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鱼的逃亡
沈亚
第1 章今天心血来潮,站在水族馆里布置得十分美丽的玻璃箱前,看着里面的鱼儿悠闲地游动;水族馆的老板微笑地替我介绍他的鱼儿们,说得那么仔细,如数家珍地,仿佛每一尾鱼儿都是他的孩子。
我痴傻地站在其中一个玻璃世界前,那尾黄金色的鱼——那尾美丽得令人不忍移开目光的黄金天使鱼。老板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情,他有些得意地说那是一尾十分温顺,十分十分惹人怜爱的金天使鱼,是他最爱的鱼儿之一。
价格并不便宜,但我仍是买下了它;将它带回我孤寂的家中,放在客厅,楞楞地,眷恋地看着它。
没来由的,它令我想起了她——优雅的身影,温柔的容颜,仿佛遗世独立的气质……决心给它我所有的爱恋,让它伴我渡过每个繁嚣过后的孤寂夜晚,只是不知道,我的天使鱼是否也会爱我?
一如我爱它?!
开着车,走在五点半的忠孝东路,天空下着霏霏细雨,小雨打在车顶上没有半点声音,只有流到车窗上,打在车子前的雨丝化成的水滴能提醒人它的存在。
车阵好长的一排,仿佛永远也不会改变颜色的灯号,仿佛永远也不会走到尽头的长路。感觉好烦!
好烦!
听着收音机里电台女主持人温柔沙哑的声音说着:路况十分拥挤,请各位驾驶朋友小心驾驶,千万不要心浮气躁——她有些气忿地关掉她的声音。她怎能坐在安适的电台前说这些话?假如让她坐在现在她的位置上的话,她大概不会再有那种温柔的声音了吧!
难怪有人说,住台北的女孩子是不能开车的,久而久之必会有损气质风度,这种路况令人疯狂。
阿俐宁死也不肯买车的决定是对的,至少,搭计程车听别人诅咒总比自己诅咒要来的好些。
很有些后悔为什么要答应钟司和他一起吃晚餐,明明知道这个时间开车会让人少掉十年的寿命。
古凯波叹口气,和阿俐在一起久了,真的彼此影响很严重,她居然也想大声诅咒了。
像阿俐一样,没有半丝顾忌地大声咒骂——为什么她总是做不到?
有些无奈地,放了卷录音带,男歌手饱含情感的声音传了出来,很是忧伤,说着他逝去的恋情。怎么连逝去的恋情也可以卖钱呢?
——想想好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也变得如此愤世嫉俗了?
车阵总算向前移动了一公尺,她轻轻踩着油门,有种想把车子丢下,自己飞奔而去的冲动——如果她这样做了,所有的人都会以为她疯了!
只有阿俐会鼓掌叫好。她是被压抑得太久了吗?
或者只是想得太多:真的想得太多,太多了吗?
阿俐总是半开玩笑地说她是个花瓶,她的公司只不过是花钱请她去当摆设的罢了。
刚开始,听到这种话心里很是不能平衡,可是年年和同学,同事们一起聚餐,听她们抱怨着公事太忙,压力太重这类的话时,她真的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她真的只是个花瓶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也满足于这种角色?
曾经那是她最痛恨的!
曾经那是她以为最不可能发生的!
可是现在她却已处在这个角色里,渐渐沉溺……七点正。
离约定的时间已过了半个钟头,尽管餐厅就在眼前,可是得再花个半个钟头找停车位,她知道七点半之前她是不可能到了。艰险并不焦急,除了和阿俐的约会迟到会另她焦急之外,其他的任何人她都不在意,因为没什么好在意的。
在经过这么多年,这么多的人之后,她知道自己有些什么,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该在意些什么——而她真恨自己知道这些!
好不容易才将车停好了,她在路上慢慢地走着,雨丝落在她的头发上,有种凄楚的美感,沉静的黑暗小巷,只有一盏绿绿的路灯孤寂地照着她。
想哭。
没来由的,竟有种流泪的冲动,站在路灯下,望着不远处餐厅的灯光,泪水单纯地落了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仿佛是被禁锢了多年似的——曾经,总是取消阿俐的善感,动不动就落泪,而今天,她是如此地脆弱,没有理由的,如此脆弱。
“好冷。”
蓦然抬头,一把伞已撑在头顶,挡去风雨——童天杰深邃的眸子出现在眼前,仿佛相似多年,仿佛洞悉一切似的:“时间快到了,陪我走进去?”
凯波楞楞地望着他,浑然不觉自己已冷得发颤。
他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肩上:“来吧!”
被催眠似的,随着他走向餐厅,直到坐到位置上,面对钟司讶异的眼光,她的脸才蓦然红了起来,记起自己身在何处——“怎么淋成这样?”
舞台声仍市空无一人,他还是进去了。
“外面正在下雨。”她脱下他的外套,垂眼平静地说道,怕被看出什么似的回避他的目光。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快八点了——”
“塞车。”
“还在生我的气?”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凯波抬起头,为了房俐华和郑烈的事,他们发生了好几次的争执,有时候她似乎是刻意无理取闹,但他的容忍力仍使她感到不可思议。
钟司是何等威风的人物,在商场上呼风唤雨无往不利,何曾待人如此低声下气?
而他待她却是如此毫无理性的包容。
“没有,没什么好生气的。”
他松了口气似的,微微笑了起来:“你好几天都不肯出来,我还以为你真的生气了呢。”
“我很忙。”这真是天大谎言,如果成天坐在办公室发呆也能算忙的话,那真正忙得喘不过气来的人不知要何以为生了,她有些自嘲地想着。
“怎么啦?”
舞台上的灯光暗了下来,她知道童天杰上场的时候到了,很奇怪,仿佛隐藏着什么似的,每次他上场,灯光总是一片神秘的昏暗。
很有些后悔刚刚竟没看清他的长相——“凯波?”
她回过神来,欢然地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呆了。”
“我已经替你叫了东西了,是你最喜爱吃的牛柳,让他们送上来好吗?”
刚到口边的抗议又吞回肚子里去,他只是很细心地记住她所说过的任何一句话罢了——不论真假。
有时她是如此憎恨他大男人主义的体贴。
“好。”
钟司仍是一径自信地微笑,仿佛早知道她的答案似的,找来侍者,低低地交待了几句。
童天杰孤桀的身影已出现在舞台上,磁石般的魔力吸引住她的目光——“郑烈已正式回到公司,等交接完了之后,我打算开家分公司自己做,他也同意,你觉得呢?”
“你喜欢就好了。”她心不在焉地回答,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舞台上的男人身上。
“到时候我会很需要你的,你过来帮帮我好吗?”
“好。”
“我不会让你太累的,你只要帮我排派行程表,陪陪客户吃饭,和你现在的工作性质不会有太大的差异,至于薪资,只要你开口,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回答着,舞台上的男人深情沧桑地唱着一首关于岁月,关于青春——“至于你老板那边我会去说的,你可以先休息一阵子,或——”她一震,猛然回过头来:“休息一阵子?”
“如果你想直接到我那里上班我也无所谓,我只是不想让你太累而已。”
“到你那里上班?”
钟司迷惑地望着她:“你刚刚不是回答了吗?我在说什么你全没听进去?”
凯波一楞,她真的完全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对不起——我——”他叹口气,无奈地笑笑:“我真的不知道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是吗?”她自嘲地笑笑:“那我以前是什么样子?我记得我一直是这个样子的。”
“是因为他吗?”
“谁?”
钟司将目光移到舞台上的男人身上:“童天杰。”
她一震,不太自然地笑了笑:“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那时我多心?你到这里来的次数如此之多,每次都是这个时间,你不是——”
“你到底在怀疑我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质问我这些?”她没有表情地望着我:“这算什么?你在吃什么醋?”
“我只是——”他望着她,突然之间气馁了。
对啊!他这又算什么?
他有什么资格来问她这些问题呢?
九十年代了,没有人真的有什么资格去约束他人,他们之间甚至连甜言蜜语都还说不出口。
几年的商场悍将,情场浪子的生涯并没有使他更了解这个世界,更了解女人,面对凯波,他突然词穷了。
凯波移开视线,食不知味,却十分认真地吃着送来的食物,代表这个话题已经结束。
她早已明白暴露自己的心,是注定要受伤的,她再也不会那么傻,那么愚蠢地承认任何事。
不管是不是会后悔。
“钟司?我没意见。”
“没意见?难得你会对谁完全没意见。”
房俐华耸耸肩,专注地打着她的电动玩具:“在你还没有意见之前我怎么能够有意见?”
凯波拉拉她的头发:“什么意思?”
“我们对彼此影响得太严重了啊!几年来只要我说不好的你都不要,做掉一堆男人了,我再有意见你嫁得出去才奇怪。”
“可是我很需要你的意见啊!”
“啊,死掉了!”她哀嚎一声:“都是你啦!”荧幕上的小人掉到陷阱里一命呜呼——阿俐索性关掉电脑转过身来,燃起一根烟:“好吧,好吧,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了,要怎么拷问随便你吧!”
凯波垂下眼,反而不知道到底要说些什么了。
“你和钟司才认识没多久,我和他也不比你熟,你真要问我觉得那个人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我对你的意见通常都很具有杀伤力,如果说得不对怎么办?”
“你觉得他和我很合适?”
阿俐想了一想,撇撇嘴又耸耸肩:“你觉得呢?”
“是我先问你的!”
“我知道是你先问我的,可是总要知道你心理怎么想啊!”
凯波无奈地叹口气:“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是很优秀,也许就是因为他太优秀了。”
“你怕你会制不住他?”
“我不了解他。”
她扮个鬼脸:“谁又真的了解谁来着?”
“那种感觉不一样!”
“你到底要我说什么你就只说嘛!要我给你一个理由好离开他,还是给你一个理由去爱他?”
“阿俐,我是跟你说真的!”
“我也是跟你说真的啊!在我看来,钟司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你们才刚开始,彼此凑还不了解,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能爱就爱,不能爱就分开嘛!现在烦恼这些你不觉得很多余吗?”
“我不想伤害他啊!”
阿俐叹口气,拍拍自己的额:“老天!你这也太那个了吧!你就这么肯定一定是你去伤害人家吗?你怎么知道他没有你就一定会去死的?你以为你是谁啊!”
凯波一楞,想了一想:“说得也是。”
“本来就是,我们都已经二十好几了,又不是十七,八情窦初开是小孩子,哪有谁不爱谁,谁就活不下去那回事?你别呆好不好?”
“可是——”古凯波烦恼地蹙起眉:“我很不喜欢别人一直说我男朋友一个交过一个,好像花蝴蝶一样成天飞来飞去,好像很——很——”“水性扬花?”
她无言地点点头。
房俐华瞪她一眼:“你是去诱惑谁了吗?那么多人要自己送上门来,死掉干你什么事?你又没答应过他们什么事,又没骗他们的钱,又没拐他们的色的,你对不起谁来着?
人和人在一起就在一起,不能在一起就分开啊!这是很正常的事,你这要是能叫水性扬花,那些真的骗过无数男人的女人不早该天打雷劈了!“”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别人不见得就这样想啊!“
“是!别人都是圣母玛利亚,都是能立贞节牌坊的烈女,就你浪荡!”
“拜托!”凯波又好气又好笑地叫了起来:“什么话!”
“中国话啊!”她满不在乎地吐口烟,慢条斯理地接下去:“你上不愧天下不愧地的,有什么好在乎的嘛!别人爱怎么想是他们的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潇洒一点吧!”
“事情要都像你讲的那么简单就好了。”她咕哝。
“意思是说我很单细胞就对了。”她斜睨她。
凯波侧着头想了想:“可以这么说。”
“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凯波笑了起来:“真怕了你了!任何事到你手上都好象没什么似的,偏偏真要扭曲起来你是比谁都想不开!”阿俐耸耸肩:“那要不怎么办?人嘛!偶尔也要均衡一下啊!
活得那么快乐会遭天妒!“”说了半天你什么也没告诉我。“
“天哪!你还真难缠!”
“都是你教导有方,我都是被你教坏的!”
“又是我,好事轮不到我,坏的都是我做的。”阿俐咕哝地抗议。
“你到底觉得怎么样嘛!”
“你真要我说?”
“当然。”
“好吧!”她伸了伸懒腰:“我觉得——”“如何?”凯波有些不安地望着她。
“先告诉我是不是有第二者?”
她一下子沉默下来。
“宾果。”阿俐呻吟地叫了一声:“我就说嘛!难怪你没事拿这种鬼问题来扭曲我,快招,是谁?”
凯波犹豫地考虑着。
“快从实招来,我可以考虑饶你不死,否则——发生什么惨绝人寰的事可别怪我没事先告诉你!”
“现在到底是谁在拷问谁?”她嚷了起来。
“没办法!谁叫你笨嘛!被我抓到小辫子你也只有认了!”阿俐笑嘻嘻地:“和我在一起这么多年还是治不了我,你只有怪你自己资质鲁钝了,怨不得别人!”
凯波瞪了她好半晌,终于认输地叹了口气:“认识你真是我的大不幸!”
“彼此彼此。废话少说,快点从实招来!”
她想了想:“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带你去的那家餐厅?”
“哪一家?”她茫然地问:“台北市有上千家餐厅,你说的是哪一家?”
“有现场演唱的那一——”
“童天杰。”
凯波讶异地睁大了眼:“你怎么知道?”
阿俐朝她扮了个鬼脸:“我又不是白痴,也不是瞎子,我不会自己看啊!那天跟你说什么话你都有一句没一句的,就算我告诉你,你家失火了,我猜你也不会甩我。”
“哪有那么严重!”
“就有那么严重。”阿俐叹口气:“你对歌声好的男人先天上就没有免疫力,真是够逊了!那家伙的确是个万人迷——至少以他的声音来说。”
凯波无言地把玩着打火机,干涩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原先只是很欣赏他,可是那天——那天我在餐厅门口淋雨,他过来替我撑伞,要我陪他走到餐厅,结果——”“结果你就阵亡了。”她咕哝。
“你觉得很好笑?”
阿俐虚假地扯扯自己的脸:“是!真是好笑极了,我要笑得出来才有鬼!”
“为什么?”凯波不解地望着她:“你甚至还不认识他。”
“我不必认识他就知道结果了,干嘛还去认识他。”
“我不懂。”
阿俐翻翻白眼:“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你是有自虐狂还是怎么样?没事老爱发这种神经。”
“为什么?”凯波无法理解地撑着头:“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是欣赏他的人还是他的声音?”
“我——不知道。”
“很好。”阿俐诅咒两声:“你连自己到底爱上人家哪一点都还不知道就已经对他投入感情了,那不是自己找死,要不然是什么?”
“我没有说爱上他啊!”她抗议。
“是!是!是!你只是欣赏他,欣赏到可以为了他把钟司做掉的程度而已。”
“阿俐!求求你不要混淆我的视听好不好?让你说得怪恐怖的。”
“谁混淆谁的视听啊!你说的话让我觉得恐怖哩,天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凯波猛力摇摇头:“不会的!你明知道我这个人很善变的,也许下一分钟我又忘得一干二净了!”
“说得善变是个天大的优点似的。”阿俐皱皱鼻子:“你还真是善变,善变到没事去跳同一个陷阱,善变到每次都爱上同一种人!”
“有那么糟糕吗?”
阿俐无言地再度点起一根烟,几乎是忧伤地:“我不知道,可是我希望没有。”
踏上舞台,不必放眼四周他也知道她没有来。
很多天了,一直没再见到那个女子;不知怎么地,总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仿佛少了什么似的,少了那双专注而忧郁的目光,连歌曲也很难唱出感情了。
从他开始站上舞台,有不少女人是为了他而专程来的,其中甚至有人明白地向他示爱,而他总是一笑置之;对那些,他应该是早就免疫了,可是不知怎么的,打从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存在,他变得每天都有所期待了。
那天在巷口见到她,惨淡的路灯下,细雨飘忽,而她的脸上挂着雨水和泪水——许久以来,他竟心动了!
不仅是心动,还有种令他震惊,令他害怕的——心痛!
为她心痛。想为她拭泪,想为她遮风挡雨的冲动那么莫名,那么锐不可挡地涌上心头,无可遏抑。
在钢琴上试了几个音——她仍然没有出现。
一直以为在经过这么多年,经过这么多的事之后,他是够冷静了。
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再有年少时的冲动和情愫,也一直以为将不会再有人令自己那么心动——那样心痛!
没什么知觉地,他开始唱歌了,完全失去了惯有的感情和技巧,几乎是有点索然无味。
怎么一个人的情绪会影响那么大呢?
怎么一个人会因为没见到想见的就失去了冷静,失去了专业态度呢?
这么多年来,他心如止水,只有在舞台上才能放心地将感情付出,也只有在舞台上,他才像个有血有肉的男人,可是现在,他却是一片空白。
多年前,他为了感情几乎放弃了一切,几乎在失去她的同时也失去了自己。曾发誓再也不会让自己再一次尝到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这个样子呢?
难道非得等到什么都没有,将自己完全交付给别人,然后被狠狠地刺伤之后他才会甘心?
他是如此地不畏死吗?
一曲终了,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他有些好笑的发现,自己曾最不屑职业歌手的冷淡,而他自己今天却变成一个职业歌手了。
服务生将几张点歌的字条传了上来,他索然无味地翻了翻——“唱得其烂无比,小心我要砸桌子了。”
龙飞凤舞的字迹他一认就知道是谁了,放眼望去她还坐在角落朝他举杯微笑。
邵天琪回来了。
他开心地笑了笑,很有些讶异地望着,表示无言的欢迎之意。
邵天琪是他的至交好友,多年来她带着旅行团东奔西跑像只永不知疲累的飞鹰一样,在地球的各个角落飞行着,大半年没见到她,现在她终于出现了。
天琪的个性十分爽朗,或许是在外面的世界走动惯了,她总是快乐的,潇洒的。仿佛没有任何事值得她挂心似的,心胸如此开阔的女子十分少见。
和天琪在一次音乐之旅中认识,当时他正在维也纳修习声乐,利用课余的时间打工当导游,而她带着一票年轻孩子到当地游学,就这样认识。八年下来,不管她在任何地方总不忘为他捎张明信片,二人的交情日益深厚,终于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
十分开心地,他唱了一个钟头的歌,下了舞台直接走向角落:“终于回来了。”
天琪风尘仆仆,看来有些憔悴,笑容却依然没变:“再不回来都快忘了自己的家在什么地方了。”
童天杰坐了下来,招来侍者叫了杯酒,很认真地审视着她:“你瘦了,过得不好吗?”
“南非的食物不合胃口。”她笑了笑,拉拉自己瘦了一圈的手臂:“正好可以减肥。”
“你再瘦下去就会被风吹走了。”他皱起眉,对待孩子似的:“这里的牛排不错,我帮你叫。”
她吐了吐舌头:“千万不要,现在我只要看肉就反胃。在南非三,四个月,我都变成食人族了。一天到晚都是肉,我看见就恶心!”
他微微一笑:“真服了你,在那种地方你居然能待那么久。”
“没办法啊!谁叫我是公司里最优秀的人才呢。流放边疆可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的。”她自嘲地微笑:“其实我很喜欢那里的,虽然生活习惯不同,连饭都很难得吃到,可是那里的视野真的很棒,在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看不到那么壮观的景色的!回到台湾还真有点依依不舍呢,怪不习惯的,这里真好校”说起外面的世界,邵天琪的眸子亮了起来,原本憔悴的神情也都消失了。
甜甜的酒窝和神采飞扬的笑容使她看起来十分迷人。
他含笑听着,知道她一时之间是停不下来了,她总是那么急着要别人分享她的快乐和糗事。
曾想过,或许天琪的天性中,真有点吉普赛人的因子存在着,有好一阵子,她被关在办公室内,还不到半年,整个人像被囚在笼中的野兽一样,蓦然失去了生机。
不能出去旅行,对她来说,仿佛失去了空气。
“干脆在那里找个人嫁了不是更好。”他忍不住取笑。
“嘿,你可别小看我,真的有人向我求婚呢。当地的一个华侨公子追我追得可用心了,要不是怕有人会伤心,我搞不好还真嫁给他呢。”她笑着说:“我要真嫁人了,那你怎么办?”
“青灯古佛长伴一生。”
天琪笑得前仰后翻地:“你以为你是古时候的尼姑吗?”
童天杰微微一笑,看她笑得像个孩子似的,心情真的好了起来。
“不问我这次待多久?”
“该走的时候你自然就会告诉我了不是吗?”
她叹口气,半真半假无奈地笑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个样,有时候我还真恨你的不在乎,简直比我还潇洒了。”
“如果我真潇洒,还死守着舞台做什么?不早跟你一样去浪迹天涯了吗?”
“我怀疑有谁能让你放弃舞台。”天琪顽皮地朝他眨眨眼:“连我邵天琪都办不到的事,要真有人能办到,我就佩服她。”
“天晓得。”
她又点了杯饮料,往后靠向椅背,脸上居然出现少见的茫然。
邵天琪一向是个相当自信的女人,仿佛永远都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说什么话,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怎么很少看见你这种表情,累了?”他关心地问:“我送你回去休息。”
她摇摇头:“还能回去啊!家里的人一定都还醒着,现在回去是送死,光是那成堆相亲的照片就会要了我的命。”
“相亲?”他讶异地笑了起来,很难想像天琪这样杰出的女孩子居然会需要相亲。
“唉!你以为我喜欢吗?”她横了他一眼:“我是很无可奈何的,我妈恨死了我老师飞来飞去,巴不得赶紧用条绳子把我绑在家里。这次回来,有将近两个月的休假,我猜是怎么也躲不掉了。”她哀叹一口气:“怎么这么倒霉!”
“你很不喜欢相亲?”
“废话!难道你很喜欢像个展示品似的摆在别人的面前让人家称斤论两吗?”
天杰忍不住轻笑。她的表情懊恼得像个得不到糖果却一定得考试的孩子似的:“这么厌恶何不带个人回去,让伯父,伯母放心?”
“带谁?你啊?”
“别告诉我你连半个男朋友都没有,这种事我是打死都不信的。”
天琪咕哝地诅咒两声,让人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什么:“我就知道,我就是被这种想法给害死的!无论我怎么说都没人肯相信我,但是我真的没有嘛。除非你硬要把那些还在追我的人也列入计算之中,但是那明明就不一样啊,我又不喜欢他们,带回去不是自寻死路吗?”
“总比你去相亲好。”
“你以为那么容易?我爸妈挑剔得要命,又不是随随便便找个人就可以解决的事,万一到时候他们不喜欢不说死我才怪,那万一他们要是喜欢,那我不是更惨了?”
他好笑地耸耸肩:“既然如此,左右都是死,你何不干脆一点?”
“真是够朋友!”
“要不你说怎么办?难道陪你回家去吗?”
天琪咕哝着垂下眼,对他的迟钝显得十分无可奈何:“反正对你说什么都不会有用的,大木头一个!”
餐厅内人越来越少,夜也越来越深了,离打烊的时间剩没多久,他请侍者去替他把衣服拿了过来:“走吧!我送你回去,才下飞机你一定累了。”
“你就忍心看我回去送死?”
童天杰有些迷惑地看着她,这不像邵天琪了。
她一向是很放得开的,怎么独独会为了这件事如此想不开呢?
“那你觉得呢?难道你不想回去?”
“我不是不想回去,我只是——”她望着他的眼,有些生气他的麻木,难道非要她挑明了说吗?
童天杰向来不是体贴的人,可是连这种事都要她说也未免太离谱了!
她跺垛脚,算是认输了:“没事!没事!走吧。”
“天琪?”
“真的没事,我只是累得有点神智不清了。”
第2 章就这样单纯地望着我的天使鱼,竟也是一种无上的快乐!
看着它优雅地吞着食物,偶尔有些腼腆地看着我,仿佛抱歉它的姿势不够淑女似的。
那微微飘动的身影比一个一流的舞者更让人着迷!
将手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它会游动过来,似乎是欢迎我的归来;我想它是非常寂寞的,我总是不在家,而对这一屋子的冷清,不知道它是否和过去的我一样觉得难以忍受?
曾想过替它找个同伴,可是我是那么担心它会不再需要我——这种心态是有点可笑,一个这么大的人居然会去吃鱼的醋,想想不免觉得自己心胸狭窄,但是鱼儿们的语言是互通的啊!
我怎么会不担心呢?
如果真的不担心,那是没有爱吧?
其实我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人了,不管外表看起来多么潇洒,干练,成熟——仍是个十分十分平凡的人。
我的爱是十分狭小的,无法与任何人分享,更无法潇洒地放开手。
爱到深处无怨尤这一点,我想我是做不到的!
可以承认自己的平凡,可以承认自己的自私,但无论如何,却无法将自己所爱的与任何人分享!
“你来做什么?”凯波讶异地嚷:“现在是上班的时间!”
“我知道,所以我才来的。”钟司朝他微微笑:“我来挖角的。”
“什么?”
“你忘了你已经答应过我了吗?我的公司下个月就开始正式营业了,现在来挖你过去是最好的时机……”凯波哑然无语,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是当真的。
“你们王经理在吗?”
“我以为你是开玩笑的。”
钟司微微蹙眉:“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是很认真的,我是真的很希望你来帮我的忙,难道你不想吗?”
“我——”她不知如何回答。
在这家公司,她并没有学到什么;事实上在这里三年,自认比刚毕业时好不到哪里去,可是至少所有的人都待她很好。
这是家小公司,人员并不多,他们待她一直是很宠溺纵容的。
或许就是因为他们待她太好可,她才会一直由着自己成天无所事事地领薪水过日子——“你不想到我的公司吗?”
凯波有些犹豫地看看经理室;王大任待她是没有话说的,公司的同事总爱半开玩笑地告诉她:他想追求她,即使他嘴上不说,在行动上却有实际的表示。
他不是她会欣赏的类型,他过于敦厚认真,可是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不可讳言的,她是十分有安全感——面对钟司等待她回答急切的眼睛,有半晌她真的不知所措;还来不及等她回答,王大任已走了出来。
“凯波,这个——有客人?”
她叹口气站了起来:“这位是‘顶略’的钟司,王经理。”
“有事?”王大任不改敦厚本色,微笑地看着他。
钟司转向凯波,仍等着她的回答。
在看到王大任和钟司之间差异的同时,她在心理叹口气,已有个答案:“钟司有件事想找你谈,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空?”
他看了看他们,笑容有点不自然:“有,到我办公室谈好吗?”
“我去冲咖啡,你们先去吧。”顾不得他们的眼光,她匆忙地逃进小厨房,已经开始后悔自己莽撞的决定。
为什么要陷自己于这种情景呢?
就算要离开也大可自己向公司请辞,为什么要让钟司来说呢?
仿佛自己真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仿佛为了显示自己的身价似的。
这算不算卑鄙?
这是不是也算是一种虚荣呢?
尽管这并不是她要钟司来的,可是可以选择的,为什么要让这种情形发生?叹口气,她心不在焉地冲着咖啡,几乎有点替王大任难过起来。
钟司比他干练多了。
他不会是他的对手的。
比起钟司,王大任是过于敦厚老师,他木讷寡言,只知道苦干实干,不懂得交际应酬,也不懂得八面玲珑,几年拼命奋斗下来,能到今天的地步已属不易。
而钟司是不同的。
他一向是个天之骄子,他聪明,有才华,懂得运用手腕而且深知人情世故,他比王大任来得年轻,也来得幸运,所以他能在商场上无往不利,叱咤风云,小小一个王大任,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匆匆忙忙冲了两杯咖啡,她毫不犹豫地走进经理室。
“这是古小姐自己的意思吗?”
钟司对刚走进来的凯波宠溺地微笑:“当然,我是征求过她的同意才敢来的。”
王大任黯然地点点头:“如果是这样我就无话可说了,‘顶略’的规模远在‘展鹏’之上。古小姐到贵公司是比待在这有前途多了。”
才短短几分钟,战争便已结束,她还来不及说出自己的意见,他便将她拱手让人。
“既然这样,那等凯波交接完成就直接到我的公司来吧。”钟司几乎是有点得意地说:“我不会亏待她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凯波尴尬地站在原地;在这一刻,她对钟司唯一的想法是“憎恶”。
或许同情弱者是人的天性,她对王大任反倒歉疚。
“王经理,我——”
“我知道。”他苦笑挥挥手:“你在这里是太委屈你了,像你这样的人值得更好的,我会尽快找到人来接替你的,这几年辛苦你了。”
“我很抱歉——”她无比地歉疚,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而他黯然的神色让她更加的难过。
钟司起身和王大任握了握手:“谢谢你的大方,改天一起吃个便饭吧。”
“不用客气了,这是应该的。”他有些笨拙地应对。
“那我先走了——凯波,晚上一起吃饭好吗?”
她已经开始痛恨他这种胜利者的姿态了:“不!”然后警觉到自己的口气太硬了,立刻放软语气,脸部的表情却是无法控制的僵硬:“晚上我要请经理吃饭,感谢他这些年来的照顾。”
“那不是正好——”
“那的确不是正好。”
钟司微微一愣,好半晌终于明白了地点点头:“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晚上再打电话给你。”
等他出去,办公室内只剩他们二人,气氛是不自在的僵硬,她几乎想掉头而去,双腿却不听话的定在原地。
王大任的表情是那么的难过。
他的神情是那么的伤心。
好像她用了把刀刺入他的心中似的,她觉得自己是个没有人性的刽子手。
几分钟过去,她仍站在原地,手足无措,而他终于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对着她无奈地笑了笑:“快下班了,如果你有事——”“你已经连续三年都告诉我同一句话了,我刚刚不是说了请你吃饭的吗?”她勉强自己自然地微笑,像阿俐一样潇洒,毫不在乎地笑——“该是我请你才对,这几年——”“这可以等一下再讨论,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他似乎有点惊讶她会如此果决,想了想才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当然好。”
和王大任走在东区拥挤的街道上,两个人默默无语;和他相识三年,对他的了解并不比三年前多多少,两人向来的交谈都仅止于表面,公事上。
她有些好笑地发现,她居然不知道他到底喜欢吃什么。
每次和他陪客户吃饭,总是在半正式的西餐厅,他吃些什么她一无所知,可是他每次点的,却都是她最爱吃的。
现在回想起来,他其实是个很细心体贴的男人,只不过是不擅于言辞罢了。
“我记得转角有一家餐厅,你很喜欢的不是吗?”他终于张开口。
她无言地点点头。两人走进小巷道里,现在不管是任何一家餐厅她都不会计较,也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再这样毫无目的地走下去,只怕她真的会逃走。
草草地点了东西,两人有时一阵不自在的沉默,平时完全没有感觉,现在才知道他们之间的话题真的是少得十分可怜。
相识三年,几乎是朝夕相处,可是对她来说,王大任仍和三年前面试她的人一样——是她太忽视他了吗?
“谢谢你这三年来的一切。”他端起餐前酒,不太自然地敬她:“你对我的帮助很多。”
“是吗?”她自嘲地笑笑:“只要不给你添麻烦我就很庆幸了,说得上什么帮助?
你一向太照顾我,我这个秘书其实对你一点用都没有的。“”怎么这么说?我不认为你没用,我觉得你很能干。“他认真地说。
凯波怀疑地盯着他看,企图自他的脸上找出一点说谎的痕迹,可是他的表情却是那样的认真。
这很可笑。
她比谁都清楚这三年来她是怎么混日子的。
每个月加上正常的休假,平均有六天的时间不上班,翻译一封电文要花掉大半天,从来没准时上下班过,连替他安排行程表都会偶尔出错。
这样的她叫能干?
这样的三年能称之为苦?
“我是说真的,这三年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赶怎么办才好,你不要看不起自己,其实你有很多地方是别人比不上的。”
“谢谢。”她有些哽咽,不只怎么的,听到这些话比什么都来得令她感动。
“你一定以为我是因为觉得你不够好才那么快就答应你离开公司,其实不是的。”
王大任有些激动,脸蓦然红了起来:“我当然也不希望你走,可是如果你不走——如果你继续留下来,那我就——我就——”她不是傻瓜,她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她只是摇摇头,阻止他再继续说下去。
他似乎也明白她的心意,叹了口气停了下来:“我知道我是太奢求了。”
“经理——”
“从今开始,我们就不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了,你不能改口吗?”
凯波犹豫了一下:“旧习难改,已经叫了三年了,一下子怎么改得过来?”
“我们至少可以先成为朋友。”
朋友?
和他可以成为朋友吗?
凯波不愿去冒这个险,王大任是个很认真的人,她怎么忍心去伤害他?
阿俐的话又浮上心头,她是太庸人自扰了吗?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清了清喉咙,对她的沉默似乎有些尴尬:“我——其实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我知道。”凯波连忙接上,朝他微微一笑:“我们原本就是朋友,不是吗?我离不离开公司都是一样的,这三年来你教了我很多事,其实该是我的老师,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真的很抱歉。”
她真的学会了!用十分诚恳的表情说出一些十分官僚的话,如果现在阿俐在场,可以想象她的表情。
王大任对这些话不只如何的反应,现在的古凯波和三年前的古凯波已大不相同了。
他苦笑着喝了口酒:“你是长大了。”
凯波凝视桌上的烛光,对这句话不只该感到高兴还是难过。
长大了,成熟了,却也世故了,老练了。
这是大多数人人生必经的过程,她当然也无法例外,没有选择的余地,可是——成长之后所必须担负的责任,所必须面对的一切,她真的已经有充分的准备了吗?
人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算是真正成熟了呢?
“看着你三年,从你刚从学校毕业到现在,你从一个一无所知的学生变成一个妩媚的都会女子,三年——”他叹了口气,目光凝视远方的某一点,表情是无限的感慨:“好长又好短的三年!”
“这三年,你从业务升到经理,而我从一个业务助理升到你的秘书,其实我们都还算过得不错的,奇怪的是,你一直没有什么变化,过去的你和现在的你一模一样。”
“是吗?”他微微挑眉,不以为然似的:“变在心里吧。很多的改变是不能让人看到的。”然后,他居然有些腼腆:“我很不会说话,至少这一点是真的没变过,到现在我还是一样学不会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望着他略带羞涩的笑容,不只怎么地,心里竟莫名涌上一股罪恶感。
她自觉并没有亏欠他什么,但在此时此刻,为什么心里会有那种感觉?是因为明知他不会是钟司的对手,但仍将他送入虎口吗?
在心里,她黯然地叹了口气,这就是所谓女性的虚荣吗?
“那位钟先生很杰出。”
她的心怦然一震,被看穿什么似的不自在起来,只好低头装出不在意的样子耸耸肩:“还好,我不太清楚,是朋友介绍的。”
意外地,他竟十分幽默地笑了起来:“是还好,还是不太清楚。”
凯波微微一愣。
王大任朝她轻笑,笑容中有一丝苦涩,却有更多的不放弃:“我知道你应该过得更好,可是人有时候很奇怪,永远都会抱着希望——不管那丝希望有多渺茫。”
“经理——”她停了下,终于改口:“大任,我很抱歉——”却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说,是告诉他很抱歉让他和钟司见面,还是很抱歉自己必须离开。
见她半天没说话,他微微牵动嘴角:“别这么说,你不需要对我抱歉任何事,女孩子原本就是这样的,越是有杰出的人在身边越能显出其价值。”有些歉然地,他苦笑:“我没有任何其他意思,但这是事实。”
“你是这样想?”
他向后靠向椅背,望了望这间餐厅的摆设,黑,白和原木色简单的构图,却十分有格调,出奇的优雅高贵——再看看自己,他一向是个并不十分注意外表的人,普通的衬衫和半旧的西装裤就是他每天的上班服——他绝不是个出众的男人。
比起钟司,他只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男人,叹了口气,他有些黯然地摇摇头。
这不是自卑,他自认自己是个活得十分认真的男人。即使一切的条件都只是中等,但他并未因此而瞧不起自己。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世界和生活,而他和钟司是绝对不同的。
他不会站在世界的舞台上闪耀光彩,更不会有叱咤风云的一天,他只知道脚踏实地,对于将来,他很清楚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眼前的古凯波,她的未来是个谜,将要选择什么样的生活全然掌握在她自己的手上。
坐在这间高级餐厅里,她和四周的一切看起来如此协调——即使身上的套装并非上万块的高级品,但她的气质,一切的一切就是那么的优雅。
她会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的那种人吗?
可以放弃吗?
二人默默无语,各自食不知味地吃着眼前的食物;侍者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终于送上了最后的饮料。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真想告诉他,如果可以,她希望永远都不要再去上班。
三年了,坐在那张有些斑纹的办公桌前,每天过着木然的日子,她是真的累了。
凯波叹口气,微微苦笑:“等到你找到人来接替我的工作,交接完之后吧。”
“你最近精神不太好,既然已经决定要走了,何不就从星期一开始?反正最近公司是淡季,也没什么要紧的事要忙的。”
“就这么急着要我走?”她半开玩笑地说。
王大任连忙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到新公司一定会有一段时间不太适应,虽然我知道钟先生一定不会让你太累,可是既然可以休息,那何不好好歇一阵子呢?”
她知道他的关心和体贴。一向如此,他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对她的关心,仿佛天性如此似的。
办公室的同事总爱取笑他们,说王大任不曾有何时待人这般细心呵护——而他呵护她三年。
凯波无言地点点头:“谢谢!可是你一个人要处理那么多的事,一下子忙得过来吗?”
“我会适应的,更何况我又不是永远都不再请人埃”感激地朝他一笑:“那我从星期一开始就算正式离职了。”
他默默地看着她,似乎有很多话没说,久久,才叹了口气:“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凯波再度点点头,居然有点不舍和不忍,毕竟是相处了三年。
可是又能如何?
他待她好,她是无以为报的。
王大任会是个很好很好的丈夫,他苦干,认真,负责,几乎所有好男人该具备的责任他都有了,但他却不是那个能触动自己心弦的那个人。
他们只能说是有缘无分吧。
走出餐厅的门口,迎面一阵夜风袭来,她微打了个颤,拉了拉衣服,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一男一女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
目光相遇,二人不约而同一愣——是童天杰和一个好特别,好潇洒的女子。
“怎么啦?”王大任关心地问。
强咽下心中那股莫名苦涩的失落感,她朝他微笑:“没什么,只是优点冷,我们走吧。”
在错肩而过的那一刹那,不只怎么地,天竟开始飘着冷雨,似乎更冷了。
“很少看你这么失魂落魄的,到底怎么回事?你最近很奇怪。”郑烈替钟司倒了杯酒,闲闲地背靠在沙发上。
钟司扬扬眉,略略苦涩地笑:“彼此,彼此,你也没好我到哪里去,我们都栽在同一个女人手里。”
“什么意思?”
“还会有什么意思?谁让你失魂落魄的你还不清楚吗?”
郑烈的眼神刹时凝重起来:“千万别告诉我是阿俐,你和她——”“拜托你好不好,你到底想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大叫,郁闷至极地灌了口酒:“是阿俐没错,可是我对她半点兴趣都没有,问题在于她和凯波是好朋友。”
郑烈松了口气,几乎对自己的敏感感到好笑:“她和古凯波本来就是好朋友,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这一点的,为什么到现在才觉得有问题?”
“因为你的房俐华不喜欢我,而凯波又该死地要命听她的话,我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有用,每次一谈起她,我们两个就要吵架,我简直快要被她整疯了。”
“不会吧?我没听到阿俐说过你什么坏话埃她不是藏得住秘密的人,如果她对你有什么意见我不会不知道的。”
“是吗?”他涩涩一笑:“那么为什么凯波老是阿俐长阿俐短的?好象阿俐是什么天上神仙似的,对她的话奉如圣旨。”
郑烈再度替他倒了杯酒:“你觉得你追不到凯波是阿俐从中作梗?”
“我不知道。”他苦恼地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的夜色:“但是很难不这样想,或许是我太急了吧,总觉得凯波的心很难捉摸,一直飘忽不定,我真的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女人不都是这样吗?连我认为最坦直的阿俐也不例外,以为已经得到了,事实上却不是那么一回事;有时候我真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更不明白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郑烈耸耸肩:“我猜我们一定都是太自信了。”
“自信?”他不屑地哼了一声:“什么自信?对凯波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所有能用的方法我都试过了,她就是一直维持那种若即若离的程度,不多也不少,有时候我真想——”“真想什么?”
钟司懊恼地耙耙头发:“别问我。”
“你这次是很认真的?”
他沉默地无奈地笑笑。
怎么说认不认真?
人在一起自然会产生感情,他对凯波可以算是一见钟情似的爱情,问他认不认真,说真的他自己也没有答案。就只是很自然地想和她在一起,想见她,想和她说话,想令她开心——这样算不算认真?
刚开始或许是有点游戏的心情,爱情谈多看多了,太认真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大家都处在不断变动的环境之中,谁能大胆地肯定明天会如何?
但越是相处,情陷得越是深——爱情是互动的东西,单是任何一方如何努力都是没有用的。
单是一方如何的认真都不会有任何好的结果,知识徒增痛苦和困扰罢了。
他是陷入了什么?是长恒久的追逐戏?
或是完全没有希望的长跑?
“你说呢?你对阿俐是不是认真的?你都已经决定娶她为妻了,这就是认真吗?如果是以结婚为前提的话,那我的确没有你认真。”
“什么意思?”郑烈很有些意外地:“你并不想娶她?那只是一场游戏罗?既然只是游戏?那你苦恼些什么?你是玩游戏的高手。”
“玩游戏也是要花大把心思的。”钟司啜了口酒:“而且我并没有说我不打算娶她,只是现在说这些未免太早了,八字都没一撇呢。我现在就打定主意非她不娶岂不是太冒险了?现在已经没有那种笨蛋了啦。”
“怪怪,我不知道你谈恋爱居然要符合时代潮流和逻辑的。”
钟司微一挑眉地问他:“别告诉我你不是。”
“的确不是。”他耸耸肩,笑了笑:“否则我不会选择那个古怪的小女人,阿俐行事半点规矩都没有,绝不是个当妻子的好人选,可是我就是爱她。”他想了一想,接下去说:“记不记得以前我们一起追女孩子的情形?我心目中理想的伴侣和现在的房俐华扯不上半点关系,这丝毫没有逻辑可言的。”
钟司理解地点点头:“也许我和凯波都太理智了。”
“是理智还是保护?”
他望着已空的酒杯,突然真的被这个问题问倒了。
是理智还是保护?
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完全不同的心态,它们之间只有一线之隔,却是天壤之别。
郑烈再度替他斟酒,拍拍他的肩:“你追过,爱过,在一起过的女孩子不少,你应该分得出这之间的分别的;凯波和阿俐是死党没错,但是凯波是个独立自主的女人,而不是孩子,若她真的想爱,阿俐是无法撼动她分毫的。我们谈的不是什么旷古撼今的伟大爱情,这只是人的本性而已。”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成恋爱专家了?”
他爽朗地笑了笑:“从我爱上房俐华开始。”
“呆瓜,笨头,单细胞。”
凯波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她:“对,对,对,你骂得都对,有眉宇听过什么叫物以类聚?”
“就是这样才糟糕嘛。一个人没脑细胞已经够糟了,还两个人一起没有,这简直是天大的不幸。”
“能不能请问一下这和天有什么关系?”
阿俐无辜地笑了笑:“这显示了神的制造功能有严重的问题。”
“真服了你。”凯波无奈地笑了起来:“不知道你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连这种扭曲的话也想出来。”
阿俐顽皮地笑了笑,至少这样凯波就不会再一脸呆滞了。在凯波的面前叫她扮什么小丑她都甘心,朋友嘛,谁叫她们是死党呢?
“其实也没什么,我大概是还不太适应这种悠闲的日子吧,时间太多了,难免会想东想西的。”
“是,以前每天忙翻了,当然没时间想啦,对不对?”
“阿俐,你不要老是挑我的语病好不好?”
“不这样你肯说实话?”
“哪有什么实话?”凯波轻声抗议:“心情不好还规定要有理由吗?”
“少来。”
“你要我说什么嘛?”
“说童天杰罗。”
凯波眼神一黯,但又迅速地扮起笑容,这一切动作在短短几秒钟内全落在她的眼底。
她还没开口,阿俐已出声警告:“敢骗我,你就知道我怎么整你。”
“天哪!”
“别叫,只要你乖乖照实说就行了。”
凯波叹口气,无奈地:“我们之间连半点秘密都不能有吗?”
阿俐邪邪一笑,耸耸肩:“能啊,能骗倒我是你的本事,可是你说谎的技巧太差了,既然骗不到还不从实招来。”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要告诉你什么。”
“我们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玩这种猜猜看的游戏?”她叹了口气:“不过如果你真没什么好说的,那就这样吧。”
“我烦心的事情和童天杰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你是烦工作的事?”
凯波不置可否地撇撇嘴,轻轻拧起眉:“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就只觉得烦躁,也许是太久没有过这种悠闲的日子了,反而觉得无所适从吧。”
“那照你这么说我不老早就郁闷死了?成天无所事事混日子,真是我最佳的写照。”
阿俐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认为你是心里有结。钟司到你公司去,你觉得很对不起王大任对不对?”
“恩。”她黯然地点点头:“他这三年来十分照顾我,可是我回报他的方式却很残忍。”
“说你是呆子,你还不承认。”阿俐朝她扮个鬼脸:“能在这种社会生存已属不易,更别说还是个经理级的人物了;钟司是厉害没错,可是你也别太小看王大任,天底下没有人会站着白白挨打的,钟司是求一时之快的人,王大任才聪明,至少他知道什么叫以退为进。”
“什么嘛,你把它说得象场战争似的。”
“这本来就是一场男人之间的战争嘛。”阿俐理所当然地叫道:“项羽威风八面,叱咤一时,最后还是懦弱小器的刘邦得天下,这是战术运用埃”“真的是这样嘛?”凯波怀疑地盯着她看:“每次都被你的谬论唬得一愣一愣的。”
“真的,我说的都是谬论,结果每次都被我说中了。”
“说得我像个战利品似的。”
阿俐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单细胞。”
凯波好气又好笑:“你这么懂爱情,那你自己和郑烈呢?到现在也没个下文。”
“什么下文?放一张帖子给你叫下文吗?”她挥挥手不太在意地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你以为人生真象看文艺小说一样,到最后不是结婚就是分手?故事一定要那样才算有结果吗?真是大土豆一个。”
“你知不知道柏拉图式的爱情通常都是悲剧收场居多?”
“这下可好。”阿俐翻翻白眼:“最注重所谓精神之爱的人居然对我说这种话,你到底是退步了还是进步了?”
凯波失笑,没想到自己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仿佛只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似的。
常常被阿俐似是而非的谬论给弄乱了脑袋,然后忘了自己真正的想法是什么,结果是不管阿俐说什么样的话也都不会震惊——至少在她还没认真思考过之前。
“讲了半天等于什么也没讲。”阿俐咕哝,然后突然哀号一声:“饿呆了,我们出去吃饭好不好?”
凯波轻笑,阿俐有时真的就像个孩子似的,不论什么都是直来直往,仿佛天底下没什么可以困扰她超过三分钟的,偏偏一旦固执起来又倔得要命。
有这样一个朋友真不知是幸或不幸。
“好,你想吃什么?”
她侧着头想了一想:“西餐。”
“牛排?”
“童天杰。”
她咬着唇,眼神黯了下来:“我不想去那家餐厅。”
“才告诉我和童天杰没什么好说的,你还真是善变。”阿俐邪邪一笑:“说好了,如果技巧不高明不要骗我的嘛。”
“阿俐。”
“叫也没用,我就是要到那里去,如果你不给我个正当理由让我信服的话,今天我是去定了。”
怎么说呢?
总不能告诉她,是因为看到童天杰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所以不想再去吧。
凯波想了一想,尝试性地说:“那里太贵了,我正在失业。”
“我付钱。”
“那里的食物很难吃。”
“反正我不挑食。”
“太远了,我不想跑那么远只为了一顿饭。”
“吃饭皇帝大,更何况从你公司到那里比我从这里更远,你还不是去了那么多次了吗?”
“阿俐,你饶了我好不好?我就是不想去嘛。”她呻吟。
“我很讲理的,你又不肯告诉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不想,没有意愿,这还需要理由吗?”
“当然要,否则你不会突然不想到那里去。”阿俐研究地打量她:“一定有什么事,可是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去,那我也不勉强,了不起不吃就是了,少吃一顿饭死不了的。”
“你这是威胁嘛。”
“我哪有?这是陈述事实。”
她投降地高举双手:“算我怕了你好不好?随便你了。反正我没有一次说得过你的。”
“真的不想告诉我为什么?”
“说了又有什么用?”
是啊,说了又有什么用?
毕竟他们只是一对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
又能说什么呢?
第3 章真的相信我的天使鱼对我是有感情的。
不然它不会如此兴奋地望着我,对吗?
想想好笑,这简直比风花雪月更风花雪月了,可是谁说长大之后就不能再对一切怀着一丝情愫呢?
今天又买了好几株水草,都是按照鱼店老板的指示买的,他说这样天使鱼会活得更舒适一些。
好久了,没有这样认真的做过什么,每天都在忙与盲之中挣扎,却不曾真正用过心去对待什么,独独对我的天使鱼例外;能小心地呵护别人有时候竟也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如此容易满足。
看着它优雅地摆动着华丽的衣裳,小口小口地咀嚼着食物,偶尔抬眼望望我,这就是一种幸福。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如此容易满足我也不知道。
仿佛从世界上唯一真正学会的就是不能太奢求,对任何事都一样——这很难做到,尤其对于感情,我猜在这方面大多数人都是十分贪心的。
我更是不例外。
很矛盾的情结。
人真的很难理解自己真正的想法吧。
处在瞬息万变的世界里,连人的想法和心情也变得难以捉摸。
真的很想知道,世界上有真正不变的东西吗?
快半个多月了,那个女子一直都没再出现,反而是邵天琪每天到餐厅来找他,他很有些烦躁,那天和天琪到东区去吃消夜,正好碰到她——那个男子看来是个木讷老实的上班族,和她站在一起居然有种不协调的均衡感。
并不明白自己心里的滋味是什么。
说是妒嫉未免太过分,或许是些许的失落感吧。
看来那样温柔娴淑的女子,想必她是追求安定幸福生活的良妻,而那样的男人正是她最好的对象了不是吗?
第一次见到她,她身旁男子高大挺拔,有股睥睨群伦的傲气,听老板阿姜说是个小有来头的商场俊杰。
那是两种完全不同类型的男子,她会欣赏哪一种?
那样的女子似乎不管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都优雅自如,清丽不可方物,虽不至倾城倾国,却别有一股令人心动的风韵——一曲弹毕,不经意抬起眼,侍者将两个女子领到角落。
他的眼神为之一亮。不必看正面也知道是她,而另外那个女子有些面熟,似乎在什么地方看过,还来不及细想,已看到邵天琪向她们走了过去——他笑了,许久以来,没什么事可以令他如此开心。
接下来要唱一首快乐的歌曲,十分十分快乐——“邵天琪!”
“房俐华。”天琪京戏地笑了起来:“远远一看就知道是你,这么巧来这里吃饭?”
阿俐笑着起身:“好久不见。你这个不安于室的家伙难得会待在台湾,来,一起坐吧。”她转向凯波,注意到她的眼神有些异样:“凯波,这是一个拥有吉普赛血液的女探险家邵天琪,这是我的私党古凯波。”
“古小姐好面熟,在什么地方见过?”天琪侧着头想了一想,仔细地打量着她。
凯波笑道:“我很少出国。”却在台湾的几天前见过面。
阿俐望着凯波,心里有些疑惑,却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问些什么。草草点了食物:“天琪和我是在旅行社认识的,她们旅行社要拍广告找我去写词,大概是一年前的事了,从那以后就没见过她,她老是东奔西跑的。”
“那段期间我正好转调内勤,生活单调得要命,幸好认识了阿俐,要不然我早枯燥死了。”天琪爽朗地笑着。
看着眼前的女子,简单的衬衫和牛仔裤球鞋,那种风味和阿俐不同,她看起来甚至比阿俐更加潇洒不拘,眼中闪耀着的是股绝对自信的光彩——走过大半个地球,流浪在世界之中,会使人看起来是那么的达观乐天吗?
那股自信的光彩是那么样动人,没有半丝骄气,那是她永远也及不上的程度,永远也无法模仿的生命——“童天杰是你的朋友?”阿俐不胜讶异的声音响了起来,她连忙回过神来。
天琪不明所以似的点点头:“对啊,我和他认识八年了,有什么不对吗?”
凯波有些紧张地转向阿俐,没想到她居然自然大方地笑了起来:“我只是有点惊讶而已,那家伙酷得不像人类,和你的感觉完全不象。”
“天杰是那个样子的,其实他人很好,就只是生了一张酷得要命的脸而已。”天琪有些宠溺地笑道,眼神转向舞台上的男人。
阿俐心知肚明地望了凯波一眼,她面无表情。
这就是她不愿再到这里来的原因吗?
阿俐在心里叹口气,凯波的理智向来超越了她的感情,只要她的理智一喊停,不管她的感情如何不舍,她依然会踩刹车。
这样的凯波谈不上好坏,只是阿俐的观念里,感情该是不被理智所统御,该是没有逻辑可言的。
“我们走了好不好?我不想吃,不太舒服。”凯波低声对她说。
阿俐看看表,还有十分钟,童天杰的表演就结束了,结束之后他大概会到这里来——她可以勉强她留下,这是个好机会,可是她能吗?
有什么资格去扮演她生命中的上帝呢?
她又凭什么想操纵这一切?留下来之后呢?
如果没有把握,那么何苦去干涉谁的生命?
“好。”
“你们要走了?等一下吧,东西不是都还没吃吗?”邵天琪不知所以地轻嚷:“再一下子天杰就没事了,我介绍给你们认识埃”“不了,凯波不太舒服,我们还是先走了。”阿俐微笑地向她道别:“我的电话没变,你的也没变,有空记得要联络。”
天琪想了想,终于点点头:“那就这样吧,东西天杰会付帐的,你们不必——”
“不好意思麻烦人家。”凯波微微向她点头:“我们自己来就可以了,谢谢你。”
他正演奏完最后一首曲子的最后几个音符,抬头一看,正好和她的眼神遇个正着。
空白。
他一楞,那眼神里竟是一片空白。
她们正在柜台,另外那个女子正在结帐,而她在几秒钟内也已背对着她。
为什么?
眼睁睁地望着她们低声交谈几句之后走出大门,他竟连一点办法都没有。
“怎么啦?你刚刚弹错了一堆豆芽,以前很少看你这样的。”天琪关心地审视他:“不舒服吗?”
“没有。”他草草收拾好乐谱:“刚刚那两个人是你的朋友?”
“其中一个是,阿俐以前帮旅行社写过广告词,满有才气的,另外一个我不认识,不过名字很好听,古凯波,挺特别的。”
古凯波。
“怎么连东西也没吃完就走了?”他装出不在意的样子问道,在心里默默咀嚼着古凯波三个字带给他的影响。
天琪耸耸肩:“大概是你弹得谈烂了,把人给吓跑的。”她顽皮地笑笑:“开玩笑的啦。我看古小姐脸色不太好,好像不舒服的样子。既然古小姐不舒服也只好算了。”
他收好乐谱,走下舞台:“你和那个阿俐很熟?”
“还好,满合得来的。”天琪侧着头有些疑惑地望着他:“你好像对这件事很关心,该不会是看上阿俐了吧?”
童天杰哑然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当然不是,我前一阵子常看见古凯波,难免有些好奇罢。”
“是这样吗?据我所知,你好象很少会对什么事感到好奇。”
“很少并不是没有啊,不是吗?”
邵天琪望着童天杰的侧面,基于某种女性的直觉吧,总觉得他还隐瞒些什么。
她却不能问。
也不敢问。
童天杰是个内敛的男子。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将感情深锁在内心的角落里,即使伤心,即使难过,即使——心动,也是不会让别人知道的……问了又有什么用呢?他只会回答最简单最模棱两可的答案。
在心里黯然地叹了口气,很多事明知不会有结果,却仍然会去做、无法克制自己。
很多话真的很想说却不能开口,这就是伤痛。
“你这几天好象都很空?”
扮起笑脸,她伸了伸懒腰:“好不容易休个假当然要好好让自己休息一下啊,怎么,我每天来,你看烦了?”
“当然不会。”他微微一笑:“下次你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能多看两眼就多看两眼,省得到时候忘了你的样子。”
“说得跟真的一样,你如果会想念我就好罗。”她轻轻苦笑:“那是不可能的,你满脑子就只有音乐,除了音乐很难相信你会想念任何人。”
“是吗?”他不置可否地走向餐厅门口。
现在他就十分想念古凯波。
或许比他自己所说更加想念。
“凯波,电话。”
古凯波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拿过电话,心里千百个不愿意和任何人对话,却仍是懒洋洋地开口:“哪位?”
“我是钟司。”
她在心里叹口气,口吻更加冷冽了:“有事吗?”
“打到你公司,他们说你从星期一就开始不上班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口气听起来仿佛是怪着她似的,有那么一丝不满。
凯波直觉地脱口而出:“有必要告诉你吗?有必要什么都向你报告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每次都说你不是那个意思,可见我们在言语的沟通上显然有困难。”
“你怎么了?”钟司迷惑地开口:“心情不好吗?怎么好象很生气的样子?”
她双眼望着天花板,忍住立刻将电话挂掉的冲动,从什么时候开始,连听他的电话都变成一种苦刑:“没有,我只是不太想讲话。”
“为什么?我们已经一个星期没见面了,我一直打电话给你,你也没回电,好不容易联络上,为什么——”“那你要说什么?”
线路那端的钟司沉默了好久,她有些不忍。她并不想这样对待他,不想如此僵硬冷漠,可是却有种无力感。
对一切厌倦的无力感。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有,没什么好说的,你好好休息吧,我会再打给你的。”
挂上电话,她茫然地瞪着天花板,有种松了口气却有带点失落的感觉。
人很奇怪,当对方苦苦纠缠觉得厌倦,但当对方放手,却又有点失望他没有坚持到底。
这是人的劣根性,人的矛盾。曾几何时,她竟也落入凡夫俗子的窠臼而不自知。
钟司其实是个条件很好的男人,英俊多金,待她也是极温柔体贴的,她是个幸运儿。
从阿俐口中知道,许多条件比她更好的女子喜欢他、爱慕他,他全是不屑一顾,却独独对她情有独钟、百依百顺,她为什么还不好好把握?
有这样一个男子在身边呵护宠溺,她该满足、该投入心血好好经营这一份感情,为什么她却总是无法接受他?
是她对爱情的要求太高?
或许诚如阿俐所说的,她真的是该死的太理智了。
“凯波。”古太太推开门走到女儿的床边坐了下来。
“妈。”
古家是很传统的家庭,严父慈母。古先生是循规蹈矩的公务员,为了家庭劳苦半生,而古太太是贤惠的家庭主妇,除了丈夫儿女,几乎没有别的事会使她心烦。
凯波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哥哥,下面有个弟弟,在家里一向和母亲最亲密,几乎已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
“又瘦了。”古太太怜惜地拍拍女儿的脸,细细审视:“做事的时候每天都没睡好、没吃好,现在休息了,你怎么还是没长半点肉?”
“有啊,我每天在家你不是都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给我吃,我都吃了啊,吃饱了睡,睡饱了吃,都快要成大肥猪了。”
古太太微微一笑,面对长得和自己十分神似,却如此青春娇丽的女儿,有时心中不免会有些感叹。
岁月催人老埃跟着古先生三十年,不求荣华,不求富贵,唯一所想便是好好将几个孩子养大,现在老大已成家立业,么子还在念书,而这个女儿向来是与自己最贴心的,想到要将她嫁出去心里竟是那般的不舍。
“是钟司打来的电话?”
“恩。”
古太太拍拍女儿的手,慈爱的:“那个年轻人不错,虽然是傲了一点,可是对你倒是很诚心,我和你爸爸都满中意他的,你不要老是三心二意的,女孩子年纪到了就要找个好婆家的。”
“妈。”凯波红了脸,不依地轻嚷:“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哪有像你说的那样。”
“你这几年也认识了不少人了,该是定下来的时候了,我们不是什么很富有的人家,条件不要太高。”
“没有啊,可是总要合得来才能谈其他的,难道你要我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
“以前那个林振英不错啊,包何华也不错,怎么都没了下文了?”古太太想了想:“可别又告诉我是阿俐不喜欢。”
“是我和他们合不来,而且他们每次见到阿俐就吓呆了,我也没办法。”她耸耸肩,无所谓地。
古太太轻笑着叹口气:“阿俐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眼光高得吓人,讲话又不留余地,满脑子怪念头,你也别老是听她的。”
“妈,阿俐也是为我好埃”
“对,照她那样为你好,我看我和你爸爸想抱抱外孙可有得等了。”
凯波轻按着母亲:“我留在家里陪你啊,万一我嫁掉了,你一个人留在家里多无聊。”
“什么傻话。妈只要你嫁个好人家就心满意足了。”她轻轻拍拍女儿的背:“只要你们好好地过日子,我和你爸就很高兴了。更何况你又不是嫁了就不回来了,还是可以常常回来陪陪妈埃”“那万一我嫁得不好怎么办?”
古太太温柔地凝视女儿的脸:“天底下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你笑妈老古板也好,落伍也好,我们女人家就是要守好自己的本分,相夫教子,妈的女儿嫁得再不好也不至于太糟糕,你将来一定是会过好日子的。”
凯波无言地点点头。
她母亲是个十分传统善良的女人,辛苦了三十年,却很少听见她抱怨些什么,她仍笃信女人只要能够好好扮演妻子和母亲的角色就会得到幸福。
可是凯波自己知道,她和母亲是不同的。她吃不了苦,受不了罪,太多人对她的宠溺,真是把她给宠坏了。
到现在她仍不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
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传统的女人,但现在,她却不敢如此肯定了。
她会是个为了家庭付出一切的女人吗?
对于事业,她并没有什么大野心,却让自己的能力受到肯定。
对于爱情,她到现在都还在无知漂福什么叫爱?
她会在对一切都还只是一片茫然无知的情况下将自己的一生丢入未知吗?
“喂?”
“请问是房俐华吗?”
“是,你是谁?”
“童天杰。”
正埋首于电脑中的阿俐抬起头来,好奇心大起,却仍假装无知:“童天杰,谁?”
“邵天琪的朋友。”
“喔,有何贵干?”
“我想找古凯波,能不能麻烦你给我她的电话?”
线路那端的声音彬彬有礼,几乎是不带半丝感情的,阿俐坐直身子,瞪着电话机:“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和你素昧平生,我为什么要给你任何人的电话?”
“我知道这很冒昧,但是我很希望你能信任我没有任何恶意——”“你会相信一个陌生人?”
话筒那端的童天杰沉默半晌,似乎知道她不会轻易交出电话,他的口气中已有些着急:“我在‘美心’餐厅驻唱,我们见过面的,所以——”“你要凯波的电话做什么?”
“我想找她。”
阿俐把玩着电话线。
她的确没有资格扮演上帝,没有资格左右任何人的生命,但她却可以是那双推波助澜的手。
“给我个好理由,好让我把电话给你而不会良心不安。”
“我想认识她。”
“然后?”
“那要等到电话拨通之后才知道。”
“你和邵天琪是什么关系?”
“好朋友。”
阿俐想了一想,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将凯波的电话给他。
能找到她这里来显示他十分有诚心,听他的口吻也像个有诚意的人——她要成为那双推波助澜的手吗?
“房小姐?”
“让我想一下吧。”她叹口气:“毕竟我也不了解你啊,给你电话,会不会到时候我成为那个罪魁祸首呢?这是个很难下的决定,或许我该先打个电话给凯波,也许由她自己下决定比较好。”
“如果让她来下决定的话,也许你连想成为罪魁祸首的机会都没有。”
“说的也是。”阿俐叹口气:“好吧——”挂上童天杰的电话,盯着话筒好久,有些迷惑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郑烈总说她太一意孤行了,老是以自己的主观意识去衡量许多客观的现实。她是这样的吗?真的不知道,这次,自己到底是对是错,十分茫然——为什么要来?
这有违她自己一贯的原则,显得不够矜持,显得过于容易——可是她来了,站在餐厅门口的路灯下,和第一次和童天杰见面的同一个地方,天气阴阴沉沉的,似乎快下雨了。
会下雨吗?
会和那天一样有个男人过来替她遮风挡雨吗?
下午他打了电话过来,十分有礼地邀请她吃晚餐,她犹豫了好久,却按奈不住心头的那一丝狂喜,答应了他,而现在她站在门口,再度怀疑自己的神智。
电话号码必是从阿俐那里知道的,他没有多说什么,仿佛他们早已相识多年似的。
那么自然,没有半丝造作,不由得不怀疑,他是否常常打电话给陌生女子邀请晚餐约会。
线路上他的声音和唱歌的声音十分神似,仍是具有撼人心扉的巨大磁力,有些不敢相信他会打电话给她,而更不敢相信的是,她居然会同意他的邀请。
如果阿俐现在正站在这里,诅咒着自己理智的失职,她必定会乐不可支的。
想想好笑,已是个二十多岁的都会女子了,却仍不敢相信自己的自主行为,这是一向自诩理智的她吗?
不过是一顿晚餐,她不必付出什么,而他更不会因此而得到什么,为什么要让自己变得如此小家子气呢?
就这样说服自己吧。
她推开餐厅的门,里面的一切都没有改变,但不知怎么的,她却是忐忑不安地四下张望了一下,一种新生的感觉陌生得叫她想逃——“古小姐?”童天杰含笑站在她的面前,依然是简单的打扮,却看得出他曾用心使他自己看起来更潇洒清爽一些——“嗨,童先生。”
“我们的座位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入座了吗?”她无言地点点头,对这种尴尬不自然的情况感到痛恨,她为什么要来?
童天杰十分有礼地领她到位子上,替她拉开椅子,请她坐下,全然一个标准的绅士风度——他和她心目中所想的他已有了出入。
“想吃点什么?”
“我不饿。”她歉然地朝他微笑,早已胃口尽失,为了某种莫名的理由,她只想赶紧逃离这里,逃离眼前这个看似熟悉,实际上却十分陌生的男子。
他竟理解似的点点头,点了两杯饮料。第一次在灯火下细细地审视眼前的女子,就是她了。
魂萦梦牵两个月,现在终于有机会把她看个清楚,看看她是否和自己心目中的想像一模一样。
然后他知道,这——便是他爱上的女子。
人世间的爱情,有时候是这样定义的:当你苦苦执着、努力追求,最后换来的总是伤心;可是往往就在那不经意地回眸看时,竟发现,爱情原来一直是紧随在自己身后的。
或许这说来有些虚无,但每个人的爱恋、每个人的深情,其实都是很不平凡的。
这世界上只有不存在的爱情,却没有平凡的恋曲。
她有些痴傻地瞪着电话筒,唇角不自觉地泛起淡淡的笑意。
理智?
所有的理智全已淹没在童天杰的双眼里,或许不会再出现了也说不定。
阿俐总爱说她是该死的太理智了,那么现在呢?
她的理智悉数阵亡,只剩下他磁性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践踏着她所有理智的尸体。
这就是恋爱了吧?
在隔离了旧日的伤痛之后,第一次,她承认自己谈恋爱了。曾经一度也会担心,自己似乎过于理智,所有的感情都沉淀在伤痛之中,不复生机;而现在,是那么清楚的知道,在踏入餐厅、看到童天杰的第一眼,命运便已注定无法改变。
可笑吗?
在过去,她会为了这些话感到不屑和可笑,可是现在她是笑了,却不是为了相同的理由,这次是为了:她终于再次恋爱了。
第4 章有些迷惑。
我的天使鱼不开心?而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它看起来十分忧虑,别笑我傻,你当我是神经病也好,当我是白痴也好,我只在乎我钟爱的天使鱼。
问过了鱼店老板,笑着摇摇头,告诉我,天使鱼是一种十分温驯的鱼儿,不像一般具有掠夺性的鱼会因为被困住而脾气暴躁。
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他,它当然不是暴躁,而是忧虑。
鱼也和人一样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吧?
就如同我一样,或者是因为它也察觉了我的烦躁而影响了它,这说来也好笑,可是我是真的认为也许我和我的鱼儿是心灵相通的。
当然这些话我是不可能告诉任何人的。
人真的是最难懂的,永远不能要求自己的付出会有相同的回报,很多时候自己的付出给别人带来的只是困扰而已。
好难。
唉!或许我对任何事都想得太多了,对天使鱼、对我的感情和对其他的人、事、物。
可是又叫我如何不想?人都是贪心和要求平等的,“情到深处无怨尤”这种感觉是真的存在吗?我很想知道,却也很害怕知道。我是个看似勇士的懦夫。
第一天到钟司的新公司上班,带着一点忐忑不安的心情,还有一点点内疚感——她是不可能爱钟司的,这是个不争的事实,但要如何告诉倔强的他?
总担心伤害到别人,总害怕使别人心痛,似乎活着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目的,她有些茫然了。
在所谓的对错、伤害与爱情之间,选择少得可怜,却是没有选择的必须选择——站在公司的门口,她叹口气,克制住自己转身而去的冲动,仍推开门走了进去。
宽敞的办公室空无一人,她四下望了望:“有人在吗?”
“来了。”一个甜美的女声自后面传了来,不久,一个娇小甜美的女子端着一杯热茶走了出来,甜甜地对她微笑:“你是古凯波对吗?”
“对。”
女子将热茶放在桌上,走了出来:“我是辛可人,你好,钟司告诉过我,你今天会来上班。”
看着辛可人毫无心机、诚恳的笑容,她微微松了一口气:“你好,以后请多指教。”
可人笑意甜美:“来,我带你到你的位子上去。我是钟司从总公司带出来的,我跟他一起工作很多年了,一直都是他的助理,以后这份工作就交给你了——”“什么?”
吓了一跳,她猛然停下脚步:“钟司的助理?”
“秘书也可以。”
“他没——”话才出口,她立刻停住,这是她和钟司的事,没必要让其他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
“应该是下午吧,早上总公司有个会要开,他大概会等到开完会才会过来。”
凯波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忍不住抬头看着辛可人:“既然你当他的助理已经那么多年了,你们彼此之间的默契该已经培养得很好了才对,为什么你不继续做下去?”
辛可人拉了张椅子坐在她的面前,甜甜的酒窝看起来有些孩子气:“会烦啊,这么多年了,我也真的想换换胃口、做做别的事,而且啊,侍侯钟司烦得不得了,他又老是说我笨,所以喽,既然他有了你,那我当然是乐得轻松啦。”
既是如此,那为什么在她说这些话时,她的眼神竟闪着些许的落寞?
女人的直觉向来是最灵敏的,望着辛可人带些稚气的笑脸,她知道,这是另一个女子的爱恋。
而钟司那个大傻瓜,必仍是什么都不知道。
唉,怎么说呢?这个世界——“很少看你这么开心,你怎么了?有什么喜事吗?”邵天琪疑惑地望着他,童天杰竟难得的有了笑容。
“没什么。”
“这是全世界男人的通用语吗?每次问话回答的第一句一定是;没什么。如果真的‘没什么’,那你干嘛笑得像只偷腥的猫似的?”
他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点点她的鼻尖,对待孩子似的:“问这么多做什么?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时候?什么时候?”她半开玩笑地盯着他:“你可别告诉我你想结婚了吧?”
“难说。”
这样的答案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这不是过去的童天杰会说的话。
这更不是她所要的答案。
完全无视她的震惊,他微微地笑着:“我很喜欢她,这样说你也许不会相信,可是这次我是真的心动了,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你就是为了这个而跟我要房俐华的电话?”
“有关系,但不是她。”
天琪垂下头,努力镇定自己的心神:“是古凯波?”
他没有回答,眼神里却已明白地写着答案。
她还真是自作自受,她自嘲地想着:苦苦等待七、八年,结果居然是自己当了他的月下老人。
“怎么不替我开心?”
她微微苦笑,怎么开心?这么多年了,当他兄弟、当他朋友知己,永远是第一个为他喝彩的人,永远把他当成地球的中心——而现在,他问她为什么不替他开心。
他是个该死迟钝的男人。
“当然替你开心,我乐歪了。”她淡然地回答,咬紧牙根不让泪水落下。
“天琪?”
“别理我,我只是心情有点恶劣而已。”
他不解地望着她有些苍白的脸,伸手探了探她的头:“不舒服?”
“没有。”声音已有些哽咽。
他总是不自觉地流露出对她的关心与怜惜,他总是用他自己的方式温柔地待她,而那却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情。
有谁会相信她苦苦等候阿年,为的只是一份友情?
飞了出去,再飞了回来,他一直是她最终的归处。一直相信,终有一天,她会以另一种方式发现她的存在,发现她的另一面。
“天琪?”
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扮起笑脸,就如同她过去所做的一样:“没事啦,我失恋不行吗?你爱上别人我当然要伤心一下罗,哭一下不过分吧?还有为了失恋而自杀呢。”
童天杰愕然了几秒钟,然后笑了起来,邵天琪的话永远真真假假让人弄不清楚状况,总像个淘气的孩子似的:“你少捉弄人,被你捉弄了八年还不够?”
“是,是,是,不捉弄你,要不然你要让凯波嫂来骂我吗?”
“什么话,八字都还没一撇呢。我和她认识才多久?说不定我这是一相情愿。”他似乎十分潇洒地耸肩说道。
邵天琪一阵心痛。
这是童天杰吗?
这是一个内敛、不做没有把握的事的童天杰吗?
到底她该是庆幸他对她的坦白,还是伤心他连自己没有自信的事都不向她隐瞒?
轻轻苦笑两声,她摇摇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事已至此,似乎再说什么都是枉然的。
有句话说:该是你的跑不掉,不该是你的,求也求不来。
这是人生潇洒的哲理,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够潇洒了,其他的人也认定她是如此的潇洒,那么她为什么还要心痛?
为什么她还是如此心痛?
“凯波,还适应吗?喜不喜欢新的工作环境?”
面对他若无其事的笑容,她很有些不满:“你没告诉我,要我来当你的助理。”她指控。
钟司讶异地扬了扬眉:“有什么不对吗?你在以前的公司做的不也是助理的工作?
我以为你会满意这样的安排。“以为?
他总是这样说,以为这样对她最好,以为那样对她最有利,却不曾问过她的想法。
几乎是有些愤怒地,她冷笑一声:“如果我想做相同的工作又何必离开以前的公司?
钱的多少对我来说并不是很大的问题不是吗?你没有问过我的意见。“钟司愕然地盯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毕竟这只是一件小事啊:”如果你这么不喜欢,那我可以——“”这不是职位的问题,而是你,你从来没问我的意见,任何事都一样,好像你可以决定一切,却不曾尊重过我。“
“是这样吗?我不是每件事都先问过你之后才做决定的吗?只不过这次我以为你不需要问,你有必要发这么大的脾气吗?你以前不会这么小题大做的。”
“是吗”凯波冷冷转身:“你到底认识我多久?你真的了解我吗?”
“为什么要把问题弄得这么复杂?”钟司有些急噪地轻抚住她的肩:“我们可以把工作的问题——”“没有问题了。”她抖开他的手,往外走去。
“凯波。”
“我说了没有问题。”
“不要这么任性,这不像你了。”
不像她?她有些好笑地想着:到底在他的心中,什么样的古凯波才像她?
他是真的认识她吗?或者他相信的一切都只是他心目中的假象?
这就是人吧。
永远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永远只看自己想看的,却不愿正视现实。
她任性吗?她这是在耍脾气吗?
为什么就该永远都只当那个善解人意、温柔体贴而不会反抗的古凯波?
是没人要求她必须逆来顺受,是没人要求她不可以有脾气,不可以任性霸道,但已在别人的心目中定型之后,又该如何才能改变这一切?
要到什么时候他才会知道,她是个有自主权、独立的女人,而不是他心目中那个柔柔弱弱、永远必须有他在身旁扶持的小女子?
“算我错了好不好?下次我一定改,如果你真的那么不满意,那你说你想做什么,我无条件支持你,这样好不好?”他轻声哄着。
凯波无奈又感伤地转身望着他:“你以为我只是在闹脾气?你以为这只是情人间的口角吗?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你相信你看到的、认识的根本不是我?”
“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我看到的是谁,认识的是谁,你为什么要一直跟我强调这些并不存在的事?”钟司叹口气,凝视她的眼:“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我们以前不是很好吗?”
不可否认,她是迷惑过,为他的潇洒多情,为他的光芒耀眼,她也以为只要再过一阵子,她会投入,会爱他的。
可是却不是那样。
他们之间横着的是一道假象的鸿沟,他不肯面对她并不需要他的事实。
他甚至不想睁开眼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这样固执而有些天真的他是注定要受到伤害的,一旦他无法不面对现实的时候,他会伤心的。
而她是多么多么地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
好无奈地,她叹了口气:“没什么,职位的事就随你吧,我没有意见,如果你希望我当你的助理,那我就当你的助理吧。”
他满意地笑了起来:“这才对。”
“钟司——”
“怎么?还有话要告诉我?”
凯波有些犹豫地望了望办公室外正埋头苦干的辛可人:“你和可人认识很久了吧?”
“恩,大概有五年了吧,她跟着我到‘顶略’,又跟着我到这里来,以前我们就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他停了一停,有些好笑地望着她:“担心我和她之间有什么吗?”
“当然不是。”
钟司轻笑,轻轻拍拍她的颊:“你大可放心,我和可人之间什么也没有,她就像个小妹妹一样,要能发生什么早就发生了,我还会认识你吗?如果真有什么,我怎么敢让你们认识,还在同一个地方工作呢?”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吗?
自己所爱的不见得能相爱,可是往往自己并不爱的,却又对自己苦苦执着。
人间的爱情无法定义,伤害便是如此无可避免地形成,却还要努力地想让别人好过一些。
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去评断钟司的对错、糊涂与否,认真想想,自己又有多理智聪明呢?
夜里,和童天杰坐在他的小工作室里,彼此都静默着,各怀心事。
啜着杯半温的茶,聆听音乐,原本是件极为舒适的事,可是不明白为什么,似乎所有的心情都无法在这样的夜里沉淀,反而格外的清晰起来。
他们之间是在恋爱吗?
人的一生要思索多少次这样的问题?
“我很高兴你能来。”他突然开口。
凯波抬起头,有些羞涩地微笑:“而我却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童天杰理解地点点头,古凯波并非一般的城市女子,无法将自己轻易地开放出来,她的观念仍是保守的——这使她坐在他工作室之中的时刻变得珍贵。
“听阿俐说,你和邵小姐是很多年的老友了?”
“恩,很多年,大概八年了吧。”他微微一笑,抬起眼:“天琪是个很特别的朋友,她每次回国都会来散播快乐,很少有女孩子像她那么开朗的。”
邵天琪的确是个少见的女子,但他却没有选择她,为什么?
同样的剧情不断上演,她有种不胜唏嘘的感觉,要到什么时候男人们才能真正看清自己身旁的一切?
处在这之间,有时不免有种冷眼发现一切的冷漠和迷惑,是她多心?敏感?
还是这些男人都真的太迟钝了?
那么多的细节与情节在他们的生活当中,而他们却一再地忽略,只顾着追求心目中的女主角,可是很多时候,最抢眼、最引人注目的星星,并无法在自己的宇宙中驻足。
这算不算是一种豁达?为了了解自己的冷漠与淡然——“想什么?”
凯波叹息,望着大台北的夜色,夜凉如水,所有沸腾的情绪以一种冷冷的态度在心头翻搅,突然四周的一切变得如此清晰起来。
可是,为什么正当以为自己明白地看清一切时,心里却无法抉择?
这——就是爱情吗?
“不知道,好多的事和情绪混淆在一起,突然觉得迷惘起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也不明白自己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不由自主,她说出了实话。
有些讶异地,他凝视着她,对她的话感到有些吃惊。
如此沉静的女子,竟会如此剖析自己。
而凯波,仿佛警觉自己正对着一个不甚熟悉的男子吐露心事似的,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我只是——”“其实我也常常对自己的一切感到迷惘。”他轻声承认,打断她的尴尬:“所以很多时候不敢面对自己,去剖析一个并不了解的内在是件很痛苦的事,而且就算剖开了,也不见得能得到自己真正想知道的,有时候,血淋淋的答案比没有好太多,可是通常都是没有比较比较令人心安。”他淡淡一笑:“这样说也许有些逃避,可是我真的很不愿意去细想,宁可在音乐中平衡自己。”
音乐里流泻出的乐曲是一支流行音乐的改编演奏曲,她细细聆听,有种窝心的感觉。
几乎每个活在都会之中的人都会发生这样的问题,迷失了自我,不知何去何从,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而每每谈起这个问题,总像拿把刀向着自己似的,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旦造成伤害会悔之莫及。
害怕一种连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和蠢蠢欲动的压力——再聪明些或再笨些,生活也就无所谓意义和追寻了,偏偏总卡在半天云,上下都不是,如此为难,竟只能蒙着自己的眼,说什么都不知道。
凯波无奈地笑笑:“对不起,谈起很奇怪的问题了,这种话题即使是弗洛依德大师也要甘拜下风的,还是不谈为妙。”
童天杰看着她,叹口气:“的确是不谈为妙,以前自己也会思索,但到了这个年纪,思索这些对我来说是艰辛了一些。”
她轻笑:“说得老气横秋的,你已经年过半百了吗?还年轻呢。”
“是啊,快三十的男人,生命已走了不止三分之一了,再去想那些问题只显示了我对我自己的不负责任。”
啊,对了。
她仿佛突然领悟到什么似的,负责任。
每个人都该对自己负责的,不管过什么样的生活,有什么样的心情,都不是能要求别人来替自己思考的。
如果有迷惘,有不解,该去追求答案的依然是自己。
没有谁能真的了解谁的寂寞,也没有谁真的能去负担谁的生活。
她浅浅地笑了起来,该是她为她自己负责的时候了。
不是吗?
“干我什么事?”阿俐有些莫名其妙地盯着郑烈看:“你不觉得你说这些话很好笑?”
“我只是认为你不插手别人的生活,钟司和凯波的事应该让他们自己去解决。”
“废话。”她有点恼怒地瞪着他:“你以为我是谁?你以为我有什么本事可以去主宰凯波的思想和生活?钟司追不到她是他没本事,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把责任推到我身上这算什么?”
“你对他有成见。”
阿俐怒视着他,张口欲骂又忍了下来。他是为了他的朋友来尽忠的,即使这表示了他有多不了解她,她也该给他一次机会。
“我对钟司没有成见,我甚至承认他十分优秀、有才气,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长相又足以上电视当明星,对这样一个人我为什么要有成见?”
“我也不知道,可是你不欣赏他这是事实。”
“我从来没说过我不欣赏他的话。”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试图和他讲理:“更何况没有谁规定我必须欣赏每个人。”
郑烈摇摇头苦笑:“没人规定你必须欣赏谁,可是我希望至少你别太主观而影响到凯波的观念,凯波很听你的话,这你自己也知道的。”
“去你的神经玻”她喃骂,然后有些可笑地望着他:“我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凯波在你们的心里就那么没主见?那么懦弱而必须事事都听我的才活得下去吗?这是哪一国的笑话?如果钟司也是这样想的,那得不到凯波是他活该,他根本一点都不了解她。”
“阿俐,我是和你说正经的,你就不能好好谈谈这件事吗?”
“我也是很正经的。”她严肃地坐了起来:“我没有对凯波施什么妖法,她自有其意识,钟司追不到她怪罪到我的身上是不公平的,你不认为吗?对朋友忠是好事,可是你不觉得你这是无中生有?”
他在屋内走动,随手拿起一本书,放下,拿起,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有种无所适从的茫然。
爱她,这是很显然的,可是为什么很多时候只能茫然地望着她?
阿俐活得如此率性、坦然,仿佛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对她造成困扰似的,这样一个孩子似的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凯波和钟司之间有问题,那绝不是我,我没批评过他半句话——”“也没说过他的半句好话。”
她突然之间暴怒起来,恶狠狠地盯了他三秒钟,然后神色瞬间转为一片陌然:“你走。”
“阿俐——”
“走。”
郑烈有些急了,每当她真正开始发怒时就是这种表情——一切都打动不了她的表情。
如此决绝。
“至少先听我把话说完。”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眼神冷得更令人心寒——“我相信你的确没在他们之间煽风点火,你唯一要做的便是不发表任何意见,我是不能要求你去影响凯波让他们在一起,这是我的错。”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到她的面前凝视着她的眼,里面没有半丝软化的迹象。
“阿俐,你好固执,有时候你的倔强和不让步真的叫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教教我吧,要怎样才能爱你?要如何才能使你明白,世界不是这样的,不是你一个人就可以生存的,为什么到现在还要拒绝我?你到底还要固执多久?人是很脆弱的,我们相爱啊,为什么会这样?”
她仍是木然的。
郑烈心痛地望着她,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争执了,可是每次她的暴怒都很令人心惊。
许久许久,终于起身开了门走了出去。关门的声音响了起来,她的面具在同一个时间内落在地上跌了粉碎——世界不是这样的,世界不是这样的。
那么到底世界是什么样子?
相爱就一定可以在一起吗?
只要相爱,问题就一定可以解决吗?
有人说,只有爱得不够深,却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她是爱得不够深吗?
真的爱得不够深,所以无法改变自己吗?
在爱情与尊严之间,要选择什么才会真的幸福快乐?
柏拉图似的爱情无法存在的,白雪公主的童话也只是一场梦幻而已。是她太天真太浪漫,或是太不够实际?
和郑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在风平浪静之后为什么会变质?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淡然?
淡然得令自己吃惊,不可思议。
那是恋爱吗?或者她所追求的并不是爱情,而是刺激?想到这种可能性,她的背脊发凉——她竟是个如此冷血的人吗?
“怎么啦?你今天不太对劲。”有些好笑地发现,他和她这几天似乎不断在重复这句问话。
邵天琪抬头望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埋首于她根本无心看的杂志之中:“没什么。”
“每次女孩子说‘没什么’后面通常都还会有下文。”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成女学专家了?”她尖锐地讽刺道。
童天杰一楞,这世界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突然之间走样,这样突然令他措手不及?
和古凯波在一起,她常发警人之语,一些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出自她口中的话都出现了,而一向最明朗快活的邵天琪变得尖锐、阴阳怪气了,是他走错了空间?
“别理会我,我待一会儿就好了,情绪低潮,每个人都会有的。”她叹口气咕哝。
“这不像你,你以前有什么心事都会告诉我的。”
“那是以前。”
童天杰放下手中的乐谱,抽掉她手中的杂志:“你盯着这一页至少有半个钟头了,别告诉我你现在还正在背书。”
“很好笑。”
“天琪,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沉默半晌,她望着他,微微苦笑:“很重要吗?我到底怎么了。”
“当然。”
“为什么?”
他再度愣住,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们是好朋友啊,这还需要问为什么吗?我以为这是很显然的。”
“好朋友。”邵天琪讽刺地笑了笑,简直不敢相信在台北市还会有这种傻瓜存在。
走遍了全世界,看过各色人种,男女之间真的有友谊存在吗?
有的,只要是萍水之交都有的,只要是君子之交都有的。可是漫长的八年,到现在他还认为他们之间的不过是段友谊,如果不是他太迟钝,那么必是她太失败。
“我不明白你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变成这个样子?是我做错什么了吗?或是工作上有什么不顺利,还是——”“你和古凯波怎么样了?”她打断他。
童天杰眨眨眼,不太理解地说:“和凯波?这和我和古凯波在一起有什么关系?我并不会因为和她在一起就不要你这个朋友或忽略了你,你为什么突然——”“你和她之间到底怎么样了?”她再度不耐烦地打断。
“很好埃”他只有如此回答。
“她是你心中一直在寻找的吗?”
“我不知道。”
邵天琪瞪着他:“别告诉我你如此用心,到头来只换来一句不知道。”
“世界上没什么事是可以完全肯定的,你比我还清楚这一点。”
她不清楚。
她什么都不清楚了,有种落泪的冲动再度涌上咽喉。
八年了,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那样肯定,他必是自己心目中的另一半。到如今,飞遍大千世界的各个角落,这样的想法不曾改变过,不曾动摇过。
是她太傻太痴了吗?
以为真的知道什么叫爱,可是这样的爱是对的吗?八年的青春岁月,全盘投注在一个对自己毫不知情的男子身上,这算什么?
这到底算什么?
爱情是这样的吗?
都会里,每天都起起落落着不同的男女悲观想法,他们说那叫爱情速食,热恋一场之后毫无怨尤地各奔西东。她看得多了,听得多了,暗自庆幸自己并非其中的一员。
可是她长达八年的眷恋换来的,到底又是什么?
值得吗?
到头来仍要扮演无谓牺牲的痴情女子,含泪相送,这叫什么?
这叫什么?
没人要求她这样,她为什么不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为什么要眼睁睁地让幸福的青鸟自眼前飞走?
放手一搏就那么难吗?
爱情和尊严之间,她要选择什么?
“天琪?”
她抬起眼。
童天杰被她眼中所有的伤痛所震撼。
从什么时候开始,孩子似开朗的邵天琪,眼中竟也会流露出那样深沉、属于女人的痛楚?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深吸一口气,眼睛转向窗外那一片台北阴暗的夜空:“我只是不想承认自己失恋,不想自己失败而已。”
愕然地,他愣愣地望着她。
“有个男人,听他唱了八年的歌,满心以为可以听一辈子,到后来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来来去去,在天上飞了将近十年,每次总会飞回来,以为这次再也不用往外飞,可是一次又一次,就这样的飞了八年,那个男人依然唱着他的歌,却从来没看到我,只当我是兄弟、朋友,这是身为一个女人最大的悲哀。”
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震惊地望着她,无所适从,脑中只有一大片的空白与茫然。
而她苦涩地笑了,终于说了出来,终于将尊严弃之不顾,这样的决定已经无所谓后不后悔了。
只有单纯地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只是单纯地——希望事情会有所转变,反正再坏也不过如此了,不是吗?
望着童天杰不可置信的眸子,以往那永远深不可测的眼终于起了变化。
她惘然了。
这一把,她赌得好大,赌得满心恐惧。
她会输?
或者她早已在八年前输掉了这一切?
第5 章他们说我是爱鱼成痴,几乎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或许吧。
对于人们给我的评语我总是一笑置之,不予置评,否则又能如何呢?
人是无法单独生存的,但许多的人、事、物,是无法公平的,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已属大幸,无法再要求其它。
人一生最大的敌人是自己,而最难缠的敌手是寂寞。
或许我正是因为寂寞才爱上我的天使鱼,而这和“爱是没有理由”的论点有那样大的差别,孰是孰非早已无法评论。
鱼儿的行为十分反常,这真的令我很担心,鱼店的老板已无法再给我什么意见了,我只有孤单地守着它,不知如何是好。
偶尔它看起来十分沉静,似乎没有任何不对,但偶尔它看起来却又是那么样的不安和浮躁。
友人告诉我,有时太深太多的爱恋是项沉重的负荷,或许它是无法承受了吧,原来世上有和我一样的傻瓜呢。
爱,对人和鱼来说,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过多或太少都一样很难忍受。
就当这一切都是荒谬吧。
我仍无法放心我的天使鱼,真的真的,十分担心。
坐在公司对面的咖啡店里,沉沉地望着六楼办公室的玻璃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似乎一切都荒谬透顶,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想什么。
这种感觉十分恐怖。
这就是所谓的迷失吗?所谓的“都市症候群”或是“都市情结”?
办公室里的气氛出奇沉闷,几个新进人员被那种不明所以的阴郁弄得人心惶惶,而可人成天望着钟司的办公室发呆,偶尔的笑颜都是短暂而勉强的。
早晨在开会时,王大任和童天杰先后打了电话过来,钟司知道是他们之后,整个人的神色都变了,仿佛在斥责她什么似的,结果连会也没开完,就只留一室的阴沉而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让事情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好狼狈的感觉。
“凯波。”
她抬起头,可人有些憔悴地站在她眼前:“我可以坐下吗?”
“当然可以。”
辛可人有些黯然地坐了下来,稚气的面孔不知怎么地竟也有些沧桑的痕迹了。
她很愧疚,尽管她并不十分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有这种愧疚感,只是看着她憔悴,为情所困,在心里,总觉得对不起她,仿佛是自己做了什么,而让她变成这样似的。
“刚刚你说要来这里吃饭,本来是想和你一起来的,可是我不敢——”“不敢?”
她讶异地问着:“为什么?我不明白。”
辛可人微微黯然,啜着自己叫的咖啡:“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总之是不敢面对你,我很生气自己这样懦弱,所以还是来了。”
懦弱?
这个形容词,在很多年以前,她以为那是形容自己对任何事都没有把握,永远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不敢去面对比自己强悍的人,不敢去面对挑战——她给可人这样的感觉吗?
在过了这么多年之后,在不知不觉之间,她已变成当年那个自己所害怕的角色了吗?
活在现实之间,被社会磨练,在忙与盲之中,她已变得连自己都不认得了吗?种种问题,连想起来都倍觉心惊肉跳。
“刚刚钟司回来过了,在办公室里,我和他吵了架——”她说着,努力地维持平静的表情,却仍然失败,眼眶还是红了:“他对我处理‘大宏’的事情很不满意,对我鬼吼鬼叫的,以前我们虽然也有过争执,可是从来没有像这个样子的——”“可人——”
辛客人忍不住落下泪来,哽咽着道:“我问他是不是迁怒于我,他回答不出来,可是他很生气,没再多说什么,又冲了出去,我想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可人,那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胡思乱想。”
“那的确不是我的错。”她苦涩地回答,望着她:“可是我和他之间原本就没有对错的问题。”
凯波无奈地叹息,认真地看着她红红的眼:“你喜欢他、爱着他很多年了对不对?”
“我无法承认,可是也不能否认——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不是爱。”她泣着低下了头:“我这只能说是单恋,任何单方面的情感都是无法成立的,我只是痴傻了很多年而已。”
“不是这样的。”
“是。”
凯波轻轻拍拍她的手:“听我说,他现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只要你不放弃,继续坚持下去,事情会有所改变的。”
“别安慰我,他爱的是你,我了解他,他是真的爱上你了。他一向不是个善妒的男人,过去那些女人对他无关紧要,他从来不会吃醋,不会妒忌,可是对你不同,他是认真的。”
听到这样的话,她真的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难过。
仿佛在求证什么话,可人望着她,等着她对她的话下评论。
承认,或是否认。
人很奇怪,那些在心里明明已知道是事实的话,却还要希望别人能驳倒自己的想法。
希望别说服。
“刚刚你说过,任何单方面的情感都不能成立,仅能称之为单恋,不是吗?”
辛可人愣愣地望着她。
凯波淡淡一笑:“我不知道钟司心里怎么想,对我来说,他是个很好的朋友和上司,仅止于此。你比我还要了解他,或许你的猜测正确,也或许不正确,这我无法给你答案,我只知道我自己的想法,这就是我的想法。”
“我以为——”
“你以为我和他相爱,所以我才到公司来上班?”
“难道不是?”
如果不是她认为辛可人是个没有心机的女孩的话,她会掉头而去。
她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她的行为和动机。
凯波叹口气,微微一笑:“当然不是。我不太明白我为什么要来,或许是想换换环境,而他给了我机会吧。在以前的公司,日子过得太轻松,工作很惬意,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存在的价值,当我连自己都无法肯定我自己的价值时,我不认为工作还有什么意义。”
“你不爱钟司吗?”她试探地问。
“不爱。”答案是如此肯定,她对自己负责了。
突然一切都像拨云见日似的,由主角转成配角,远远地站在舞台的另一端,她看着这一切,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一切感到如此荒谬。
阿俐说她是太理智了,或许吧。
当自己可以承认,可以接受自己并不是别人生命中的主角时,还有什么看不清楚的?
至少对钟司,对辛可人,她是清楚了。这其间,自己的心路历程,说真的,她并不是十分了解,但结果出现了。
这或许就叫理智吧。
必须承认,许多时候她十分憎恨自己的理智。
“可是他爱你。”
“为什么如此肯定?”
她愣了一愣,然后微微苦笑:“因为我从未看过他像现在这个样子。”
“人有时候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多时候只是单纯的一种迷恋和挑战。钟司向来太顺利,从不认为我对他来说是一项挑战,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总是很美的,错过的东西永远是最美的,这是人性。”
“那我又怎能爱这样的他?即使我得到了又如何?他的心里永远不会有我。”
“他会有清醒一天的。”
辛可人茫然地望着窗外。
会吗?
会有那样一天吗?
她说他是迷恋,这也只不过是臆测,又怎么会知道那不是真爱呢?
“如果事事都要知道了肯定的答案才去做的话,那么就只能永远都站在原地等待了,你等得还不够久吗?有太多的变数是你看不到的,更有许多的结果是必须做了之后才会看到的,不做,就只有后悔,做了,失败了、受伤了也总比站在原地等待来得好,至少爱过了,可以去爱一个人是一件十分十分幸福的事。”她轻轻地告诉她,也在同时——肯定了自己。
和童天杰一起吃烛光晚餐,这是第一次。该是很浪漫的才是,但不知为什么,彼此的笑容都有点僵硬,仿佛在应付什么似的。这样的心情很难受。
彼此都心事重重的。这实在很好笑,自他们在一起,似乎就没有开心过,一直都只是在彼此的心情与周围的人、事、物之间周旋,反而对对方的心情是一直在逃避。
这是恋爱吗?
在彼此都还很陌生的时候,成天心里怕着的,都是对方的一切,在猜测和期待中品味恋爱的滋味。可是真的踏出了第一步,却又发现,身边有那么多的细节必须处理,而他们之间的情节呢?
他们之间竟没有情节可言。
这——是爱情吗?
如此反复地问着自己,每次的答案总是不一样,千百种回答冲击在自己的心里,每每望着彼此眼中的自己,居然无法看清自己的容颜。
“我们到底怎么了?”她忍不住问道。
童天杰点起一根眼,好半晌只是望着烛光发愣。据说,火是有魔法的东西,会让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仿佛人间的爱情一样变化莫测,无法捉摸。
烛光下的古凯波,容颜十分美丽,有一半被阴影笼罩的脸,看不清楚,却有种神秘的魅力——“我不知道,或许是彼此对对方的期许都太高了,一下子模糊了真正的视线吧。”他微微苦笑,抬起眼,盯着她那令他爱恋的眸子:“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有时候对一切都好笃定,好象都在掌握之中,可是有时候却又什么都无法确定,也许到了我这个年纪已经没有游戏的本钱了吧,认真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
是这样的吗?
幽幽地叹息一声,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叹息。
游戏吗?
游戏是有规则的,她却不知道自己遵循了什么规则,就这么自然地爱上他,就如此自然地在一起,有时明知是错,却仍不由自主地做了,错就错吧。
在这场理智与感情的挣扎战中,理智还是落居下风,然后挣扎着要扳回劣势。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一个人怎能同时如此淡漠,又如此冲动。
“钟司呢?”
她耸耸肩,面无表情地:“他是瞎子,有个可人苦苦守侯他那么多年,他却看不见,对她没好脸色。当女人很苦,当痴情的女人更苦,对他们我无能为力。”
“那你呢?”
望着他,她知道他在问什么,却只能笑而不答,现在说任何的话都是不智的,她不能自设牢笼:“我怎样?我只不过是个旁观者而已。”
他有些黯然她闪躲的方式,可是也知道她不会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这很傻。
他们都已不再是十七、八岁的孩子了,当年那种为了爱可以许下任何承诺的心情都已不再。
必须为太多事负责,这使他们都无法再轻易承诺任何事情。
这一点,想想是很悲哀的。
“那天琪呢?你准备对她怎么办?”
他摇摇头,更黯然了:“我不知道,我真的无法伤害她,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说真的,我很无奈。”
“难道就这样耗着?”
“你希望我怎么办?”
凯波无言。
她能希望他怎么办呢?他们彼此都还没有约束对方的权利,即使有,她也不能要求他些什么。
女人都很善妒和多疑,只不过是是否表现出来而已。她无法潇洒地当这件事不曾发生过,也无法自在地望着他而不想到他的生命中有个邵天琪,可是至少她可以不发表任何意见。
她讨厌当个小心眼的女人,即使她也承认她自己的确如此。
天杰叹口气:“我知道你的心里怎么想,因为天琪是我的好朋友,我没有办法冷血地去伤害她,我也不想让事情再这样拖下去,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我并没有要你去伤害她。”她十分平静地开口:“你认识她在我之前,你们之间的事我无法代你做决定。”她转移视线半晌,深吸一口气,凝视她困扰的眼神:“我也负担不起任何决定。”
“你是这样想的?”
她无言地点点头,这是她的想法。
童天杰苦涩一笑,这说明了他们之间的联系有多么的薄弱。
第一步是跨了出去,可是第二步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的,似乎谁先跨出谁就是输家似的。
这很可笑,在爱情之中居然要分胜负和输赢。
邵天琪想他告白了,那么她是输家吗?
很不可思议地,是他觉得他自己才是最大的输家。
所有的决定权都在他的手中,他有所选择,可以取舍,但他却觉得他是输家,因为不管是什么样的决定,他都注定要失去某些东西。
而那些东西都是他最珍视的。
无奈地,他又叹息了。这阵子,他似乎总是在叹息,总是无奈,总在思考,却什么也想不清楚。不知道为什么,难道这就是瓶颈。
或是生命中的另一扇门,另一个过度时期。
他们之间到底是谁比谁理智,谁又比谁清醒?
很多时候,当主角真的是一件十分十分令人感到疲惫的事。
“为什么你可以这样?”他不解地盯着她:“好象永远都知道你要什么似的,相较之下,我反而变成弱势者,为什么?”
凯波一楞,对他的话感到讶异:“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并没有要让任何人成为弱势者,我并不强悍埃很多时候我也不明白我自己,只是很多的事情并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即使有,我也无法选择,这能说是知道自己要什么吗?如果我真的知道自己要什么,那么我又有什么负担不起的?”
“你并不像你的外表那样柔弱。”
“这使你感到失望吗?”
“没有。”他摇头轻笑:“这只使我感到意外,你有很多种面貌,每一种都让我感到意外,或许终我一生,我也无法彻底看清你的每一种容颜。”
“这代表什么?”
他笑而不答。
对古凯波,他总有种意外的美感,她时而强悍,时而脆弱,令人怜惜,却也令人质疑。
在看过那样多的女人,知道女人是多变的之后,她仍使他迷惑。
当男人最大的苦恼便是无法明白为什么同一个女人却可以有那样多不可思议的变化,而这往往也是当男人的喜悦所在。
认识这样的古凯波,真不知道对他来说是幸或是不幸。
“我们公司的开幕酒会,你来吗?”
“你愿意让我去?”他十分认真地问。
她沉默半晌,突然笑了:“只要你愿意。”
童天杰欣喜地笑了起来:“我当然愿意,这是莫大的荣幸,谢谢你——让我成为你的男伴。”
这样就解开了。
很特别,很不可思议,可是人世间的事往往如此,一直打不开的死结,找不到源头的乱流,突然只为了某句话,某个动作,就解开了。
很奇妙是吗?
在烛光下,不为什么,不做什么,在彼此的凝视中,很多的事情都有了答案。
在彼此的心中。
“真的?”
“真的。”
望着古凯波突然之间艳丽起来的面孔,阿俐微微一笑,心里却有些黯然,忍不住叹了口气:“恭喜你。”
“为什么叹息?不为我感到高兴?”
“就是很为你感到高兴,可是回头再看看自己,总觉得很黯然,好象永远得不到幸福似的黯然。”
“为什么?”她很是惊讶,不解地盯着她:“我以为你和郑烈已经定了下来了。”
“我本来也那样以为。”阿俐苦笑着燃起烟:“可是好象不是这样的,恋爱在刚开始的时候都很美,到了某一个阶段,彼此之间的差异就开始显现,开始退烧,当失去了热度,理智出头,问题就特别的明显,冷静比什么都恐怖,外在的压力和问题都容易解决,可是内心的挣扎和迷惑却很难不去理会。”
“你觉得你已经退烧了?”
她深吸一口气,呼出的烟柱好长好长,迷迷蒙蒙的,就像她心头的那一圈迷雾——“我不知道,也许吧。”
“是谁叫我谈恋爱别太冷静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原以为彼此相爱故事就算有了结局,现在才知道除了爱之外,世界上还有好多其他的事不能用爱来解决。我不知道到底是爱得不够深还是怎么一回事,总之就是这样,我变得好矛盾——”她烦躁地耙耙头发:“问题出在我们彼此了解不够深,而我似乎没有解决问题的诚意,或许我们都没有吧。”
“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凯波柔声问道,注视着她的眼:“我不了解,你们是很适合的一对,你不也告诉我你们彼此相爱吗?他甚至肯为了你改变他自己。”
“你认为这样吗?”
凯波认真地点点头:“钟司告诉我很多郑烈的事,他也很意外他会为你做那么多事,如果不是真的爱你,没有哪个男人肯那样做的。”
“为什么我会没感觉?”
“阿俐,你就是想得太多了,不要那么敏感,有时候人不能太奢求的。”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奢求什么,他也认为我想得太多,太独断独行,上次还为了你和钟司的事情吵了一架,后来他再找我,两个人的气氛就变得很奇怪,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很怀疑我和他真的彼此了解吗?”说着,她又伸手想拿烟,凯波早她一步将烟拿走。
“你烟越抽越凶,这不像你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不要伤害你自己。”
阿俐烦闷地换个姿势,拉拉自己的头发,十分苦恼地注视着她:“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很不安,而且越来越严重,每天都不快乐,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心上似的,很难受。”
凯波安慰地拍拍她的手:“我有时候也会这样,很不安,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每天都无所适从,烦躁得快疯掉了。”
“那你都怎么办?”
“不怎么办啊,也真的没有办法,因为不管做什么我都没有办法让自己快乐一点,只能顺其自然让它过去罗。”
“那我不是惨了?我这样已经好久了,郁闷得快死掉,每天都是蒙头大睡,变得呆呆笨笨的,永远都是一脸呆滞。”她长叹一声:“再这样下去会死人的。”
“和他好好谈一谈罗。”
“谈什么?”她一脸茫然。
“谈你们该谈的,谈无法沟通的问题。”
“都已经无法沟通了还有什么好谈的?你话有语玻”她郁郁寡欢地说道。
“我现在跟你说任何话你都会挑我的毛玻”“对埃”“笨小孩。”凯波轻斥:“让自己不快乐的人是最笨的,你这是自寻烦恼。”
“当我是更年期好不好?”
“更你的头啦。”她笑骂:“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你不是说我自寻烦恼吗?那我苦中作乐你又不开心,那你要我怎么样?”
“阿俐,不要这个样子。”凯波劝道:“你这是在钻牛角尖,对你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事情只会越来越糟,不会越来越好的。”
“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她白她一眼,苦闷地抓着头发:“我也不想啊,可是要不然怎么办呢?明明知道解决不了,这是个性问题,每次两个人吵起架来,谁也不让谁,他只会说我霸道、任性、不讲理,可是很多事本来就没有道理可言的嘛。”
“别说得那么悲惨,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是,那你为什么不和钟司在一起?既然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因为我不爱他。”
阿俐无语地点点头。
如果是真的相爱,应该是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的,可是一直就在爱与不爱的问题上打转那又该如何?
爱?
不爱?
爱的深浅,谁爱谁多一点?
人类终其一生最大饿困扰——“真好笑。”她苦笑地望着她:“一直在问到底是爱还是不爱,在问这句话的同时就已经有爱的成分存在了,可是还要知道爱得到底有多深、多重?好象不知道这些就活不下去似的,人的一生就在这些问题上打转,真的很好笑。”
“可以想象我和童天杰的未来。”
“什么话?”
凯波微微一笑,有些无奈地:“其实这是一定的,每段恋情几乎都有这样的过渡时期,能不能突破就是问题的所在,过不了就算了,无法再持续下去,也许这真的很好笑,可是我们都不是可以忍受缺陷的人,只要有一点点不对就会抽身而退,将来我一样会经过你现在这个阶段的。”
“你妈妈知道你和他在一起吗?”
“知道。”
“那她怎么说?”
凯波微微一笑,无言地耸耸肩:“不满意,但是可以接受。”
“为什么?”
“因为他家太有钱,是有产阶级的人。”
“天啊,这是什么时代了,不讲究什么门当户对,这不是很奇怪吗?”
“其实我妈顾虑得也不是没道理,我家只是市井小民,可是他家尽出一些大人物,搞政治的、从商的,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我妈总想到人穷气短,将来也许无法和他们相提并论,我可以了解。”
“千万别告诉我你也这样想。”
“是有点。”
“古凯波,你真是迂腐。”
“谢谢,真是好朋友。”
“本来嘛,现在都二十世纪末了,居然还有那种中古世纪的想法。”她翻翻白眼:“还真是够精彩的,还好你们两家不是世仇,要不然可就有现代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了——”“我是和你说真的。”
“废话,我也没和你开玩笑埃”
凯波想了一想,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就有本事把事情扭曲成这样,我都被你教坏了。”
“古妈妈铁定恨死我了。”她调皮地嘻嘻一笑:“主观意识过强,每次都扭曲你的传统观念。”
“将来有问题就掐死你。”
“放心,有我在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广告界名人呢,也是有头有脸吧——”她拧起眉,一本正经地:“可是我真的没见过没头没脸还能活下去的人。”
“……”
带着满身的疲惫和失意,他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夜间十点了,竟有种不知何去何从的心惊。
从热闹的PUB走了出来,台北如此之大,竟不知能到什么地方去,回家,依然是一室的冷清。
喝了酒,和那些光鲜亮丽的雅痞女子打情麻俏一阵,喧哗过后,夜空变得特别的安静冷清——是他变了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特别害怕寂寞,也特别容易感到寂寞。二十九岁,居然已经到了无法独自一人活下去的年龄了吗?
走进门,办公室的角落还亮着一盏灯,很特别,不知怎么的,竟有种回到家的温暖——“可人?”
她抬起眼,眼底是一阵令人心惊的落寞和疲倦。
这是他所熟知的辛可人吗?
那个总带着甜甜的笑意迎接他的辛可人?
钟司关上门,带着几丝心痛:“怎么还没回去?十点多了。”
“还有一点事没办完,反正回家也没事,不如加班把它做完再说,省得明天忙不完。”她无所谓地耸耸肩,不太在意似的:“你怎么这时候到公司来?忘了带东西吗?”
的确是忘了,却不知道自己到底遗落了什么——他微微苦笑,拉了张椅子做了下来:“没什么,只是不想回去而已。”
“你喝了酒?”她蹙着眉起身:“我去给你冲杯热茶,等一下你还要开车呢。”
望着她娇小的身影,他有些迷惑,想想这些年来,和可人一起工作,却从未发觉她长得如此娇小纤弱,反而总觉得她很高挑干练,任何事到她手上都变得好容易,似乎能办到任何事似的。
她总是很沉默,总是一脸温柔的笑意,总是回答他:没问题,放心吧,我会弄好的——她就是这样办到的吗?在周五的夜晚一个人留在公司里加班,一个人独自守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心痛。
这感觉十分陌生,可是他真的好心痛。
“来,喝茶吧。”
接过她手中的热茶,知道她已经细心地替他调过水温,心更加的疼痛。
这是辛可人,一个一直守在他身边,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守着他的女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未发现过这一点,为什么他从未看到过她眼下的疲惫——辛可人沉默地坐回自己的位子,埋在帐册之中,在心里痛责着自己的懦弱。
这么多年了,爱着一个明知道不会爱自己的男人,爱着一个从未发现过自己存在的男人。
这是什么?二十世纪末的台北神话?自己的痴傻,自己的懦弱心软,竟是如此没有选择吗?牙一咬,心一横,她猛然阖上帐册站了起来:“我回去了。”
“可人——”
她收拾着皮包,强忍住胸口的疼痛和眼眶中打转的泪水,不再了。
真的不再了。
“明天我会把辞呈打好交给你,现在公司的人手很多,我的工作凯波可以接受——”
他一震,猛然站了起来,茶杯跌在地毯上,泼了一地的茶叶:“为什么?”
她别开脸,紧紧抓住手中的皮包,仿佛那是她唯一求生的浮木:“不为什么,我只是累了,想休息一下子。”她强迫自己以冷静的声音说道。
“这不是理由,我可以给你休假,要多长就多长,你不能就这样离开我。”
这就是钟司。
一个霸气十足的男人。
辛可人闭了闭眼,涩涩一笑:“那就放我一个永远的假期吧,我不想做了,真的好累……”“是不是我昨天对你发脾气?我道歉,我情绪不好,不该那样对你,可是你不能就这样,就为了这件事而离开我,我无法接受,你的辞呈不会批准的,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
“如果我要结婚呢?”
“什——”他愣住了,愣愣地望着她说不出半句话来。
从来没想到过这一点,真的从来没想过她也会结婚生子,离开他投进别的男人的怀抱里。
记忆中,她一直是在他身边的,仿佛他是世界的中心似的,守侯在他的身边,跟着他吃苦,陪着他快乐,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需要她,她总在他的身边。
而现在,她居然要结婚了。
可人忍住泪水哽咽地:“家里的人已经催我好久了,我家只有我这个女儿,而我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他们希望我快点结婚,希望我——”“有对象了吗?”
她别开眼,深吸一口气:“有。”
他溃然坐在椅子上,地毯上的茶叶悲悯地望着他。
可人不断吸气,紧紧咬住唇瓣,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心软,不能说出实话,不能再被他的失落打败。
够了,五六年的等待已耗尽了她的青春。
他默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她在身边已那么长一段岁月,现在她突然要从自己的手中溜走,他能说什么?
他有什么资格要她留下?
青春有限,她找到好的归宿,他该替她开心,该祝福她,可是为什么他如此难受?
“我走了。”
“——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叫车——”
他摇摇头,拿起她的皮包:“走吧。”
可人无言地跟他走出办公室,蓦然惊觉,自己是真的要离开了。
泪水不听使唤地在眼中打转,喉间哽住了一堆一堆的伤痛和苦楚——留在他的身边,原本只要能留在他的身边默默地看着他,默默地为他做一些自己心甘情愿的事就够了,可是现在她为什么做不到?
无法忍受他终于找到了他心爱的另一半,无法忍受一直当个旁观者,无法忍受再让自己假装无所谓地带着笑容祝福他。
走进电梯,唇都咬得痛了,还强忍着不流半滴泪水,不再懦弱,不再被伤害。
痴傻了那么多年,也该过了,如果得不到,就当是前世欠他的债吧,何必苦苦强求?
可是——怎么舍得?
怎么不心痛?怎么不难过?
痴傻了那么久,那么长的一段岁月埃“可人……”
她强忍着心碎的痛楚,垂着头不发一语,深怕一抬头,一看到他,自己便会忍不住崩溃——钟司瞪着电梯下降的灯号,五楼、四楼、三楼……终究忍住留她的话语,让她去吧。
电梯的门打开了,空无一人的大厅闪烁着昏黄的灯光,两人沉默地走向门口,年迈的管理员已在椅上睡着了。冷风吹来,两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好冷的午夜——站在门口,他的车就停在不远处,可是他却是怎么样也无法移动脚步,仿佛只要一走过去,事情便已成定局,再也无法挽回似的——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半晌终于转过头来:“可不可以留到公司的开幕酒会过后?我很需要你。”
她无言地站着,泪水却已不听使唤地落下——我很需要你。
他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第一次告诉她,她对他的重要性。
“可以吗?我真的——”
“好……”她哽咽地回答,径自走向车子,不敢让他看见她的泪,不敢让他看见她有多开心听到这样的话。
是不是一种无法抹去的悲哀?
只要他一句话,她可以为他去做任何事。
她的决心比纸还薄弱,她的理由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
明知是错,明知是痛却依然执意错下去,这是种自虐吗?
爱原本是件多么美好的事,只可惜幸福的青鸟却似乎一直遗忘了她。
迎着冷冷的夜风,泪水在脸上湿湿冷冷的,心头却依然雀跃着。
打开他的车门,她无奈地笑了起来,决心?
她怀疑自己还能有什么样的决心?
第6 章关于爱情的悲剧,自有人类便不断地上演,不断重复着生命中最苦,却也最甜美的果实。人总是这样的,为了祈求那可能甘美的瞬间,而宁可去忍受痛苦,可笑的是,痛苦往往远多于幸福。
我是很傻,当痴望着我的天使鱼时,连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很笨的。往往在自以为可以潇洒的同时却已掉下更不可自拔的深渊,很扭曲,很矛盾,却是事实,至少在我身上是成立的事实。
为了某种连我自己也不明白的原因和理由,就这样爱上,然后变成习惯,在自己都还没来得及防备之前,便已被攻占。
人都以为自己是很坚强、很悍然的,会自认为是弱者的人很少,倒是自认为是弱者的人往往是最不容易被伤害的,只有那些一直以为自己的城堡很牢固的人才会疏于防备,然后莫名其妙被攻破。
我就是这样。
以为自己是聪明人,却不够聪明得去逃避爱情,也不够笨得去接受爱情——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是我的悲哀?
呆望着它,我反复问着我自己——为什么?
一直没有答案,而我深切地怀疑,这到底会不会有答案?
面对曾经无话不谈的邵天琪,他默默无语,对现在的情况感到荒谬好笑。
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也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面对着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憔悴了。
几次在电话中,听着她浊重的呼吸声和哽咽的声音,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很伤人。
看着她由那个开朗得仿佛不知人间疾苦的女孩变成一个愁苦憔悴的女人,却充满无力感的感觉更叫人难受。
可是她所要求的,正式他所无法付出的,这该怎么办?他真的不知道这到底该如何是好。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对不对?”她苦笑着,佯装潇洒地摆摆手:“这是意料中的事。”
“天琪——”
“不必担心我,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当然更不会是最后一次,我早该习惯的。”
她朝他眨眨眼,用活泼的语气,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似的:“异国的恋情通常都很短暂,也都很美好,我在国外飞来飞去这么多年,谈了N次的恋爱,也失N次的恋,老早习惯了。”
“不要这个样子。”他轻斥,心里真的很难受,怎么也不愿意看着她这个样子:“你不是那样的人,不要假装,是我伤害了你,你大可——”“如何?打你?骂你?”
她轻笑着挥挥手:“你没有伤害我,是我自己伤害我自己,世界上很多事不能谈公平,只有自己有本事伤害自己,也只有自己才会给别人机会伤害自己,这一切都只能说是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
“我真的——”
“不要对我说抱歉。”她出奇的冷静,眼神是不可思议的悍然:“至少这点尊严让我留着,你不必为了任何事而抱歉,我也不要你的抱歉。”
童天杰叹口气,无措地望着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孩子似的,不知如何是好:“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她微微一笑:“我已经够伤害自己,不会再傻到继续下去,我已经向公司申请外放,也许这次会流放到——西伯利亚吧。”
他愣愣地望着她,无言以对,真的不知能再为她说什么。天琪的爱情强烈而漫长,他却一直没有发现,即使在多年以前,他发现了,也很怀疑事情是否会有所改变。
有些人的感情必须靠时间来培养,越是长久相处,情感越是深厚,可是也有些人的感情是打从一开始到最后都维持不变,恒久弥新。
他是属于后者的。
三十年来,除了古凯波,他不曾为任何女人动过心,永远在寻找的这过程是一件令人十分疲惫的事,他又怎可能去发现一直守侯在身旁的邵天琪?
“其实你真的不必担心我。”她将脸埋进手掌中微微哽咽地泣道:“我一直很清楚的——只是有些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天琪……”“等了你八年,我以为——真的一直以为——你终会发现我的存在——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对于一个从未想到过的为,他是无法回答的。
难道男女之间真的不能存在友谊吗?
难道就一定要这样造成伤害吗?
他深吸一口气,心纠结起来,她的泪水像烙铁一样烙在他的心上:“我不知道,一直知道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朋友,那比爱情重要得多,也一直以为我们可以维持朋友的关系直到永远,从来没有想到过其他的。我原是个不认识、也不相信什么叫爱情的男人,直到认识凯波,而在那之前,我自己没有的东西又怎能给你?”
这是命定?
真的就是如此。
他从未欺骗过她什么,也从未承诺过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一相情愿的付出,这又能怪谁?怨谁?
如果有勇气去爱,那么就必须有勇气去承受那在爱之后接踵而来的痛楚。
凭什么去要求世间的一切都要那般美好?凭什么只要爱,却将痛楚丢给别人去承受?
她摇摇头,感觉到心在泣血,却无法停止,无法停止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其实即使早在认识他之时便已明白一切,即使早可预测今日的结局,她又能改变什么吗?又能将付出的爱停止或回收吗?
这种说法是无法成立的。
她长叹一口气,泪水无法遏止地奔流着,就这样吧。
也真的只能如此了。
向来自许潇洒,自许大无谓,那现在又怎能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违背了自己对自己的许诺呢?
要提得起放得下埃如此重复着告诉自己,心痛虽然无法减少,但至少可以看得开一些。
世间的感情原就不能要求公平,那是永远也无法公平的事,谁说付出便一定会有所回报呢?
摇摇头,努力收拾自己满脸的泪水:“我太傻了。”
“不。”他轻轻握着她的手,凝视她的眼:“傻的是我,也许这将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必须错过你——”“不要再对我说这样的话了……”泪水不听使唤地下坠:“如果真的无法爱我,那么请不要告诉我这些,那只会让我更难过……”他无奈地叹口气,明白自己是亡羊补牢,为时晚矣:“抱歉,我送你回去吧。”
天琪点点头站了起来。
在走出餐厅之前,忍不住回头深深地看了几眼。
以后再也不会来了,这个原以为将是自己今生归宿的地方,再也不属于自己……越来越厌倦办公室内特异的气氛,仿佛永远有人在耳语些什么似的——阴郁着脸,她将公文拿了出来,却连半个字也看不进去,想离开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力,谣言传说着她、可人和钟司如火如荼地进行三角恋爱,而她正是那个介入的第三者,仗着几分姿色企图打败辛可人,夺取总经理夫人的宝座——对于这样的耳语,她不知道该还已何种颜色。
人的嗅觉时常灵敏到令人厌倦的地步。
无法辩驳却更不能承认,只有任它在空气中飘扬,压着自己脆弱的神经。
走,无疑是承认被这种情况所击败,背负了她所不愿意背负的罪名;留下,是虐待自己,仿佛永远都踩在不快乐的深渊里——“凯波,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钟司在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之前如此招呼:“可人,‘大宏’的会计要的帐册准备好了吗?好了就赶快送过去。”
颐指气使。
看着辛可人无言的点头,她几乎有点憎恨起她的怯懦来。
放下手中看了半天仍不明就里的公文,她带着一脸的阴郁走进他的办公室,身后的耳语已嚣张地扬了起来——“坐。”
“有什么事吗?”
“你忘了告诉我今天‘罗兰’的人找我开会。”
她一楞。
钟司微微一笑:“早上进办公室的时候收到他们的传真,再赶过去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对这件事不太高兴。”
凯波懊恼地瞪着自己的鞋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对不起——”“没关系,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而已,也许你还不太适应这份工作,下次千万别再忘了就好。”
她沉默地抬起头,他的脸上竟真的没有半丝怒意。
可人说,他经常为了她的一点小疏忽而大吼大叫,曾经和他一起工作过的人也说他是个要求极严、决不宽容的上司。
她这次的疏忽也许会使公司失掉“罗兰”这个新开发的客户,他为什么不在乎?
他越是不在乎,她越是难受。
这比挨他的骂更来得叫人无法承受。
“这是我的疏忽,我会向对方的公司解释——”“你不必向他们道歉。”他说得极为自然轻松:“我们自己的姿态很重要,现在是他们需要我们,而不是我们有求于他,你不必为了这一点小事而内疚,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
“这是责任问题。”
“我并不在乎这个。”
“你是在告诉我,你并不在乎你的下属有没有责任感?”
“当然不是,我们——”他嘎然而止,他们如何?原本肯定的一切完全都走了样,他居然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到底是什么了。
望着古凯波冷冷的面容,辛可人甜甜的笑颜不由自主地浮现在眼际,他一震,刹时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是古凯波?
还是辛可人?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等一下。”他叫道,背转过身子,点燃一根烟:“我有话告诉你。”
凯波僵立着,不管他开口说的是什么,她都不会开心。
有人说在办公室内发生的爱情是最为不智的,她到底是做了什么?竟会接二连三替自己惹来这样的麻烦。
在心里轻叹口气,这毕竟不是她有能力可以控制的。
“我们认识到现在半年多了吧?”
“差不多。”
钟司深吸一口气,有些犹豫自己该如何表达:“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有时候我真的完全没有办法了解你,你总是若即若离的,让人猜不透你下一步要做什么,你是我遇到过的最难以捉摸的女人。”
听到这些话,心里有些难过。
记得阿俐曾经说过,她是一本摊开的书,用的却是无人能解的密码所写成。
真的是如此吗?她还以为自己是很容易臆测的。
她真的是如此难以理解吗?是她太过于深奥或是他们将她想得太难懂?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我的,在你的心里真的有我的存在吗?我在你的心里到底是什么?”
望着他僵硬的背影,她黯然地转过头,瞪着窗上的百叶帘,在那以外有辛可人,有许多正等着她回答的耳朵。
钟司是个十分优秀的男人,这是无庸置疑的,他待她的好更是明显,为什么她会没有感觉?
是没有缘分吧。
世间许多的事强求不来,这便是其一。
“你在我心里,是个很好的朋友、很好的上司,却无法成为很好的情人,请不要问我为什么,因为我也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也许是没有缘分,也许是个性使然,总之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无法回报你,我很抱歉。”
“那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拒绝我?而让我抱着错误的希望?”
凯波一震,冷冷地望着他:“你这是在指控我欺骗你的感情?”
“我——”他转回身来,脸色极为难看,从未想过自己会是个没有风度的男人,可是现在他却无法确定了:“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指控,我只是想知道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对我动过心吗?”
“说没有是谎言。”她平静地回答:“但是我太理智了,理智得知道我们彼此并不合适。你太抢眼,不是会属于我的男人,不能说我完全没有迷惑过,可是那是很短暂的,如果有错,我想我是错在没有在清醒的时候告诉你一切吧。”
“为什么?难道我为你做的改变还不够多吗?我抢眼,那童天杰呢?他是活在音乐舞台上的人,他比我更辉煌,为什么你宁可选择他而不是我?”
面对这样赤裸裸的问题,她犹豫了。
这第一次,被强迫说出自己的拒绝,也是第一次,必须为自己的拒绝找个理由——“你是个不轻易接受‘不’的男人不是吗?对你来说,世界是为你而转动的,如果不能说服你,就必须照你的方式去做不是吗?”凯波微微苦笑:“这正是我无法接受你的地方,你太强悍,而我却不是一株菟丝花。”
“我并没有要求你依附我而生活。”
“你不需要要求什么。”她望着窗外的办公室:“属于你的并不是我,而你却蠢得看不见真正可以让你拥有的。”
钟司沉默地追寻着她的视线,那是辛可人的座位,她指的是将要结婚离他而去的可人吗?
“有时候你像个孩子,越是得不到的,越是不肯放弃,问题是,真正握在手上的,你却不懂得珍惜。钟司,你不认为有时你真的是个很残忍的人吗?公平一点吧,你给我的,我不想要,可是却有人为那苦苦等待多年。”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对。”
不带丝毫火气地,他们彼此注视,在对方的眼中所能找到的,都只是遗憾和一点点的伤痛。
感情的世界里,再多的抱歉都不能成立,也不能慈悲,爱就是爱,而不爱也就是不爱,掺杂了别的情愫的感情到头来都只会为对方带来痛苦。
他们是无法相爱的。
庆幸的是,他们现在便已发现这一点,而不至于造成太大的伤害,彼此的幸福都等在命运的下一个转角。
“我明白了。”
不知怎么地,她知道他是真的明白了。
缓缓地,绽开一抹笑颜,诚心地:“祝福你。”
“你也一样。”
钟司自然地张开双臂,凯波走向他的怀中,感到一份真正的温暖,那是——友谊滋长的温暖。
“我们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他看起来饱受折磨,他看起来真的憔悴了。
房俐华无言地叹口气,经过长久的思考,她仍困在莫名的情绪之中,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你躲起来,不肯见我到底是为什么?如果有问题为什么不说清楚,阿俐,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别问我。”她再度叹息:“我真的没有办法回答你,就当我发神经、过渡时期吧,现在见到你,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你没有犯任何错,是我的问题。”
“你有什么问题,告诉我啊,你到底有什么问题?”
“你不要问了好不好?”她吼道。
郑烈一楞,无言地望着她,好半晌放深呼吸一口气:“是有了别人吗?”
“没有。”
“我做错了什么?”
“没有,没有,没有,到底要我说几次你才会明白?你没错,没有别人,没有任何问题,只除了我怀疑我自己到底爱不爱你。”
然后两人都沉默下来,彼此瞪视着,她气喘连连,泪水不由自主地冲上眼眶——这就是世间的爱情吗?
这就是他们在克服了一切之后所得到的结局吗?
他在急促地喘息,突然愤怒地用力击打桌面,桌上的笔筒徒然震落在地上,散了一地零碎的笔——阿俐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从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之间竟无法理解。
“为什么?”他低声咆哮:“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以前的你呢?为什么你会突然开始怀疑起我们之间所共同拥有的?”
“不要问我为什么,如果我知道为什么,事情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她勉强维持平静的表情,却无法阻止泪水往下流:“你说我不知足也好,说我想得太多也好,我就是这样,这是无法改变的,如同你憎恨我的专断一样,这也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至少给我个理由,至少告诉我你心里想什么,这是你欠我的,你至少欠我一个答案。”
突然之间这一切变得荒谬可笑极了。
两个恋人,彼此瞪视着,试图找出问题真正的核心,却发觉充满了无力感。
人的感觉很难形容,如同感情无法符合逻辑一样,许多的情绪也无法要求正确的线索。
世间的一切,原本就十分荒谬而没有脉络可寻,人更是如此。这一分钟的爱情不能对这一辈子负责,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对这一切感到厌倦,只是无法控制地对生命感到无奈——爱与不爱,到头来仿佛变成一种习惯性的茫然。认真思考起自己的下半辈子要与同一个人度过,便不由自主到感到恐慌起来——他讲师她这一生的最爱吗?
而她又怎能确定自己对他亦然。
在爱得失去理智的同时,可以以为只要有爱便能度过一切。可是当理智复活,责任随之而来,许多不曾考虑到的问题便开始侵犯了所有属于爱的空间。
人生是很漫长的,她怎能在还没弄清楚这一切之前,便给自己一个不可知的未来?
茫然盯着他伤痛的眼,她傻傻地开口:“你怎么知道你这一生最爱的是我?你怎么能肯定你不会再找到比我更好、更适合你的,你又怎么能如此肯定的将一生交付给我,你爱我有深,深到这一生都不会有所迷惑和悔恨吗?”
他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坐到她的面前,凝视她充满迷惘的眼,心已有些明白了。
“你是被自己吓坏了是不是?你不知道对我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程度会不会伤害到自己,不知道是否该将一生交付给我吗?”
她有些呆滞地盯着他看,居然无法回答。
“很多事情不是这样看的。”他温柔地抚弄她的颊:“在这一生没走到尽头之前,谁也不能说这两个字,可是我确信我是爱你的,不管将来如何,我都愿意为我自己的爱负责任。生命中原没有百分之百肯定的事,在我将我的一切交付给你之时,我便是个赌徒,用我的一生赌你的爱情。”
“你怎么知道你不会输?”
“不,我不知道我到底会不会输。”他温柔地朝她微笑:“可是我爱你,因为爱你,所以才愿意当个赌徒。”
那天他也是这样说的,他说他爱她,而她潇洒地走了,没有半丝眷恋似的,那样自信满满,自以为得到了全世界,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真的以为自己已了解到世间的一切,了解什么叫爱情。现在才知道,自己仍是不够资格讨论爱情的。
凝望她沉思的面孔,他知道她又在思考人生深奥的道理了,有些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孩子似的女子,怎会爱上一个如此哲学家似的女子。
有些宠溺地,他捧起她的脸,柔柔地印下一个吻:“不能叫你想太多,因为你就是这样的爱思考,可是至少答应我别钻牛角尖好吗?”
“什么叫钻牛角尖?”他泪痕未干,有些赌气地瞪着他:“我才不是钻牛角尖,我想的都是很必要的。”
“想什么都可以,就是不可以想你爱不爱我这一点。”
“那是最必要的。”
郑烈轻轻拉拉她的头发:“有时候我真想好好打你一顿,你那小脑袋里尽装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总有一天我会被你吓死。”
她无奈地叹口气,坐了起来,用力拥抱他。
他轻柔地将她拥在怀里,下颚靠在她的发上,享受这短暂的平静。
事情尚未过去,他明白的,在她还没有自己打开心锁之前,他仍有失去她的可能。
可是他是不能失去她的。
这是他的爱,说什么都好,就是不能想象没有她的日子他要如何度过。
光是想象,他的心便已纠结在一起,更别提事实了。
都会中的爱情,速食是有的,可是真情、真爱也依然存在,不管世界如何改变,仍是爱她——过去、现在和——永远。
独坐在梳妆台前,昏黄的灯光映着玻璃,里面的人影看起来苍白得像是鬼影——那是她。
镜子前面摆着一张他的相片,那是一年前,她从巴黎回来,在餐厅替他拍的。
他坐在钢琴前,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飞舞着,弹奏着她最爱听的曲子,三分之一的面孔隐在另一边,挺直的鼻梁和深邃的眼令她着迷。
这一年来,她每天都望着他的照片,思索着他们可能会有的未来,微微地笑着,以为再也不必在天空上飞来飞去,而可以真正安定下来了。
曾经以为自己的血液中真的有吉普赛的因子存在,在年少时,她是那么样的酷爱流浪。
一直到遇见了他,在外漂泊的岁月变得那样难以忍受,每次一踏上飞机,唯一所想的,便是赶紧回到他的身边,用尽心思博他一笑。
他最爱她的笑容,总说见到她那洒脱的笑,仿佛真的世间没什么值得苦恼似的,令人对生命充满希望。
而她从外面世界带回来的一切,都急于与他分享,多么眷恋他那细细聆听时深思的微笑——她是那样、那样地深爱着他。
用尽全部生命去爱他,以为这一生可以注视着她深爱的容颜。
梳妆台上放着的信封袋,里面装着飞机票。明天她将再度起程,飞往世界的另一个角落,继续那她以为已经结束、事实上却才刚开始的流浪生涯。
他不曾来送行。几年来,他不曾来接过机,也不曾去送过机,她的存在与否,似乎对他没什么影响。
他从没真正在意过她,无论她是否存在。
生命中充满了不公平,在大草原上目睹了所谓的弱肉强食,在都会中饱尝人情冷暖,她该是看透世情的,为什么仍是没参透。
伪装的洒脱,伪装的淡漠和不在乎,在面具撕下之后,血淋淋的一片,惨不忍睹。
伪装出来的毕竟无法长久,多希望他一直只看到她的笑颜,多希望一直给他的都是温柔的笑意。
只要他快乐,她以为自己可以什么都不在乎的。
现在才知道,她是多么地高估了自己。
她在乎的,她什么都在乎的。他喜欢她笑,所以她总是在笑,他喜欢她潇洒,所以她看起来总是那样的潇洒,他喜欢她的人生观,所以她努力使自己看得更多、听得更多——她在乎他的一切,更在乎他丝毫都不爱她。
好苦……
“阿琪?”
“爸。”
邵父走了进来,随手将灯打开:“怎么不开灯?”
“我准备要睡了。”她连忙将泪痕擦去,不敢面对自己的父亲。
他走到女儿的身后,知情地拍拍她的肩:“哭啦?”
“没有。”
“还逞强。你这孩子打小就爱逞强,要生成男孩子不知道多好,当女孩儿可就太好胜了点。”他不胜唏嘘地拿起桌上的飞机票:“又要走了?怎么家里跟你有仇似的老留不住你?”
“爸,你知道不是这样的,这是我的工作。”
第7 章当我今夜望着我的天使鱼,有个很可笑的念头渐渐成型——我想我热爱的天使鱼想要逃亡了。
你说我荒谬也好,说我无聊也好,可是真的是这样觉得。
隔着那一大片玻璃,我终日瞪着它,看它做着无谓的尝试,心里很难过外面的世界如此凶险残忍,为什么要出来呢?
我如此地爱它,如此地厚待它,几乎用尽所有的缠绵,而它却不知感恩地想逃亡。
我是有些生气的。
它的头上有个小小的伤痕,我想是它撞玻璃时弄伤的。有点残忍地,我并没有理会它,就让它带着一点伤心的眼神盯着我看。
真的无法理解它的想法,在外面它是无法生活的,即使放它回到大海中,它依然会成为大鱼的食物,既是如此又何苦呢?
拥有了我的珍爱还不够吗?
为什么要去作那无谓的尝试呢?
不知道当它由玻璃水箱内看到外面时,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许是对外面的世界怀有憧憬吧。
不知如何才能让它相信这是十分不智的,我想,或许对它来说我只是个无情的监禁者,不知道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爱着它。
很好笑吧?
当我怒斥着它的无知时,连自己都忍不住失笑,它只是一尾鱼啊,我又怎能责怪它的无知呢?
就像当我责怪着其他人的无知时,我本身是具有强烈的优越感的。
生命就是这么一回事,我无法否认自己对他的爱是站在比他高等的地位上,有时连爱其他的人也是一样,这使我成为一个十分孤独的人。
正因如此,我是这样地珍视我的天使鱼,至少它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无法容忍我的方式,可是现在居然连它也试图离我而去了。
真的是我的方式错误了吗?
爱本身是不具条件和一切的,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很不能理解,这样的方式、这样长久的时间,我已无法改变,这几乎已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尊严。
望着它带着倔强和一点点骄傲的美丽身影,像看着一个孩子似的好笑。
或许正因如此,使它强烈地产生离我而去的企图吧。
生命一旦偏离了轨道,想再回复正轨,势必会失去一些什么的,想要全身而退已不可能。
我和我的天使鱼彼此拉锯着彼此的感情。
不知怎地,我竟有些害怕,我——会是那个失败者。
开幕酒会。
钟司在商业界算是小有名气的人物,再加上郑烈传奇性的复出,这个酒会集合了各界的精英,可算是风云际会了。
各界名流穿梭在“凯悦”的大厅里,全是衣冠楚楚的,这是上流社会。
阿俐穿着她一千个不愿意穿的小礼服,倚在大厅的落地窗前,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
这种聚会对她来说不是第一次,可是她千百个希望这会是最后一次。
有些人千方百计,为的是希望能踏进这样的圈子,过所谓上流人的生活;但对她来说,她宁可回家随便梳个马尾,穿她的破牛仔裤。
这不是假清高,能过优裕的生活是人人期盼的,她当然也不例外,但在这种场合,人人开口闭口的生意经、钱权势利,却不是她所能接受的。
“又在批判世界?”凯波微笑着来到她的身边:“你这样十分迷人。”
“谢谢。”她闷闷地晃晃自己的裙摆:“再迷人也比不上吃苦受罪来得厉害。”
“接受自己是个女人的事实就有这么难?”
“我没否认自己是个女人,我只是强烈地追求自由和舒适,别告诉我一件一、二千块的牛仔裤比不上这讨厌的衣服来得舒服。”
“小叛逆者。”
“哪里。”她皱皱鼻子微笑:“童天杰呢?”
“被拉走了,一家广告公司的人找他谈广告歌曲。”
“不错嘛,颇具知名度喔。”
“那叫商业价值。”
阿俐轻笑,拍拍她不以为然的脸:“至少那价值可以保证不饿死你。”
凯波忍不住回她一笑:“要饿死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再怎么样也还有你养我。”
“对,你最好嫁个穷光蛋,我还可以两个一起养。”
“求之不得。”童天杰微笑着来到她们身边:“那表示我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整天游手好闲不工作罗?”
凯波娇嗔地白他一眼:“谁说要嫁你了?”
“对埃”阿俐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童天杰是书香世家,气质不同于常人,一看便知是豪门子弟:“你还不够穷,光是这一点就不合适。”
“要富贵很难,要穷倒是容易。”他轻笑着凝视古凯波:“我要多穷你才肯嫁我?”
“童天杰。”
“这倒是新奇的求婚方式。”阿俐忍不住大笑,有种无视其他人的放肆。
“光是听笑声就知道是你。”钟司端着杯酒和郑烈一起走了过来:“也只有我们房小姐才敢这么放肆。”
“你有意见?”
“当然——没有。”他轻笑着:“能这么肆无忌惮当然是有能力的人才办得到的,就算有意见我也不敢说。”
“你这拍档不错,很懂得逢迎谄媚。”阿俐朝郑烈扮个鬼脸。
“你这未婚妻不错,好一口伶牙利齿。”他立刻回以颜色。
郑烈忍不住高举双手:“放过我好不好?要开战请找个我不在场的地方,要死要活我全没意见,只要别拿我当炮灰。”
“能当炮灰算不错了,多少人想当阿俐的炮灰还没那运气。”凯波笑道。
“那我还应当感到荣幸?”
“废话。”一群人忍不住笑了起来,仿佛这是他们的小型餐会似的,完全无视其他人的存在。特有的气质,明朗的五官和挺拔的身材,十分引人侧目。
和自己不同的是,他并非那种潘安型的没男子,而是一种属于内敛的深沉温文。
这就是得到凯波芳心的男子。
他并不是认为自己比他逊色,只是类型不同,就像凯波和阿俐的浑然不同一样,无法比较。
奇怪的是,他原以为会有的敌意并不存在,反而有种欣赏——童天杰是个令人激赏的男子,或许比起自己,他更能给凯波幸福。
无言地,他伸出他的手,朝曾是他的情敌毫无芥蒂地一笑:“钟司。”
“童天杰。”
在交握的手中,他们彼此了解,他们都曾深深地爱上同一个女人,在她心中较量着彼此的份量,而今有一方已承认失败,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发生友谊的可能性。
这就是男人的世界。
胜固然可喜,败却也并不可耻,毕竟彼此都曾为自己尽过心力,这就够了。在彼此的眼中,他们都找到赞赏,这便是友谊的开始。看在其他人和知道内情的人的眼中,他们微微一笑,这将是一对不平凡的朋友。
他站在角落,无言地望着另一个角落的另一群人,他们看来是那么的自然契合,而自己却是十分不自在地站在这里。
这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深深地叹了口气,伸手拉拉自己的领带,他从未祈望自己要活在这样的世界当中,他只是个知足的男人,再多要什么都显得苛求,为什么还要怀着一线希望来到这里?
每个人生活的空间不同,他并不为自己不能活在这里而感到可悲,他了解他自己,即使他能站在世界顶峰他也不会比现在更快乐——只是生命中难免会有遗憾。
古凯波便是他的遗憾。
黯然地叹口气,早在钟司走进办公室的那一刹那他便该明白,她不会选择他。
古凯波并不虚荣,他知道,她选择的不是财富或地位,而是世界。
那世界是他永远也无法给她的。
转过身,他走向门口——“大任。”
“嗨。”
“怎么来了不和我打个招呼就要走?”
她穿着旗袍,看起来十分明媚动人,温柔的笑意依然没有改变。
他一点也不后悔爱上这样的她:“你正在忙,我只是过来看一下而已,你也知道我对这种场合很不能适应。”
凯波明白地点点头,陪着他走到大厅的尽头:“近来过得好吗?”
“还不是就这样。”他有些无奈地:“我的日子从三年前就是一成不变的,到现在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了。”
“这是很多人都求之不到的安定。”
他微微一笑:“你还是那么会安慰人。”
“是吗?”她轻笑。每个人对她的观感都不同,有时这会令她觉得自己像双色龙似的,随着环境而改变颜色。
“找到新的秘书了吗?”
“找到了,一位姓吴的小姐,人很不错,满细心的。”
“只要比我细,你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王大任摇摇头:“那也不见得,我这个人是很容易怠惰的,她太周到反而让我觉得无事可做。”
“听到这种话真真叫人哭笑不得。”
他微微一楞,忍不住笑了起来:“的确,我总是说错话。”
“这不是说错话,这是事实。”她顽皮地拧拧眉:“你一向太照顾我了,现在该让你尝尝被人家照顾的滋味。”
“说得那像是一种苦刑似的。”
“对你来说很有可能喔。”
王大任微微一笑,不经意地将视线投向身前的整衣镜,蓦然愣了一下。
从来没仔细看过自己和她站在一起时的模样。
从来没如此清晰地看到过他们彼此之间的差异。
她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穿着牛仔裤到他的公司来应征、那个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小女孩了。
三年之间,她变了,为什么自己对她的印象会一直停留再三年以前?
现在的古凯波明艳动人,已有了属于女人的风韵,再也不复当年那怯生生的模样,而自己却依然没有改变。
镜子里的男人与女人看起来是那么的不协调,中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界限,他们是不同的。
蓦然之间,他真的明白了。
“怎么了?”
王大任释然却又有些惭愧地一笑:“是我停顿了。”
“什么?”她不解地望着他,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苦笑着摇摇头,他是太知足了,一直停留在原地,希望一切就只到那里,可是世界是不停运转的。
这三年来,他从来没有成长过,而她却一直追逐着理想的脚步在前进,就这样无形之间,他们的距离由一条小河变成汪洋大海,然后终于变成了两个世界。
很多时候自甘平凡是件很恐怖的事,尤其当追求的是个不平凡的女人之时。
他是那样的自甘于平凡,于是终于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也许原本可以属于他的一切。
“大任?”
他微笑着叹息,终于将视线调了回来:“我该走了。”
凯波迷惑地望着他,不知道他在转眼间为什么突然有了那么大的改变:“你真的没事吗?”
“真的,我只是明白觉悟得迟些而已,可是还来得及。”
凯波仍是迷惑地,有些好奇地将视线投向刚刚他所注视的地方,好半晌她才明白他的意思——“大任——”他只是坦然地微笑点点头:“我真的该走了。”
她无言地点点头,目送他走出大厅,有些怔怔地望着整衣镜,他是真的明白吗?
遗憾的是,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点。
“凯波。”
“可人,怎么现在才来?”她回过神来,辛可人有些憔悴的笑容看起来令人有些心痛:“怎么了吗?”
“没什么。”她微微苦笑,拉拉自己怎么也盘不好的头发:“弄不好,本来不想来的。”
“我们是总招待呢,怎么可以不来?钟司从刚刚就一直在找你,还打过电话到你那里去,你室友说你出门了。”
“他找我做什么?”
凯波微笑着拉起她的手:“我不知道,你何不自己去问他。”
可人咬着下唇,有些犹豫:“我那天才告诉他我做到今天就不做了,辞职信也已经打好了,我刚刚就是先到公司去的。”
“离职?”凯波讶异地轻嚷:“为什么?”
“我家里的人催我结婚,他们连对象都替我找好了,就等我回去。”
“天哪,这是什么时代了,居然还时兴这一套。”她拉着她走到角落,认真地盯着她看:“已经这么多年了,难道你现在要放弃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自己,这是不对的。”
可人苦笑着摇摇头:“我和你不一样的,其实我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对事业也没什么野心,这一生最大的希望就是一个美满的家庭,我一直以为我会很早婚,我的朋友们也都这样想,可是到现在,我快三十了,几乎所有的朋友都已经嫁作他人妇。我可以等,可是我的父母不能等,他们就只有我这个女儿,年纪又都大了,我不能再叫他们等下去了。”
“可是这是你一生的幸福埃”
“我会幸福的。”她幽幽地回答,视线忍不住飘向大厅中最为闪亮的他身上,黯然地叹口气:“我爸妈替我找的人是个老实的商家,小有田产,他一定会好好待我的,或许这样最好,毕竟我是太平凡了,奢求什么都是勉强的。”
“可人。”她只有一径地摇头,忍不住有些哽咽:“其实我也不想的,可是这样下去又有什么用?他——仍然会有别的女人——仍然看不到我——”“不要对自己那么没自信。”凯波拍拍她消瘦的颊:“他看得到你的,只是你们彼此都没有踏出第一步而已。
钟司太辉煌了,就因为他活得那么辉煌才更需要你,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吧。“”我——“
“凯波,我们要走了。”阿俐走了过来,童天杰和郑烈跟在她的身旁。
“等一下,我还有点事——”
“你去忙你的,别管我了。”可人微微黯然地转身,正好撞在钟司的身上。
“可人,我找你好久了——”
“哪位是童天杰先生?”侍者提着无线话机走了过来:“有电话喔。”
童天杰接过话筒,四周暂时地平静下来:“喂,我是——什——”他震住,什么都来不及说,脸色已一片铁青。
奇异的,当“死”的念头一出现,便怎么也驱之不去,仿佛就真的唯有死才能解脱似的。
她终究是没有登上飞机,整夜和死神挣扎着,试图摆脱他的纠缠,却是十分失败,直至清晨,耳畔仍回绕着死神的召唤——屋内的灯光依旧阴暗,她怎么也不愿——去拉开窗帘,阳光是见不得的,只能孤独地躲在角落里,瞪着这一室阴森发愣。
似乎是真的走到尽头了。清晨,母亲来敲她的门,不记得自己到底回答了什么,总之是拒绝再走出这个房间,仍和死神不断地讨价还价。
而她是个不懂得杀价的人,无论任何理由,都无法采取坚持要她生命的信念。
她是败在它的手下了。
颤抖地拿起刀片,坐在梳妆台前,镜中仿佛可以看到夜的狞笑——多不甘哪。
可是活着已了无生意了不是吗?这样苦苦折磨、纠缠着又能改变什么?
好辛苦,是她让自己落到今天这个田地,该是无所怨尤的,大可连遗书也一并省略。
她为她自己所做的一切负责,包括了她被珍视的生命——这一刀下去,就是这样了结了自己的一生,是有点惘然的,可是理智已被那无形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无翻身的机会。
别无选择了。
猛然一闭眼——她真的已别无选择。
当他们赶到医院,急诊室灯光亮着,亮得触目惊心。
她永远不会忘记,当他得知天琪自杀的消息时,那样的惊慌失措,那样恐惧的眼神。
她更不会忘记,在计程车上,他那冰冷、紧紧扭绞在一起的双手,和不断自责的神色。
这是始料未及的。
邵天琪是那样的洒脱开朗,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在出国的当天,她自己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
她对他用情竟已如此之深,而到了这种无可自拔的地步了吗?
凯波苍白着脸,跟着他走到急诊室的门口,邵家的人已等在那里。
邵天琪的父母惊惶得说不出半句话来,只有天琪的姐姐天凤看起来还算冷静:“医生说发现得太晚,失血过多,现在正在全力抢救,可是他们也没有把握她能不能救回来。”
童天杰愣愣地瞪着急诊室的灯,茫然地不知该说什么,如果天琪真的就这样死去,他该怎么办?
能背负着这样的罪过过这一生幸福快乐的日子吗?
从来没想过她会选择这种绝路,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拒绝会对她竟有如此之大的杀伤力。
万一——“血库的血不够。”
“她是什么血型的?”
“AB型。”
“我是AB型的,把我的血给她吧。”他毫不犹豫地脱下外套卷起袖子。
“我是O型的,可以吗?”凯波追问着。
医生看了看他们:“你们是她的家属吗?”
“是朋友——”
“来吧。”不等他们回答,白袍医生已带着他们走向急诊室的另一边,开始验血——“凯波,你不必——”她摇摇头,神色坚决不容更改。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坚持,但这似乎是她在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一件事。
这也是她仅能为此时位于生死边缘的她所做的,就算是她欠她的吧。
抽了将近八百CC的血,童天杰的脸色更青了,看起来有些虚弱,而她还好。
四百CC的血远不至于使她看起来了无人色。
阿俐叹口气,一直不曾离开她的身边。
好半晌,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似的,医生终于推开门走了出来:“这一天是危险期,如果能熬过明天而没有意外的话,她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就这样悬宕着他们的心,医生不再多说什么便已转身离去,或许早已司空见惯了吧。
这样的情况面对多了,总也会麻痹,总也会失去感情,他们只能无言地默默相对。邵天琪的命对他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在他们的生命之中,却是无可替代的。
“爸、妈,你们先回去吧,她现在在加护病房里你们也看不到,我留下来就好了。”
邵天凤轻轻地催赶着她的父母。
邵父邵母啜泣着,长叹着也无奈着。
女儿养大了,许多事都不是他们所能左右的,现在她决定结束她的生命,甚至不曾问问他们心里做何感想,没留下半句话,竟要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什么大道理他们都不懂,却知道什么叫心痛。
摇着头,邵父无言地扶着妻子往外走,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匆匆赶来的年轻人必是天琪桌上照片里的童天杰,天琪八成是为了他而想不开的。
可是他并不仇视眼前的男人。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世上没有谁能强迫她自杀的,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的女儿傻,又岂是骂骂他便能了结的。
无奈地,邵父没有开口说半句话,扶着妻子出医院的大门,知道再多说什么也都没用了。
“我妹妹向来在家里都不太说话,这次她会这样我们谁也没想到。”邵天凤苦笑着望着急诊室的门,半晌才转回头来,盯着童天杰:“她跟我提起过你,自杀时手上握着的也是你的照片,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了,可是至少你该给我们邵家一个交代。”
“我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天琪她……”“不要用那种三流的对白来搪塞我,我要知道真相。”
“这不是什么三流的对白,这是——”
“阿俐。”郑烈拉住她,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阿俐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明知这件事谁也没有错,却仍忍不住要替凯波抱不平。
死了可以一了百了,可是活着的却必须承担罪过,眼看着幸福从手边飞走。
童天杰叹口气,双手掩住疲惫的脸:“是我不对,我不该伤害她的,这就是真相,我会负责的。”
“你是说我妹妹活着的时候还是死了的时候。”邵天凤冷笑着:“你不该伤害她,可是你做了,现在才说负责不觉得有点迟吗?”
他无言地沉默着,直直地盯着加护病房门,不言不语。邵天凤的冷言冷语斥责,对他来说没有半丝影响。
现在他唯一想的,是天琪的生死,只要她能活着,他愿意承担所有的压力与痛苦。
他甚至愿意以自己的一生来偿还她的一条命。
“凯波,那我们先回去吧,明天再来看她。”阿俐轻轻拉拉她的手。
她摇摇头,带着一丝不容更改的坚决:“我要留下来。”
“你留下来也于事无补的,不如我们先回去,明天早上再过来。”郑烈一起劝着。
半晌,她仍没有丝毫动静,只是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
阿俐和郑烈相对无语,终于无言地走出了这家医院。
夜半,童天杰仍维持了原姿势不曾改变过,凯波几次替他送来饮料和食物,他都只是无言地摇摇头。
凯波默然地陪着他,不管他需不需要,她都紧紧地靠在他的身边,不时握着他一直没有温度的手。
“你先回去吧。”他突然开口,声音十分沙哑。
“我想陪你。”
“很晚了,我留着等消息就够了,你先回去吧。”
他一直没有正视她的眼,声音低沉,克制着什么似的。
凯波微微颤抖,心里好痛——“不管怎么样,我都必须收回我的承诺,很抱歉——你恨我——骂我——都无所谓,总之我们是不能——不能在一起了。”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有些哽咽,却有更多的决心。
她茫然地盯着加护病房的房门,许久许久不发一言。
“凯波——”
“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我没什么好说的,可是你不能阻止我留下来,我要留下来。”
童天杰抬起眼,背对着他的凯波看起来十分僵硬,语气是那样的伤痛和坚决——这就是他们的结果吗?
他不知道,只是那样痛楚地盯着她看,心冷冷地纠结着。天琪那一刀,割断了她自己的血脉,仿佛是在同时也割断了他和凯波之间的联系——第8 章拉锯战无情地持续着。
天使鱼整日以一种伤痛、仇恨和一点点悲哀的眼神望着我。
它干脆以绝食来抗议它得不到它想要的,而我努力地对它晓以大义,明知这一切都是徒然,若它不能逃亡成功,我猜它会以一死来完成心愿。
说不出我有多难过。
为它所做的一切变得那样多余——仍不能明白为什么,这一切已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我只能默默地望着它,希望它至少给个答案,而这是那么难的一件事吗?
过去和它在一起的快乐都已成过往云烟,怎么人世是如此多变?
所有的仇恨和不公都已无法言语,我束手无策地望着它,几乎是有些害怕地。
这样徘徊折磨着,已耗尽彼此的心血。
我开始考虑放它自由的可能性了。不为了什么,只是这样难以忍受见到伤痕累累的它和苍白憔悴的自己。
很难相信我居然会为了一尾鱼而如此伤神。
这不是痴傻,这简直有些变态了。
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办法就这样移开视线,关掉我的爱恋。
这叫什么?
当我呆望着水族箱,常忍不住骂自己一句——这叫自寻死路。
缓缓地,有什么东西在拉扯她,跌到深的黑暗去,而她努力地挣扎着想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
这是一场梦吗?
身上的痛楚明白地告诉她,这不是梦。可是她是那么深切地希望这不过是一场梦魇罢了。
黑暗中,点滴滴落的声音清晰得令人有些心惊,刺鼻的药水味刺激着她的神经,使人虚弱得想要尖叫。
考虑着睁开眼睛的可能性,或许她已经死了也说不定,那么她就再也睁不开眼了。
想象着这其中所代表的意义——再也不必违背心意地在天空之中飞翔,寻找着永远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港湾。
再也不必为情所苦,只要沉入了那无底的深渊便可以将这一切忘记,心永远不会再痛了。
这不过是她在那之前一直想要的吗?
有些茫然地惊疑着自己所做的一切,在黑暗与光明之间挣扎着——该做的、该说的、该负责的她都已做到了吗?
蓦然,许多含泪的面孔出现在脑海之中,爸爸、妈妈、亲人朋友们,还有童天杰——古凯波——万一她真的死了,他们之间原本可以拥有的一切便会随风而逝,跟着她一起埋葬在尘土之中,她是不必再受苦了,可是他们呢?
他们的痛苦却才开始。
让自己所爱的人为了自己而受苦就是她对生命负责的方式吗?
生命之中有太多值得活下去的理由,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选择了最差劲的逃避方式。
在失落了自己原来的面目多年之后,现在的邵天琪已成为唯一,即使脱下伪装,还复本来面目,她又会快乐多少?
她对其他的人并不公平,世界并非她所想的那么糟的。许多人对她的爱和关怀没有表现出来,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如此擅于言辞的。
当时——当她在生与死的边缘做选择之时,为什么不曾想到过这些?
她自私地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以求得解脱,但其他人呢?
多少人必须为了她的生命逝去而背负一生的重担?
光明越走越近,黑暗的世界挣扎着企图做最后的努力以挽回她——她头也不回,知道在经过这一切之后,她是真的解脱了。
死过一次,就算已抛弃了所有的过去,留下的是满心的感激和满溢对这世界的爱——她知道,可以好好休息了,当再次睁开眼,必有满室的阳光,欢迎她的归来。
“还在想凯波和童天杰的事?”
阿俐无言地点点头,燃起一根烟,想了想又按熄了它:“我太不知足了。”
“怎么说?”
叹口气,在地毯上换了个姿势:“我比许多人都来得幸运,毕竟我并没有被迫选择些什么,我只是很自然地就拥有许多人的爱和关怀,这该知足了。可是我一直不知足,一直在奢求,或许正因为我并没有经过多少努力便得到一切,所以才会不懂得珍惜。”
说着,有些惭愧地将脸埋进手掌之中,偷偷地瞄着他:“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郑烈温柔地朝她微笑,将她的手拿了下来放在自己的身后,柔情地拥着她:“小傻瓜,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想通了就好了啊,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我也必须检讨我自己,我太急了,在你还没准备好之前强迫你接受爱情,这对你并不公平的,不是吗?”
阿俐感动地用力拥紧他:“你怎么这么有耐心地容忍我的无理取闹?我对你一点也不好,我是个大坏蛋呢。”
“没办法啊,谁叫我就是喜欢你这个大坏蛋呢?”他轻笑地点点她的鼻尖:“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一物克一物啊,我是被你这个坏蛋给克到了,只好乖乖地俯首称臣啦。”
“如果我一直不清醒怎么办?”她孩子气地问。
他轻笑着揉揉她的发:“那我会痛打你一顿,打醒你罗。”
“你不可以打我。”她抗议地捶他:“我可以打你,可是你不可以。”
“这么霸道?”郑烈忍不住轻啜她的唇瓣:“小呆瓜,我舍得吗?我宁可打我自己也舍不得打你的。”
“可是你那天看起来好生气,我被你吓坏了,从来没看过你那么生气,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呢。”
“那是因为有个人告诉我她怀疑她自己并不爱我,我才被你吓坏了,光是想到你可能会离开我就十分恐怖。”
她柔柔地、有些调皮地仰着凝视他的眼:“那可真糟,万一那天我又突然发神经不爱你了,可得赶快逃走,省得被你捶死。”
“逃?”他佯装生气地扮个凶恶的表情,却忍不住满眼的笑意:“逃得了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找到之后呢?”
郑烈拧拧她的鼻子:“然后?然后当然是——”话没有说完,因为未完的话他已用行动表示,知道二人都气喘连连,双眼发亮——“然后就是这样。”
阿俐羞红了脸,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之中,许久,二人都享受着这难得的温存,知道她无奈地叹口气。
“怎么啦?”
她脱离他的怀抱,烦恼地:“我担心凯波。”
他理解地点点头:“我知道,可是现在担心这些没用的,只能明天怎么样再说了。”
“万一天琪怎的……”
“不要这么想。”他轻斥。
阿俐叹口气,屈起双腿:“我也不想啊,可是凡事总要有最坏的打算,如果她真的有了什么万一,凯波和天杰就完蛋了,什么也别提了,光是背负那个十字架就够受的。”
“别想得那么悲观,上天不会待他们那么残忍的。”他劝道。
“如果这是试炼,那这个试炼也未免太严重了一点,我无法相信这种宿命论。”
她顽固地摇着头:“没有谁该为他人的决定负责的,如果我决定要死,那么不会有任何人必须为我背负罪名,除了我自己。”
郑烈轻轻打她:“说什么傻话。”
“我是说真的。”
“那也不能拿自己开玩笑。”
阿俐白他一眼:“我是那么想不开的人吗?能死不稀奇,死是谁都能死的也会死的,要能有本事好好活着才是真功夫。”
“你会为我好好活着?”
她顽皮地侧着头想了一想:“那要看你有没有那本事。”
郑烈轻笑,搂住她:“我什么本事都没有,只有你,为了你,我会做到任何事,只要你肯。”
“这算不算求婚?”她有些傻气地问。
他温柔地凝视她:“不,那不算,现在才是真正的求婚,你愿意将你的一生交付给我吗?”
不慌不忙地,她在他的唇上印下吻痕——“这算是回答吗?”
“不,那不算,现在这才算。”她含蓄微笑:“我愿意。”
啊,人世间的爱情——握在手中的不论轻重,可都要好好珍惜。
爱神每天都会到世界各角落造访,可是不是每个人都有福气、都有能力紧紧掌握那难得的爱的。
错过的或许永远都是最美的,可是握在手中的,却是任何东西都换不来的。
真爱固然难寻,但没有人能对那下定义的。原本如此,原本就没有人能明白地清楚什么叫真爱,在苦苦追寻的过程中,别忘了看看四周,或许就在身畔,那一直执著守侯的,便是这一生的依恋。
“危险已经过了,病人已经清醒了,你们可以进去看看她,不过时间不能太长,她还很虚弱,不能太劳累。”
医生微笑的几句话,仿佛一颗定心丸似的,让他们全都放下心来。邵天琪的父母迫不及待地推门进去,童天杰颤抖地将脸埋进手掌之中——“谢天谢地——”“你不要忘了你自己说过的话。”邵天凤冷冷地提醒,也推开了门进去。
“凯波——”他唤。
她回头,微微苦笑:“你要说的话我都已经知道,好好照顾她吧,她比我需要你,过两天等她好一点我会再来看她的。”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结局了吧。
无奈地、伤痛地默默注视,在彼此的眼中所看到的是那么深刻的痛楚。
再也不会一样了,不管邵天琪如何,他们之间再也不会一样了。
这次的事件在彼此的心中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伤痕是不会那么快痊愈的,而深爱——那份深爱呐喊着要奔向对方的怀抱——咫尺天涯。
凯波忍不住呜咽出声,紧紧地掩住自己的唇,泪水如泉水般地涌出,怎么也克制不住那份伤痛。
他奔了过来,将她拥进怀里:“不要难过——”而他自己的声音却也忍不住哽咽:“看你落泪,我好心痛——对不起——原谅我,原谅我……”怎么会这样?
原以为他们终于克服一切,原以为他们之间终于再也没有其他的问题,为什么会这样?
倚在他的怀抱之中,她拼命摇头,怎么也不能就是这样让一切过去,她爱他埃为什么连彼此相爱都会伤害到其他的人呢?
为什么连想拥有一份爱情、一个美好的未来都如此遥不可及——如此的艰难。
这是生命的试炼吗?
这是上苍无情的捉弄吗?
泪水奔流着、宣泄着,伤口淌着鲜血,痛楚得令人无法忍受——凯波忍痛叹息,轻轻地推开了他:“你进去吧。”
“再让我看看你……”
“不要。”她别开脸,泪水已将她脸上的妆弄得一塌糊涂,现在的自己是憔悴又狼狈不堪的:“记得我快乐的模样就好了,现在的我很难看。”
“不会的。”他轻轻将她的脸转了过来:“你在我的心里永远都是最美的,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
她伤痛地微笑:“我会记得的——”
“她叫你进去。”邵天凤冷冷地打断他们。
凯波轻轻推他:“我没事的,你进去吧。”
童天杰依恋地再多看她一眼,然后怀着沉重的心情走进病房。
望着病房的门冷冷的合上,那已是一个她再也无法介入的世界,她忍不住再度哽咽,转身走出医院的大门——外面的冬阳好温暖,而她的心却是冰冷的。
望着这一片亮丽的阳光,川流的车阵,除了茫然还是茫然——世界之大,她该何去何从?
“嗨。”病床上的邵天琪虚弱但真诚地朝他微笑:“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他走到床边,轻轻握着她打点滴的手:“没事就好了。”
邵氏夫妇叹口气,欣慰地走了出去,只留下他们单独相处。
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仔细审视依然苍白但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的脸:“好一点了吗?”
她微微苦笑:“自找的,怨不得别人,我好傻对不对?”
“是好傻,太不珍惜自己了。”他轻声回答,心里涌出一阵又一阵的苦涩:“都是我不好——”天琪摇摇头:“不干你的事,千万别这么想,是我自己想不开,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凯波呢?天凤说你们两个在外面等了我一整夜。”
“她先回去了。”
“代我谢谢她,如果没有她的血,我大概不能见到今天的阳光。”
“那是应该的。”
“应该什么?”
“她并没有欠我什么。”天琪轻轻微笑:“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女人,你该好好珍惜她。”
“天琪——”
“我是说真的,这次可不是故作潇洒状。”她认真地望着他:“或许以前我说过很多话,但并没有为它们负责,这次我是真的想开了。别笑我,可能人只要死过一次,许多的想法都会改变,我以前一直没看开、没悟透,现在才知道那有多傻、多呆、多笨。
苦的不只是我自己,连你们也陪着我吃苦受罪,这是不对的,我真的明白了。“童天杰凝视她坦诚无伪的眼,很是迷惑。
她是真的像她所说的那样吗?
天琪轻笑着开口:“别想用你的一生来换回我这条小命,我知道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朋友那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你吗?别以为那样我就会感激涕零,如果你不和凯波在一起,那我这一刀岂不是白挨了?多冤枉。”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她点点头,坦诚地望着他:“再清楚不过了,我是很认真的,说我已完全不伤心那是骗人的,可是至少现在我清醒了,能保有你这个朋友已是我最大的希望,再多再少对彼此都不好,你和她在一起,大家都开心,如果你和我在一起,那三个人都会很痛苦的。”
“不用担心凯波,我已经和她说清楚了,她——”“说清楚什么?”天琪一楞,然后失笑地望着他:“你以为我这是以死相胁?朋友那么多年,你真以为我是那么卑鄙的人吗?”
“不是的,我只是——”
“只是想为我的自杀负责,以示你的良心?”
童天杰无言以对,只不过一夜之间,她的转变却有天壤之别。
现在的邵天琪豁达得令人不可置信,坦然得令人觉得不可思议,在生死边缘挣扎过一次,对人的改变真有这么大吗?
“我都已经够傻了,你还要陪着我傻一辈子吗?”她轻轻用另一只完整的手拍拍他的手背:“不要以为你这样做会使我快乐,这是不对的。我自己的生命能对之负责的只有我一个,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你不必感到良心不安或什么的,我已经完全没事了。”
“难道就要我这样走出去,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如果你能这样当然是最好,可是那是不可能的。”天琪有些惭愧地垂眼:“我真的很抱歉这样伤害你们,我无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但至少我可以让它停止再继续悲惨下去。我是真的看开了,不但如此,我还相信我一定会幸福的,总有一个和我一样痴傻的人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等着我,光是为了这点,我就该好好地活下去,不是吗?”
“你是真的这样想的?”
“真的。”
他半信半疑地,犹豫着该如何面对这和他原本预估的全然不同的情况。
“昨夜我半梦半醒之间和上帝打了个交道。”她微笑着转头看着这一室的冬阳:“如果他今天让我看到温暖的阳光,那么我就答应他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再次出发,去寻找我真正的幸福。人只能死一次,我已经死过一次,现在的我是全新的,我知道我会幸福的,真的,我也希望你们幸福,这是我最大的希望。”
凝视她坦然,写满了自信的眼,他突然之间不再有疑惑了。
在生死关头打转了一圈的邵天琪已成长了。
现在的她再也没有伪装,再也不需要假面,她已坦然地接受了她自己的本来面目。
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无言地,他轻轻拥抱她:“欢迎归来。”
天琪眼眶中盈满感激的泪水:“谢谢你。”
许久许久之后他们才分开,告别了生命中一段混沌的阶段——童天杰轻轻拍拍她消瘦的颊:“休息吧,我晚上再来看你。”
“带凯波一起来。”
“我会的。”
看着他走出门,泪水无声地落下——再见了,我生命中八年的挚爱。
她默默在心里向他告别,没有半丝遗憾,只有一点点的伤感,却知道,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幸福是等在生命的下一个转角处,或许就是明天、后天,或下一分钟,到那时她再也不会沉默了。
如果连死亡的勇气都有了,那么还有什么办不到的?
“不该就这样放他走的。”天凤责怪地走了进来:“他已说了要对你负责的,你怎么还是这么傻?让他们去逍遥快活而自己吃苦受罪,这算什么?”
“姐。”
邵天凤坐到她的床边,有些不平地:“看看你自己,吃的苦还不够多吗?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好好把握住他?”
“那我也不会快乐的。他只是对我负责又不爱我,那又有什么用?更何况我是真的看开了,何必拉着别人陪我吃苦受罪?他们又不欠我什么。”
“你就是这个样子才会落到今天这地步,你这样人家也不见得会感激你,就这样放他走,那你这一刀岂不是白痛了?”
天琪轻轻朝她微笑,天凤就是这样来表示对她的宠溺的,为什么在过去她一直没发现在那冷言冷语刻薄的外表下,有的是一付如何温柔的心肠?
“我没事的,这次是真的想开了,等我完全好了之后就要再飞出去,不过这次心情可不一样,我是出去找丈夫的,说不定下次回来带个洋鬼子妹夫给你。”
邵天凤无奈地叹口气:“真不知道怎么说你,可是只要你开心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千万不要再做傻事就好了,命只有一条,我只有你这个宝贝妹妹,平常我们各忙各的,谁也没空理谁,可是事到临头才会知道你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她有些哽咽,这是第一次在天琪面前表露她的感情:“你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什么事都只会替别人想,偶尔也要想想自己埃做人要自私一点——从小你什么都不争不抢,你知不知道这些看在我这个做姐姐的心里会难过?”
“天凤——”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轻轻拭去她眼中的泪:“我没有像你说的那么好,我只是懒,懒得去和别人抢什么而已,你那么坚强,我一直以为你不会需要我的。”
“说什么傻话,你是我妹妹埃”
是埃为什么从来没想到所谓的血浓于水?
为什么到现在才发觉自己并非对别人来说完全没有分量?
天琪轻轻抱着自己的手足,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好抱歉,真的好抱歉。”
就这样,她们又是一家人,所有曾经的淡漠与疏离,在心结解开的同时亦全然消失,童年时的回忆一一浮现,她是有家的——她的家一直就在那个地方,而一直不懂得珍惜的,却上她自己。
“你来做什么?”阿俐龇牙咧嘴、横眉竖眼地瞪着他:“不待在医院里陪天琪跑到我这里来干嘛?”
“我来找凯波的,我刚刚到她家去,古伯母说她在你这里,所以我就来了。”童天杰连衣服也没换,一身的狼狈,看起来却是神采飞扬的:“她在不在?让我和她说几句话好吗?”
“说什么?要是要诀别的话等她哭完了你再来,现在没空。”阿俐毫不客气地将门在他的面前合上。
他快她一步将门顶住:“不是的,阿俐,你别不讲理,让我见她。”
“我就是不讲理。”
“阿俐。”
她瞪着他的手半晌,终于满心不愿地将门拉开:“我警告你,你再让她掉半滴泪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不会的。”
“好吧,她在我房里,你自己进去吧。”
童天杰连鞋也不及脱便已冲了进去。阿俐轻声呻吟:“天哪,休想我送你结婚礼物,除非你先还我干净的地毯……”“凯波,她没事了。”他来到床畔,她背对着他不发一语:“她真的完全没事了。”
“我知道。”她的声音闷闷地,鼻音相当重,显然已哭了很长一段时间。
“你不开心吗?她——”
“我很开心,如果你来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那你可以走了。”
“凯波。”他轻轻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她哀怨地瞅着他,眼眶浮肿,神情憔悴。
他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小傻瓜,怎么哭成这样?真的以为我们就这样结束了吗?”
她沉默地闭上眼,泪水止不住地坠落。
他坐在她的身边,温柔地拍着她:“天琪刚刚跟我说了很多,你决不会相信她的改变有多大,居然能豁达成那个样子。我猜这次的事情让她想通了很多,原先我也是有点怀疑的,可是她好坦然,好象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她不要我为她负责什么,她说那会三个人都很痛苦,她的幸福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等着她,她要去找,她也祝我们幸福,而且保证会好好的活着。”
他轻声地说着,她忍不住睁开眼:“你相信她的话?”
“很难不相信。”他温柔地扶起她:“她很想见你,等你见到她,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她是真的变了,和过去完全不同,我想她是真的看开了。”
“万一不是呢?万一她只是不希望你难过,不希望你做不想做的事呢?”
“万一是呢?”他凝视她的眼:“我愿意冒这个险,或许这很自私。但是我真的愿意冒这个险,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的,为了这点,我愿意赌天琪是真的想开了,就算我错,我也愿意背负这个十字架。”
“可是我不行。”她呜咽道:“我办不到,我不能这样和你在一起。”
“凯波。”
“她爱你啊,她是那么地爱你,甚至愿意为了你而死,今生今世你都不会忘记这一点,你永远都不会忘了有个邵天琪为你而死,我要拿什么和她比较?不管她是死是活我都无法超越她的,我办不到。”
“凯波。”他用力拥住她:“我不要任何人为我而死,尤其不要你为我而死。我只要你为我活着,好好地活着,爱不爱我都无所谓,只要你好好地、快乐地活着,那就够了,你不需要和任何人比较,你就是你,你不必超越谁,因为我爱你,你原本就是超越一切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好害怕,我怕你会拿我和她比较,我害怕我永远也不会像她爱你那样深,我不是那样的人,我怕我永远也成不了那样的人。”
“你不需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就是你啊,我爱你,正因为你就是你,并不是要你成为别人才爱你的。”
凯波呜咽着抬眼,在他的眼里找不到半丝的犹豫和迟疑,找不到半丝的怀疑和谎言,她忍不住紧紧拥住他——“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这么可以这样——”“因为我爱你埃”
他深深地、毫不犹豫地吻去她的泪痕:“不为什么,我只是爱你——”阿俐坐在她的电脑前,满心欢喜地打电脑,每当故事有了快乐的结局,她总是好开心、好开心的。
很快的,就会有两场幸福的婚礼——两场?
哦,对不起,弄错了,还有另一对险些就被遗忘了。
钟司和辛可人呢?
既然钟司是那么不平凡,那么杰出的人物,那么理所当然地,他的情节也就不同罗。
那天,辛可人悄悄地将辞呈放在他的桌上,收拾了东西之后,没有通知任何人,就这样飞或高雄的老家去了。
这天,钟司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有些矮肥的中年人规矩地坐在长桌的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可人猛看,另外两边是男女双方的家长和介绍人,可人有些不安地坐着,欲哭无泪。
“文雄自己有一家小工厂,做罐头的,另外还有一家店面卖东西啦,生活很过得去,你们家可人嫁到他们王家是不用怕吃苦啦。自己当老板娘哩,好多人要跟他们家说亲他都不要呢,主要看你们可人哦很乖巧,又很能干,将来一定是个好‘牵手’他才肯的。”
介绍人姿态颇高地说道。
辛先生望了望太太,辛太太又望了望自己的女儿,半天看她没动静,她终于开口:“那要看我们可人怎么样,他们年轻人要是说好,我们做父母的没问题——”“可人啊,你说怎么样?”介绍人迫不及待地追问。
“我——”可人哭笑不得,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碰上这么尴尬的局面。面前的男人看来是很木讷老实,却也有些呆滞,打从坐下到现在,话没开口说半句,只是盯着她看,仿佛她已是他俎上肉似的,看得她脚底发冷——“我觉得——”“我觉得王先生是很不错。”钟司的声音突然响起,所有的人都转向声音的来处,他一派潇洒地走到可人的身边,问也不问一声便已坐下:“请问王先生总资产大概是多少?”
“他是谁?”他们不约而同地望着可人问道。
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每当钟司有这种表现时,那就表示他又童心大起,打算大闹一番了:“他是我的老板钟司,钟先生。”
“那他来做什么?”女介绍人有些不悦地瞪着他看,懊恼他这样打断她的追问。
“我最重要的人相亲我当然必须在场埃”他一派悠闲地点起烟:“王先生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王文雄愣了好久终于开口:“你是说全卖掉的话有多少是不是?”
“可以这么说。”
“那——大概——大概有——八——一千万吧。”
“哇,还是个千万富翁呢。”钟司睁大着眼,故作惊讶地说:“很不错哦,可人,你觉得怎么样?”
她缓缓绽开笑颜,好吧,要玩就好好陪他玩玩:“很好埃”钟司点了点头,女介绍人笑逐言开地:“那可人是答应了是不是?那好,我们先——”“等等,我还没问完呢,王先生今年贵庚?”
“四——四十岁。”
“四十岁啦,那可不年轻了,怎么还没结婚?”
王文雄求救似的看着介绍人,她不悦地白了他一眼,假笑着:“事业忙啊,文雄是很有事业心的人,要不然凭他这么好的条件怎么可能会到现在还找不到对象。”
“该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
“喂,先生,你是谁啊?问东问西的,又不是你嫁女儿,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钟司微微一笑:“当然不是我嫁女儿,可是我这是嫁老婆,不问问清楚怎么可以?”
“什——”
在场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可人更是睁大了眼说不出半句话来,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伸手将可人搂进怀里,轻轻地吻吻她的颊:“小呆瓜,你以为我会这样放你走吗?”
“可——可是——”
“可是什么?那天在宴会上我就想告诉你,后来又发生事情,乱得一塌糊涂,隔天你就闷不吭声地走了,根本没给我说话的机会。”
可人摇摇头,告诉自己要理智:“你不要因为得不到凯波才想到我,这是不公平的,我拒绝当任何人的替代品。”
钟司忍不住轻拍她的颊,佯怒道:“我是那种会退而求其次的人吗?小笨蛋,相处五年,难道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我不能不说我的确曾对凯波有所迷恋,可是到头来我才发现,我真正爱的、依赖的是谁,如果不是这样,我会这么快就赶来吗?”
辛可人已有些哽咽:“你别哄我。”
他温柔地凝视她甜美的眼:“哄你做什么?瞎了这么多年,到现在才看清楚,要哄不早在五年前就该哄了吗?幸好现在还不太迟,你——”“喂,辛先生,你们这太过分了,像什么话嘛,拿我们当猴子耍。”女介绍人怒气冲天地骂道:“一点诚意都没有,一个女儿要嫁几次?”
辛氏夫妇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付这突如其来的状况。
钟司轻笑着转向怒火高涨的王家人:“别冒火,既然王先生条件那么好,当然不是非可人不可了,可是我就不同了,我没她是活不下去的,相信各位一定能体谅吧?”
“什么话?”
“算了啦,算了啦。”王文雄尴尬地起身拉着女介绍人:“人家都有爱人了还说什么,走了啦。”
“可是——”
“慢走,不送了啦。”
介绍人一肚子的火,气得脸色发青地走了出去,仍不忘咒骂几句以泄心头之恨,好好一个大红包眼看要到手居然又飞了。
钟司轻笑着转向他未来的岳父岳母:“我是钟司,今天来是上门提亲的——”辛可人尴尬地含泪微笑,好一个霸气的男人。
可是怎么说呢?
她的父母在几句话之后便已完全被他所折服,她爱上的便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唉,人世间的爱情哪。
在经过如此之长的挣扎和纠结之后,我终于失败。
天使鱼已躺在水族箱中——它终于逃亡成功了。
在进门,看到它死亡的那一刹那,在心里是无悲也无喜的,有的,只是一种莫名的解脱感。
轻轻地将它的躯体捧了起来,那曾经曼妙的身躯已伤痕累累,这是和我战争时所留下的战绩。
它不再美丽了,即使仍有着昔日的身影、昔日的姿态,却不再美丽了。
我不知道它是如何有勇气舍弃了一切回到大海的怀抱之中,是一种眷恋追寻的自由?
或者是种对海洋亘古不变的热爱。
失败了,不能说没有遗憾,可是在心里,遗憾远少于我的钦佩和伤痛。
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它曾会要我的爱恋了,终于明白我为什么总是如此孤单了。
我的爱情悍然得叫人难以承受,我的方式专断得叫人无法负荷。
不管用什么理由来解释我自己都好,总之我是个失败者,对于天使鱼,对于我的生命和我的爱情。
这说来也许真的有些迂腐,可是我真的从它的身上学习到什么叫爱了。
很好笑,这么大一个人居然要和一尾鱼学习爱情。
深重的爱常令人不堪负荷,能让自己所爱的同样有所选择才是真的爱情。
人人都是自私的,我也不例外,对于自己所爱的,总想据为己有,可是那深刻的占有欲是种可怕的束缚感和压迫感。
我之所以爱我的天使鱼便是因为它是无法束缚我的,而我却可以将它留在我的身边,到头来反而是束缚了我自己。
而它却逃亡了。
在明白了这一切之后,我不知道是否会有所改变。也许,将来我还会有第二尾天使鱼,有第二次、第三次的爱恋,或许这次的经验会使我有所成长,我将不会再那样残忍地束缚我所爱的一切。
这说起来是有些八股,可是如果你或他也和我一样,有这样的困扰,那么请试着做到——爱,就让他自由吧。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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