若指挥全局。

  方学刚揉揉眼晴。" 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现在不过下午两点钟,他却已经身心俱疲,恨不得选列奈及利亚当个乐天的小土人。

  " 这阵子您的确辛苦了。" 辛芷放下手中公文,关心地看着他。" 或许去渡几天假好吗?" 方学刚不语。现在外面四处是流言,他要是逃开,岂不更让人认定了自己有罪?

  " 欧州方面出了几种新布料和颜色,也许……" " 我不想去渡假。" 辛芷想了想。" 那么休息两天也可以。" 方学刚感激地笑了笑,挥挥手。" 你不必替我费心,如果我想渡假或休息,一定会先通知你的。" 辛芷那双美丽的眼睛闪动了几下,有些犹豫地叫了声" 学长……" 放下公事身分,她成了他的学妹。" 你最近真的太累了,休息几天不会有害处。" 她笑了笑,俏皮地继续:" 反正等你回来,那些谣言还是会在这里等你,不会消失的。" 方学刚笑了笑,这说得倒也是。他抬起眼,这才发现辛芷竟然蓄了一头及肩的长发,他有点意外。辛芷刚到公司的时候,不是削得一头男孩似的俏丽短发吗?什么时候头发竟然这么长了?

  辛芷被他的眼光看得不自在,忍不住碰碰自己的脸。" 怎么了?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 不是。" 学刚笑了笑,眼神柔和起来。" 我只是突然发觉你好像长大了不少。" " 那当然,总不会永远都是十八岁就是了。" 辛芷俏皮地皱皱鼻子。那年她刚进大学,新生训练当天,方学刚站在学校的讲台上对他们说话。

  那时候的方学刚比现在年轻许多,眼里跳动着一小簇火焰,他是杰出校友,而她是充满了倾慕之情的小学妹。

  一转眼,竟然八年了。

  八年的岁月让那一小簇火焰消失无踪,而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方氏纺织企业在方学刚的带领下从台湾的前五百大跃进了前二百大,进步不可谓不显著;他们在纺织业、成衣业的地位次于几家国营企业,而且工厂越开越多,员工人数日益增加;再过几年,方氏企业会成为成衣纺织的代名词,那绝不是梦,那早已是他们全体努力的目标。

  但是他却变了。

  学刚向来少话,沉默刚毅的他不只越来越少话,而且越来越憔悴。

  她一毕业就进入方氏纺织企业担任他的秘书,至今四年了,她就只能看着他越发憔悴沉默,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 怎么?你也会发呆?" 方学刚难得露出笑容。辛芷总是那么机灵干练,打从她还是他学妹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到现在她还是没变,只不过比以前更圆滑精明,难得看到她这么傻呼呼的样子。

  辛芷微笑。" 当然会,我又不是超人,哪像你,几乎百毒不侵。" " 是吗?" 方学刚苦笑。" 我倒不知道我有那么厉害。" 她也苦笑。" 大家都认为你是那么厉害,要不然也不会才抓到机会就引起这么大的震撼了。" 他无言。

  辛芷却靠近他一步。" 体有没有想过找个办法解决?" " 解决?" " 哦,有个办法可以一劳永逸解决这件事。" 方学刚讶异地抬起眼。" 什么办法?" "结婚啊,只要你一结婚,那些谣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 荒谬。" 他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 你是我的秘书,认为我可以去找谁结婚?大陆新娘吗?"" 当然不是。" 辛芷胀红了脸,她哪嚷着:" 起码你可以找我。" 方学刚傻眼了。" 你刚刚说谁?" " 我。" 辛芷整张脸部红了,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前,根本没经过考虑,只是直接说出口,想想,自己觉得害燥,但她仍鼓足了勇气直视他的眼睛,这次是认真的:" 你可以找我结婚。

  ### " 哼,胡俊良那个混蛋,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大胆。" 掌珠没好气地怒道。" 那家伙真该下地狱。" "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下地狱,但是我已经下地狱了。" 美俐痛苦地扭曲着脸。" 我每天都要面对你哥哥,大家都在躲,可是就在同一个屋檐下,怎么躲也躲不掉啊。" " 那就不要躲啊。" 掌珠理所当然地回答。" 躲他做什么?他恨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真的爱上你。" " 恨我?" 掌珠耸耸肩。" 事实上应该是我……" 算了,反正他们怎么知道谁是谁,方学刚只知道你是方掌珠,恶魔方掌珠,你根本不必躲他,因为向来只有他躲我,看到我,比看到鬼还要恐怖。" " 为什么?" " 什么为什么?" 掌珠瞪她。"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美俐懊恼极了。" 我当然不知道,你知道林妈妈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吗?你知道大风是谁吗?你有小安这个资料库,我有什么?我只有一大堆整天怀疑我是不是吃错药的人。" " 哇!原来你也有火气。" 她惊异地说道,表情像是发现了外星人。

  " 不,我没有火气,我只是个没有大脑的猪头妹。" 美俐没好气地学她的口吻说道。

  掌珠忍不住爆笑!" 天啊,我真是低估你了,哈……对不起……哈……" "掌珠。" 美俐又气又恼地:" 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好不容易止住笑,可是一想到她说的话又忍不住爆笑起来:" 哈……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哈……哈……" " 你……" 美俐实在气得不能再气了。"你实在很过分。" " 好啦,好啦,我不笑就是了……" 掌珠深吸一口气,努力方止住笑容。" 好啦,我保证绝对不再笑了,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她想知道的可多了。

  她想知道她什么时候才可以要回自己的身体。

  她想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她才可以重回以往的生活。

  她更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丁大风。

  美俐叹口气,想那些是多么枉然的事啊,还是先解决跟前棘手的问题再说吧。" 我想知道胡秘书为什么会那样说,他为什么你哥哥想要你?" "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嘛。" " 那他为什么那样说?而且自从他说了那些话之后一切都变得好奇怪,好像……好像真有那回事似的。你不知道你爸爸妈妈他们那种眼光……" 美俐懊恼地抱住头。" 我也说不上来,好像……好像他们真的很期待这种事发生似的。" 掌珠看了她一眼,旧仇新恨让她的眼神不由得黯了一下,她冷冷一哼:" 那么……也许他们就真的是那么期待着吧。"" 什么?" 美俐恐怖地看着她。" 你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掌珠没有回答,思绪不由得飞回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夜——那夜她的母亲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着,她的唇角淌着血,双眼空洞无神……

  那夜下着倾盆大雨,雷电交加的夜没有半点灯光,她缩在母亲的床畔,听着她沉重痛苦的呼吸,母亲的手好冰冷……

  那夜,她冒着大雨冲到门外,想找人求救,一辆车急驶而来,在她面前紧急煞车。

  闪电处,车上有三个人,那是她的父亲、方学刚,和方学刚的母亲……

  那夜,他们任她的母亲躺在床上含恨亡。

  " 是真的。" 掌珠冷漠的声音里有一丝怨毒。" 方学刚不是我大哥,那个女人也不是我母亲,我恨他们,我恨他们恨到我发誓……我发誓这辈子也不让他们好过——直到我死的那天为止。" 第5 章

  那恨,是她怎么也无法了解的。看着照片里的女子,那温柔无比的笑脸再怎么看也是个婉约女子,怎会令自己的女儿如此憎恨她的家庭?

  也许,也许这正是上帝派她来此的目的吧。

  美俐怔怔地想着,也许这便是上帝的旨意,要她来化解这浓得化不开的仇恨也说不定啊,只是她又有何德何能呢?

  " 掌珠?" 是方学刚的母亲,美俐连忙起身,不自觉脱口而出:" 妈,你怎么起来了?你的感冒……" 她连忙住口,掌珠绝不会这样叫她,掌珠至不愿意正眼看她一眼,可是她还是忍不住伸手扶了方陈兰玉。

  方陈兰玉而玉笑了笑,走进女儿的房里。换成过去,她甚至不敢靠近这条走廊,只因为掌珠对她的恨是那么的炽热,连靠近这个地方五公尺内就可以明显地感觉到。

  " 我来看看你,你今天晚上吃得很少,是不是不舒服?" 美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果依掌珠的说法,眼前的女人该是害死掌珠母亲的原凶,但是这怎么可能?她看起来那么温柔,她身上连一点点侵略的气息也找不到……

  " 掌珠?" " 我没事。" 美俐扶着她在小沙发上坐下。" 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自己感冒还没有好,应该多休息才对。" 她不敢直陈兰玉的眼睛,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陈兰玉不答,她的眼光停在屋里的那幅巨大照片上,许久才轻轻开口,眼光迷蒙:" 美珍姊长得真是漂亮……" 美俐有些意外地看着发她。

  陈兰玉涩涩一笑。" 你前你不在的时候,我常常躲在门外,偷偷看这张片,每次看都觉得你妈妈在鼓励我,叫我不要放弃;你那么孝顺她,一定不会是个坏孩子,只可惜……只可惜我太胆小……" 她似乎有点尴尬,不由自主地低下头,露出雪白瘦削的颈项。

  美俐的眼眶不由得红了起来。掌珠太不知足,不管过去如何,她起码拥有两个母亲,她们都愿意爱她,只是一个走太早,一个却苦无机会。

  " 我知道……要你原谅我们母子是很困难的事。" " 别说了。" 美俐轻轻摇摇头。" 那些事都过去了……" 其实该让她说下去,这样才弄得清楚所有的来龙去脉,但那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美俐叹口气。岁月不饶人,时光永远只会往前走,回头去看那旧日创痛又能改变什么?人,能恨多久?又能爱多久?

  " 掌珠,你……肯原谅我们吗?" " 我不知道。" 美俐苦笑,她到底有什么资格谈什么原不原谅?她只是一个小偷。惨的是小偷还有机会把偷来的东西还回去,小偷还可以自首,而她却不能。

  " 掌珠……" " 你疯啦!" 楼下传来方运生的吼叫声。

  " 我们快下去看看。" 兰玉吓一跳,立刻神情紧张地起身。

  美俐连忙上前扶住她。" 什么事?" " 我也不知道,反证别让他们吵起来就是了。" 陈兰玉焦急地往门外走,她的动作大概很少那么快过。

  她们才下楼,便看见方运生和方学刚父子俩剑拔弩张地对恃着。

  " 你发什么神经病!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结婚?!" 结婚?

  方学刚那张刚毅的脸上有种倔强的表情。" 我的年纪也该结婚了不是吗?我认为辛芷会是我的好对象。" 辛秘书端庄而沉默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那种表情像是早已准备好从容就义的烈士一般。

  " 运生。" 兰玉在美俐的搀扶下走进客厅。" 你们父子俩在吵什么?" 方运生看了儿子一眼,有些生气地一甩手。" 我怎么知道你儿子发什么疯?" " 学刚?" 方学刚朝辛芷伸出手,她将手放进他的大掌中,两人仿若一对璧人,只是学刚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转向美俐。

  他只是握住辛芷的手,稳稳地开口:" 妈,我想结婚了,和辛芷。" 方陈兰玉楞了一下,怔怔地看着儿子和那不甚熟悉的女子,她的手臂仍被掌珠搀扶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 我不准。" 方运生没好气地开口。

  " 这不是您准不准的问题。" 方学刚仍旧稳稳地反驳。" 我只是通知你们,我要结婚了,如此而已。" " 你什么?" 方运生气得跳起来。" 你再说一次!" " 爸。" 美俐连忙放开兰玉,走到方运生身边。" 别这么生气,方学刚他……" 她该说什么?她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 让他去吧。" 方陈兰玉突然轻轻说道,转个身往楼上走。" 让他结婚吧,也许这样对大家都好……" " 好什么?!我不准!" 方运生气急败坏地吼道。" 听到没有?反正老子就是不准!" 美俐站在他们之间,觉得那里有个比地球还大的大旋涡,而她工在中间,进退维谷动弹不得。

  ### " 好难唷,为什么有人要学这么难的东西?我快累死了,我们可不可以去休息一下?" 她涎着脸哀求:" 拜托啦,我真的好想睡哦。" 丁大风有点沮丧地放下手中的参考书。" 联考只剩下三个月,你什么都忘了,要怎么准备联考?" " 我想我是铁定考不上了,联考距离我已经很远很远了。" 她嘟着唇咕哝。

  " 别这么快就放弃,医生说你可能只是暂时失去记忆,说不定明天就突然恢复了啊。" 林妈妈端来两杯热茶鼓励她。" 你以前做得那么好,现在一样可以的。" 是吗?那堆阿拉伯数字在她面前只像一堆无意义的蚯蚓一样扭曲难懂,读外星文也不过如此。

  掌珠叹口气。" 你们对我的期望太高了,我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别说大学联考,连高中联考我也考不上。" 丁大风很沉默,可是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有多失望。

  林妈妈不吭气,只淡淡地看了掌珠一眼,唇角微微一撇。

  掌珠翻翻白眼,表情十分沮丧。" 你们可不可以别用那种眼光看我?我就是不想念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觉得呆嘛,不念书也不会死人。" 丁大风无言地放下书本,闷闷地起身。" 我先回去了。" 林妈妈不太高兴地横了她一眼,对丁大风开口:" 那美俐怎么办?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宿舍。" 丁大风走到门口,叹口气停下来。" 那我等她。" 掌珠嘟起唇,表情沮丧无比。"好吧……" 她才起身,林妈妈便拉着她往厨房走,同时对丁大风笑了笑开口:" 你等一下,我和美俐说两句话。" 丁大风自然不置可否,只闲闲地在沙发上坐下来等,脸上没有表情。

  " 你过来。" 林妈妈拉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念道:" 你到底怎么了?怎么连书都不想读了?" 掌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记忆中只有念国小那段日子还有母亲在她身边盯着她念书,之后" 念书" 这件事便再也不重要了,她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念书,念书有什么意义。

  林妈妈不太高兴了,板起脸。" 回答我的话。" " 我不知道……" 掌珠疑惑地摇摇头。" 念那么多书做什么?我去超市买东西也不会有人问我X+Y 等于多少啊,火车也没有从重庆开到广州的班次。" "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不想念书了,准备了那么久,怎么说放弃就放弃?" 可见宋美俐是相当有毅力的人,在这么差的环境里竟然还没有放弃自己。

  掌珠嘟起唇。" 可是我都忘了啊……现在想念也来不及了。" " 这是借口。" " 这不是借口,我真的全部都忘了,要我学除非从国中重新念起,可是现在只剩三个月了,怎么可能嘛。" " 当然可能。" 坐在客厅的丁大风竟然开口了,他站了起来回答:" 只要你真的想念,没有不可能的事。" " 你在开什么玩笑?" 掌珠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你根本不知道我的程度有多差。" " 也许。" 丁大风深深看了她一眼。" 也许我根本不在乎。"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但仍强自镇定地反问:"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丁大风楞了一下,竟微微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不过那好像不是很重要。" 他负责帮她补习,每天下班接送她到补习班,让她往更高的学历走,到时候她可能会遇到更好的对象。她踩着他往上爬,但是他说:那不是很重要。

  不是很重要?那到底有什么事是重要的?钱?算了,这些人每个月三、四万元已觉满足。爱?他们似不要求她有任何回报,她真的觉得难以理解。

  也许她很蠢。反正不是她蠢,便是他们蠢,总是有一方属于笨蛋之列。

  这些笨蛋,很开心地推着她往高处爬。

  而她这堕落的聪明人,竟有种羞惭得无地自容的感觉。

  自小,她恨得理所当然,而他们却爱得神采飞扬。

  她真完全被打败了。

  方掌珠无奈又感动地笑了笑。" 好吧,不过我先告诉你……" " 不必期望太高?" 丁大风笑了,那一脸孩子气的微笑让人动容。" 放心,我不会。" 对,他不会,他们全都不会,只有她会。

  他们全都是心无邪念,全皎洁一如可爱小天使,只有她是乌黑下流的巫婆——而且还是个特笨巫婆。

  ### 辛芷咬着唇,那双清明灵亮的阵子里闪过一丝淡淡哀愁。坐在她面前,美俐觉得不安。不知道为什么,辛芷让她自觉是个夺人幸福的的恶棍,尽管没人这样当着面指控她,她却无法不这么想。

  她对辛芷的印象很少,只记得当初她要出院时,辛芷那俐落的动作看起来是多么的干练,而她现在却像个哀求幸福的可怜小媳妇。

  " 大小姐……" 辛芷终于开口了,先是惨然一笑,继而叹口气。" 我知道我这样找你出来实在很莽撞……" 美俐没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辛芷懊恼地扭绞着手指头,停了三秒钟,终于嘘口气抬起眼睛。" 我想我还是直说了。大小姐,我希望你能成全我和方学刚。" 天啊,这……这从何说起啊?

  美俐瞪大了眼睛,还来不及反应,辛芷的表情却己经变了。

  她那犹豫的神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面对情敌的坚决态度,她真的把她当成了情敌。

  " 辛小姐……" " 你还是叫我辛芷好了。" 美俐哭笑不得地摊摊手。"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和我哥哥……" " 学刚从来就不是你哥哥,你也从来就没拿他当你哥哥不是吗?" 辛芷终于再露出一点紧张的神色,她舔舔嘴。"你们互相折磨对方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不给彼此一点机会呢?" 她的意思是说:你已经折磨他那么多年了,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呢?

  逃避有什么用?

  美俐深深地叹口气。她可以否认一千次,说那些事都不是她做的,但是没有人会相信她啊。她既然有勇气偷这个身体,难道没有勇气承继这个身体所曾犯过错误吗?

  " 我是认真的,我喜欢方学刚已经很多年了,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我绝对不会放弃他。" 辛芷坚决地说道,她还想继续往下说,美俐的眼神却让她停住。

  美俐只简单地问了一句话:" 你要我怎么帮你?" 辛芷反而愣住了。

  她希望她怎么帮她?

  她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让自己取代方掌珠在方学刚心目中的地位。

  她觉得自己很蠢,爱得很蠢,理直气壮得更蠢。

  " 你不说,我怎么帮得上忙?" " 你真的想帮我的忙?" 辛芷试探性地问。

  美俐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你找我出来,不就是要我帮你的忙吗?" 她早有心理准备自己会面对一个悍妇、一个充满讥讽与怨恨的女子,却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结局。

  辛芷考虑了三秒钟。" 我希望你成全我们。" " 我打算成全你们,但是怎么做?" " 说服董事长。" 美俐肯定地点头。" 好,我答应你,我一定尽力而为。" 辛芷不敢相信事情会这么顺利。

  因为这么的顺利反而让她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在作梦,只是那梦境太过真,以致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还浑浑噩噩的。

  " 辛芷?" 她呆呆地抬起眼。

  " 辛芷?" 方学刚的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 嗨?" " 啊??" " 辛芷。"这一喊,她终于醒了,方学刚蹙起两道浓眉看着她——" 你怎么了?发什么呆?" " 啊……我刚刚和掌珠见过面。" 她轻轻地回答,思绪还停留在几分钟前的震撼里。

  " 她表现得好……好奇怪……" " 你去见掌珠?" 那两道浓眉蹙得更紧了。他的脸色阴沉;声音也不由得粗嘎起来。" 你去见她做什么?" 辛芷在他身边已经那么多年了,自然对他的喜怒哀乐十分了解,但现在她实在是太震惊了,以至于没发现他的脸色不善,仍不太置信地喃道。" 她居然那么简单就答应了……" " 答应?她到底答应了什么了?" " 她答应……呃,替我们去说服你父亲。" 辛芷笑了起来。" 她到底是怎么了?居然那么容易就答应了,我真不敢相信。" " 你要她去说服我父亲?" 方学刚压低了声音,也压抑了满肚子的怨气。

  辛芷这才发现他的不悦,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 怎么了?你不高兴?" "我……" 他硬生生把即将冲出口的咒骂吞回肚子里。他为什么不高兴?有什么理由不高兴?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件事由掌珠自己来解决再适合不过——可是他就是不高兴。

  " 学刚……" " 没事。" 他留不这么一句话,只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不可能没事。

  辛芷立刻跟着他的脚步走进总经理室,她看着他那僵硬的背影间。" 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不高兴?" "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出去吧。" 辛芷一窒,闷着声音追问:" 有这么严重?我只是去找她谈一谈,你就想一个人静一静?" 方学刚一句话也不说,这是他向来拒绝人的一贯姿态。

  辛芷明知道再追问也没有用,可是她就是忍不住。" 方学刚……" " 请你出去。" 她大受伤害。咬着唇转身出去,那种伤痛远远超乎她所能想像,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心,仿佛碎了一般。

  ### " 你不喜欢他吗?" 美俐楞了一下,脸居然红了,连话都说得吞吐吐:" 你……怎么这样问?" 方掌珠笑了起来。" 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像方学刚那种又臭又硬的脾气,谁爱上他,谁倒霉。" " 其实他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啦。" 她忍不住为他辩驳,想起当时在医院时的情景……

  方学刚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或者说陪方掌珠。当时她还不明白两人的关系,曾一度以为他们或许是情侣,之后知道他们是兄妹,既然是兄妹,方学刚的表现也就不显得奇怪;但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美俐看着掌珠。" 我觉得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也许你哥哥真的喜欢她也说不定。" " 呵呵。" " 掌珠啊,我是说真的。" " 真的什么?" 方掌珠没好气地瞪着那张曾经属于自己美丽脸孔。" 就算他真的爱死我也没有用,我太恨他们了。更何况现在的情况我很满意,何必回头去想那些令人讨厌的事。" " 现在的情况不是绝对的啊,也许……" " 也许怎么样?你以为是童话故事里的王子与乞丐吗?" 王子与乞丐互换了身分,高兴的时候可以换,不高兴的时候便可以换回来,只要说明真相,王子依然是王子,很童话,很简单,也很皆大欢喜,但是她们不同。

  她们可以说出真相,但是谁会相信这么荒谬的事情。即便能相信又谁能接受?

  掌珠笑了笑。" 我不知道你怎么样,但是我很高兴事情变成这个样子我真的一点也不想换回来。" " 你怎么这么说啊," 美俐懊恼地说道:" 那是你的家人耶,你真的一点也不想念他们吗?你对那个家真的一点也不留恋?" " 有什么好留恋的?那个地方所带给我的只有痛苦,能这样离开,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方掌珠笑着回答,似乎没有半点犹豫。

  美俐无说可说了,她起身离开咖啡座。" 我走了。" " 不送。" 话,自然说得干净俐落,目送美俐离开的眼晴却隐约有着怀疑。

  她真的毫不留恋吗?

  那么深的恨,如果不是由爱而来,那么是从何而来。

  她不知道。

  也许真的有爱,但那恨已经太深,她根本无法想像如何重新去爱那间屋子里的人。

  事实上她也不愿意去想像,现在的生活对她来说仿佛一个美丽的假期,在这样的日子里,她才不要去想像那么深奥而且可能完全没有答案的问题。

  只是她也不由得疑:这假期是否真的会永远持续下去?

  ### 掌珠可以不想,但是她不能,当然她也可以完全把自己当成一个局外人,像个观光客般的晃过这个人生,只是她做不到。不知道为什么,反证她就是做不到。

  因为做不到,只好汲汲营营、想尽办法试图改善眼前的环境。

  也许一直到了现在,她才开始认同自己的新身分,她再也不是过去那个胖得有点离谱、生活单纯得近乎单调的小胖妹。过去,联考是她最大的生活目标,那原本困难的目标如今看来居然显得样容易而迷人。相较之下,现实生活,竟是那么艰难。

  美俐叹口气,在路上慢慢地走着。早上周嫂对她最近老是不开车的行为提出质疑;她根本不会开车,只好回答说她说她患了开车恐惧症——呵,事上她连计程车也不搭,多浪费啊,公车又快又便宜,为什么不搭公车呢?只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周嫂的脸色变了又变,心里铁定认为她病了。

  幸好近来他们对她异于过往的行为已经有点习惯了,知道他们心里究竟怎么想,或许会认为有些矫枉过正吧。

  美俐慢慢走着,懒洋洋的漫步在林荫之中,树荫深处显得有些阴森——背后似乎有双冷冷的眼睛正盯着她看……

  她开始荒腔走板地唱起歌来,声音很大,试图趋走心里的恐惧,可是越唱心里却越来越紧张——过去一直管用的法子现在可失灵了,她老是觉得背后有人跟在冷冷的注视着她,甚至可以听到背后的脚步声。

  她的头发开始竖起来了。

  美俐加快脚步往前疾走,这里离别墅区还有一小段路,灯光就在前方不远处,她死命加紧脚步,但是她的速度快,背后的人也快。她一站定,背后便寂静无声,就这么一快一停,她的心里更毛了,索性踢掉脚下怎么也穿不惯的高跟鞋,开始拔腿狂奔。

  别的她没把握,跑步对她来说简直易如反掌,更何况她现在身轻如燕,跑起来的速度更是惊人,不一会儿,己将背后的跟踪者远远甩在后方。

  她没命往前狂奔,一直跑到方家的别墅围墙前才紧急停住脚步,靠在围墙上不停的喘息。天啊,这个身体的体能状况真是太糟糕了,才跑这一小段路她就已经气喘如牛、眼前发黑,几乎站不住脚。

  " 掌珠。" " 哇!" 突然肩上人一拍,她吓得尖叫起来,整个人猛跳一下,连头发都竖得好高。

  " 怎么了?" 来人也被她的激烈反应吓了一六跳。

  她惊魂末甫地定眼,面前的方学刚也被她吓得大睁着眼。她这才闭闭眼,腿都软了。" 天啊,原来是你……吓死我了……" 方学刚关心地看住她。" 你没事吧?怎么跑得那么喘?" " 刚刚……刚刚有人……有人跟踪我……" " 有人跟踪你?" 方学刚往她身后看去,那林荫道里看起来幽幽暗暗,泛着绿光的路灯的确有些诡异。" 你没事吧?怎么会走这条路回来?" 美俐深吸几口气,终于平息了些。" 公车只到那边啊。" " 公车?" 她挥挥手,反正说了他只会觉得更奇怪。" 算了,也许是我太神经紧张了。" 方学刚上上下下打量她。方掌珠鞋子不见了,打着赤脚,头发凌乱、双颊绯红,看起来很……不一样。

  眼前的掌珠和过去二十年来他所认识的掌珠全然不同;他不知道到底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好像……好像换了个人似的。现在才说这句话真有点晚了,但是一直到现在他才真的开始相信掌珠的改变,这样的改变太过剧烈,以至于在她身边的人全都有种置身梦中的感觉。

  " 你站在这做什么?" 方学刚想了一下,只好回答。" 出来透透气。" 美俐点点头,顺手理理乱七八糟的头发,抬起头对他嫣然一笑。" 进去吧。" 那一笑,几乎叫他心神荡漾!方学刚再也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惨笑:" 你怎么会变这么多?老天,你这一变……简直教人招架不住。" 美俐傻呼呼地看着他,完全听不懂。

  方学刚苦笑一声,在围墙上燃起一支烟。" 你先进去吧。" " 我听不懂。"美俐有点委屈,倒像是她的改变害了他似的。

  " 我也不懂……" 他低低地开口,声音暗哑,深深吸口烟,眼光定在看不见的远方。

  他真的不懂,不懂一个人怎么可以有那么大的改变?

  烟在他面前袅袅升起。认识方学刚也有一段时日了,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一点点人性的表现。

  他的表情迷惘,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只是那有些懊恼的神态软化了他原本僵硬的脸部线条,那脸,看起来竟见然有些孩子气。

  美俐看着他,心里也不知为什么,轻轻地触动了下,甜甜酸酸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不知不觉地柔声问。" 怎么啦?" 方学刚转向她,一种无形的魔纲在他们之间慢慢形成。

  他们都不太了解那感觉到底是什么,只是都有点无措地凝望着对方,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做何反应——既陌生又熟悉的人相对无语中,爱意却在一瞬间发生。

  是压抑太久抑或是新生的爱苗?没人搞得清楚,也没有人有空去搞清楚,因为,在确定了爱的同时,痛苦也随之而来了。

  第6 章

  " 快点啦!动作太慢就惨了!" 小安急匆匆地拉着她的手,从人潮最多的地方走。

  " 到底要去哪里啊?" 掌珠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拉着走,其实她已经快累毙了,现在唯一想的是倒在床上好好睡一觉。这些日子她真的快累翻了!白天要上班,晚上丁大风替她补习,永远睡眠不足已经够惨,现在好不容易到了星期六,还要被小安拉来逛夜市,天啊,这是什么生活嘛。

  " 占摊子啊,晚了就占不到了。" " 占摊子要做什么嘛。" 小安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失忆得真厉害,那些庸医还说你会恢复,已经好几个月了,我看你根本越忘越多!" " 你的废话多……" " 快点!" 小安远远看到她的男朋友顺子朝她们猛招手笑了起来,兴奋地扔下她,往顺子的方向快步走去。" 顺子!" 掌珠冷眼打量那男子,瘦瘦高高的身材还称得上健壮,黝黑的皮肤显示出他从事户外工作,眉目不怎么突出,笑起来露出一口长期抽烟以致发黄的牙齿——还可以啦,配小安勉强过得去,就是土了一点。

  " 你来很久了吗?" 小安撒娇地问,一看到顺子,她连说话的声音都不一样了,充满了小女孩的娇憨,笑容也显得特别甜美。

  " 没有啦,我也只来一下子而已。" 顺子笑出一口黄牙,粗糙的皮肤一笑便充满皱纹,像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儿。" 小胖妹,好久不见,你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掌珠懒洋洋地晃了过来,也不理会他的招呼,逞自走到小安身边。" 他就是你男朋友?" 小安红了脸,顶了她一下,嘟嚷:" 怎么这样问?又不是没见过……" " 是没见过啊,我得了失忆症,全都得重来啊。" 掌珠笑了笑,有些邪气地睨了顺子一眼。" 喂,你是我们小安的男朋友?做什么的?" 顺子愣了一下,看着小安。" 她真的不记得了?" " 真的啦。" 他搔搔头,支支吾吾地自我介绍,别扭到极点。" 呃……我叫黄安顺……呃……算工人吧……" "工人?哼哼。" " 哼什么啦。" 小安红着脸嚷:" 不是跟你说过吗?那只是短期的,我们要凑钱开店啊。" " 一穷二白开什么店?乞丐店?" " 你怎么这么说嘛,存就有钱啦,要不然来这里做什么。" 还在说话,顺子已在一旁架起小摊子,把旁边纸箱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小安在一边接着,那是一些造型新颖的玩具、文具,几分钟之后,他们面前已经是个有模有样的小地摊。

  " 摆地摊?" 小安嫣然一笑,眼里绽放出光芒,整个人突然变得美丽起来。" 对啊,这批是新货唷,摆地摊就是这样,先做先赢,要是慢了就不稀奇了。而且这个位子不要钱耶,有时候来了根本没地方摆。" 看着小安和顺子,她突然觉得很羞愧。

  客人开始上门,年轻的少男少女,父母带着孩子,他们围在摊子边七嘴八舌地间着价钱。小安和顺子喜孜孜地介绍着,而她只是在一旁看,彷佛两个世界。

  她从来没想过钱的问题,即使现在身分不同了,她也没为钱思考过半秒钟,没有现实感。现在看到他们为自己的未来而奋斗,自己却显得那么肤浅……

  " 快点来帮忙啊," 小安连忙喊她:" 你不是要凑学费吗?我也算了你一份喔。" " 喔。" 掌珠趋前,一个国小女孩子拿了个铅笔盒问她:" 姊姊,这个多少钱?" 她不知道,小安只好替她回答:" 一百九十块。" " 好贵……" 小女孩的表情很失望。" 我弟弟要念国小了,我想送给他,可不可算便宜一点?" 小小年纪居然已经会杀价了,掌珠忍不住笑起来。" 你有多少钱?" 孩子扔开手,手里一堆硬币,算了算还不到一百块。" 只有这些。" " 美俐……" "没关系啦。" 她微笑着收下那些钱。" 好吧,就卖给你了。" " 谢谢胖姊姊?" 小女孩开心得不得了,抓了铅笔盒便跑,深怕她改变主意似的。" 谢谢!"" 喂!" 小安又气又急地嚷:" 这怎么可以!喂!" " 没关系,只是个铅笔盒啊。" " 是啊,只是个用来卖钱的铅笔盒!" 小安声音有点大地嚷。" 算了,算了,你真是越帮越忙,你先回去好了。" 掌珠愣了一下。" 为什么?不是要人手帮忙吗?" " 你再帮下去,我们就要血本无归啦。" 小安又好气又好笑地推她。" 快回去K 你的书,我还是会算你一份的啦,走走走。" 掌珠有点歉疚地离开摊子,只见小安和顺子忙着招呼客人,他们的表情好快乐,偶尔对望的眼神有着爱意……

  她突然很想见见丁大风。

  期待看到丁人风那有点腼腆的表情,还有他那总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掌珠转身往工厂的方向走,脚步越走越快,到最后索性跳上计车迅速从工厂方向急冲。

  " 她那么急要去哪里啊?" 顺子问。

  小安微微一笑。她不是非常肯定,但是她大概知道。

  " 你笑什么?" " 我笑什么?我是笑有个傻瓜终于开窍了。" ### " 爸……" 方运生盯着电视的视线转到她身上,很自然地露出笑容。" 什么事?是不是没钱了?" " 不是啦。" 美俐摇摇头,她的钱简直多得惊人,每天他们都给她一把钱,好像怕她会饿死一样。" 我的钱已经很多了,您们不要再给我钱了。" " 钱还有嫌多的?" " 钱只要够用就好了。" 美俐在他身边坐下来。" 反正我也用不到什么钱……" " 不是钱的事,那是什么事?是想去哪里玩?还是……" " 不是不是。" 美俐有点泄气。掌珠的观念会那么偏差实在也不是没道理的,这家人的眼里除了钱,难道没有其它的事物吗?

  "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到底是什么?" 方运生好奇地看着女儿。

  美俐深吸一口气,有点为难——甚至有点心痛的感觉,但是她还是得说啊,她已经答应辛芷了。" 是……是关于学刚的事……

  " 关于学刚结婚的事?" 如果她没看错,方运生的眼里竟然闪过一丝欣喜。

  他不由得微笑起来了。" 掌珠,你是不是有了什么决定了?" " 不是决定,而是希望爸爸答应我一件事。" " 什么事你说你说。" 方运生很期待地看着她。

  她真不了解他到底希望她说出什么,难道他真期待自己的女儿说她爱上了他的儿子吗?

  美俐带着一种" 抱歉,要让您失望了" 的神态开口:" 我希望您能答应学刚和辛芷的婚事。" 方运生的脸色当下一沉。

  美俐有些焦急地继续;" 爸爸,辛芷真的很爱学刚,您为什么不同意他们结婚呢?" " 学刚也爱她吗?" " 这……如果不爱,那为什么要结婚?" " 结婚有时候并不是因为相爱,国外有很多人明明是同性恋,不也是结婚生子吗?你想他们为的是什么?" 他这一问,美俐倒楞住了。方学刚当然不是同性恋,那他为什么要和辛芷结婚?也许方学真的爱辛芷,可这念头为什么让她浑身不自在?

  方运生微笑着拍拍女儿的肩。" 傻孩子,你不要那么天真,老爸年纪虽然大了,可是看得还清楚得很。学刚到我们家也十多年了,我一直当他是亲生儿子看待,我阻止他,是为了他们好啊。" 美俐无言,方运生说的当然也有道理,只是他们为什么一致认为学刚不可能爱辛芷?" 也许……" " 他们当然就是不想再等了才会这么说的啊。" " 叫他自己来跟我说。" 方运生往楼上走,走到一半突然停下脚步。" 掌珠,是学刚要你来说服我的吗?" 她摇摇头。

  方运生笑着点点头。" 我想也不是。" " 为什么?" " 当然是因为他不可能这么做啊," 运生笑着走上楼。

  " 你啊,性格是变好了,可是脑袋瓜子却变笨了。" 变笨?呵,不,她哪里有变笨?美俐没好气地嘟起唇,她根本一直都是这么笨。

  ### " 是大小姐耶。" " 真的是她,上次庆祝会之后就没再见过她了。" "她真的变了好多。" " 我也这么觉得……" 美俐走进办公大楼,见到她的人纷纷点头领首,她一一微笑致意,好像自己笑然成了了不起的大人物——对方氏纺织企业来说,她当然是大人物,而且还是充满了争议性的大人物。光是她背后那些耳语,就足以刮起一阵超级龙卷风。

  她直接走进办公室,总经理部里的人对她的突然来访吓了一跳。" 大小姐,总经理不在,……" " 不要紧,我是来找辛秘书的,她在吗?" " 在!在!她在另外一个部门,我去请她何来。" " 大小姐先到会客室等一下好了。" " 好啊。" 美俐微笑着进了会客室,刻意让门留一小条可让耳语通行的小缝。

  " 她和以前真的完全不一样了……" " 你想她真的会爱上自己的哥哥吗?"" 嘘,不要乱说话。" " 我真的很好奇啊。" " 好奇心毒死猫。" " 辛芷到哪里去了?" " 不知道,这阵子连她也怪怪的……" " 他们两个人都怪怪的啊。" 从那些耳语听来,她终于可以了解辛芷的想法,原来辛芷是认为她和学刚……天啊,他们终究是兄妹啊,这怎么可能?到底是谁这么恶劣……

  她脑中灵光一间!胡秘书那张充满怨恨的面孔浮现眼前。

  " 大小姐。" 辛芷进来了。几天不见,她明显的瘦了一圈,整个人憔悴下来,连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都透着疲倦黯淡的神态。

  " 辛秘书……" 辛芷细心地关上门,走到窗边顺手将百叶窗拉上。" 大小姐。" 美俐不知该从何说起,她看起来那么憔悴赢弱,她实在不忍心打击她,但又不能不说,只好先叹口气。

  辛芷的脸色更黯然了。

  这些天来她一直有着一线生机,如今听到她的叹息,自然己大略了解。她无言地立在掌珠面前,明知道答案,却还是不肯走。

  " 我和我父亲谈过了……" 美俐吞吐吐地说着,怀着难以释杯的罪恶感,仿佛自己根本没有尽力,仿佛自己抢夺了她的爱人。" 他不相信我说的话,他说……他说除非我大哥向他要求……" " 上次我们不是要求过了吗?他到底不喜欢我哪一点?" 辛芷忍不住忿怒地低嚷:" 他还希望学刚去求他什么?" 美俐无言。

  她不说话,辛芷更认定了是那一家人阻挠了她与学刚的爱情,那愤怒一发不可收拾,挟带着几天来所受的委屈折磨,一古脑儿全发泄出来!

  " 学刚不是已经很明白表示了他的意愿了吗?你爸爸一心要他娶你,这根本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 辛秘书!" 美俐大惊失色。" 你别胡说八道!" " 我没有胡说八道你自己心里也清楚的!" " 我……" 面对辛芷那双愤怒的眼睛,她知道多说无益,美俐起身" 我们改天再谈吧。" " 不!" 辛芷愤怒地冲上前挡住门不让她走。" 我们今天就把话说清楚!" 美俐有些慌了,她的声音里毫无畏惧,根本不怕外面那些耳朵听到,辛芷是豁出去了,可是这样有什么用?

  辛芷却不这么想,她暗恋学刚整整八年!

  八年来她心甘情愿在他身边当小配角,不求恩,不求赏,甚至也没敢奢望过什么。但是上天终于垂怜于她,给她机会,让她可以永远待在学刚的身边,当他的妻子。

  她知道方学刚不爱她,但是她不在乎,她真的可以无所谓,在她心里,爱人远比被爱幸福,她有能力、也有意愿无悔的付出感情,因为方学刚值得她爱。可是他们——这些长久以来折磨着学刚的人却硬生生的阻拦住她,想剥夺她的希望!

  她不想放弃,也不能就此放弃,眼前的女子证是罪魁祸首,不论她如何改变,如何披上天使的外衣,她都不会相信她。

  那只不过是方掌珠的另一个计谋,其他人或许都忘了她是如何的善变、如何的精于伪装、工于心计,但她是不会那么容易就欺骗的,她要撕掉她的假面具!

  她要重新得回她应得的。

  " 辛芷,你需要冷静一下,我们改天再谈好吗?" " 不好!我不需要冷静,需要冷静的是你?还有你那些变态的家人!" 美俐一窒!辛芷脸上那怨恨的表情让她清秀的面目为之扭曲,大红的双眼看起来像有某种魔物躲在她的身里。

  " 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放过学刚他们母子?你父亲不是已经娶了她了吗?怎么现在还希望学刚娶你这个小怪物?" " 辛秘书。" 美俐忍不住嚷:" 请你自制一点好吗?" " 你才需要自制!" " 我真的不想再跟你说下去了,请你让开,我要离开这里。" 美俐焦急地走到门边。" 让开。" " 你才应该要让开!" 辛芷失控大吼。" 你才要让开!滚离我和学刚远远的!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够了!" 方学刚突然用力一推门,辛芷被那力气推得倒向前冲,状极狼狈。

  " 学刚……" 美俐既惊且恐地看着方学刚,他的脸色一阵青白,眼睛像要喷出火似的。" 别生气,辛芷她只不过……只不过……" " 你先回去。" " 可是……" " 你先回去。" 方学刚大步踏进来,将美俐往外推。

  美俐不由自主地他推出门,她想进去,方学刚却紧紧关上门。" 学刚!" "回去!" 整间办公室里的人都在看他们,如果她现在不走,事情会更严重。

  天哪,她觉得自已糟糕透了!她不但没让情况好转,相反的只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美俐难过的转身离开那里,不敢去想像那扇门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 学刚……" " 不要说话,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和仪容离开这里。" 辛芷恐慌地看着他,而方学刚却只是淡淡地回了她一眼。" 回家去休息,我们晚点再谈。" " 真的?你真的会找我?" 辛芷几乎落下泪来。" 我真的很抱歉……" " 回家去,辛芷。" 学刚没表情地说道:" 回家去。" ### " 别那么紧张,你以为他会怎么样?吃掉她?分尸案?还是痛殴她一顿?" 方掌珠一脸满不在乎地说道:" 放心吧,学刚不是那种人。" 她居然在吃蛋糕,前一阵子她还怪她不求上进,不去减肥,现她却吃蛋糕吃得那么理所当然。

  " 可是我看他的表情好可怕……" " 他的表情什么候不可怕?" " 不会啊……" 美俐还是很担心,她觉得掌珠心中的方学刚和她所认识的学刚有好大一段距离。" 他平常还不错,只是严肃了一点而已。" 一点?呵呵,不可能吧?方学刚的严肃岂止一点?根本就是好大一点。掌珠诡异地看着美俐,怎么什么人摆在身边都全成为善良小天使?是宋美俐的眼光特别怪异,还是有什么特殊魔法?

  " 我真得我好糟糕……" " 不是你很糟糕,而是那样的事情原本就很槽糕,你根本不必插手的。他们谁想娶谁,谁想嫁谁,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 掌珠挥挥手。" 我觉得你管的事太多了。" " 怎么会太多?那都是我……" 她原本想说那都是我的家人,一想不对,话锋立刻一转;" 他们都是我们的家人啊。" " 不是我们,而是你。" 掌珠却更正她。" 他们现在都是你的家人。" " 别说得那么无情。" 美俐叹息。" 我不相信你真的一点也不留恋那个家,掌珠,如果你不改变你的想法,将来我们换回身分的时候你会和过去一样痛苦,那么现在发生在我们身上的奇迹本就连半点意义都没有了。" " 那是你的想法。"方掌珠嘴硬地回答。" 我不认为那种事会再发生一次,而且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根本不想回到那个地狱里……" " 那不是地狱。" " 对你来说不是,因为你没尝过那种深刻的恨意。" " 我的没尝过那种恨,发生种事情大家都不愿意……" " 谁不愿意?" 掌珠冷笑着打断她。" 只有我和我母亲不愿意吧!他们哪里不愿意?他们甚至迫不及待到不肯等我妈妈过世。" " 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么样?" 掌珠的怨恨在眼里跳跃。

  美俐有些沮丧地垂下头:" 我不知道事实的真相到底怎样,我只知道人都会错,大家都会有错,你又何必牢劳抓着过去的忿恨不肯放手?" " 啊,大家的确都会犯错,但是有些人的错误可以原谅,有些人则否,而他们犯的正是不能原谅的那一种。" " 即使他们是那么的爱你也不值得原谅?" " 爱?" 方掌珠被火烫到般跳起来。" 别跟我胡扯些什么爱的屁话!他们要是真的爱我,又怎么可能那样冷血的对我们母女?" " 掌珠……" " 狗屁!那是爱?那只是补偿!而他们,就算用他们全部的生命来补偿,也无法还我一个母亲!" ### 他来了,他真的没有骗她。

  辛芷手忙脚乱地梳理头发,自己的脸色是那么的苍白;她涂口红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她好怕啊,深怕学刚就这样离开了她,再也不给她辩解表白的机会。

  但是他真的来了,现在就在楼下等她,这也许是她最后的机会,她绝不轻易放弃。

  十五分钟之后她终于下楼,在公寓前的小公园里见到沉默等待着的学刚。

  辛芷深吸一口气,止住颤抖的手,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 学刚……" 学刚回身,无言地看了她一眼,大手指指面前的石椅。" 坐吧,我想我们也该好好谈一谈了。" 她的心跳停止,过了好几秒才又急促地跳动起来。" 学刚,我今天真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一时情绪失控……" " 我不怪你。" 辛芷楞楞地看着他,他说" 不怪" ,是什么意思?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她不由自主感到一阵寒冷。

  方学刚叹口气,平静地苦笑了两声。" 那不是你的错。" " 不!那是我的错!" 辛芷恐慌地喊了起来。她扑到他身边,那双清澈大眼里已蓄满泪水。" 学刚,那是我的错,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相信我,我真的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学刚无言地看着辛芷,她看起来那么伤心,让他几乎不忍心再说下去,但是他也知道如果现在不更正他所犯的错,将来只会更糟糕,她会更伤心。

  " 你不相信我?" " 不是这样的。" 他握住辛芷的手,很努力地想挤出笑容,但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辛芷,这件事根本就是个错误,不是你的错,而是我的,是我犯下这荒谬的错误,该求人原谅的是我才对。" " 不是不是不是!" 她出声打断他,怎么也不让他说下去;"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你没错……" " 辛芷。" 学刚握住她的手晃了晃。" 辛芷……" 她却不肯清醒,只是拼命摇头,叠声又叠声地嚷:"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 你听我说……" 她还是不听,方学刚猛力摇撼她。" 辛芷!她冷静一点!" " 我不要冷静!" 辛芷哭着吼道:" 我为什么要冷静?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说这一切都是错的,你要说算了吧,我为什么要冷静?你给我一个美丽的前景,然后你现在要在我面前硬生生的打碎它,我为什么还要冷静?" 学刚一下子沉默下来,他犯了一个很可恶的错,而现在辛芷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既然已经错了,他不能再让这样的错继续下去,否则他会害了辛芷一辈子。

  " 学刚,请你不要……请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知道我错了嘛,你原谅我,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辛芷哭倒在小凉亭里,那哀哀戚戚的声音让方学刚自觉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棍。

  他闭闭眼睛,良心与理智拼命争战着,终于,在辛芷的哽咽声中,他的理智赢了,他轻轻拉起辛芷,静静地开口;" 结束了,辛芷,我不能害你,请你原谅我。" " 呵……" 辛芷颤抖着惨笑。" 不能害我……你已经害了我了……现在才说这些不觉得太迟了吗……" " 辛芷……" 她放开他的手,前所未有的寒冷侵袭她的心,她茫然地看着方学刚,梦幻地笑了笑,摇摇头。" 你真是太冷血了……" 方学刚无语,现在去争论冷不冷血、残不残酷,究竟谁的错——似乎早已无意义了吧?他只能轻轻地叹息一声。" 我把你调到国外部去了,人事命令很快会下来,我想你在那里一定会有很好表现的。" 职务调动?他甚至不愿意再让她担任他的秘书了吗?看也不愿意再看她一眼?天哪!她做错了什么?她做错了什么要接受这样的待遇?

  " 辛芷,这样对大家都好。" " 我不会接受你的安排的!" 辛芷喘息着尖叫。" 我不会接受这一切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 辛芷。" 她逃难似的飞奔而去?悲伤的背影留给方学刚无限唏嘘。

  错误已然造成,只希望她平静下来之后可以了解他的用心。

  长痛不如短痛啊辛芷,何必为一时冲动而赔上一生的幸福呢?

  学刚叹口气转身离开那里。他没那么天真,他自然知道辛芷不会轻易屈服,但是他也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她会采取那么激烈的手段。

  第7 章

  她闷闷地挑着面条,胖胖的脸显得郁郁寡欢。过去的美俐话不多,但是很爱笑,不管什么时候看到她,总能看到那亲切、带点羞涩的的笑。车祸后的美俐话突然多了起来,脾气大,性格暴烈,大刺刺的性格爱恨分明,却不忧郁。

  不管什么时候的美俐都不忧郁,她不是那种多愁善感人,可是现在她却显得那么忧郁。

  " 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丁大风忍不住问。

  她抬起眼,表情还是闷闷的。" 心情不好。" " 为什么心情不好?" " 很多事啊,反正……反正心情就是不好。" " 不能告诉我吗?" 看他一脸的诚恳,掌珠放下筷子,盯着他的眼。" 大风,我问你一个问题。" 丁大风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你问啊。" " 你比较喜欢现在的我还是过去的我?" 丁大风想了很久,而掌珠则紧张无比地瞪着他等待着。

  其实他喜欢美俐已经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勇气。表白过去他常常幻想和美俐共组家庭的美景。说起来有点蠢,但是他就是忍不住会想:她会替他准备美味的便当,温和良驯的她一定会是个贤妻良母;他对美俐的喜欢就像是一杯白开水,虽淡而无味,却是平静而安稳的,但是现在却不同了。

  车祸后的美俐变幻莫测,时而开朗活泼,时而阴沉晦暗,更多时候可以看到她暴跳如雷的样子。

  车祸后的她有种奇异的骄傲,抬头挺胸、昂首阔步之间竟有令人不敢遍视的傲人气势。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知道以前的美俐不会令他提心吊胆,也不会教他心跳加速,但现在的美俐却牢牢吸引住他的目光,掌握他的喜乐。

  " 到底怎么样?这么简单的问题也要考虑那么久。" 丁大风为难地耙耙头发。" 我真的不知道啊,而且那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你啊。" " 当然不一样。"她不高兴地板起脸。" 你刚才答应要坦白回答的。" 他还是很为难,想了又想,终于回答:" 好吧,应该是现在的你吧。" " 真的吗?" 她的脸亮了起来,凑上前去笑着追问:" 为什么?为什么?" " 什么为什么?" 丁大风红了脸嗫嚅:"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这样觉得啊,问那么多……" 掌珠却笑得很开心,她的脸庞明亮,双眼也炯炯有神起来。

  " 就是想知道啊,这对我的意义很大的……哎呀,反正说了你也不会懂啦。好了好了,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 你怎么有那么多的问题啊?" " 这个不一样,这个真的很重要的。" 丁大风有点无奈。" 好吧,那你的问题是什么?" 掌珠敛起了笑容,很认真地看着他问道:" 如里你发现我不是宋美俐,那你还会那么喜欢我吗?" 丁大风楞住了。这个问题他又想了良久,但是却怎么想——无论怎么用力想,也想不出答案来。

  ### " 我吃饱了。" 她急急忙忙地扒了几口饭之后便跳起来往楼上冲。

  " 掌珠,你怎么吃那么少?" 她连头也不敢回。" 我不是很饿……" 方家人面面相觑,方学刚只是闷着头不说一句话,好像吃饭是他毕生职志似的。

  " 这几天掌珠好像有点怪怪的。" 方运生淡淡地开口,暗地观察儿子的反应。

  他的妻子也有同感,而且更加直接,她问儿子:" 学刚,你是不是又和掌珠吵架了?" 方学刚闷闷地扒饭。" 没有。" " 那你知不知道掌珠她……" " 我也吃饱了。" 方学刚索性放下碗筷起身。" 爸妈,你们慢用。" " 喂!" 方运生讶异地喊。" 你们两个今天是怎么回事?学刚,你去哪里?学刚!" " 出去走走。" " 走走?" 方运生有点不高兴地放下碗筷。" 有什么好走的?这两个孩子这几天怎么回事?" " 我也觉得大少爷和大小姐这几天不太正常。" 周嫂从厨房走出来,边用抹布擦手迸说道:" 好像王不见王一样,又不是在下棋……" " 算了,反正他们两个本来就不对盘。" " 哎,不一样耶。" 周嫂连忙摇摇头。" 以前大小姐才不会躲少爷呢,她以前每次都很那样哩,只是最近哦就是不一样,她每次见到大少爷都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好紧张的样子哦。" " 该不会……" 方陈兰玉忧心地看着丈夫。" 该不会是学刚又对掌珠说了些什么吧?" 方运生却不是那么想,他蹙起眉思考着,隐约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学刚向来硬脾气,他以前对掌珠避之唯恐之及是因为掌珠各种恶形恶状教他看不过去,但是他又不能太过责备她,所以只好来个眼不见为净。现在可不同了,有好几次他逮到学刚的眼神——那种眼神和厌恶可绝对扯不上关系。

  " 运生?" " 方学刚有没有跟你提起他和那个辛秘书的事?" 他突然问。

  玉兰想了想。" 我问过他,他却一句话也没说我想是不成了吧。" 方运生笑起来。" 这就对了嘛。" " 对?" 方太太和周嫂都呆了一下。" 什么对了?"他却但笑不语。还有什么对?自然是他所期待的事对了啊,那两个孩子终于发现他们才是天生一对了。这,可是他期待了十多年的事啊,还有什么会比这一个更好?

  ### 她觉得好罪恶。

  美俐坐在书桌前,参考书堆得像是小山一样高,只是她却连一页,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因为她满脑子都是方学刚。

  天哪!她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她所犯的错已经够糟了,居然还爱上了方学刚!

  严重的内疚感让她再也无心念书。她走到窗前,对着皎的明目跪下来祷告:" 神啊,我犯了罪,我犯了不可饶赦的恶罪,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呢?请你告诉我吧。" 明月无语,漆黑的夜也无话,只有她无声的泪不停地流着。

  束手无策,无能阻止爱意滋生,无能让自己回复平静的生活——就算她现在变回过去的宋美俐,她还能一如过去那般平静吗?能吗?

  她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己经付出的感情如何能收回呢?

  难道当成梦吗?倘若这梦永远不醒,那她又将如何自处?

  也许坦白是唯一的方式吧。

  美俐抬起头,明月似乎对着她微笑。

  坦白吧,方学刚应该可以了解的,至少她的良心会稍安一些吧。

  美俐起身,外面的路灯下倚着一个男人,那是方学刚。她决定要对他一五一十的坦白,或许这正是解决一切的方式,不管他会不会相信,至少她必须去做。

  想到这里,她毫不犹豫地往楼下走。

  经过楼下的时候,方氏夫妇什么也没问,尤其是方运生,他那表情倒像是乐见其成似的。美俐无言地走出了方家,只是原本倚在路灯下的方学刚却不见了。

  " 学刚?" 美俐轻轻喊道:" 学刚?你在那里吗?我有话跟你说,你可不可以来一下?" 没人回答,美俐四下看了一会儿,方学刚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去了,连个人影也见不到,只是空气中隐约可以闻到烟草的味道。

  她有点紧张,前一阵子被跟踪时那恐怖的感觉还没过去,但是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如果现在不说,也许她会失去这股勇气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往林荫道里走去。" 学刚?你在那里吗?" 林荫道越走越阴森,那些树木那么茂密,甚至连路灯的光线都变得黯淡起来。

  美俐不敢再往下走了,她急急忙忙转身想走回方家,才迈开步伐,便看到前方不远处的人影,她大喜过望:" 学刚!" 才冲到那人前,她便楞住了。

  那不是方学刚,那是对她怀有深切恨意的胡俊良。

  她吓得说不出话来,转身拔腿想跑,胡俊良却已经一个箭步欺上来,手立刻捂住她的嘴。" 呵,没想到吧?你终于还是落到我的手里了。" 美俐拼命喘息,咬紧牙关叫自己镇定,但是手脚却不停地发抖,心脏急促地跳动。" 胡秘书,别做傻事。" " 傻事?我早就做过傻事了,相信你这魔鬼就是我所做过最大的傻事,少罗嗦了,跟我走。" " 要去哪里?" 她想尽办法拖延时间,方学刚就在附近,只要她拖延的时间够长,他一定会来救她的。

  " 你想拖延时间?" 他当然也不是笨蛋。

  " 不,当然不。" 美俐硬生生地咽口气,挤出一朵紧张的笑容,幸好她现在的容貌是那么的美,即使是那样的紧绷,仍显得妩媚动人。

  美俐轻轻地转身,微笑着注视胡俊良。" 亲爱的,你真以为我忘了我们的计划吗?你不会真的那样想吧?" 胡俊良楞了一下,眯起眼晴狐疑地打量着她。" 你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她在心里祈祷自己的演技够好,当然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实上她连说谎的技巧都有待改进,但是从胡俊良的表情看来似乎有些希望……

  美俐在心里咬紧牙关,继续强笑道:" 我怎么会忘记我们的计划?只是……只是我们的事被发觉了。" 她越说越有样子,双眼炯炯有神:" 如果我不那样做,他们一定会发现的,你不希望我们计划的一切全都付诸流水吧?对不对?" 胡俊良还没确定他要不要相信她的话之前,林荫深处已经传来一句咬牙切齿的怒骂:" 你们这对狗男女!" 美俐猛然一震!

  方学刚出现——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

  那张极度忿怒、怨恨、憎恶的面孔教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忘了求救,忘了自己的目的,而他也一句话都没说,冷冷地转身,大步迈开步伐离开她的视线。

  " 呵……" 美俐不可思议地看着胡俊良,只见他脸上那抹鄙夷的冷笑。" 你笑什么?" " 我笑你是咎由自取,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逼近她的脸。

  " 掌珠,你不要以为我是个笨蛋,方才你不过想拖延时间不是吗?方学刚那个混蛋就在附近,你只是希望他会出现来救你,呵,可怜的白雪公主,这下你可成了巫婆了。" "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美俐气得发抖!万万没想到她竟会落入这个浑蛋的陷讲里。

  " 我当然知道。" 胡俊良冷笑着轻抚她的脸。" 我不但知道这个,我还知道现在除了我,没人帮得了你了。" " 胡俊良……" " 三百万。" 美俐倒抽一口冷气。

  胡俊良却仍是一抹卑鄙的笑意。" 别那张脸,你我清楚,那对你来说不过是零用钱。下个星期之前汇进我的户头里,要不然你一定会后悔。" " 你威胁我?" 不可思议。

  他却怜爱地轻抚过她的颊。" 当然不是,我的公主,我只是要我的酬劳。而这,也不过是头款而已。" ### " 三百万?哼哼。" " 你这‘哼哼’到底代表什么发生啊?" 美俐急出一身冷汗,脸色都绿了。" 下个星期耶,我到哪里去变那么多钱出来?!" 方掌珠懒洋洋地睨了她一眼。" 你那么急做什么?" "我当然急啊,胡俊良根本是条疯狗,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万一……万一……" 她支支吾吾地说不下去了。

  掌珠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 你还笑得出来?" 她忍不住笑,看着美俐那张胀成紫红色的脸,越想越觉得荒谬。" 承认吧,你根本是爱上了我老哥是不是?" 美俐弹跳起来。" 你在胡说些什么了?" " 我胡说?你哪一只耳朵听见我胡说了?" " 两只都听见了。" " 那是你自欺欺人吧?" 掌珠趴在宿舍的床上,笑着瞅她。

  " 美俐,你仔细想想看,你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到胡俊良那狗蛋手上?" " 我?那是你吧。" 美俐有些委屈地瞪着她。" 他老是一口咬定我和他有什么不清不白的关系呵,谁知道你以前……" " 就算我以前真的和他有一手,那又怎么样?" " 那当然很重要,万一他到处去乱说话怎么办?" " 他出去瞎说他和英国女王生个孩子你信不信?" " 那不一样。" " 哪里不一样了?" 方掌珠笑着睨她," 唯一不一样的只是女主角换成你了,而听的人换成我老哥方学刚而已不是吗?" " 可是……" " 可是什么?可是这就够严重了是不是?" 美俐说不出来,只能惨惨地点点头。

  掌珠挑挑眉。" 瞧,这不就真相大白了吗?如果胡俊良那狗蛋今天胡说的对象不是我老哥,那你根本不在乎的。别说三百万,就算他勒索你三百块你也无所谓的。" 美俐叹口气。" 好吧,好吧,随你怎么说,反正事情就是发生了,总要想办法解决吧?" " 解决自然是要解决……" 掌珠翻个身,脸挨到她面前:" 不过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的脸红了,先从双颊开始红,然后蔓延到整张脸,接着额头,发根,耳朵,脖子——比水彩晕染开还精采上几十倍。

  " 哗!" 掌珠大开眼界,简直像是看动物一样。" 我以前还以为脸红是生理现象,怪怪,你是怎么做到的?" " 方掌珠!" 她的脸更红了,简直连全身血液都往外贲张起来。

  " 好了好了,别再红了,你都快变成虾子了。" 掌珠笑得不可抑遏地躺在床上滚来滚去。" 天啊!你真厉害!有没有考虑过去演变脸?" " 你再这样我就走了。" 美俐又气又委屈,眼角噙着泪水,楚楚可怜的表情终于让她止住笑。

  掌珠喘着气,好不容易笑着翻个身从床上坐起来。" 好嘛,我不逗你了。"" 那现在到底怎么办嘛?" " 喂,你是掌珠耶,不过区区三百万嘛,开个口就有啦,又不是三亿。" " 什么?给他钱?!" 美俐坚决地摇头。" 决不,那不是钱的问题,那种人,连三十块也不能给他,他只会狮子大开口,以后永远没完没了的。" 这倒让方掌珠意外了。

  宋美俐原是个那么温柔的人,遇到这种事的表现却是那么坚强。也许美俐的坚强与毅力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也说不定。

  " 那你想怎么办?找几个大哥打断他的腿怎么样?" " 你不要开玩笑好不好?" " 我没有开玩笑啊。" 掌珠认真地回答:" 不想给钱,也不想他来继续罗嗦,那也只剩这个方法了。" " 当然不是,那是犯法的。" 美俐瞪大了眼睛。" 大小姐,你就不能想个比较合理的方式吗?" " 我不知道什么叫‘合理的方式’。" 掌珠没好气地瞪着她。" 我只知道‘直接迅速’的方式。" " 那是不对的。" 美俐摇头。" 掌珠,你不可以总是用那种方式解决问题,那不是办法,那是暴力。" 掌珠有些不服,换成是过去的她,她会跳起来咆哮,只是现在她却只是噘起嘴。"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美俐叹口气,拉起她的手。" 走吧,我们出去走一走。" " 去哪里?" " 哪里都好,运气好的话,上帝会告诉我们答案。" 方掌珠无言——她不知道要不要相信了。

  上帝,真的存在吗?宇宙间真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她不知道。

  以前,她会嗤之以鼻,现在,她却迷惑了——刚刚她是不是称呼方学刚为老哥?她真的那样说了吗?

  ### " 敬告全公司同事:本公司总经理方学刚先生与其妹方掌珠小姐,违悖纲常,近亲相恋,引起商界重大震撼,或将影响本公司之地位及声誉,特此警告各同仁。

  总经理特助——辛芷敬告" " 这……" 站在偌大的布告栏前,方学刚气得全身发抖,呼吸急促。

  那布告就贴在公司大楼中庭的正前方,来来往往多少人全都看的一清二楚。

  老天!他要杀掉她!

  他猛然撕下布告,大步走到中庭的柜台前,两名女职员脸色尴尬地站起来。" 总经理……" 他抓着手上的海报,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们没看见这个?" " 都……都看见了……" " 你们就让它贴在那里?" 柜台女职员快哭出来了,方学刚的表情好恐怖:" 那是辛秘书贴的……上面有总经理的印章……我们不敢撕……" 不能迁怒。方学刚努力压抑住怒气,只得咬紧牙关厉声问:" 只有这一张吗?" " 我们……不知道……" " 立刻去给我找,撕了它送到总经理室来。" " 是是是……" 女职员叠声应是,立刻转身逃之夭夭。

  方学刚迈开步伐往总经理室走,每走一步就觉得血液更往脑袋里冲一点,而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眼光全像是一把把利刀,欲将他置于死地。老天!那些流言流语已经让公司风雨飘摇,现在更好,大刺刺的海报就在公司正门口。辛芷!辛芷!你有那么恨我吗?你竟恨我恨到非叫我死无葬身之地不可吗?

  一路上没人敢跟他打招呼,那些眼光更教他举步维艰,好不容易走到总经理室,里面立刻传来辛芷尖锐的笑声。

  " 我跟你们说,那真的很有趣。兄妹耶,怎么想得到?亏我以前还那么喜欢他。天哪,伤心死了。" 方学刚站在门口,门一推开,一屋子的笑声全停了,只剩下辛芷仍说得眉飞色舞。

  他想冲一去扭断她的脖子,但是他不能,不是因为杀人犯法,而是因为辛芷也受了伤,他也有错。

  " 总经理……" 其他人变了脸色,尴尬得不知所措。

  " 去做你们的事。" 方学刚强自镇定地走进办公室:" 辛小姐,请你跟我进来一下。" " 不必了吧。" 辛芷笑着看他。" 我好像已经不是贵单位的人了。" " 跟我进来。" 他的眼光阴暗,咬牙切齿地迸出话。

  " 我不进去。" 辛芷却毫无欢色地看着他,那原本清秀可爱的面孔突然变得那样狰狞可怕。

  方学刚浑身发抖,手中的海报早已被他得死扁,他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再次开口:" 那很好,你被开除了。张小姐,把辛小姐的薪水算一算,给她三日的遣散费,即日生效。还有,通知警卫,我以后不想再看到她。" 他话一说完,立刻转身往自己的办公室走。

  " 你不能这么做!" 辛芷忿怒地冲到他背后。

  方学刚几乎咬断牙根,他没有转身,只冷冷地开口:" 别试探我的耐心,立刻走,要不然我会扭断你的脖子。" 几秒钟之前她在尖笑,表情好像是诡计得逞的魔鬼,几秒钟之前她在抗拒,冷冷的脸毫无畏惧,有着大无畏的勇气,现在她却尖叫起来,慌慌张张的眼神,彷佛失去心爱玩具的小小孩儿——一个女子,一个原本清丽动人的女子,不到一分钟,竟可以变幻出那样多不同的容颜。

  辛芷扯着他的衣袖尖叫:" 我宁愿你扭断我的我的脖子也不离开这里!" 他所有的冷静、理智、坚强——一切的一切全给她的尖叫声驱走了。

  方学刚剩下的一点点自尊也全荡然无存,他疯了似的转身用力握住她的双肩狂吼:" 你*** 讲点道理好不好!" 他像一头红了眼晴的野兽般咆哮:"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要践踏我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是不是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杀死我,你才觉得够了?你才能达到报复的目的!" 所有人全呆了!

  没人看过这样的方学刚,他再怎么生气,再怎么愤怒也不过拍拍桌子便算数,而现在他却疯了。

  任何人遭到辛芷那样的报复都的会疯了,但方学刚?连方学刚会疯吗?呵,以目前的情况来说,他的确是疯了。

  彷若野兽。

  她不怕他凶,不怕他吼,只怕他叫她滚。

  " 那不是我要的!我认错!我道歉!只是你不要叫我走!求求你!请你不要赶我走!" 辛芷哭叫起来,哀求、凄凉的哭声在办公室里四下流窜。

  " 住口住口住口!" 他气得快杀人了。" 住口!" 她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天啊,他多蠢啊,他竟蠢到把已陷入这种万劫不复的境地!

  " 我不!" " 住口……" 没人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咆,一个尖叫哀求——闹到" 够了。" 一声低沉的威吓终于让他们全都住了嘴。

  " 你,现在立刻走。" 运生大手一挥,警卫立刻上前押住辛芷。

  " 不要!我不要走!" 辛芷全然失去理智地尖叫起来,不断地挣扎,疯狂地拳打脚踢。" 不要抛弃我!方学刚!求求你!求求你!求你不要抛弃我……"运生气白了脸,他的手微微发抖,在美俐的搀扶仅仅能勉强站立。他喘息地指着儿子:" 你……混蛋东西……滚出公司,你被开除了。" " 爸爸!" 美俐失声惊叫。

  " 立刻给我走。" 方学刚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办公室" 大哥!" 美俐又气又急地喊。

  他没有回头,僵直的背影充满了怒气。

  " 爸,那不是大哥的错!" 运生摆摆手,瞬间苍老了十岁不止。

  " 爸……" 他想迈开步伐,想维持住自己仅有的些许尊严——但他在太痛了。

  " 爸爸!你怎么了?" 美俐的脸煞时失去了血色,方运生的步履不稳,摇摇晃晃的支撑不住自己。

  " 爸!" 美俐惊惶地扶住他。" 快叫救护车!来人!快叫救护车!" 运生的眼前一黑——手捂着心脏……

  第8 章

  午休时间,掌珠和小安吃过饭,两个人坐在厂房外的小庭院里休息。整间公司都安静下来,少了机器吵杂的声音世界难得这样的安宁。

  夏初了,徐徐的微风吹得人懒洋洋的,掌珠斜倚在铁椅子上,眼睛半眯着看着天空。

  小安看了她半晌,突然开口:" 美俐,我前两天看到你和一个女孩子……"掌珠抬起头。" 怎么样?" " 那个女孩子好象是和你一起出车祸的女孩子……" 她想了想,终于点头。" 是啊,那又怎么样?" 小安没吭气,只气闷闷地低下头,思考什么似的扭着手指。掌珠闲闲地打量着她,好半晌,原本想不理的,却还是耐不住性子问," 怎么样了,有什么不好吗?干什么吞吞吐吐的。" "也没什么……只是……只是……" 小安有些不知所措的抬起眼睛,眼里写着迷惘。" 我不知道,看到你和她在一起,老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是……但是我又说不出来是什么地方不对……" " 我知道啊。" 小安讶异地看着她。" 你知道什么?" " 你的问题啊。" 掌珠似真似假地看着她回答。" 你是不是觉得我和她好象交换了灵魂?" 这个回答出乎小安的意料之外,她满是雀斑的面孔晃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这番说辞。

  掌珠却凑近她,更进一步问:" 如果我和她真的在车祸里交换了灵魂,你觉得怎么样?很有可能吧?一个人不太可能瞬间改变了个性,可是如果换了灵魂,那就很不可能了不是吗?你说是不是?" 她越说,小安越觉得毛骨悚然,到了最后,小安笔直跳起来,受不了地嚷:" 喂,你怎么越说越离谱,胡说八道,好吓人耶。" 掌珠耸耸肩。" 你不相信就算了,是你自己要问的嘛。" 小安这下子不安了,很紧张地看着她。事实上她说的话真的让她很困惑,越是看着美俐,越觉得她说的话是真的……

  那不可能嘛,那好荒谬的。

  可是……她真的不知道,她觉得自己开始有点像笨蛋了。

  " 别想了吧。" 掌珠懒洋洋地挥挥手。" 你那个脑袋想不出来的啦。" " 你怎么这么说?" 小安既生气又难过地轻嚷:" 好像我很笨似的。" " 你的确是有点笨……" 掌珠理所骂然地回答,随即喃喃自语似地接下去:" 只是笨有什么不好?起码,笨得快乐……" " 我开始要相信你说的话了。" 小安叹气。

  " 关于你笨这句话?" 小安气得七窍生烟!" 关于你根本不是美俐这句话!" " 美俐,你的电话握。" 厂房里有人出来喊。

  掌珠懒洋洋地抬头:" 谁?" " 她说她姓方,一个小姐。" 她立刻起身,小安跟在她身边:" 怎么了?" 她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如果不是紧急的事,美俐不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来的。

  " 怎么了嘛?" 小安不停地问。

  " 喂?" 方掌珠接起电话,不到三秒,脸色立刻惨白——"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她的脸色那么可伯,小安不由得也跟着急出一身冷汗。

  " 我爸……爸,我爸爸心脏病发了!" 爸爸!?

  小安傻楞楞地看着她。美俐什么时候有了爸爸了?死人会心脏病吗?

  ### " 为什么会这样?" 方陈玉兰慌了手脚,两眼无神地喃喃自语,眼泪不断地从她眼中流下来。" 不是一直好好的吗?怎么会……怎么会突然这样……" 美俐一直握着她的手,这才知道他们相爱得有多深。" 妈,你先别急,等一下医生就出来了,不会有事的。" " 不会有事……对,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还是呆呆的,嘴里不停喃喃叨念着那几个字,彷佛那是句护身咒似的。

  " 周嫂,你陪着妈妈。" 美俐招呼周嫂过来握住兰玉的手,自己则走到另一边,方学刚自责的身影旁。

  一路上方学刚一句话也没说,那几乎要因自责而死去的表情看得人胆颤心惊的。

  美俐轻轻搭他的肩。" 那不是你的错……" 方学刚的身体僵得更直,现在若拿支捶子敲他,他铁定会破得一片片的。

  美俐叹口气,只能收回自己的手,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不恰当,但她就是忍不住要安慰他,看着他这种表情,她——真的好不舍……

  "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掌珠尖锐的声音老远就听得清清楚楚,美俐吓了一大跳,她没想到她会来得这样快。

  她连忙冲过去,在掌珠尖叫之前拦住她。" 美俐!" "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方家人的眼光全转向这边,方学刚的眼光更显得深奥难测。

  美俐忙将掌珠拉到一旁。天啊,怎么连小安也来了!?" 美俐,冷静一点。" " 我为什么要冷静?!你们到底对我爸爸做了什么事?" 掌珠焦急地冲过去。

  " 别忘了你自己现在的身分。" 方学刚已经移动身体准备往他们的方向过来了。

  掌珠先是怔了一下,继而深吸好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好,那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急诊的手术灯这时熄了,美俐边忙看着掌珠认真地开口:" 你待在这里,我先去听扣医生怎么说,千万别乱来,知道吗?" 方掌珠只能点头。

  白袍医生走了出来,那严肃的表情教人有些心惊。" 太太。" 陈兰玉看起来快昏倒了,美俐坚强地扶住她,代她开口:" 医生,我爸爸现在怎么样了?"" 严重的心肌梗塞,现在虽然已经没事了,但是还是需要详细住院观察。" "观察什么?" 医生沉吟的两声。" 看什么时间才是开刀的最好时机。" 陈玉兰的脸刷地惨白,她浑身不住颤抖。" 开……刀……那么严重吗……" 他不可以开刀,他的年纪那么大了……怎么……怎么禁得住?" 医生安慰地看了她一眼。" 方先生的情况真的必须开刀,不过不是现在。我们会好好替他疗养的,你不必太担心。" 这时候护士已经推着昏迷的方运生走了出来,陈兰玉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死命地抓着病床不放。" 运生……运生……你醒一醒……" " 妈,妈,别这样。" 美俐红了眼眶,硬咽地劝着拉她。" 别这样……你先回去吧,我会在这里陪着爸爸的。" 陈兰玉却什么也听不进去,她抓着病床哭着跟在一旁,怎么也不肯放手。

  " 让她跟去不要紧的。" 医生不忍心地说道。" 护士会送方先生去病房,等麻药退了,你们就可以去看他了。" " 周嫂,你陪着妈妈。" 周嫂慌慌张张地点头,病床已经推到电梯口,而掌珠和小安就站在那里。

  " 你们哪一位跟我去办入院手续吧。" 医生说道。

  美俐看了方学刚一眼,他深思地也回了她一眼,随即开口:" 我跟你去;"医生和方学刚往走廊的另一个方向走,当他们经过掌珠和小安身边时,方学刚凝视了掌珠片刻,之后他又回头看了美俐一眼,几秒钟后才跟着医生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处。

  好不容易等他们都走了,美俐的脚也软了。她跌坐在椅子上,苍白地不住喘息。

  方掌珠急急忙忙地冲了过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美俐惨惨地抬起头,掌珠身边的小安已经傻了眼了,她忍不住掺笑:" 嗨,小安,好久不见。" 不可以昏倒。

  小安张大了嘴,下巴掉到地上。

  她绝不能在这里昏倒。

  那个眼神她认识——小安得发不出半点声音来,那是美俐!

  那才是她挚爱的小胖妹美俐!

  ### " 觉得不甘心?不情愿?想报复吗?" 那念头一直都在她心里,但是那样说出来还是教她吓了一跳。辛芷摹然抬头,胡俊良仿笑的脸就在她面前。她四下看了看,似乎不太明白自己的处境。

  她现在正在方氏纺织大楼五对面的一家小茶艺馆里,而这个小房间是唯一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大楼正门口的地方。

  胡俊良不待她开口便大刺刺地坐了下来,泾自替自己倒杯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 你想干什么?" 胡俊良微微一笑。" 干嘛说得这么紧张兮兮的?我想干什么你清楚得很,问题是;你想干什么?" 辛芷别开视线。"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想知道,你走吧。" " 呵,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替他着想!辛芷啊辛芷,你也未免太愚忠了吧?" " 你不走我走。" 她才起身,胡俊良已经先一步拉住她的手,那双豺狼似眼睛紧紧盯住她。" 别再自己骗自己了,你也知道你不可能就这样算了的,到了这个节骨眼了,何必假装清高呢?没意思嘛。" " 对,我不像你。" 辛芷不屑地抽回手:" 我没你那么不要脸,当反派当得那么自得其乐。" " 没错,你说得真是对极了,我的确相当自得其乐。" 胡俊良大笑,接着眼光一转,直勾勾地看着她。" 那你呢!你痛苦,你沮丧,你痛不欲生,那又怎么样?你还是反派,一个倒霉透顶而且极不上道的反派不是吗?" " 我……?" " 你想否认?" 辛芷闭闭眼睛,几乎站不住脚,只能惨惨一笑重新坐了下来。" 我不能否认。" 未待胡俊良开口,她已经重新睁开眼睛。" 但那也不代表我愿意和你一起同流合污。" " 你不必和我一起同流合污啊。" 胡俊良摊摊手,一派无辜:" 你是这样的清高……" " 废话少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 我只是想告诉你要怎么样才能得到你想要的而已。" "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胡俊良缓缓地掇口茶,涩涩一笑。" 辛秘书,你在方学刚身边八年,但是进公司只有四年,而我却己经在方家待了整整十年,你认为是你对方家的了解多?还是我?" 辛芷沉默了一下,回想起她和胡俊良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四年前的胡俊良已经是方氏纺织里的重要人物,方运生一直很倚重胡俊良的能力,至少在方学刚真正接掌公司之前是那样的。

  四年前,也是方学刚真正开始展霹头角的时候,起先他和胡俊良还相安无事,许多时候胡俊良还会在必要的时候适时帮助方学刚,那个时候他们还算得上是朋友,但随着方学刚的能力越来越强,他们之间的磨擦也越来越多。尤其方运生渐渐放手让方学刚去处理所有大小事务之后,二强不能并容的情势自然愈发明显。

  方运生对胡俊良的好是众所皆知的,要不然他也不会让胡俊良住进他家,俨然当他是方家的一分子来看待。但是随着方运生越来越不管事,甚至呈半退休状态时,胡俊良的存在突然变得多余了。表面上他还是董事长的机要秘书,但是实际上呢?实际上的胡俊良充其量只是方家老太爷身边的一个小厮,一个无关紧要的跑腿,这对早已尝过权势的胡俊良来说情何以堪?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从胡俊良失去与方学刚正面较劲的能力之后,胡俊良开始背地里为自己预留后路了。他当然知道方运生待他不薄,如果他够忠心,方运生甚至会将公司的股份分他一些,但是那又如何?充其量他仍只是个忠仆——不是个经理,不是个主管,甚至不是个人。

  " 方学刚很久以前便喜欢方掌珠。" 胡俊良闷闷地开口,打断她的思绪。"我在方家那么久了,当然看得出来。他们表面上水火不容,但是方学刚还是关心掌珠,出了事他比谁都紧张,那时候也许真的是兄妹之情,但是后来就不一样了,你没发觉吗?几个月前的那场车祸改变了一切。" " 我当然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胡俊良忿怒地低吼,那双眼睛猛然爆出火花。" 原本不该是这样的,都是那场该死的车祸改变了一切,车祸之后回来的根本不是方掌珠!那不是方掌珠!" " 你在胡说些什么呐?" 辛芷蹙着眉。

  " 我没有胡说,原本我和掌珠计划了一切,只要等老头死,方家的一切都会是我的,情势早已在我的掌控之中,但是车祸之后都不同了,你看不出来?"胡俊良的眼神闪着疯狂的光芒。" 那根本不是掌珠,她也根本不认得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车祸可以使人残废、死亡、健忘,都有可能,但是转性?呵,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辛芷微微一凛,原本她也意外一个人是如何在那短短的期间内改变,但现在经胡俊良这么一说,她却真的开始怀疑了。

  " 你也相信?" " 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 辛芷猛然摇头。" 不管那是不是真的,反正都与我无关了。" 她起身。

  " 当然有关!" 胡俊良跳起来直视她的眼。" 你不是想要方学刚吗?只要除掉假的掌珠,那他就是你的了。" " 你疯了?" 辛芷失声嚷了起来。"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 " 你当然知道?这就是你要的!你等了八年啊,现在居然要让一个冒牌货毁了你一生的幸福吗?" " 我不要再听下去了!你根本已经疯掉了!" 辛芷慌张地抓起皮包往外冲。

  " 我是不是病了你很清楚,面对你自己吧,辛秘书,你的疯狂根本不下于我。" 胡俊良的吼声从她背后传来,像一支支冷箭直刺入她的背心……

  辛芷盲目地冲出了茶艺馆,站在马路上,首先映入她眼帘的便是偌大的方氏纺织大楼。

  阴雨绵绵中,她彷佛可以看到十八楼,彷佛可以听到十八楼上所来传的声音。

  八年岁月的一切历历在目,他的笑、他的忧、他一切的一切——胡俊良说得对,她的疯狂的确不下于他。

  如果她不是那么的为爱疯狂,那她怎么甘心虚掷八年的青春岁月在这一个根本不爱她的男人身上?每天像个傻瓜一样为他卖命,所要的竟只是他一个赞许的笑容。

  她是疯了,那么痴、那么狂、那么无助。

  天啊,谁来帮帮我吧。

  辛芷抬起头,细雨飘落在她的脸上,混合着泪水,酸酸涩涩的液体冰冷得像是人鱼的眼泪。

  她无声地哭倒在那里,顾不得过往行人奇异的眼光——下吧,如果真可以洗去这一身痴恋,那就下吧。

  让她清醒——老天,帮帮我,让我知道该怎么办……老天,谁来帮帮我?

  ### " 你们别看我,我真的昏倒了。" 小安可怜兮兮地嚷:" 我都被你们搞昏头了,好可怕喔。" " 这有什么好可怕的?我是方掌珠,她是宋美俐,就这么简单而已。" 掌珠指着有方掌珠的身体,却有着宋美俐灵魂的女子说道。

  " 天啊……" 小安跳起来。" 受不了了,我要去买杯咖啡……天啊……我是不是在作梦……" " 顺便帮我带一杯巧克力。" 掌珠在她身后喊道,小安吓得拔腿狂奔!

  她们忍不住笑了起来。

  美俐笑着笑着叹口气:" 瞧,连小安都不相信,她还和我情同姊妹呢。" "情同姊妹有什么了不起?你连我老爸都瞒过了。" 说这话的同时,她脸上有一抹不易察觉的黯然,彷佛到现在她才弄清楚自己的处境。

  " 你没发现你其实是放不下这个家的吗?" 原本她会极力反驳,但这次她却沉默了,眼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病房,那里面躺着她的父亲,她这一生最亲的男人。

  " 掌珠,别再逃避了,他是你的父亲,看你刚刚有多紧张,你真的害怕失去他,对不对?" " 我不知道……" 掌珠忍不住惨笑,但终于坦白:" 有时候我好恨他,好恨好恨,但是又有时候,看着他,我会觉得……" 她说不下去地咬住唇抬头,两道暖暖的液体倒流回肚子里。" 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想了。"" 也许你该试着原谅,试着去爱他,或者说试着去承认你的爱。" 美俐叹口气,温柔地看着她。" 你不会真的相信你父亲会那样冷血地对待你妈妈吧?" 方掌珠拼命咬后,力气之大显示了她内心的极度挣扎。

  她到底该相信什么?

  " 掌珠?" " 现在说这些到底有什么用?" 她摇摇头,倔强得不肯承认自己的脆弱。" 也许他根本不喜我这样的女儿,我们父女之间的嫌隙太深,也只有你这样温柔恭顺的个性可以化解,你才适合当他的女儿。" " 但我终究不是他的女儿。" 美俐平静地回答,丝毫没露出内心那浓得化不开的失望与哀愁。

  " 那不是重点,谁知道呢。" 掌珠涩涩一笑,比比她们两人的身体,眼睛里映出的是她那绝美的容颜。" 看看你自己,再看看我,你认为他会喜欢哪一个女儿?" " 当然是你。" " 屁——" " 掌珠!" 美俐焦急地打断她。" 老天,你还是没搞清楚吗?这个身体是谁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他的女儿,血浓于水,这才是最重要的。" " 是喔,血浓于水,呵。" 方掌珠起身,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 告诉我,亲爱的宋美俐小姐,谁看过灵魂?你吗?你看过灵魂会流血吗?不会!" 她有点火大地对着她吼:" 灵魂不会,只有身体会,这意思是说;谁拥有这个身体,谁就是运生的女儿!" " 那你愿意换回来了吗?是不是这样?" " 我——" 美俐认真地注视着她。" 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她答不出来,只能怔怔地看着那张美丽的面孔,半晌,却还是回答不出来。

  " 掌珠……" " 我不知道,别问我,我真的不知道。" 她说着转身逃离了那个选择。

  ### 加护病房里躺着苍白的方运生,方陈兰玉紧紧的守在他身边,牢牢地握住他的手。在任何人的眼中看来,他们都是一对恩爱的老夫妻,但看在掌珠的眼中却有无限感触。如果她的母亲没过世,如今守在方运生身边的,应该是她的妈妈。

  她的父母在她小时候感情很好,当时父亲的事业起步不久,有很多时候不能陪在她们母女身边,但是只要他在,那一定是一屋子的温暖笑话,一屋子的甜蜜快乐。她,曾有过愉快的童年,至少在她母亲生病之前。

  妈妈生的是什么病她并不清楚,但她知道母亲是长时间的忍受痛苦,在父亲面前佯装笑容,好让他放心去为事业奋斗拼战。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直到母亲倒下之前的几个礼拜,她父亲都还不知道自己的妻子痛得有多严重,这也是她一直无法轻易原谅父亲的原因之一。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妻子病得不成人形的时候还在外面搞外遇?!

  叫她要用什么样的理由来原谅?天啊,叫她如何能在原谅自己父亲的同时还能坦然面对过世的妈妈?!

  掌珠站在那里,浑然不觉自己泪已盈眶。看着父亲和方陈兰玉,爱与恨齐涌上心头,纠结成一团的心几乎要叫她仰天嘶吼。为什么她要面对这样的难题?在挚爱与至恨的悬崖边,她还要徘徊,痛苦挣扎多少岁月?!

  " 美俐?" 她回头,丁大风无措地站在走廊口,站在那里的丁大风竟像风雨中的港口似的呼唤、吸引着她,她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飞奔过去投入他的怀中。" 大风……" " 怎么啦?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谁住院了?" 丁大风手足无措,只能一边轻拍她的背,同时叠声问道。美俐已经没剩多少亲人了,他不知道再失去依靠的她会是多大的打击。" 我接到小安的电话就赶来了,先别哭,把事情告诉我。" " 我爸爸……爸爸他心脏病发作了,医生说要开刀……" 掌珠埂咽地哭诉,完全忘了自己的身分。

  " 爸爸?" 丁大风傻了一下。" 你爸爸?" " 我……" 掌珠连忙抬起头,丁大风一脸的疑惑登时让她恢复了神智,她立刻改口:" 那是我干爹。" " 你干爹?怎么没听你说过?" " 因为……算了,反正那也不重要。" 掌珠惨惨一笑。" 你怎么来了?" 丁大风扶着她在走廊旁的椅子上坐下来。" 小安打电话给我的。中午你那么急着出来,大家都很担心你,所以一知道你在这里,我立刻跟厂长请假赶过来了。" " 大家都很担心我吗……" " 当然啊,林妈妈本来也要来的,是我劝她先不要来,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再说。" 丁大风一脸诚恳。他自然不会说谎,只是她还是有点意外,以自己的性格,竟然还没能砸掉美俐在他们心目中的票房。

  丁大风看她发呆,很忧心地注视着她。" 你没事吧?怎么这么苍白?" 他不自觉地轻轻伸手,拨了拨她的一头乱发,眼里流露出柔情。" 这阵子你真的太累了!" 掌珠勉强微笑,看到了大风,她的心缓缓安定下来,事情似乎也变得并不那么严重,她叹口气:" 我没事,只是我还想留在这里多陪陪我干爹……" " 我留下来陪你。" " 真的?" 丁大风笑了起来,温柔地握住她的手。" 傻瓜,当然是真的,不过现在你累了。" 他轻轻地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先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吧。" 掌珠听话地闭上眼晴,丁大风的肩膀很宽,很结实,他的心跳平稳有力地在她的耳际敲击,那感觉无限安全——好像天塌下来也用不着她担心似的。

  被保护的感觉原来这么这么好。

  " 大风……" " 嗯?" " 我们……算是情侣吗?" 丁大风这次没有犹豫,他稳稳地握住她的手,轻轻地回答:" 嗯。" 幸福的感觉涌上她的心头,但是不过几秒钟,那感觉旋即消失——掌珠无言地睁开眼睛,凝视丁大风的侧脸。

  谁和谁是一对情侣?

  是丁大风与方掌珠?

  还是丁大风与宋美俐?

  ### " 哗!这阵子你都住在这里啊?" 小安艳羡地在别墅的客厅里走一趟,那些豪华的摆饰都值不少钱。" 哇拷,真的是有钱毙了耶!" " 那又怎么样?又不是我的,这些都是掌珠的。" 美俐领着小安上楼,她不放心让陈兰玉一个人留在医院,于是留下周嫂,自己回来替方运生收拾一些换洗衣物。方家的人都在医院,又有小安在身边,她说话总算自在了。

  小安跟在她的背后,眼睛还是停不住的四下张望:" 天啊,要是我才不要当宋美俐,当方掌珠多好啊,有个老爸这么有钱,一辈子都可以衣食无虞了嘛。" " 我打赌你不会这么想。" 美俐笑了。

  " 为什么不要?我们简直穷毙了,有头发,谁喜欢当秃子?" 小安不以为然地回答。

  " 用这些钱和你换顺子你愿意吗?" 这下子小安犹豫了,半晌之后才笑了笑回答:" 如果有这些钱,再加上刘德华,那就完美了。" 美俐忍不住笑起来。" 是喔,你想得美,作梦去吧。" " 我是觉得在作梦啊。" 进了运生夫妻的房间,小安一屁股在大床上坐了下来,看美俐那东忙西忙的样子,忍不住好奇:" 美俐,你真的不想当方掌珠?这一切你真的都舍得放弃?我是说一切喔,不单单是钱,还有那么好的身材,那么美的长相,这一切的一切,你真舍得全都不要,回去当苦哈哈、胖嘟嘟的宋美俐?" " 和掌珠在一起久了,你倒是伶牙俐齿起来了。" " 我是说真的嘛。" 美俐终于停下动作,微微一笑叹息起来:" 这不是舍不舍得的问题,而是这一切根本就不属于我。从来就不属于我的东西,怎么扯上什么舍不舍得?" " 可是现在这一切属于你啊," 小安趴在床上,双眼炯炯发光。" 你现在就是方掌珠,而这一切都属于掌珠。" " 但是事实上你我都知道我不是方掌珠啊。" " 谁知道啊," 小安翻个身。" 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的,说不定还会把我们都当成疯子给关起来呢。" " 也许真的是这样,但是天知道,地知道,你知道,我也知道。" 美俐笑了笑,起身继续收拾东西。" 上帝会这样安排一定有它的道理。其实我也不晓得事情接下来到底会怎么发展,但是我相信只要坚持住自己的原则就不会错了,那也才不会有遗憾。" " 是喔,每次都这样,说来说去都是你有理……" 收拾好简单的衣物,美俐起身往外走。" 走吧,我们还得赶回医院去呢。" 小安心不甘情不愿地跳下豪华大床。" 有钱人真幸福,连床都睡得比别人好。" " 是啊,不过可未必比别人安稳握。" 美俐笑着走出房门,脚才跨出门槛,便被一道黑影挡住了。她惊呼一声,手中的小皮箱掉在地上,连连后退了好儿步,正好撞上小安,两个人上起跌在地上。

  " 怎么啦?" 小安疼得直呼痛。

  美俐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胡俊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挡在她面前。"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胡俊良冷冷一笑,手用力住她的臂:" 来拿我的代价。" " 小安!快跑!" 小安被眼前的情势给吓呆了,楞在当场,眼睁睁地看着那陌生的男人一把拖起美俐往外走。" 美……美……" " 快跑!快点去报警!"美俐挣扎着尖叫。

  " 报啊!赶紧去报警,如此一来方老头就死定了,省得浪费开刀费,也省得我亲自动手。" " 你这个卑鄙小人!" 美俐气急败坏地大吼,对着还在楼上站不起身的小安大叫:" 小安!去找美俐!快到医院去找美俐……" 门碰地一声关上,接着车子发动的声音传来。

  小安浑身直抖,定在那儿足足五分钟之久,才瞪着饱受惊吓的双眼,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美俐……美……美俐被绑架了……美俐被绑架了!" 她得赶紧到医院去通知美——不,通知掌珠!说有个男人,有个原本要绑架掌珠的男人却绑走了掌——不是,该死的!怎么全都乱了套了!

  小安拔腿狂奔,脑袋里光是" 美俐" 、" 掌珠" ," 掌珠" 、" 美俐" ,已经先打起架来。

  第9 章

  他并不是很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了解眼前所发生的事,但是当他站在加护病房外的长廊尽头,看着另一端仅有一面之缘的胖胖少女时,他心中的确有种异样的感觉。

  方学刚沉默地立在那里,眼光不时飘向那少女,他隐约记得那少女似乎姓宋,当时也住在这间医院里,车祸之后不寻常的疯狂反叛——对了,就是反叛,那种异于常人的叛逆眼神经常出现在过去的掌珠身上,但是车祸之后的掌珠却没有过那种眼神,所有的恨意与叛逆在车祸后便从掌珠身上消失了,而他现在却在那少女身上再度看到那眼神……

  那少女和过去的掌珠奇异的相似。外貌上虽然丝毫不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像,而且真的像极了。

  为什么那少女会出现在这里?当然加护病房里住的不只是方运生,还有其他病患,但是事情真的那么巧?难道先前在急诊室的临时手术室中也有那少女的亲人?更何况他清楚的听到那少女喊的是" 爸爸" ,她和掌珠似乎又很熟……

  他不禁蹙起眉,心中有什么东西证渐渐成型,彷佛可以在迷雾中见到一丝曙光,但却又那么模糊不清……

  " 学刚。" 方学刚一震,辛芷已经走到他身边。" 你又来干什么?" 他阴沉的声音让辛芷不由得轻轻瑟缩一下。

  方学刚转个身离开走廊,辛芷立刻跟上去。" 请你听我说几句话好吗?只要一下子就好了。" " 我什么话也不想听你说,趁我还没失去理智之前,你最好赶快离开我的视线。" 他的话深深的刺痛了辛芷的心,她几乎无法承受这么痛楚的感觉,但她知道,这是她罪有应得,这是她咎由自取,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辛芷深吸一口气,颤巍巍地笑了笑。" 我知道现在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我也没敢奢望你会原谅我,但是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今天下午胡俊良来找过我。" 这句话成功地吸引了方学刚的注意力,他果然停下脚步。

  辛茁立刻走到他跟前:" 他要我和他一起合作,还说了一大堆很奇怪的话。" " 什么奇怪的话?" " 事实上我搞不太清楚他的意思。" 辛芷勉强一笑。"总之是一些关于大小姐的事情……" " 掌珠的事情?" 方学刚的两道浓眉深深纠结在一起,眼神终于移到她脸上。" 你最好说清楚。" 辛芷想了想。" 大约就是些有点疯狂的话,他说他认为车祸后的掌珠不是真正的掌珠……他认为在掌珠身体里的灵魂其实不是掌珠……" 方学刚的眉蹙得更紧了。怎么连胡俊良的想法也和他一样——事实上,在辛芷说出这些话之前他也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情形,只是当她说出来之后才发现,他们的想法竟然不谋而合。

  " 学刚,胡俊良他病了,他根本失去理智,他希望我和他联手一起除掉掌珠,可是我没有答应!" 辛芷急急说道,只希望他可以明白自己的心意。" 我知道我错得已经够离谱了……" 方学刚无言地看着辛芷,这才发现她有多憔悴。一个荒诞的错误,让所有的人全都伤痕累累,这笔帐真要算,也只能说是大家都有错,再怎么计较,算盘还是归不了零。他只能叹口气:"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辛芷抬起眼,眼里泪光晶莹。" 就为了这个。" 她惨惨一笑,笑里无限凄楚,却也有一份坦然。" 就为了再见面的时候,我可以这样光明正大的看你一眼……" " 辛芷……" 她转过身,不愿他再看见自己的狼狈样。" 胡俊良说的好,我是个失败的反派,根得不够光明磊落,爱也爱得畏畏缩缩,我这个人,连当个厚颜无耻的反派也干不来。" 她说着,提起沉重的步伐开始往前走。

  " 辛芷。" 方学刚叹口气,终究还是追上来。" 你还好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 不……不用了。" 辛芷勉强微笑。" 知道你起码愿意为我保持一点绅士风度,我已经很开心了。" " 别这么说。" 学刚摇摇头," 你值得好好对待,只是……只是我们没那个缘分。" 辛芷抬起眼睛," 你……真的爱她?" 方学刚没有回答问颧。不是他没有答案,而是那答案只会留在他的心里,这一生,他不会对任何人承认。

  辛芷无言地笑了笑。她理解那个表情,他们能互相交换一个心领神会的目光,其余的也无需多说了。

  " 谢谢你来通知我。" " 不,我只是为了我自己的良心。" 辛芷转身。" 别送了,我们互道珍重吧。" 看着辛芷渐行渐远的步伐,方学刚能轻轻地开口:" 保重。" 就这样为八年的相处划下句点。他们心里都有点偶怅,但是他们交会的时刻已经过去,未来只会是两条水不再见的平行线。这就叫缘分,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互相碰触的发出火花,而后熄灭,而后分别。

  走出医院的蓝,脚步轻快了许多。雨后的台北,似乎连空气也清新起来。

  抬眼看着那蔚蓝的天际,深吸一口台北难得的新鲜空气,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自由——禁锢着她长达八年的爱情牢笼已经消失了,她庆幸自己还没忘记飞翔的方法。

  她对着遥远的天际微微一笑,知道自己将会有一段美丽的旅程,平行线往前奔驰,永不能回头地奔向下一个光华交会的地点。

  再见了台北。

  保重了,她挚爱八年的学刚。

  感谢上帝,她终于获得了真卫的自由。

  辛芷带着那欢欣与些许不舍的离愁,轻快地踏上了自己的旅程,随手拦了辆计程车,车子停止的同时,一名满脸雀斑的少女神色惊惶地打开车门冲了下来。

  " 喂!你还没付钱呢!喂!" 计程车司机火大地吼着。" 喂!你想坐霸王车啊!" " 算了。" 辛芷对司机笑了笑安抚他:" 别生气,我来替她付钱吧,这么急,说不定真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呢。" 计程车司机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表情有些悻悻然。" 拷!这年头,什么人都有!" 辛芷却仍是一副不以为件的笑容。" 开车吧。" 计程车扬长而去,而那满脸雀斑的少女王冲进医院的确是件攸关生死的大事。

  ### 送走了辛芷,天也快黑了。方学刚再度镀到加护病房外,里面的父亲还没清醒,而他的母亲也依然紧紧地陪伴在他身旁,一直坐在等待室里的周嫂已经累得睡着了。他看看表,才发现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掌珠回家去收拾东西已经去了三个钟头,没道理弄到现在回不来。他用手机打了通电话,响了十几声却没人接听,他开始有些担心,只好径轻摇醒周嫂:" 周嫂。" 周嫂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看是他,连忙坐直了身子。" 少爷,是不是老爷醒了?" "还没有,不过掌珠己经回去好久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有点担心……" " 大小姐还没回来?周嫂一看表,自己也吓了一跳。" 已经这么久了?" 方学刚的耳畔响起辛芷所说的话,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该不会真的发生什么意外吧?

  " 我现在赶快回去,顺便替老爷太太弄点吃的来。" 周嫂立刻起身。

  " 不,不用。" 方学刚摇头。" 你留下来陪我妈,晚一点再出去买些东西回来给她吃,我自己回去看看。" 周嫂忧心地往病房里探头。" 可是老爷太太一定吃不惯这里的东西的……" 方学刚安抚地拍拍她。" 别傻了,现在谁还有心情吃东西?我要你留下来,帮我照顾我妈妈,她的身体也不太好……" " 我知道,我知道。" 周嫂想起掌珠,又匆匆忙忙把他往外推。" 你快点回去看看大小姐吧,现在她可不能出事,要不然……哎,你快去,快去!" 方学刚回头再看一眼,随即迈开步伐走出医院长廊。他才刚走出长廊,便看见中午陪着那宋姓少女来的另一个满脸雀斑的少女正与他匆匆擦身而过,神色惊惶失措。原本这件事和他是无关的,但是直觉却让他停下脚步,甚至开始往回走。

  " 美俐!美俐!" 小安气急败坏地喊,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向一直坐在长廊上的两个人。" 不好了,美俐她……她……" 掌珠悚然惊醒过来,原本她好不容易才合上眼睛,可是一呀小安的声音她便猛然睁眼。发生什么事了?" 小安喘得快说不出话了!她恐俱地大睁着双眼,断断续续地:" 美俐她……她被一个莫名奇妙的男人……绑……绑架了!" 掌珠立刻跳起来,心不往下沉。" 你说什么?什么莫名奇妙的男人?你说清楚!" " 我怎——怎么说清楚!" 小安欲哭无泪地嚷道:" 我根本不认识他!我陪美俐回去收衣服,才收好要过来,那个男的莫名其妙献出现了!是美俐叫我来找你的!" 掌珠摇晃了一下,她身边的丁大风连忙扶住她。" 怎么啦?谁被绑架了?" 胡俊良!她万万没想到那家伙居然真的那么大胆!" 该死的家伙!他到底想干什么?!" " 哎呀!现在不是去猜他想干什么的时候了啦!还是快点想想他会把美……" 小安连忙住口,丁大风傻呼呼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 怎么不说下去?" " 要命!你叫我怎么说嘛!总之一定要快点找到她!而且那个男人说要报警就报警好了!反正他不怕!他还说该怕的是我们,如果……" 小安的眼睛看向病房。" 如果我们不担心你父亲的病的话。" " 去*** !他根本是趁火打劫!早料到我们不敢报警!" 掌珠气得破口大骂,脑袋里同时也快速地转动——胡俊良到底会把美俐绑到哪里去?他的目的不过是要钱,可是现在到哪里去弄钱给他?!

  " 美俐,美俐,现在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嘛!?" 小安急得报泪都快掉下来了,六神无主地只能拼命追问。

  " 你不要吵啦,让我好好想一想嘛。" 丁大风在一旁已经完全弄昏头了,怎么她们的话那么难以理解?美俐不就在这里吗?怎么小安又嚷壤着什么美俐被绑票了的糊涂话?

  看美俐那种聚精会神的样子,他不敢打扰她,只好拉着小安走到一旁。" 小安,到底怎么回事?你刚刚说的美俐是谁?我怎么全都听不懂?" 小安张开口,半晌,又沮丧地垂头。" 我都不懂,你又怎么会懂?" 丁大风还想追问,掌珠却已经有了决定,她转身,稳稳地对他们开口:" 你们先回去吧,剩下来的事我自己处理就可以了。" " 这怎么可以!" 小安立刻反对。" 那个人是个疯子耶!我不会让你自己去对付他!要去我们一起去!" " 小安,你不要乱来好不好?" 掌珠严厉地蹬了她一眼。" 这件事只有我可以解决,你们谁也帮下上忙的。" " 连我也帮不上忙吗?" 丁大风看着她。

  掌珠抬起头,心里涌出一股柔情,她无言地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上他的唇。

  丁大风楞了一下,但他很快抱住她,同时用力回吻。直到两人都有些气短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掌珠无言地笑了笑,双眼亮出奇异的光芒。" 大风,你要记住你说的话。"丁大风楞楞地看着她,还未自那热吻中清醒过来。

  方掌珠轻轻地碰碰他的唇瓣,静静地凝视了他好半晌,终于转身飞奔了出去。

  " 美俐!" 丁大风着急地喊了起来,想追上去,小安却拉住他。

  " 别去,你去反而会坏事的。" 丁大风甩下开小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他沮丧地站在那里,心底有股不祥的预感直涌上心头。" 为什么不让我去呢?" 他喃喃自语地对着已没有美俐的长廊,仿佛失去了什么似的不安起来。

  " 你去了也没有用的。" 小安只能这样回答。

  " 可是……可是我觉得好像我不去就会失去她……" 丁大风越想越不对,他震动一下,转身还是追了出去。" 我不能失去她!美俐!" " 大风哥!丁大风!" 小安气急败坏地追了上来。" 别去!你根本不知道你失去的是什么!你这个笨蛋!丁大风!" " 台风动态最新报导:根据中央气象台气象图显示,中度台风韦恩将于今天上登陆台湾,韦恩台风是台湾本年度所遭遇的第一个台风,预计将在今明两天对台湾北部及东北部造成重大影响,请山区及北部、东部沿海的民众特别注意,以下是关于台风的详细新闻……" 汽车在山区里左转右转,走的都是些羊肠小道,颠簸的路面晃得她头昏脑胀,连路标也没办法细看。胡俊良一路上的沉默有些令人意外,他甚至没多看她一眼,只专注在开车,以及他自己的思考世界里。

  美俐起先还小心翼翼地防着他有什么不良举动,到后来实在太累,一阵阵晕车的心已经教她招架不住,根本没有余力再去注意他的动向。

  "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美俐虚弱地开口。

  胡俊良不理她,逞自开着车子,路越走越窄,人烟越来越稀少,到最后,整条路竟然只剩下他们这部车子。

  " 快停车!我真的要吐了!" 她抱着胃,觉得整个内脏都翻天复地地绞痛了起来。

  车子在一片勉强称得上空旷的小草地上猛然煞车,美俐立刻推开车门,冲出去大吐特吐起来。

  胡俊良也下了车。他燃起一支烟,茫然地注视着前方,倚在车子上的影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她好不容易把三天前吃的东西全吐得一干二净之后人也虚脱了,只能跌坐在草地上不住地喘息,抱着扭绞在一起的胃,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 有一天晚上,我们去买了二十支强力手电筒,又在顶楼升了个大营火,然后你带着我飞车到这里来,那天天气很好,星星不太多,月亮也不太亮,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在这个山顶上真的可以看到你家。" 美俐喘息着抬起眼睛,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意,他总不会专程把她绑来,就为了说这些话吧?

  " 后来想想,我大概就是在那时侯爱上你的。" 胡俊良轻哼了一声,不知是笑,还是感叹。" 那也是我最大的错误吧,一个好的猎人是不该爱上自己的猎物的,而你,还是你最厉害,不动一兵一卒,没花半颗子弹就轻易掳获我的心了。" " 你现在说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 美俐虚弱地问,几乎连抬头的气力都快没有了。

  " 不是你说的吗?你说要找一个台风天到这个地方来看一看,还说台风前夕的天空最美,我是替你完成心愿啊。" 她再也撑不住地躺在地上,睁开眼却看到那一片纯净的天空。

  她不禁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他说得对,她从来没想过可以看到这样美的天空。

  万里无云——连云屑,一点点云屑也看不见。那天空一片亮晃晃的蔚蓝,那种蓝根本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形容,也没有任何颜色足以比拟。

  没有风。

  她上方的绿树枝丫朝天空展开飞翔的姿态,在那一片纯净的蔚蓝中,那近乎透明的蓝色里。几乎可以看到上帝神圣的殿堂。

  " 真的很美吧?" " 是很美,美得近乎不真实……" " 你不觉得这天空就像你吗?美得近乎不真实,美得近乎狂暴,再怎么准确的气象也不能预测出你的下一步行动,而我就是被你那种无法预测的美所吸引。变幻莫测,有时彷佛就拥在怀中,却发现其实你远得可以。有时似乎遥不可及,下一刻却又发现你正微笑地凝视我的双眼。" 胡俊良惨笑一声。" 老天,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像是你玩弄于股掌间的一只木偶。" 美俐看着他,他脸上的表情随着声音的起伏转折而变化着,彷佛真的再一次经历了他与掌珠之间那一段爱恨交加的日子。

  从他脸上,她看到爱、痛苦、折磨与挣扎。

  跟前的男人悲惨得无法掌握自已的人生及喜乐,只能随着所爱摇摆着他的心智。

  美俐忘了自己的不适,坐直了身子轻轻开口:" 别这样……" 胡俊良仍不看她,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话:" 其实我有很多机会可以卷款潜逃,逃到天涯海角,舒舒服服的过我的下半子,但是我没有。我一直在问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我没有呢?为什么我还是苦苦留在你身近,受尽你的糟蹋折磨,到头来还弄得一无所有。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我到底是发了什么神经病了。" " 是因为爱吧……" 美俐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是因为爱而改变了你……" " 你给我住口!他突然气得暴跳如雷,冲到她面前用力揪住她头发,将她的头猛地往后仰。" 你根本不相信爱!方掌珠只相信恨!爱在方掌珠的眼里只是狗屁!你根本不是方掌珠!" 他说的话在美俐心里扔下一枚炸弹!

  天啊,她真的懂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胡俊良,他竟然是为了掌珠才学会去恨的!

  因为他相信掌珠彻头彻尾只有恨。

  因为他相信要和掌珠在一起的方式也只有恨。

  惟有深切的恨意才能将他和掌珠密不可分的连结在一起,只有共同的恨意与敌人才能让他和掌珠产生同样的目标,也只有共同的目标能让他光明证大与掌珠成为同一联盟阵线,为了这一点,他开始恨——恨透了掌珠所恨的一切,也恨透了任何阻拦他的恨的人。

  " 你、根、本、不、是、方、掌、珠!" 胡俊良咬牙切齿地怒视着她。" 是你把掌珠从我身边抢走的!如果不是你,一切都会不一样!掌珠还会待在我的身边!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美俐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她被他的怒意和痛苦给吓呆了!如果他要的真的只是单纯的金钱那还好解决,但他不是。他要的是方掌珠,一个和过去一模一样愤世嫉俗的方掌珠,而那是不可能的。

  就算她现在能立刻和掌珠互换身分,掌珠也已经不是过去的掌珠了,因为掌珠学会了爱,但这对胡俊良来说是多么可怕的消息。

  他赌上了他的一切去学会恨,把自己改造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反派,然后有一天," 恨" 却消逝了,噗地一声蒸发在空气中,由着他上天下海也找不到了。其他人可以欢天喜地地白首大团圆,而他这个大反派却下了十八层地狱——只因为爱。

  想到这里,美俐不禁为他心疼起来……

  " 不许你这样看我!" 胡俊良疯了似的掌掴她的脸。那力气之大,打得她眼冒金星,唇角流下血丝。" 你给我起来!" 他愤怒地拖着上了车。" 我要你把掌珠还给我!我知道掌珠还在!只要杀了你这个冒牌货她就会出现的!我知道!" 美俐呻吟着被他拖上车,扔在椅背上,她四周的景物开始快速地旋转起来——那不是因为她头晕,而是山上刮起了第一阵风。

  台风带着它无比的威力一步一步逼近了。

  在胡俊良砰地摔上车门之后,雨水夹杂着台风的呼啸声披天泼地地落了下来。

  ### 穿过社区警卫的视线进入方家的别墅并不难,难的是在几个月后再进入这个" 家".掌珠在客厅里呆站了一会儿,脑海里索绕着过去那些岁月里,在这个地方所发生的种种冲突对立。

  她不只一次在这里尖叫、怒骂,怨恨地注视着这个家里的一切,每个人、每件事物都让她生气。忿怒,她完全不能阻止自己的恨意,完全不能阻止自己在这里所造成的伤害与痛苦……

  掌珠往楼上走,二楼的地板上散落着她父亲的换洗衣物,她蹲下来一件一件捡起来,心里有种恐惧渐渐形成——如果这一生她再也见不到她的父亲,如果这辈子都失去她的父亲呢!

  她真的不在乎?真的可以释怀吗?

  " 你到底是谁?" 掌珠猛然抬头,方学刚就站在楼下看着她。

  她跳起来冲进自己的房间,用力关上门。方学刚立刻冲上楼,在门口敲门吼道:" 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谁?!" " 你管不着!" 掌珠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翻找起来。" 走开!" 学刚真的有点生气了!他用力地敲着房门吼:" 开门!要不然我打电话报警!你非法侵入民宅,光是这条罪就有你受的!开门!" " 我非法侵入民宅?哼哼,方学刚,用用你的大脑!到底是谁侵入民宅?该死的!到底放在什么鬼地方去了?" 她在里面诅咒。

  而他记得这诅咒。事实已经很清楚了,但那是怎么发生的?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

  " 找到了!" 话方落,房门霍然打开,里面的少女站在他面前,冷冷地注视着他。" 让开。" 他不知道怎么反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你……你是掌珠?" 方掌珠用力推开他。" 我叫你让开。" " 等一下," 方学刚猛然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 放手啊!" 她使劲挣扎,就在拉拉扯扯之间,一把枪掉在原木地板上发生巨大的声响。

  两个人都楞了一下,方学刚的动作很快,当下捡起那把枪。" 老天!你哪里弄来这种东西?" " 你干什么!?还给我!" 掌珠气急败坏地冲上去想把枪抢回来。" 还给我!" " 不行!" 方学刚将枪拿高,以她现在的高度根本别想拿到。掌珠忿怒地对着他吼:" 你这个混蛋!还给我!" " 绝不!" " 你到底想不想去救美俐?!" 方学刚楞了一下,原来这几个月来他所爱上的女子名叫美俐!呵,这倒是个很适合她的名字——娇美而伶俐。

  " 要是想的话就把枪还给我!" " 你想用这个去救她?你知不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你这个笨蛋!" " 杀人要偿命吗?呵,什么时候有这条法律我怎么不知道?" 掌珠怨恨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那你们杀死我妈妈为什么没事?为什么没人给她偿命!" " 住口!" 方学刚再也受不了地一巴掌掴在她脸上。

  啪地一声,清脆的声响让他们都傻住了!

  掌珠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出手打她。这些年不管她闹得多厉害,她都没打过她,也没人敢打她,而他现在居然——她气疯了!狂扑上去又踢又打地大吼:" 你这个混蛋!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去死啦!踢死你!" " 够了!" 方学刚硬是推开她,怒火中烧地吼:" 再上来我真的对你不客气了!你这泼妇!这些年我忍受你忍得还不够吗?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 " 什么忍受?你根本就是心虚!你们都一样!要不是因为心虚,你们会由着我胡闹吗?鬼才相信!" " 那不是心虚!那是疼借、同情、怜悯、那是爱!你这个白痴!那是因为我们全都爱你、疼借你、同情你小小年纪便失去母亲!可是你呢?我们原本可以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可是全被你给破坏了!" 方学刚急败坏地吼道。

  " 幸福美满?呵,我是不是听错了?" 掌珠冷笑着注视他。" 你们还不够幸福?还不够美满吗?" 她一步一步逼近他。" 你们逼死我妈妈,侵入我家庭,霸占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而你现在居然还抱怨是我害你不够幸福?不够美满?" 方学刚不生气了,他静静地凝视她,眼神带着深深的悲哀。" 你真的这样认为?你真的认为我们侵入你的家庭、逼死你妈、霸占你的一切?" " 难道不是?你敢否认?!" 她拙拙逼人地问。

  " 我用不着否认,你喜欢这么想那就这么想吧,如果这会让你好过一点,我不会有意见。" 方学刚转身下楼。

  " 等□下!" 掌珠生气地赶上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没什么好说清楚的,你这样想已经十几年了,现在又何必改变?你喜欢自欺欺人,那就继续自欺欺人吧。" " 我自欺欺人?狗屁!我那时候已经十岁了!我有记忆!我能思考!你们干了些什么好事我全都一清二楚!你们别想骗我!" 方学刚冷地停住脚步,压抑着满腔怒气,沉声说着:" 对,那时候你已经有记忆、能思考了,我们骗不了你,所以,你只能自己骗自己不是吗?" " 不是这样的!" 她狂吼。

  他猛然转身,走到她面前。" 是,你一直在骗你自己,你妈妈是病死的,不是被任何人逼死的,你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可是你就是不肯承认,没错,我们的确有错,我和我母亲唯一的错是出现的时间不对。但是你知不知道?是你母亲去求我妈的,要不是她那样苦苦哀求,我们根本不会来!根本不会侵入你的家庭,根本不用霸占你的一切,也根本不用受你的气长达十多年!" " 不……事实不是这样的!" 掌珠哭着回吼:" 你胡说八道!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我记得很清楚!事情不是这样的……" 她哭着跌坐在楼梯上。

  方学刚无言地看了她一会儿,硬生生地咽口气,深深地吸口气平稳自己的心情,然后伸出他的手。" 掌珠……" 她抬起泪眼,方学刚那张略嫌刚正的脸有种奇异的柔和。十多年前他还是个清秀少年的时候,经常在她泣得不能自已时,在她面前伸出手。她从来没回应过那充满温情的手,而这次也不例外。

  掌珠跳起来,猛然夺走他手中的枪。

  " 掌珠!你要去哪里?掌珠!" 方学刚粹不及防,只能急急追上去。" 掌珠!回来!掌珠!" 她已冲进滂沱大雨之中,不久,大红色宝马跑车出现,在狂风骤雨间仿若一道红色闪电。

  第10章

  外头风狂雨骤,一波波强劲的风吹得连医院大楼都有点摇晃,方陈兰玉不知道已经在那里坐了多久了,她的手仍紧紧握住她丈夫的,但她的指尖其实早已麻痹失去了感觉,所以当他第一次轻握她的手时,她还没察觉到他的清醒,一直到方运生睁开眼睛。

  " 方运生!" 兰玉惊喜地轻唤,方运生登时回她一抹虚弱的微笑。" 方运生!你真的醒了?" 加护病房里值班的护士立刻走过来,仔细地看了心电图一会儿,又细心地测量了他的脉搏和血压之后,放心地朝兰玉微笑。" 方先生没事了,你这不可以放心的回去了吧!" " 不不不,再让我待一会儿。" 兰玉焦急地摇头," 我一定要陪在他的身边才会放心。" " 可是……" " 拜托你,反正都己经这么晚了,外面又是台风夜,我一样是走不了的,拜托你。" 护士小姐叹口气笑了笑。" 好吧好吧,你别急,我让你留下就是了,不过明天医生来之前你一定要走唷,要不然我可是会挨骂的。" 方陈兰玉用力点点头,感激地对着她笑。" 我知道,我不会为难你的。" " 那就好,你们聊吧,不过小声一点,其他的病人都睡了。" "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护士终于离开,兰玉在椅子上坐下来,忧心地注视他。" 怎么样?方运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 我很好……" 方运生微微的笑,轻地握了握她的手。" 你不用担心我,这点小毛病还要不了我的命。" 兰玉又是笑又是泪。" 幸好……我好担心……你不知道,你刚到医院的时候,样子……样子好吓人……" "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 方运生努方转头,想看看四周。" 掌珠……掌珠呢?她没来吗?" 她想起周嫂前不久对她说的话,掌珠下午就回去收拾他的衣物,却一直到傍晚都没回来,学刚回去找她,可是两个人都不见了。家里的电话没人接,学刚的移动电话又收不到讯号,周嫂担心极了。

  " 怎么了?" " 没什么。" 兰玉连忙摇头。" 没事,掌珠她刚刚才回去,台风来了,我叫学刚送她回去,明天再来看你,外面风大雨大的,不安全。" 方运生侧耳倾听,果然外面风雨交加,他点点头。" 那就好……我刚刚做了个梦,梦到掌珠她妈妈……她看起来好极了,一直问我掌珠的事情……" 他睁开眼睛,轻轻地笑了。" 我告诉她掌珠变好了,她好高兴……" " 方运生……" 方运生闭了闭眼睛,表情看来累极了。兰玉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温柔地开口:" 你累了,医生说你不可以太累,先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方运生听话地闭上眼睛,唇角犹然留着一抹笑容。" 掌珠她妈还笑我……她笑着说我真是好命,一辈子可以得到两个好女人的爱……" 他的手轻地握了握她的,安详而幸福地沉入睡眠之中。

  望着丈夫的手,方陈兰玉无言地咬唇,思绪又回到十多年前……

  其实她和方运生认识早在二十多年前,他们是小学同学,又住在同一个村子里,可以说是青梅竹马。

  初中毕业之后方运生到北部打天下,临走之前对她说: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娶你。

  她等了他三年。起初她父母也愿意她等,他们说方运生是个上进有为的年轻人,等他成功会接她去过好日子。起初方运生常常来信给她,有时候还会花很多钱打长途电话给她,每当村长的办公室用特大号的音量广播,要她去接电话的时候,她总是又羞又气,而那也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但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方运生的信越来越少,电话也不再打了,而她的父母自然也越来越失去耐心。终于有一天,她的阿爸坐在大厅里,笑吟吟地接待来自村尾、化得一脸红盏的媒人婆。

  没多久她就嫁人了,对象是村尾家里有五甲田地的阿雄,第二年便生了个儿子,过着既不幸福也无风浪的日子。

  谁知道就在她儿子出生不久,方运生竟然开着一辆小车子回来了下车上装满了聘礼。那天她一手抱着儿子,另一只手端着全家人的衣物,楞楞地看着方运生,两个人隔着竹篱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又过了一年,方运生也结婚了。他的新娘子穿着白纱礼服,白哲的皮肤和柔美的瓜子脸,让常年在田里、菜园里工作的兰玉自惭形秽。

  也在那一年,兰玉的丈夫阿雄把家里的田地全卖了,说要和方运生一样,到遍地黄金的台北去打天下。兰玉他们母子也跟着去了。不到半年,她又回到乡下,只有她一个人。她的丈夫阿雄到了台北不久便染上吃喝膘赌等种种恶习,几个月不到,已经把家产败个精光,债主天天上门讨债,他受不了,在某一天夜里偷走了兰玉的嫁妆俏俏的跑了。那一去便再也没有消息。

  而兰玉住在公公婆婆家里,他们埋怨都是兰玉不好,引来了方运生,要不然阿雄也不会鬼迷心窍想上台北去打天下;又埋怨兰玉的命不好,没一点帮夫运,连自己的丈夫也克得失了踪,说不定哪天连两个老的也会被活活克死。她只好搬回娘家,但公公婆婆三天两头上门想抱回孙儿,全村闹得鸡犬不宁。她没办法,只能抱着儿子坐火车再度离开家乡,一个人回到台北,找了个女工的工作,从此带着儿子相依为命的生活。那一年她的儿子不过三岁。

  原本她这一辈子也就这样过了,谁知道待了七年的工厂居然倒了,她只能另谋生路。学历不高,又带着儿子的她很难找到工作,过了半年没有收入的日子,她几乎要绝望了,好不容易才找一家成衣厂的工作,谁知道鬼使神差,那家成衣厂的老板居然是方运生。

  那时候方运生已经很不得了,拥有两间中型的工厂和一家贸易公司,手底下有好几百名工人,兰玉心想工厂那么大,人那么多,方运生这种大老板未必会注意到她;而且工作那么难找,学刚上小学了,处处都要用钱,她真的很需要那份工作,左思右想还是待了下来。

  前几年一切都很顺利,偶而她可以远远地看到方运生,他神采奕奕地巡视工厂,只是那么远远地看他一眼,她便感到心满意足。有时候方运生会带他的妻子和女儿一起到工厂来,看他们一家人那样幸福美满,她心里真的很为他感到高兴;偏偏有时她也会难过,想着如果当年她坚持要等方运生,那么如今不知会是什么光景?

  谁也没想到那一年的尾牙方运生会决定搭起大棚子办桌,原本他们都是分批过尾牙的,方运生来来回回赶场,当然没时间细看。可是那一年,方运生搭起大棚子,席开一百桌,跟所有的员工一起吃尾牙,空旷的场地塞进了一千多个人,起先也是无碍的,但是她那年却得了模范员工奖,她上台的那一刹那,方运生吃惊得说不山话来。

  那一年,学刚十五岁,她和方运生分离了漫长的十多年,人事全非。

  而兰玉轻叹口气,怎么时间会过得那么快?年少的时候,日子是一天一天的数;年轻的时候是一年一年的数;老了的时候,全是十年十年的数。

  呵,可不是嘛?一晃眼又是十几年过去了。当初方运生认出她之后,立刻带她回去见他的妻子,他是那样的磊落坦荡,倒显得她自己自私小家子气了。方运生的妻子阿珍热情地款待她,明知道她和方运生过去的那段情,阿珍却像是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光是脸上那温柔体贴的笑容就教她感动得落泪。

  尽管方运生夫妇对她那么好,她还是不希望打扰他们的生活。过去终究是过去了,各人有各人的天命,半点也强求不来的,谁知道造化却总是弄人。

  阿珍病了,而且病情恶化极快,他们都没有想到会那么快。短短几个月,病魔无情地自方运生手中夺走他的妻子;也在同一天,他的初恋情人陈兰玉,带着她十五岁的儿子住进了他的家。

  ### 在他们住进家之前,他已见过掌珠的母亲很多次,有候她会带着掌珠一起出现,那时候的掌珠不过八、九岁,脸上老是挂着调皮捣蛋的笑容。有一阵子掌珠的母亲出现的次数很频繁,而且只要她一出现,她妈妈就与她一起进房,把他留在客厅。她们以为关上门便关上一切,可是事实上那扇薄薄的木板门又能阻隔得了什么呢?

  掌珠的母亲说不了两句话便开始哭了,她反反复复地说着几句话,而他的母亲却总是一言不发。掌珠的妈妈一直说:我活不了多久了,连医生都这么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原本死也没什么好怕的,我这辈子过得很幸福,真的没什么遗憾,唯一放不下的只是方运生他们父女。兰玉,我死了之后,求你代我照顾他们。" 他的母亲只是不说一句话,而掌珠的母亲越来越憔悴,来的次数渐渐少了。终于最后一天,掌珠的母亲说:" 兰玉,你真的忍心不答应我吗?我就快死了,你真要教我死不瞑目。死不安心吗?" 那天,他的母亲到底答应没有他没听到,想必是答应了,因为过没几天,他母亲便收拾了行李,带着他搬进家。

  其实他很高兴可以搬进方家,掌珠的母亲是个好女人,她总是温柔地对着他笑,轻轻地问:" 方学刚,你想不想有个妹?" 、" 学刚,掌珠很皮的,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唷。" 他有点害羞地微笑回应。他喜欢掌珠当他的妹妹,也喜欢可以和阿姨住在一起。当然方伯伯人是严肃了一点,但是从他看妈妈的眼神,他知道方伯伯会好好照顾他母亲。他母亲真的太辛苦了,不只一次,他看到母亲在昏黄的灯光下,挤着眼睛做家庭代工,那憔悴的模样教他又心疼又难受。小学毕业他已经想出去工作似减轻母亲的负担,但是母亲却怎么也不肯。有一次她很生气地对他说:" 你希望我们一辈子都过这种苦日子吗?如果你不继续念书,将来就会和你妈一样,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的。" 这些话,他上国中的时候又听了一次。

  搬进方家,他妈妈可以不再那么辛苦的工作,他也可以好好念书,只是没想到……没想到搬过去之后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有时他甚至会想,那可能是他们这一生最悲惨错误的一个决定。

  前面的掌珠的车子飞也似的在山路上奔驰,她真的是不要命!方学刚努力想跟上她的速度,车子却好几次在大风大雨中打滑,险象环生。幸好掌珠似乎有意要他跟上来,每次他跟不上的时候,她的速度便会减慢一些,等他跟上来时再加速。

  他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到什么地方,只是山路越来越窄,路况也越来越险恶,山上隔几百公尺才有一盏小路灯,偏偏台风一来立刻停电,他们根本是在摸黑开车。

  前面的掌珠对这地方似乎很熟悉,开车毫不迟疑,完全知道自己要到什么地方。

  掌珠是知道胡俊良的藏身之处吧?

  方学刚认真地开着车,脑中却想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情况。

  掌珠和宋美俐不知道为什么竟在那场车祸中互换了灵魂,这解释了车祸后的掌珠为什么会在性格上有了那么大的转变,完全判若两人。他一直有这样的怀疑,但他只听说过" 借尸还魂" ,却没听过有互换灵魂这件事。更何况借尸还魂已够匪夷所思," 互换灵魂" 简直就更令人难以理解。

  只是现在理不理解已经无关紧要了,事实是,他面前其实想到自己所爱的不是自己的妹妹还真的让他有松了口气的感觉。不管方运生如何期望,他绝不能娶掌珠。只是当爱情与亲情相互冲突时,他内心的挣扎可想而知。现在终于知道了真相,他的压力与矛盾顿时减低。

  他一点也不怀疑自己所爱的是掌珠的人还是美俐的灵魂,如果他会被掌珠的外貌所迷惑,那么早在十年前便该发生,也用不着等到现在了。

  前方的车子猛然煞住,学刚吓了一大跳,连忙跟着紧急煞车。泥泞不堪的山路太滑了,他的车子硬是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煞车痕才停住。他喘息地瞪着前面的车子,老天!他差点就要撞上去!

  掌珠早已经打开车门站在涝泊的大雨中等着他。方学刚深吸几口气,手还是有点不听话地抖着。

  " 你到底想不想救美俐?" 掌珠对着他吼。

  方学刚打开车门下车,实在不敢想像刚刚如果撞上去会有什么后果。" 老天!你真的疯了!万一我撞上你怎么办?你不想活了?" " 你没撞到啊。" 掌珠假笑两声。" 骂完了没有?准备好去救人了吗?" " 你怎么知道胡俊良躲在这里?" 方学刚打量着附近的环境,风雨实在太大了,山上的风势又特别强,五公尺外的景物已经完全看不到。谁会在台风天躲在这种地方?他知道胡俊良绑走了美俐,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并不很紧张,也许是因为知道了真相吧。更何况谁会忍心伤害美俐?胡俊良也明白事情的真相,他没有理由伤害她的。

  " 跟我走你就知道了。" 掌珠示意他跟在她身后,两个人下车不到五秒钟,身体已经全湿透了,又湿又冷让人直打哆嗦,走路都有困难,他真不知道要何救人。

  掌珠手里的手电筒光线微弱,只能照到脚底下的路况,对前方景物的分辨却毫无帮助。方学刚谨慎地跟在她身后,只能祈祷脚底下不要踩空,否则后果连想也别想了。

  好不容易连走带爬地经过大约十几分钟,掌珠终于在一间小屋子前五公尺停了下来。屋子里隐约发出微弱的火光,人影在风雨中晃动。

  方学刚停在那里,不太确定地注视着那屋子。风雨有越来越强的趋势,他们要再不进去,别说救人,连自救都有困难。

  " 喂。" 他低下眼睛,掌珠没好气地看着他。" 怎么样?" 掌珠咬着唇瞪他。" 你看到我样子没有?" 这算哪门子的问题?" 当然看到了。" " 你所爱的美俐就长这个样子,你还会爱她吗?" 方学刚楞了一下,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更没想到她现在居然也懂得关心别人了。他轻轻地笑了笑。" 当然会,你不会以为你老哥真的会爱上你吧?" " 哼哼,那最好,反正谁被你爱上谁倒楣。"掌珠别过头去,悄悄地上前爬了一公尺,学刚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她还想往前,方学刚却拉住她。

  " 枪呢?" "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枪?" " 把枪交给我,要不然你哪里也别想去。" 他的表情非常认真。

  掌珠火大地镀脚。" 你真该死。" 方学刚不为所动地瞪着她。" 给我。" 她无计可施,只好悻悻然将枪交到他手上。" 小心一点,别他发觉了。" " 知道了,快走吧。" 小木屋已在眼前,他们躲在屋外,悄悄地往里面探头。

  胡俊良真的在屋里,壁炉里的火花映得他的表情高深莫测,而掌珠——不,是美俐——美俐就瑟缩在角落里,她的脸打肿了。

  ### 她感得到他不会伤害她,今天的胡俊良很悲伤,但是他不会伤害她,只是她也想不出来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美俐瑟缩在屋角,外面的风雨一点也没有平息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强。

  壁炉里的炉火有气无力地燃烧着,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而他们已经没有柴火了,等火消失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她也不知道……

  " 我问你,你曾经想过和我在一起吗?" 他突然打破沉默问道。

  美俐不知道他问的是谁,是方掌珠?还是宋美俐?如果是宋美俐,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不。如果是方掌珠,那她根本没资格回答。

  胡俊良抬起眼晴,认真地看着她。" 回答我的问题。" "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美俐苦笑两声。

  " 想过,或者没想过?只有两个答案。" 看着胡俊良,火光下他的面孔突然显得清晰起来,她这才发现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从来没好好地看过他。

  在她心目中,胡俊良一直是有点苍白。带点邪恶气息,甚至卑鄙下流的男人,现在火光在他身上投入许多阴影,理论上应该会使他看起来更阴森,更可怕才对,但事实上她却不这么认为。

  仔细想想,他又做错了什么?掌珠和他原本就发生过关系,他对她所做的事原本就只是情侣之间的求爱行为。他怎么会知道她不是方掌珠?那天晚上的事确有点过分,可是那也是因为双方都没搞清楚状况才发生的啊。

  想到这里,美俐不由得叹口气——真要这样往下想,胡俊良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她也得负一部分的责任才行。

  " 我叫你回答我的问题!" 他没耐心地吼道。

  " 你不是叫我想吗?我正在想啊。" " 想快一点。" 美俐摇摇头,甩掉那些有点不愉快的想法,努力思考如果是掌珠,她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了解掌珠,她虽然外表放浪,但其实内心是执着的人,如果她对胡俊良没有感情,说什么也不可能和他发生关系……

  " 你到底想好了没有?这种问题那么难回答吗?" " 你不是说我根本不是掌珠吗?要我回答这个问题未免有点强人所难吧!" 胡俊良拒绝去思考这个问题。掌珠就是掌珠,他没理由想那些荒诞的情境,他还不至于真的疯了,他只是失去耐心,真的失去耐心了,他冲到她面前吼:" 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要和我在一起?" " 当然有!" 美俐同样吼着回答。

  这回答反而让胡俊良楞了一下。他怔怔地看着她。" 你……说的是真的?"" 哦……" 美俐证要开口,却看见胡俊良身后的窗子悄悄地打开了,火光中一条人影正在爬窗子,她惊讶得发不出声音。

  胡俊良意识到自己身后有人,猛然转身,那人已纵身一跃,两个人躺在地上扭打起来。

  木屋的门被猛然推开,另一条人影窜了进来。

  " 啊!" 美俐不由得尖叫起来。

  " 别叫!是我们!快来帮我把门关上!" 掌珠用力顶住门;可是外面风雨太强劲,她一个人根本关不上它。" 快啊!" 美俐这才跳起来,强劲的风雨从门外冲进来,夹杂着树枝、树叶;打在身上奇痛无比。壁炉里的人原本就微弱,再被风雨这么一吹,几乎要熄了,只剩下微弱的火光闪耀。

  好不容易关上门,她的衣服也湿透了,和掌珠一起气喘连连地靠在门上休息。

  而这边的胡俊良和方学刚却还打得难分难解;他们互相扭打,杀红了眼,根本不管外面的风雨有多大,一心只想要对方屈服在自己手下。

  " 你快想想办法啊!" 美俐焦急地叫道。

  " 想什么办法?他们打累了自然就会停下来的。" " 万一他们受了伤怎么办?" " 打架哪有不受伤的?" 美俐急得快哭了!突然,她瞥见地上有一把枪,于是立刻扑过去捡起它,发着抖把枪举高。" 住手!统统住手!要不然要开枪了!" 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立刻停止动作。

  方学刚讶异地看着美俐。" 这家伙这样对你,你还叫我住手?" " 别听他的!" 胡俊良悻悻然将他推到一旁。" 掌珠正想和我一起来,你管不着!" 美俐握着枪,双眼因恐俱而大睁着,她不断地发抖,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办!

  " 掌珠,把枪给我,我们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胡俊良发软了的声音朝她伸手。

  " 美俐!" 方学刚只焦急地叫了一声。

  美俐惊博地转头看掌珠,掌珠只能耸耸肩。" 他知道了。" 宋美俐惊恐地看着自己那张圆滚滚的胖脸……这么说他也已经知道自己的长相了?她转头看方学刚,他只微微一笑,笑容里包含了太多话语所无法表达的讯息。

  " 知道什么?" 胡俊良紧张地来回看着他们,他们所交换的眼睛和表情他不喜砍,一点都不喜。" 到底知道了什么?快点说!" " 你也该知道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地上坐着的胖女人突然看着他这样说道。" 我是喜欢过你,也真的想过和你在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 什么?!" 胡俊良像见了鬼一样看着她。" 你在跟我说话?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掌珠叹口气,苦笑两声。" 胡,你也知道我们不可能的不是吗?" " 不!我不知道!你这个丑八怪!我根本不认识你!" 他大叫,但是心里却有种恐怖的熟悉感。他当然认得那眼神,就是那叫他又爱又的眼神令他一直待在这里,进退维谷,甘心等待。

  " 你当然知道,你也当然认识我,你只是不想承认,你只是不想承认我们早就完了。" " 不!" " 掌珠!" 美俐焦急地回头。" 别这样!" " 为什么不?" 掌珠却跳起来,对着胡俊良吼道:" 他早就该醒了!我不是他的梦。他的幸福,更不是值得他等待的对象,胡。" 她认真地凝视着他的眼晴。" 醒一醒吧!" 她吼。" 我曾经爱过你,但那已经过去了,你可以恨我,但是那不能改变事实。" " 住口!" " 掌珠!" " 事实是,在我出车祸之前我们就已经完了,你懂不懂?完了!" " 住口!掌珠住口!" 美俐大叫:" 你怎么这么残忍?你看不出来他已经受不了了吗?这个男人爱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 " 我当然知道他爱我!你以为我是那种冷血笨蛋?我当然知道!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才要分开!才要他清醒!如果他要的只是钱,那不就容易多了吗?问题是他要的不只是钱,还有我的爱。" 掌珠泪流满面地哭吼:" 可是那是我给不了的!那时我满心都是仇恨!如何给得了爱?" 胡俊良怔怔地看着她。听着她,却怎么也不肯相信自己所听所见。他喘息着,脸色越来越青,然后他狂吼一声:"不!" 整个人扑向美俐手中的枪——砰!

  尖叫声起,外面狂风肆虐,淹没了他们的尖叫。

  一阵奇异的狂风袭来,在他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屋顶砰地被抛开,小木屋顿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 掌珠……" " 美俐……" 四面八方的墙壁朝他们倒来,他们根本躲无可躲,在失去意识之前只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轰地,四周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

  尾声

  " 美俐……你叫宋美俐吗?你没事了……"" "掌珠……" 完了……她心想,事情还是没有改变,不管她昏倒几次,被车子撞几次,被小木屋压了几次——天啊!

  她猛然从床上跳起来大喊:" 人是我杀的!和掌珠没有关系!不!和美俐没有关系!" " 你作恶梦啦?" 林妈妈蹙着眉,关心地看着她。" 什么杀了人?什么美俐掌珠的?" " 啊?" 她楞楞地看着林妈妈妈,从她眼里反映出自己的影像……是她!真的是她了!

  美俐惊喜地碰碰自己的脸,还是那么胖,那么圆,天啊!她变回来了!她真的变回来了!老天!她从来没这么高兴过自己还是那么的胖。

  " 你没事吧?" " 我没事,我一点事都没有!" 美俐开心地大叫。" 我从来都没像现在这么好过。" 林妈妈忍不住笑了。" 傻孩子,你发什么神经啊?不到半年,又被车撞又被屋压的,也够倒楣了,亏你还笑得出来,都瘦一大圈了。" " 没关系,我还会再胖回来的。" 美俐兴奋地自病床上跳下来。" 其他人呢!其他人都到哪里去了?" " 谁啊?" " 和我一起在山上的人啊。" " 在隔壁——美俐!你伤还没好呢,美——" 她已经冲出去了,动作快得像一阵风似的。林妈妈笑着叹口气,看到她还能这么活泼真是让她太高兴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打上次美俐出车祸之后,每次看着她,老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现在可好了,心总算安了些……至于为什么,她也不想深究,反正回来了就好……她淡淡地笑了笑。

  回来了就好。

  美俐不知道她的想法,只笔直地往隔壁病房冲,冲进去一看,掌珠正半躺在病床上,医生和护士在一旁替她检查。

  掌珠见了她,轻轻地笑了笑。" 小胖妹,你终于睡醒了,猪头妹。" 美俐紧张地站在那里,结结巴巴地间:" 怎……怎么……样了?" " 什么怎么样?"" 他啊。" 她已经急出一身汗。

  " 谁啊?" 掌珠还故意逗她。

  " 就是他嘛。" 美俐冲到床边,可是碍于医生护士在场又不好明说,只能拼命瞪她。" 那个……那个胡啊。" " 哪个胡啊?" " 方掌珠!" 掌珠忍不住笑了起来,从棉被底下伸出手枪。" 你说这个!" " 哇!" 美俐吓得倒退一步。" 你……你……" 砰!

  美俐整个人跳一下!枪口竟然微微冒着烟,她中枪了!掌珠竟然对着她开枪!" 哇!好痛!" 眼泪都掉下来了。

  " 方小姐!" 掌珠笑得不可抑遏,医生和护士全都莫可奈何地瞪视着她。

  " 这是玩具枪?" 美俐抱着肚子呻吟。

  " 当然啦,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掌珠又好气又好笑地瞪她。" 你真以为我神通广大到可以去弄一把真枪?" " 哎,真受不了你,这东西我先保管了,省得你到处吓人。" 护士不由分说地收起那把拟真的BB枪,和医生一起出去了。" 别乱动,要不然多关你几天。" 掌珠朝他们的背影扮个鬼脸。" 恶。" 美俐还是不太相信地走到床。" 你带一把玩具枪去救我?" " 难道你希望我带把真的!" " 当然不是,可是……" 美俐手舞足蹈地说不出话来;从掌珠的表情,她知道自己的动作有多滑稽,只好放不手。" 算了,那他人呢?" " 走啦。"掌珠耸耸肩。" 那天早上警方我到我们的时候他就己经走了,我想也是他通知他们来救我们的。" 美俐沉默了一不。如果胡俊良真的还打算要伤害任何人,或者带走任何人,在那时候就可以采取行动。既然他没有,那也许表示他真的理解了吧。人在生死攸关的时候特别容易了解一些事情,也许昨天晚上的胡便是这样。

  " 你想什么!" 美俐看着她的样子耸耸肩。" 我还是觉得你对他太残忍了。" " 你啊……" " 掌珠?" 方学刚推开门走进来,手上还提着餐盒。" 我刚去看美俐……" 美俐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整个人从发根红到脚底。她呐呐地起身。" 我……呃……我先走了……" 方学刚刚走进门,而美俐与他擦身而过,眼晴直视地上,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掌珠又大笑起来,笑声几乎可以震动整座医院。

  方学刚饶富趣味地看着美俐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转身走到她的床边。" 这次她没和别人换什么东西吧?" " 应该没有……" 掌珠瞪大了眼晴看他。" 哇,原来你有幽默感嘛。天啊,你没和别人换什么东西吧?" 学刚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谢谢,那只是因为你太不了解我而已。" 掌珠惊奇地看着他,他在她的床畔坐下来,开始打开餐盒。她瞪着他,忍不住问:" 你不去追她吗?" 这次轮到方学刚笑了。

  他饱含深意地看了自己的妹子一眼,然后回答:" 追?那当然,只不过我要重头开始,这样你满意了吗?" 方掌珠开心地笑了起来。" 满意,岂止满意,简直是满意极了呢。" ### 两个月后,大学联考最后一天。

  考试完结的钟声响了起来,考场里有人欢呼,有人叹息,有人沉默,有人讨论;总之钟声是响起了,也终结了一场人生中必经的奋战。

  美俐走出考场,外面艳阳高照;不远处的树荫不有几条人影正在等她,她背着背包缓缓地走向他们。

  " 嗨,考得怎么样?" 美丽的方掌珠今天依旧明艳动人,从她身上发出来的光芒甚至比太阳还要夺目。

  美俐不发一语,炙热的阳光让她浑身是汗。

  " 怎么啦?考得不好吗?" 他们围在她的身边,关心地看着她,掌珠既紧张又努方地安慰:" 没关系啊,考得不好也没关系,我也考得糟糕透了,明年我们再一起来考好不好?" " 对嘛,对嘛,发生了那么多事,你根本没时间准备,再来一次一定会考好的!" 小安也焦急地安慰。

  " 我不要再来一次……" " 美俐……" 宋美俐总算抬起头,对他们露出一个和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 我想我应该考得上。" " 哗!你吓死人了你!" 掌珠大叫一声笑了起来。" 天啊!你居然也学会作弄人了你!" " 太好了!我替你们高兴!" 小安乐得大叫。" 恭福你们!不过留着晚上到林妈妈那里再庆祝吧,我店里有得忙呢,晚上见啦。" 她说着,蹦蹦跳跳地走了,脸上也有阳光一样美丽的笑容。

  " 哈,真好,看来个安店里的生意真的不错。" 掌珠看着小安活泼的身影,轻轻笑道。

  " 对啊,她最近忙得好快乐,还说可以把工厂的夜班也辞掉。" " 真的?"" 真的啊,顺子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又要开小吃店又要摆前面小文具摊,他们还想兼做精品生意呢,怎么忙得过来。" " 哇!真没想到他们真的搞起来了耶!" " 本来就是。小安念书不行,可是她在生意方面却很有一套,她的眼光好嘛,又说想找时间学英日文,将来可以自己去批货,少了中间一手,利润会提高很多喔。" " 哈,看来还是我最混。" 掌珠笑了笑。" 什么都不会,笨死了。" 美俐睨了她一眼。" 学嘛,你这么聪明,一定比我们更厉害。" " 真的?" "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们兴高采烈地聊着将来的可能性,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考场门口,也浑然忘了她们背后还跟着一个呆呆的男人。

  " 你待会想去哪里?" 掌珠停不脚步。

  她的脸又开始红了。

  掌珠笑了起来,连忙喊停:" 好了好了,别再脸红了,太阳这么大。你会中暑的。天啊!别红了!" 美俐满脸通红,汗珠从她额上渗出来。

  掌珠又好气又好笑地转身拖住丁大风的手。" 我们快离开这里吧,要不然她真的会变成一只虾子。" " 可是……" " 走吧。" 掌珠拉着丁大风的手往外冲,同时不忘朝她挥挥手:" 晚上林妈妈那里见;还有啊,别忘了爸爸明天出院,要一起去接他握。" " 知道了。" 美俐终于抬起头来回答,正好看到掌珠跳上她辆亮红色的宝马跑车,而丁大风还站在一旁看着她。

  她们出院之后她拒绝了大风替她补习,反而要求大风去替掌珠补习。丁大风很不情愿,但他终究还是答应了,也许他还不太明白事情的发展,可是她知道那不是问题。

  一个人之所以会爱上另一个人,为的若只是外表,那种爱未免人肤浅、太禁不起考验。一个人之所以会爱上另一个人,为的应该是对身上的某些特质。

  因为在对方身上能找到温柔。善长、热情或者是活泼大方。每个人身上那种独特的性格比外表更加明显,更加容易辨识,那是只有真的爱过的人才分辨得出来的。

  " 在想什么?" 美俐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方学刚已经站在她身边,手中撑着把花洋伞,那么高大一个人,手里却拿把有点好笑的小碎花伞,看起来让她又好笑又害羞,心底不由得泛起阵阵温柔微风。

  方学刚拿伞当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知道她怕热,这种细心体贴比什么都更让她感动。

  " 上车吧,我带你去海边走一走,吹吹海风轻松一下好吗?" 美俐红着脸,悄悄抬眼。" 那……公司怎么办?" 他笑了。" 没有我,公司一样可以运作,可是我没有你,可就运作不起来了。" " 胡说八道……" 美俐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方学刚笑着追上她的脚步。" 又脸红了,掌珠说得对,你真是全宇宙最会脸红的人了。" " 哼,你和掌珠感情好了之后,两个人越来越像了,都一样坏。" " 那是因为你好欺负。" " 我好欺负?" 美俐又好气又好笑地追着呵他痒。" 看看是谁好欺负!" 方学刚开心地笑了起来,在阳光下愉快地享受着快乐的幸福感……

  " 喂,干爹现在不逼你娶掌珠了吗!" 那天,在海边的夕阳下,美俐倚在他身边轻轻地问着。

  " 当然不会了。其实他只是希望掌珠可以停止和全家人作战,他心里想,如果我和掌珠之间有感情,那么便可以改变掌珠。爸爸内心是个很保守的男人,如果不是真的无计可施,他也不会有那种想法。现在掌珠已经不一样了,他又何必一定要哥哥娶自己的妹妹?更何况你早就是他另一个女儿了。有时候啊,连掌珠都嫉妒你比她更像方家的女儿呢。" 美俐温暖地笑了起来。

  月亮从海平面的另一端升了上来,皎洁的月光在海面上闪耀,像有无数的小精灵在上面径快地唱歌跳舞。

  美俐仰头接受月色轻柔的抚触,那感觉不知怎么的,竟然有点熟悉……

  " 哎呀,都这么晚了,我们还得赶回林妈妈家呢。" 方学刚一把拉起她。"快点,要不然又有人要大发雷霆了。" 美俐笑着回头再看一眼——那月,如同几个月前的月一般。

  美俐感激地笑了笑。谢谢,她在心里这么说着。

  而月。

  那月神回以她明媚的光芒,仿佛也在说着不客气。

  不客气。

  只要你们可以了解就好。

  月,轻轻地笑了。

  只要你们真的全都可以了解,那也就够了。

  祝你们幸福。

  录入

创建时间:2010-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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