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神——月光星路
沈亚
第1 章
来自异域之邀请收到邀请函的时候,也正是我这一生最悲惨低潮的时候。当然,我这一生悲惨的时候占了十之八九。谁不是这样呢?只是,对我来说!那段时间真可以说是最悲惨的时候了。
我是个作家;美其名说是个作家,事实上应该是:坐在家里的男人。或者套句阿May 走的时候的说法,那叫做:坐在家里无所事事的无聊家伙。很嘲讽,但也是个很贴切的说法。其实这又怪得了谁了?毕竟当我和阿May 认识的时候我就是这样自我介绍的啊。
我出过两本小说,意料之中的不卖钱;那种速食爱情的小说市面上多得有如过江之鲫,当然不卖钱。出版社唯一采用的理由是:很少男作家写这种题材。那说词让我觉得自己似乎也勉强称得上是某种奇珍异兽,还有可供收藏的价值似的。
出道六年,只写过两本不卖钱的小说和一些三流报社的散文、杂记之类的文章;有时候作家协会开什麽捞什子会议找我出席,连出席费都少得可怜,可以想见我的生活是怎麽过的了。可是我还是活下来啦。你可以说我这个人要求不高,也可以说我这个人胸无大志。反正不管怎麽说都无所谓,我在乎的只是我活下来了,而且有时候还觉得自己活得不错呢。我租了一间位在顶楼、十坪大的小房间,隔壁就是房东儿子的养鸽房,每天都有一屋子的鸽子羽毛和不请自来的吵杂笨鸽陪我过日子。
我也想过找些正常的工作来做。你不会以为我真的那麽清高,打国小便立志当“坐在家里的家伙”吧?我也愿意当个不学无术但是领固定薪水的上班族啊,可惜天生没那个命。你知道吗?我起码被录用过二十次,却被开除过二十一次!我这种人,天生懒惰,不上班时起床时间准得很;一上班,十个闹钟也吵不醒我。谁能忍受一个永远没法子准时上下班、即使上了班也还是满脑子白日梦的家伙?
所以我还是当我的“坐家”,如果不怎麽挑剔生活品质,其实这头衔还挺管用,尤其在咖啡厅啦、酒吧之类的地方。带著两叠稿纸、一双忧郁的眼眉,手上的笔一动,女人关爱好奇的眼神立刻飞过来。
我和阿May 就是这样认识的。她是我第七个女朋友,第四个同居人;她也是忍受我最久的一个女人,居然和我在一起住了八个月才离开我。也许这也是最令我感到难过的原因之一吧。
阿May 走的时候和来的时候一样潇洒。这年头不知道为什麽,女人总是比男人要来得潇洒,以前连续剧里哭哭啼啼的情节全不见了。她简单的背著她那可以装得下半个人的超大包包、一顶鸭舌帽,脚下穿著又脏又破的旧球鞋,嘴里还嚼著口香糖,半透明状的小可爱露出她古铜色的健美肌肤和诱人的小蛮腰,曼妙的体态很有韵律感的从我的小房间里走了出来,见到我,只简单地挥个手算是招呼。
“我走了,喵喵留给你。”她简单地说道,表情轻松到似乎她只是要去巷子口转一转似的。
我爬了五层楼,气喘吁吁,手上还提著一大包速食面类的鬼束西,一身的汗闻起来又臭又脏。半张著嘴,我像个呆子一样地看著她。
阿May 很帅气地跳过我的身边走下楼去,到现在我还可以闻到她从我身边走过时,那青春的身体所散发出来的迷人冶艳气息。我呆呆的看著她,直到她的身影已经快消失不见时才莫名其妙地喊:“喂,就这样?”
“对啊,就这样。”阿May 回头给了我一朵无所谓的笑容,习惯性地耸耸肩。“因为你只是个坐在家里无所事事的老家伙而已啊。”
我还来不及反应什麽,她已经走了,楼下重型摩托车传来噗噗噗的嚣张声音,我才想起刚刚上来的时候所看到的——手臂上有著蛇形刺青的年轻男人。一肚子愤怒的火气立刻上来了!那个男人又算什麽?骑一辆重得要死的摩托车、手臂上有著蛇形刺青和粗鲁的双头肌、叼著菸、穿著的皮背心上起码有一千个钉子、一脸诡谲的阴冷表情——那种男人会比我好吗?
我想我真的是有点伤心了。坐在楼梯上呆呆的生著气,却不知道能做什麽来挽回。和阿may 这一段应该算是我最接近恋爱的一次经验了,其他同居过的三个女人来的时候和走的时候是什麽情景我早已想不起来,更别说名字了,连面目也早模糊不清。
爱得要死要生的感觉我从没有过。事实上,你去问问看其他男人,看他们会不会为了女朋友离开他而要死要活的?十个有九个不会。我也不算特别无情,事实上我觉得我真的是很喜欢阿May.有时候看著她睡觉,居然会有一种磷惜的感觉,在别的女人身上我可从没有过那种感觉。她在路上捡到流浪猫,我这最讨厌小动物的人还不是乖乖的接受了吗?那个手臂上有刺青的男人会这样?
我想他可能会踢猫一脚吧?当然,我是没想过什麽天长地久这种事情,结婚啦、生小孩之类的更没想过了。如果你问我,我是不是对阿MAY 说过什麽我爱你之类的话,那我承认我的确是没说过。自己的生活都有问题了,还能养什麽东西?一只猫已经是极限了,更何况谁知道能在一起多久呢?说起来都很潇洒,事实上一旦发生,才知道这还真是痛得要命!尽管我是一个那麽懒散的人,但是我真的没想过阿May 会离开我。
回到小房间,很郁闷的躺在凌乱的床上,那只名叫喵喵的猫一点也不同情的盘踞在窗台上看也不看我一眼,那表情像极了阿May.我很火大地用刚买来的速食面扔它,它居然老大不高兴地尖叫一声冲出窗台,惊得外面的鸽子们全振翅飞起,屋子里又是一大片鸽子毛迷雾,我真是气坏了!那一瞬间,真想冲出去将那些鸽子全毙了!最好顺便把那只该死的猫踢到楼下去,让它跟阿May 起走好了,男人需要女人做什麽!男人要一只猫又做什麽!我该学学手臂上有刺青的男人,不高兴的时候便踹一脚,管他踹的是个女人还是只猫!
就在这时候,我看到那封不知道已在桌子上躺了多少天的邀请函。印象中好像是几天前阿May 从信箱里替我拿上来的。雪白的信封上端正的写著我的名字,我只瞄了一眼便扔在桌子上没去理它,想来又是那些没长眼的地产商所寄来的广告信吧,可是那时候再看却又觉得不是那麽一回事了。
首先是那信封,那麽雪白的信封,白得诡诡异异的颜色还透著点冷艳,连我这从没见过雪的人都能从那信封上感受到来自雪地的寒凉质感。掂在手掌里居然可以感到一种凄冷的寒意,鼻息间闻到一股冷冷淡淡的奇怪香气,要是地产商所寄来的信,那也真是煞费苦功了,那种香气可不是廉价的信封香水唷,女人的香水味我闻得可多了,这信上的香水味绝不是其中的任何一种,那是——怎麽说呢?那是一种混合了死亡的香气——冰冷、绝望、教人冷得透彻的香气。
光是拿著信封我已经好奇得忘了阿May 离开我的痛苦了。我只是盯著那封信,居然有点紧张如果打开来却发现只是一封普通的广告信时会有多麽的失望!於是我坐回床上,小心翼翼的用指甲挑开那封信,里面有一叠看起来像是机票之类的东西,一张同样雪白的信纸包里著它们。我打开信纸,里面第一张赫然是张面额五千元的美金旅行支票,下面那叠文件果然如我预料的是一叠机票——整整四份机票,显然是从甲地飞往乙地,再从乙地飞往丙地、丁地的行程。
看到这里我已经傻眼了!把信封翻过来,上面的人名和地址全没写错,收信人的确是我。但是怎麽会有人开这种无聊的玩笑?我把美金支票翻过来翻过去,看不出所以然来,到底是真的支票或假的支票,说实在话,我是分辨不出来的。当然,机票的真假我也看不出来,只是心里隐约觉得那不会是假的。谁会这麽慎重其事的弄一叠假机票和假支票给我呢?
我这辈子搭过飞机的次数五只手指头已经够用了,最远的地方只去过香港,还是出版社办年度旅游,为了凑人数才请我去的,我自己还得付一半费用。
我的外语也烂得可以了,连最普通的日常应对都有问题。说真的,我从没想过出国到什麽地方去玩,当然更不可能为自己安排这种行程。开玩笑,四张机票才到得了,那有多远啊!我根本连地名都没听过呢。想来想去,难不成我是中了什麽奖吗?可是记忆中我这个人连统一发票都只中过两百块钱,怎麽可能会中什麽第一特奖?我想就算是超级市场送的旅游行程也不会付一张美金支票给你吧?
把那张雪白的信纸翻过来,总算看到上面写著几个简单的字:诚挚邀请您至“拉萨路城堡”参加百年一度之拉萨路盛会,为期一个月。
您到达之後——会有人到机场迎接。
拉萨路城堡敬邀拉萨路城堡?没听过。信纸上的字写得很端正,几乎是大端正了,简直像是用打字机打上去似的。可是,没有打字机会用钢笔吧?
第一份机票上的日期就是当天,当天晚上七点钟的飞机飞往香港。如果我想知道这封邀请函到底是真是假,只要我到银行去兑现支票就可以了解了。反正也没什麽损失不是吗?就算不想去也平白赚了五千元美金啊,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对我这种穷得要死的人来说是很有帮助的。
我立刻到一家外商银行去兑现支票。怪怪!扣掉手续费之後居然拿到十几万台币!人家都说美金好用,可是我也真没想到美金居然真的这麽好用,十几万耶!我以前出书拿版税也从来没拿到过这麽多钱,这可真是让我乐歪了。不过那份高兴只持续到我回到小屋子为止。
既然支票是真的,那机票一定也是真的了。既然已经把支票兑现了,那就是同意要到那个什麽古堡去了——刚拿到钱的时候可没想到这一点。当然我也可以一口咬定没这回事,如果我可以忍住我的好奇心的话。问题是我真的想去,又真的敢去吗?
拉萨路城堡——听都没听过的地方。
一封来自异域的邀请函,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线索的找上了我,还附上丰厚的现金——如果是你,你会怎麽想?你会开开心心的收拾行囊出发吗?我想多半会跟我一样考虑良久吧?我家里还有一双父母,虽然他们老是嫌我没出息,但总还是我的父母,我要是就这样一去不回那可怎麽办?我说过我是个作家,可不是个没脑袋的英雄。
下午两点了,如果我想去,最好赶紧安排,要不然时间一到,就算我想去也去不了了。
看看我住的小屋子,阿MAY 老是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看电视的模样又出现在眼前了。她那诱人、年轻丰满的身躯躺在我的眼前诱惑著我——那是过去的事了。那只名叫喵喵的猫也瞧不起我,居然一去不回头,我给它的猫食怎麽也比不上它在外面翻垃圾桶得来的丰富。我的工作若有似无,从来没有哪一天是真的能写出东西来的,骗骗钱过日子,充其量只是个文字老千。
“坐在家里无所事事的无聊男人”。要是我高兴,我大可以顶著这头衔过一辈子,反正我这人生也没什麽好指望的了。想来想去,去又有什麽损失呢?不去只是待在这个鸟地方而已,去了说不定会有什麽奇遇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我立刻冲到楼下去,把刚刚拿到的钱汇了十万块回家,同时写了一封简短的信件回去给我母亲,信里交代了我要出国旅行一个月,等回来之後再与他们连络云云。我想这样子应该不会显得太——太像交代遗言吧?
说起来也好笑,我明明不希望感觉像是交代遗言,但是心里却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这一去会有诡异的遭遇,至於到底会发生什麽事,我是一点把握也没有了……
拉萨路那几乎称不上是机场。狭小的空间大概只有几十坪大,暗灰色的建筑物显然已经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没有整理了,冰冷的水泥上有明显褪色的痕迹——以往可能很光鲜的颜色,现在看起来只剩下一点点昔日岁月留痕,说不上到底是什麽颜色,只是很怪,灰灰脏脏的样子十分不讨喜。
机场里寥寥无几的服务人员绝大部分面无表情。欧洲人高大的身材一旦堕落下来垮得也特别厉害,厚厚机场制服下的体态教人不敢恭维。也不知道是灯光的关系还是他大累了,这里的人不管男女一律一脸苍白无颜色,白皮肤在昏暗的灯光下透著一点死灰色,看上去有如行尸走肉。
他很紧张地四下张望。刚刚一起下机的几个人都不知道躲到什麽地方去了!一下子全不见了人影。小小的机场大厅只剩下他一个人!门口的守卫看也不看他一眼,好像他是透明的一样。那种完全无表情的表情让他巨大的身材看上去像一座雕像。
这个地方天气真是冷得不可思议!他已经把所有最厚重的毛衣大衣全穿在身上了,那种冷冽的感觉还是从脚底往头顶上直窜。
他缩著脖子,把脸尽力往衣服里面缩,只留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露在外面,提起笨重的行李往机场外面走。外面正吹著风雪,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看到雪。电视影集里看起来很有美感的雪花,现在飘在他眼前却透著死亡的气息——天色非常暗,天上却没有星星月亮,只是一片昏蒙蒙的灰黑。这个地方什麽都是灰色的,如果不是他身上的衣服颜色,他会以为这真是个无色彩的灰色世界。
他不知道现在当地的时间到底是几点,这一路上转了三、四趟飞机已经转得他头晕,他也忘记自己到底待在飞机上多少时间了。不过应该已经很晚了吧?天色这麽暗,机场外面又飘著不小的雪,他开始担心了!这个地方就算有公车,他也不知道要怎麽搭,更何况这里看起来可不像有公车的样子。邀请函上面不是说他到机场之後就会有人来迎接吗?他已经来了啊,迎接的人在哪里?
机场外面一片荒凉。那是真正的荒凉!一眼看过去,除了几棵凋零得没有半片树叶的枯树之外什麽都没有。一般机场门口都会有的计程车,这里一辆也见不到,公车站牌当然也没有,连其它的建筑物都没有……天啊!这个地方的人怎麽上班?他根本连一种交通工具也看不到!
站在那里呆了半晌,全身冻得快速发抖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这才想到他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後面行程的飞机餐难吃得可怕,他几乎餐餐都原封不动还给机上的服务员。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冻死在这个地方的。
後面机场的灯熄了,拉铁门的隆隆声音传来,他吓了一大跳,连忙往後转,冲到警卫面前比手划脚地问:“拉萨路,你知道拉萨路城堡怎麽去吗?拉萨路。”
警卫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没听懂他的话还是根本不想理他,只挥挥手示意他离开,迳自转个身往正放下的铁门里走去。
“喂!怎麽这麽没人情味啊!我会冻死在这里的耶!喂!”他气急败坏地嚷著,那警卫却一点反应也没有!铁门已经完全关上了!
现在他真的孤单了!一个人站在这个不知名的国家、不知名的机场——完全孤立无援的要冻死在这里了!
这当然是个阴谋!要不然还会是什麽?
也许他不知道写了什麽鬼文章,得罪了哪位高官贵人,所以人家要他的命!可是人家才懒得请杀手来杀他,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寄那样一封邀请函给他,他这个笨蛋便自己乖乖的到这里来送死了。又乾净又俐落,杀人哪需要用刀呢?区区五千元美金便要了他的命,还有什麽比这个更简洁的方法?这麽明显的事情他怎麽会想不到呢?他的护照都快过期了,也没签证,根本什麽手续都没办就来了,那麽多个海关居然也没人拦他,这还不够明显吗?他根本就是中了计,却笨到自己来送死!
他呆呆的站在那里,“天地苍凉独怅然而泪下”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怎麽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死在这种地方——难怪给妈妈写信寄钱的时候会有那种奇怪的、好像交代遗言似的感觉。
他正呆著,一辆马车不知道什麽时候出现在他面前,他眼睛一抬便看到了。只是转眼的瞬间,那马车居然就这样出现!他被那辆马车吓了一大跳,整个人猛然往後跳了一大步。
马车的门打开了,就在他的面前。“请上车吧,瑞特先生。”坐在车上的黑衣男子生硬地这样说道。
他的名字什麽时候改成瑞特了?他愣愣地看著车上的人,很怀疑他是不是接错人了。不过这种时候就算是接错人他也得上车,难道真得莫名其妙死在这里?!他毫不考虑地把行李丢上车!人接著跳上去。
“谢谢。”
马车的门自动关上,马车也开始往前奔驰。他坐在马车上,局促不安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他穿著一身黑色长袍、黑色斗篷,还戴著一顶黑色的大帽子隐藏他的面目。他的鼻息很轻,几乎听不到的那种轻。帽子下面露出来的几寸皮肤也是死白的,一种不祥的气息自他身上透露出来。
他偷偷地用眼角偷瞄对方,不确定该不该告诉他,自己根本不是他要接的人。但是这个地方民情似乎不怎麽友善,他担心如果说了,对方搞不好会把他丢下车。这样一来,他岂不是死定了?但是不说——考虑了几秒钟,他还是决定要说。这个地方大怪了!不说出来等对方发现,谁知道会发生什麽事!现在说还可以请他送他到附近的旅馆休息一个晚上,明天再飞回去就是了。要是不说,下场可能更惨!
“咳”他先清清喉咙,很紧张地交握著双手,眼睛不住地打量著对方。“咳——对不起,我的名字不叫瑞特。”
男子无言地动了一下身子!什麽表示也没有。
也许是他的语言能力大差了,对方大概根本没听懂他的话,於是他鼓起勇气又说了一次:“抱歉,我的名字不叫瑞特,我的英文名字叫约翰,你可能接错人了,可不可以请你送我到附近的旅馆去?”
话才说完,马车居然停了。才几分钟就已经到了吗?这马车也奇怪,开始走的时候没声音,停下来还是没声音,只轻轻地晃动了一下,怎麽会有这麽平稳的马车?
他才正奇怪著,车门已经再度无声无息地打开。男子率先下车,他跟在身後探出头,眼前居然矗立著一座巨大无比的城堡!
那城堡之巨大真是前所未见,从他的角度根本看不见高耸入天的塔尖。这实在大惊人了,他吓了一大跳,整个人从马车上一个跟跄跌下来,忍不住惊呼:“哗!这也大夸张了吧?!”眼前这座城堡看起来,真像是卡通里住著巫婆的可怕堡垒!
“欢迎来到拉萨路。”一名身穿银色猎装、俊挺非凡的年轻男子站在他面前,微笑地朝他伸出手。“我们已经等你很久了,瑞特先生。”
流光一名身穿灰色长袍的女子在门口迎接他。古堡的灯光十分阴暗,女子的面容在灯光下也显得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原本在门口那名声音爽朗的男子一进门就不知去向,在马车上的男子也一样不知所踪,只有这名连头发都是灰色的女子等著他。
女子提起他的行李,示意他跟著她住楼上走。他跟在女子身後,那女子高眺的身影在他头顶上投下一大片阴影。
“喂,我的名字不叫瑞特,你们家的主人接错人了。你听不听得懂我说的话?喂!”他紧张地四下张望,实在极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住进这古堡,但是那女子一句话也不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迳自领著他上楼。
古堡的楼梯看起来已经很老旧了,冰冷的大理石柱耸立在四周,阴阴冷冷的气氛充斥在空气里。静悄悄的古堡没有半点声响,只有他走路的声音迥荡在四周。那女子的长袍长得盖住脚踝,事实上他连她到底有没有脚都看不出来!
“喂!我说的话你到底听不听得懂啊?我说我不叫瑞特!你们接错人了!我不要住在这个鬼地方!请立刻送我去旅馆!”
他真是不耐烦极了!这些人是怎麽回事?没有人把他当成一回事,一下子笑脸迎人!一下子冷若冰霜,现在更好了,眼前这个女子根本当他是隐形人一样!他像个行李似的被丢过来丢过去,连说话都没人听了。
女子伸手推开一个房门,迳自走了进去。
他站在门口拒绝进入,一肚子的火气倒是让他忘了恐惧。
“我不进去!我说过我不是什麽瑞特,也不是你们要接的人,你们根本就搞错了!我要离开这里!”
女子放下行李,转个身从他身边走过去。当她越过他的身旁时,一阵寒冷的气息从他的脚底冒了上来!他忍不住打个寒颤,连牙齿都喀喀作响起来。
“你可以到任何地方,要离开也不会有人阻拦你。”女子淡淡地说道,越过他的身边,迳自下楼。
她说的话他听得很清楚,但事实上那并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而是一种他从来没听过的语言。他不知道他为什麽会了解她的意思,就和在门口迎接他的男子一般——对方说的明明不是中文,但是他却可以非常确切的了解他所说的语言。
他愣愣地站在房间门口,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进去。这一切真的是诡异极了,他的心里有千百种各式各样不可思议的想法,但是他连一个也抓不住!那些念头就像是走马灯一样,一个个在他脑海里快速地绕过,七彩缤纷,但毫无意义。
“放我出去!可恶的!放我出去!拉萨路!拉萨路!伊罗,有没有人在?我知道你们可以听到我的声音,放我出去!我真的生气了,放我出去啊!”
有女子尖叫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听起来是活生生的,他立刻转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过去同时大叫:“喂!你在哪里啊?我来救你!你继续说话啊!”
女子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接著惊喜地喊了起来:“你是谁?我在塔尖!你知道怎麽过来吗?顺著楼梯一直爬就会到了!”
塔尖?
他想起刚刚在门口看到的情形——哗!那有多高啊?爬到那里还活得了吗?岂不是早累死了?
“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女子的声音更急了!
“听到了——听到了 我马上来!”
他抬头往上看,那螺旋状的楼梯蜿蜒地往上延伸,不见尽头的楼梯看起来很没真实感。不过这个地方本来也就很没真实感,而且是每个细节都没有真实感,也不止楼梯而已。
往上看,那高度让他硬生生地吞口口水。真的要爬上去?要爬多久?但是他还是得爬呀!这地方的人全都古里古怪,好不容易才听到一个活生生的声音,现在不上去也许再也听不到——他拼命往上爬,觉得这是个没有尽头的楼梯,他可能就像是白老鼠一样在轮子里不停地跑,却不知道自己一直都在原地踏步。
不知道究竟爬了多久,他只觉得自己已经快喘不过气来了,眼睛前面也开始冒出金星,浑身上下、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拆散了似的难受!可是那楼梯却还是漫漫无尽头,他终於受不了地停了下来,坐在冰冷的大理石上不住地喘气颤抖。
“喂!你还在吗?喂!你有没有听到我的声音?”女子焦急的喊叫声再度从塔尖传来,那声音像是催命符一样让他觉得可怕。也许上面根本没人,也许这又是个该死的陷阱也说不定。
他惨惨地抬起头,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你——到底是怎麽被关上去的啊?这——这楼梯——根本不是人爬的——”
“你还好吧?”女子的声音充满了同情。“我知道很不可思议,不过这是真的,我真的被关在上面啊!已经被关好久了!你上来帮我的忙啊,要不然我还会继续被关下去的!”
他努力把自己撑起来,幸好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已经靠近多了,显然他已经爬了很长一段距离,只要再努力一下,应该很快就可以到达了。但是他已经好多餐没吃饭了,这个地方的天气又冷得足以把人冻成冰棒,他身体里剩下的热量都用来爬楼梯了,现在整个人轻飘飘的,连动一下都觉得累得半死,更别提爬楼梯了。
“喂!”
“我知道——我正在努力——你——你等一下——”
“不是啦!我是要告诉你,你慢慢爬没关系!反正我已经被关了这麽久了,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你要是累死了,那就没人可以救我了!”
“是喔,真是感谢你这麽有同情心——”他喃喃自语地念道,举步惟艰地往楼上爬,心里什麽念头也不敢有,只是不停地往上爬、爬——到底爬了多久他已经不知道了!反正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不停地爬呀爬的,终於爬到了楼梯的尽头,一扇老旧的木门呈现在他眼前。
他停在门前,努力稳住自己的身体。天知道他实在已经累得连说话都没力气了,只能有气无力地拍拍那木门。
“是你吗?你来了?”门内的女子兴奋地嚷了起来:“快进来啊,快进来救我!”
他将身体靠在木门上,用身体的重量推开木门。
那是一间石室,真的就是整座城堡最高的地方。石室的范围不大,而其中的一半就用古老的铁条围成个小小的坚牢,里面的女子正张著一双期待的眼睛看著他。“嗨!我在这里!”
他气喘吁吁地走进石室,几支腊烛便是石室里仅有的灯光。摇晃的烛光下,女子的面容看来有点苍白,但仍不失清丽。那是个东方女子。
“你——是怎麽被关在这里的?”他没好气地半蹲在地上问。
女子惨惨一笑!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指著铁门上的链条,有点期待地问:“你会不会开锁?”
开锁?他的脸本来是苍白的,现在转为铁青!该死的!他又不是小偷,怎麽会开锁?!要命!为什麽不问清楚再上来?
女子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她黯然地笑了笑。“你不会——呵呵,真遗憾,我也不会。”
他沮丧地坐在地上,抬起眼睛看著那女子。“你叫什麽名字?怎麽会被关在这里?”
“我叫流光。”女子微微一笑,一双黑而圆的大眼睛友善地望著他。“你呢?你又是怎麽来到这里的?”中型天使流光是个很美丽的女子,是那种上天精心雕琢、还带著一点惊心动魄的世纪末美感的女子。他很少在柬方女子身上看到这种近乎无种族国界的美丽,尽管显得有点苍白、有点虚弱,但是流光无疑还是他所见过最美丽的女子,就算是被关在监牢之中也无损她的美丽,反而更增添一股楚楚可怜的柔弱气质。
那双圆而大的眼睛不仅漆黑,更透著清澈灵动的晶莹光芒,小巧的睫毛浓而密,像是双羽翼般扑扑飞动,在眼睑下方投下令人怜惜的阴影;挺直的鼻梁在她脸庞区隔出黄金比例,而那总带著俏皮笑意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形成一个美好的弧度。她的长发像一道瀑布,一道带著金黄色光泽的瀑布,那发有些凌乱地披在背後,说话时轻轻晃动,在烛光下显得神秘而富有灵气。
她的身材并不高眺,略显瘦削的身形曲线也不很明显。事实上她的身材与其说是个女人,还不如说是个孩子,与她的五官搭配得天衣无缝,像是中性天使。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那麽直觉就想到这四个字,但是再仔细打量流光,却觉得用“中性天使”来形容她似乎是最恰当的形容词。
“你是怎麽到这里的?”
流光侧著头想,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带著点忧郁地笑了笑。“说来话长唷,是个很长的故事,你还有力气听吗?”
“既然已经在这里了,除了听你说故事,我也不知道我能干什麽了。”他笑了笑,在铁条下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来,将头靠在冰冷的大理石墙上闭上了眼睛。
“是个很美丽的故事吗?”
“美丽?”流光摇摇头。“应该说不上美丽吧,只是巧合罢了。”
“世界上几乎有百分之九十的故事都是从巧合里来的。”他笑了笑。“多数都是美丽的巧合。”
“我不确定这巧合美不美丽——”
流光有点无奈地回他一笑。也不知道为什麽,他们虽是第一次见面,但也许同是东方人的关系,也许她感激他愿意在这种夜里那麽辛苦的爬上塔尖解救她,更也许是因为她已经寂寞大久了,反正她对他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对著他说话似乎特别放心。
“我一年前到这里来的,那时候我只是在地图上随便选了一个地方,买了飞机票就来了。”她笑了笑,似乎也在嘲笑自己的任性似的。“没有任何理由唷,反正我爸爸的钱多得用不完,我想到任何地方去都可以的。有一天,我觉得生活大无聊,每次我觉得无聊的时候就在地图上随便挑选一个地方,然後出发到那里去,等到我觉得无聊的时候再回去,或者是再挑选一个地方飞过去。
“我到这里来的时候并没有预期到这是个什麽样的地方,没想到这里会这麽冷。这个地方有半年是白天,有半年是黑夜,我来的时候正好也是这个时间,正处於永夜的时间。到这里的第三天我就病了,旅馆的老板想送我去医院,但是大雪覆盖了道路,对外的联络完全中断了。大概我真的病得很严重,旅馆的老板害怕我会死在房间里,所以就把我偷偷运出去丢在路上。”
他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他知道这个地方没什麽人情味可言,但是实在很难相信这种小地方竟然也如此冷漠绝情。他还以为只有大都市会有这种情况呢。
“他就把你丢在路上自生自灭?在大雪里?”
流光点点头,对他的反应觉得很有趣似的。
“你觉得很难相信是吗?”
“我知道这里的人很冷漠,可是那也未免大过分了吧?你只是个小女孩啊。”
“这个地方的人都是这样的。与其让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孩子死在自己的旅馆里,不如把她送出去啊,这是很正常的反应。不过也幸好他把我扔出来了,要不然我可能那时候就已经病死在旅馆里了。”流光淡淡一笑,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竟然有一种事不关己似的淡然。
“然後呢?”
“然後我就被拉萨路救了啊。”流光微微一笑。“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古堡里了。”
“你被关了一整年?”
“刚开始的时候没有。”流光陷入一种奇异的沉思之中,她的脸庞因为回忆而显得柔和,甚至有种奇特快乐的表情。
“拉萨路很用心的照顾我,这个古堡里的人也对我很好,他们虽然有点怪,但是都是一些好人。後来我才知道原来拉萨路认为我长得很像他已经死去的妻子凯洛琳,所以才救我的。”说到这里,她有些俏皮地朝他皱皱鼻子。“不过我一点也不这麽认为。古堡的大厅里挂著凯洛琳的相片,你要是看到你就知道了,我和她实在一点也不像。但是拉萨路认为像。之後我就留下来了,那时候的日子其实是很快乐的,我、拉萨路、伊罗、以萨,甚至西西亚都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直到我想离开。”
流光叹口气苦笑起来。“我不应该对拉萨路提起我要离开的这件事,说不定我一个人悄悄地走了也就算了,只是我觉得应该对他说的,虽然我知道拉萨路不会同意,但是我也没想到他会把我关起来。”
“那是什麽时候的事?”
“大概三个月前吧。”
“三个月?!”他错愕地惊呼。“你被关在这里三个月了?!一个人关在这里?天哪!这里难道没有警察?没有法治吗?”
流光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容灿烂得照亮了阴暗的石室。“有啊,拉萨路就是他们的警察、他们的法治,在这个地方拉萨路就是王。”
“你一直说的拉萨路到底是什麽人?是这个城堡的主人吗?”他蹙起眉。拉萨路原来不只是城堡的名字,还是个人名,听起来似乎很有权势的样子。真不巧,他对那种人正好普遍没有好感。
“是啊,难道你不知道?”
他想了想,自己的确是不知道。他来的方式和流光其实差不多,他只是接到一封邀请函就来了,根本搞不清楚状况。也许下一个要被关进这里面的就是自己也说不定。
“我是不大清楚,我只不过是收到一封邀请函就来了。”
流光看了他一眼,突然恍然大悟地:“啊!你就是那个瑞特!”
“我不是什麽瑞特!怎麽没人听得懂我说的话,”他有些泄气地嚷了起来。“我不叫瑞特啊,要是真的要叫我的英文名字,那麽我叫约翰,John!”
流光笑了,明亮的笑容教他看傻了眼!突然觉得她喜欢叫他什麽都没有关系,就算她叫他阿猫阿狗他也无所谓了。
“你不知道吗?瑞特不是你的名字——应该说不是你真正的名字,而是一种称呼。”
“不是名字?是称呼?”他摸不著头绪。
“瑞特是Writer,作家、书写者的意思。”
他愣了一下。原来从头到尾他都会错了意,连人家的发音也搞不清。Writer真要变成译音也该译为“外特”而不是瑞特。有人的名字会叫外特吗?他的英文程度实在是——唉——“你知道他们为什麽要称呼你为‘书写者’吗?”
他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大概因为那是我的职业吧。”
流光微微一笑摇头。“不只如此唷。”
“那是为什麽?”
“等你见到拉萨路你就知道了。”
拉萨路,整个晚上都听到这个名字,但是他除了知道拉萨路是这座城堡的主人之外,其它的一无所知。他靠在铁条上努力想像拉萨路的模样,脑海中却晃过流光与男人亲密谈笑的光景。他转身看著流光,还没意识到自己想问什麽的时候,问题已经问出口了。
“流光,你和拉萨路是一对恋人吗?”
流光没有回答,她只是低下头,彷佛在思索些什麽,然後再度抬起头看著他。
“嗨,已经很晚很晚了,你不累吗?”
当然很累,只是流光不说,他自己都没感觉到那种深沉的疲倦。一听到“累”这个字,他全身上下的气力突然全都消失了似的!整个人靠在冰冷的大理石墙上动也没办法动一 下。
“是有一点——”
流光理解地点点头,微笑地看著他。
“你要不要回去睡?”
“回去?再走几千个阶梯?!”他惊恐地瞪大眼睛。“杀了我吧,我才不要。”
“那怎麽办?这里很冷的,你在这里睡觉可能会冷死唷。”
在冷死和累死之间他宁可选择冷死。於是他靠在铁条上,头埋进大衣里,睡眼朦胧地看著流光,意识渐渐消失地喃道:“你实在是个很美丽的女子……”
流光那微笑的眼映入他的眼帘,那是他最後一个印象,耳畔似乎还听到流光的叹息——为什麽叹息呢?!那麽美丽的人,那种美丽几乎已经是一种罪恶了啊,怎麽还有资格叹息?上天造人的时候多麽不公平啊!给了流光那麽美丽绝伦的形象,有些人却平凡得不屑多看一眼,有些人甚至丑恶得连上天也要遗弃!为什麽叹息呢?中性天使……
第2 章
黑暗之章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了。我到底是怎麽离开塔尖的,到现在还搞不清楚。如果是有人把我给抬下来的,那麽那个人铁定是个宇宙无敌的大力士,因为那塔尖真是高不可攀!
拉萨路城堡的一切都陷在一团迷雾之中,而流光是那迷雾里唯一的光芒。
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放著热腾腾的早点。欧式的早餐料理得很新鲜,样式也很丰富。我有点好奇他们为什麽会如此善待我;按照他们对待流光的方式,现在的我应该也和流光一样被关在监牢里才对。事实上我宁愿我是被关在监牢里的。流光美丽的倩影一直在我的脑海中,而且我心里有无限多的疑问,我想这个地方唯一会回答我的人应该就是流光了。
才吃完早餐,便有一个中年男子过来敲门,那是古堡的管理人亚伯罕。
亚伯罕长得真像金奖影帝约翰。 霍普金斯。略显方形的大脸、一双深邃而且忧郁的蓝眼睛,拘谨的穿著深色老式燕尾服,连头发都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後,和影片里的霍普金斯真是像极了。亚伯罕的一切形象都非常符合他管家的身分,连说话的声音、用词也十分拘谨有礼;他敲门进来请我到书房里去见他的主人。
主人——这种词句到现在还有人用,好像十八世纪的宫廷片一样。
他的主人当然是拉萨路。我有点紧张,但是要知道我为什麽会在这里最好的方法当然就是去见拉萨路,於是我换上乾净的衣服,跟著亚伯罕一起到了书房。
拉萨路城堡真的很大,从我住的房间走到书房竟然花了十五分钟!亚伯罕的动作很快,为了要跟上他,我的速度当然也很快,几乎是半跑步才能追上亚伯罕。在这种速度下还要走十五分钟,可见这古堡有多大了。只是城堡虽然大,但是景观却很单调——大理石建构起来的城堡不是黑色就是灰色,就连墙上挂的画像也灰灰暗暗的没什麽色彩。我很想问亚伯罕,挂在墙上那些人像都是些什麽人,但是他的动作太快了,一幅画才刚刚看到,他已经走得大老远,结果是,我根本没机会问。
走到大厅的时候,我特别留意流光所说的挂在墙上的画像,那是这城堡里我所见到唯一的色彩,画中的女子真的很美!金发碧眼的凯洛琳夫人的确是绝世美女,但是在我眼里,她和HBO 影片里的美女却也相差无几;也许多了点灵秀之气,也许多了几丝孩子气的甜美——或许是画这幅画的人没能把凯洛琳的美完全画出来吧。说真的,我还是觉得流光比较美,流光那种超脱世俗的美是任何美女都难望其项背的。而且流光说得对,她们真的一点也不像,我也感觉不出来凯洛琳夫人和流光有任何的相似之处。
到达书房的时候,亚伯罕很快告退下去,只留下我和坐在大椅子後面的拉萨路两个人。
当拉萨路站起来的时候,我真是无法形容我内心的震撼。
该怎麽形容呢?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真是我所见过最最俊美的男人了!
他很憔悴,但是那种憔悴竟然也有一种堕落的美感!你看过天神和恶魔的综合体吗?我眼前的拉萨路就是那个样子。那双眼睛的色彩忽明忽暗,到现在我也还不能确实的告诉你拉萨路的眼睛究竟是什麽颜色的;他的鼻梁像是用雕刻刀精雕细琢出来的,但是却一点也不僵硬,我只能说那是鬼斧神工吧。而那两片薄薄的唇真的就像是武侠小说中所形容的:看似多情却无情,盼若无情犹多情。
我知道我的形容不中不西很诡异,但是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了。拉萨路让我深深遗憾自己念的书不够多,竟然无法完全将他的形象以文字形容出来。他的眉很挺,两道长剑似的眉毛浓黑地嵌在脸上,带著点嘲讽,带著点忧郁,以另外一种角度看,却又让人觉得他有种无法侵犯的威严。
拉萨路的皮肤很白,至少就我所看到的是很苍白,但是并不会显得不健康,只是有些憔悴的感觉。而他那乌黑的发凌乱的覆在饱满的前额——天啊!我实在不知道要怎麽告诉你,如果你认为拉萨路是那种世俗的俊美,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是阴暗的,他的眼神也是阴暗的。看著我觉得连灵魂都要因那黑暗窒息而死!看著他,我觉得他可能随时会化为一只黑色的冷鹰凌空而去。而我呢,我卑微得连手脚都不知道应该怎麽摆放,连自己的面目都觉得丑恶。
在那一瞬间,我已经知道拉萨路不会是这个世界的人,这个世界不可能会有这的人!他若不是高我们一等的生物,那一定是来自异次元的高级异种。
拉萨路很努力想表现一些友善,但是显然有点失败。我在他面前还是显得那麽不自然,我想拉萨路不是个很容易与人打成一片的人吧。
他有点生硬地称呼我为,书写者。我想这样也好,我就叫书写者吧。他说他是拉萨路城堡第十五代的继任者,叫拉萨路二世。我不知道为什麽第十五代的继任者会称为二世、但是这个问题反正也不是很重要,所以我也就没问了。他说请我来的目的是为他记录一些事情,等我的任务完成,自然会送我回去,而且会给我丰厚的报酬。他说一个月的时间应该足够了,还问我是否愿意留下来。
我不知道如果我回答不愿意会怎麽样。是不是会跟流光一样被关在塔尖?不过我没机会知道答案,因为我当然愿意留下来。我已经见过流光、见过拉萨路,还有在城堡门口所见到的那个爽朗男子,连这里的管家亚伯罕都那麽神秘诡异!我知道这个地方不是平常人可以来的,我这一生应该也只有这个机会可以到这里记录这一切了。虽然我不知道拉萨路希望我为他记录些什麽,但是我的确非常愿意留下。
拉萨路有点高兴,但是他还是没笑,他只是点点头赞许我的回答,同时告诉我,我对这个地方有任何的问题都可以提出来,他会尽量给我最好的答案;他也对其他人下过命令,只要是我的问题一定要据实回笞。既然他都这麽说了,我当然也就不客气了,直接问他为什麽会选上我。这个世界上有那麽多优良的书写者,为什麽他偏偏选上我这个三脚猫?
拉萨路的回答很笼统。他说他看过我的文章,觉得我很适合,所以就请我来了。我当然不相信这个答案,但是我觉得不应该在一开头的时候就如此追根究柢。
我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去寻找答案,而且我有预感那会是个令我意外的答案。
我的第二个问题是:流光为什麽会被关起来?
这次拉萨路的回答就十分坦白了,他说:因为我爱她。
我立刻失恋了!
如果对手是拉萨路,那麽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抢得过他的,这一点我二十万分的确定。不过败在拉萨路的手上我当然是心服口服。我唯一的问题是:如果拉萨路爱流光,而流光也爱著拉萨路,那麽有什麽理由流光要离开?
你问我为什麽知道流光也深爱拉萨路?
呵,如果你看到流光提起拉萨路时那种表情你就明白了。流光当然爱拉萨路!既然她也爱著拉萨路,那她为什麽还要走?
我真的很好奇:流光到底为什麽要走?不久之後我就有了答案,但是说真的,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个答案!相信我,你也和我一样不会喜欢的。黑暗世界拉萨路城堡所处的地方很靠近北极,一年之中有半年的时间是黑暗的。没有太阳的、永夜让城堡外的天空灰暗不明,雪花一落下来更是昏天暗地,他很怀疑这个地方的人到底如何分辨什麽时候是白天,什麽时候是黑夜。表面上所显示的十二点究竟是中午十二点,还是午夜十二点?
这里真的是一个黑暗世界!
城堡里的气氛是死寂的,到处都没有声音;而城堡外面的气氛也是死寂的,除了风吹过树叶所发出的沙沙声响,这个地方真的什麽声音都没有。
这对他来说很不习惯。他住的都市是个吵杂的世界,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声音,就算到了凌晨三、四点,也有摩托车穿过巷弄或者是邻居夫妻吵架的声音。以前觉得很烦,现在却觉得有点怀念。
不知道他的猫喵喵现在怎麽样了?他准备的猫食够喵喵吃一个月吗?虽然那只猫总是喜欢打野食,但是家里的食物还是很重要的,也许他不在家喵喵会想念他也说不定。阿May 呢?他记不清楚自己是哪一天和她分手的了。她与那个手臂有刺青的男人在一起过得好吗?那个男人看起来很暴力!她会不会挨打?
如果他继续这样想念下去,也许他会真的哭出来也说不定,於是他离开房间,打算好好参观一下这座城堡。
这次没有管家亚伯罕带路,他可以慢慢参观,而且他手上还带著笔记本。既然拉萨路请他来记录,那麽起码他得把周遭的环境清楚的记录下来才行。
整个拉萨路城堡是用大理石建造而成的;刚开始的时候还没注意到,现在仔细看才发觉,一个这麽大的城堡要全用大理石建造起来是多麽不容易的一件事,而且还是一件非常昂贵的事!要动用多少人力物力才能用大理石打造这个牢不可破的巨大城堡?由这一点应该可以推算出当初拉萨路城堡的建筑者一定很有钱。不过,可以建筑城堡的都是贵族,怎麽会没钱?看看四周那些烛台,每一个都是纯银打造的,手工还十分精致,随便偷一个出去卖都可以卖到很高的价钱呢。
拉萨路城堡建筑的年代相当久远,从里面的摆设就可以明显的察觉出这一点。他对历史并不了解,但是这座城堡的古老已经清楚的写在每一个角落,就连他这种没什麽历史概念的人也察觉出来了。
他估计这座城堡起码有两百年。两百年的时间传承了十五代倒是不多见。也许拉萨路家族并不是一开始就拥有这座城堡的人吧!要不然以十五代的时间来计算,拉萨路城堡至少有五百年的历史——哗!传承了五百年的家族——从拉萨路二世的身上的确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一股贵族气息。也许拉萨路真是某个贵族的後代也说不定,只是,就算是贵族,也是没落的贵族了,要不然这城堡怎会如此冷清?连他算在内,这城堡里就他所知道的顶多只有六个人。这麽大一座城堡只有六个人耶,一般贵族的城堡怎麽可能只有六个人的?虽然他所知道的贵族除了英国的皇室之外已经没有其它的了。
他边走边仔细观察这城堡里的一切,很怀疑光凭亚伯罕和那名灰发女子就能把这巨大的城堡打扫得这麽乾净。当然上个地方没有空气污染,灰尘是很少没错,但是城堡里的每一个小角落都那麽乾净就不容易了。墙上挂的每一幅画都乾乾净净,玻璃一律光可鉴人,地上连一根头发也看不到,难道这个地方还有他所不知道的佣人存在?
他走了大半天才走到大厅: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但是一路上连一个人也看不到,根本无人可问。他站在凯洛琳夫人的画像前,再一次凝视那幅画像。凯洛琳的表情不知道为什麽,好像与他先前看到的不大一样。他怎麽会觉得画像似乎欲言又止,想对他说什麽似的?他不由得往前靠近了一步,就在这个时候,大厅的另一个小角落有人开口说话了。
“别靠太近,她可是会咬人的唷。”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吓了一大跳!猛然转身,大厅的角落里不知道什麽时候多了两张巨大的红色沙发和一张水晶桌子。那天他在门口见到的爽朗男子正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看著他,那模样悠闲至极!手上还拿著酒杯轻轻地晃动。
他意外得不得了!刚刚进大厅的时候他明明就已经四下看过了,确定大厅里真的没有人。对方是怎麽出现的?那些家具又是怎麽出现的?难道他竟然会两次经过都没注意到那麽醒目的红色沙发?
“过来喝杯酒吧,亲爱的书写者。”男子微笑地招呼他,那双暗金色的眼睛透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光采。
他有点紧张地四下看了看,开始对自己的观察力产生怀疑了。“你——到底是怎麽出现的?”
“你到之後我才来的,我看你一个人在城堡里闲晃,深深觉得我这个当主人的未免大没礼貌了,所以就跟著你过来了。”男子终於起身,爽朗的笑脸让他放心不少。
“你好!我是以萨,拉萨路的弟弟。”
拉萨路的弟弟?太意外了!眼前这个男子和拉萨路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啊!他是那种标准的西方美男子——暗金色的头发、暗金色的双眼,脸型、身材都与一般的西方人无异,修长而健美,连肤色都显得略微黝黑。他实在很难将他和拉萨路放在一起比较。
“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男子看出他的疑虑,微笑地替他解答。“我们很不像是吧?”
因为被看穿了心思,所以他显得有点缅腆,脚步很自然地往以萨的方向走去。
“的确不大像。”
“等你看到我妹妹的时候你会发觉更不像。”以萨微笑地说道。
“你们还有一个妹妹?”
“是啊,西西亚可是绝世美女唷,比起流光可毫不逊色。”
关於这一点,他持保留态度,只含蓄地笑了笑便走到沙发上坐下。那红色的沙发在这灰暗的城堡里特别醒目,特别不协调,看起来却也特别舒服。在别的地方看到这种刺目的大红色也许会觉得俗气,但是在这个地方看起来却让人觉得特别温暖。就像以萨给人的感觉。
这整座城堡里,除了流光之外,以萨是唯一有人气的人了。想想拉萨路的阴暗忧郁、管家亚伯罕的拘谨沉默、那名灰发女子的死气沉沉,相较之下以萨显得多麽的阳光、多麽的具有亲和力。一身华丽的以萨看上去像是个花花公子,但是现在他多麽欢迎以萨这带著点俗丽的人性风格。
“葡萄酒好吗?”以萨友善地倒了杯酒给他,同时亲切地问道:“这里的一切你还习惯吗?”
他笑了一下。说习惯当然是骗人的,但是当著主人的面说不习惯又是一件很没礼貌的事,他只好笑了笑,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对你来说这里太黑暗,也太冷了是吗?”以萨笑了起来。“在我面前你可以放心说真话不要紧,我也不习惯这里的气氛?事实上如果不是为了庆典,我才不会回来呢。”
“你不住在这里?”
“当然不!”以萨大笑,露出手臂上黝黑健美的肌肤。“你想这里的太阳有办法把我晒成这样吗?我一直都住在佛罗里达和纽约,这个地方只有拉萨路才待得住。”
“你刚刚说的庆典——”他好奇地啜了口酒,发觉那酒真是香醇!在他这种生活里只有啤酒的男人来说,那根本就是奢侈品。
“哗,好棒的酒!”
“你喜欢?”以萨微微一笑。“城堡里有一大堆,高兴的话你可以淹没在酒窖里。”
他不大好意思地放下酒杯。“对了,你刚刚说的庆典是什麽?”
“你不知道吗?”以萨有点意外。“我以为拉萨路应该跟你说得很清楚才对。”
“寄给我的邀请函上的确是写了什麽百年庆典之类的,但是我一直搞不清楚那是什麽意思。”
“所谓的百年庆典其实就是拉萨路和流光的婚礼。”一个娇俏的女声笑吟吟地代替以萨回答。
“拉萨路跟流光的婚礼?!”他愣住了!流光现在还被关在塔尖,而且流光是因为想离开这里才被关起来的,难道拉萨路打算强娶流光?
“别听西西亚胡说八道。”以萨翻翻白眼。“那只是希望,原本我们是希望拉萨路能在庆典的时候和流光结婚的,但是既然流光不愿意,那也就没这回事了。”
“是吗?那为什麽拉萨路到现在还不肯让那个女人离开?”随著声音,一条人影缓缓出现,就在他们面前,像电视影像一样由浅而深,慢慢、慢慢呈现在他们眼前。
他惊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愣愣地看著那个影像,那是西西亚,正如以萨所说的是个绝世美女。但是——这种出场方式未免也太——大戏剧性了吧?他张大了口,觉得自己快昏过去了,一阵寒意自脚底刷地往上窜,把他整个人冻在当场动弹不得!
“西西亚,你把我们的客人给吓坏了。”以萨责怪地瞪了那少女一眼,随即歉然地朝他微笑。“实在很失礼,我想我有必要对你解释清楚这一切——”
“解释?有什麽好解释的?”
名叫西西亚的少女漫步走到他面前,艳丽绝伦的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她朝他缓缓地伸出手,那手像是白玉一般光洁无瑕,指尖淡淡的粉红色轻轻拂过他的脸。“呵——解释什麽?你想怎麽对我们可敬的书写者说呢?”她那明亮的双眼带著点邪气,轻笑著在他身边绕了一周。“说我们不是人而是某种被遗忘的神只?或者直接告诉他,我们就是世人口中的吸血鬼?”
吸血鬼?!
原本动弹不得的他猛然惊跳一下,所有的问题登时都有了答案!
他那惊恐至极的模样让西西亚娇悄地笑了起来,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到了极点。
这里——这里的确是个黑暗世界!
他怎么这麽笨?!这种长年黑暗的世界除了吸血鬼,还有什麽人能待得住?绝美之他瑟缩在塔尖的监牢外面,双手紧紧地环抱住自己;他很希望自己能有比较好的表现,但是他实在做不到。他只是个很平凡的人,所谓的吸血鬼也只在电视影集或者电影小说上面看到过,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置身在一个吸血鬼的城堡里。
我们这麽说好了——如果你置身在一个全都是毒蛇的屋子里你会怎麽样?就算上天对你保证那些蛇绝不会侵犯你,难道你就真的完全放心了吗?现在他的情况就是这样。理智上他知道他们不会千里迢迢找来他这麽一个平庸无奇的人当晚餐!但是情绪上他却无法安稳地认同自己所处的环境。
他不停地发抖,直到寒冷将他身上所有的热量全都消耗殆尽,实在没力气抖了之後便开始陷入失神的呆滞状态。
一旁的流光很同情地拉拉他的衣袖,试图安慰他:“没这麽恐怖的,真的!他们不吃人的,至少我就没见过他们吸人血。西西亚是吓唬你的,她就是那个样子,你不要中她的计了,她最喜欢恶作剧了,尤其对你这麽老实的人更是这样。”
“恶作剧?这种事情可以恶作剧吗?她——她就像个鬼一样出现在我面前耶。天啊,你说你没见过他们吸人血,那是你啊,谁知道他们背地里吸了多少人的血?说不定这个城堡下面全都是死人骨头也说不定呢。”他哗啦哗啦地惨叫起来,双手挥舞到一半,又觉得不安全地重新抱住自己。“不管怎麽说,我都觉得这个地方大危险了。你的做法是对的,我们应该离开这里!我们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
流光泄气地望著他。“你反应过度了啦,你以为他们像是电影里一样恐怖对不对?青面撩牙,甚至血肉模糊是不是?”
在他的想像里的确是那种样子的;美丽的西西亚、俊朗的以萨——甚至那个美若天神的拉萨路。也许他们那绝美的外表下隐藏的就是如电影怪物一般的可怖面孔!就算不是,就算他们真的是绝美的鬼族,但是在俊美、在魅惑人心的外表背後依然是以人血维生的吸血鬼啊!聊斋中的画皮所说的不就是这样一个故事?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到头来却是个恐怖至极的鬼王!
“鬼就是鬼,美丽的鬼,丑陋的鬼,有什麽不一样?”
“他们不是鬼,他们是‘异神’。”
“神?”他哭笑不得地看著流光。“你是不是昏了头了?鬼就是鬼,什麽叫‘异神’?”
流光摇摇头。“你不明白。他们和人类想像中的吸血鬼完全是两回事。他们的确不老不死,也的确拥有常人所没有的力量,但是他们不是鬼,他们只是与我们不同而已。”
“当然不同!我们不喝人血——”
“嗨,不是这样。”
流光极力辩解的样子让他於心不忍,经过流光的安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的情绪的确也平复了许多。他终於叹口气地摊摊手,很无奈地苦笑两声:“我们不要在这个问题上争执了,反正你说服不了我,我也改变不了你的想法的。”
流光还想分辩些什麽,但是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不管自己说什麽都是没有用的,也只有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地放弃。
他看看四周,有点紧张地压低了声音:“你不是想离开这里吗?告诉我钥匙在哪里,我去偷来给你,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流光摇摇头。“你拿不到的,钥匙在拉萨路身上,你敢去偷吗?”
他当然不敢,只能难受地看著流光。他不能丢下她一个人留在这里。“这可怎麽办才好……”
就在他们陷入愁云惨雾中时,隔在他们中间的铁条竟然无声地化为透明。不过转瞬间,流光自由了!
他愕然地瞪著那铁条,手不自觉地往前伸,晃了两下——真的不见了!不是某种诡异的魔术,而是真的,那结实无比的坚牢就这样消失了!
“啊!”
流光本来低著头,听到他所发出的声音,连忙抬起头,她也不可思议地瞪著那坚牢。
“我还以为我已经习惯了”
他立刻跳起来,努力忽略眼前的事实。谁知道那坚牢什麽时候又会出现?这鬼地方根本就是个该死的大型魔术箱。“快点走吧。”
流光被他拉著手,没头没脑地冲出了塔尖。
螺旋状的楼梯与他来时并无两样,他拉著流光的手,拼了命往下拔腿狂奔!可是他们往下走了老半天,却老是走不到一楼。那楼梯虽然高,但是他们是往下走啊,怎麽可能会比爬上时所花的时间还长?他开始担心了。
“好像不大对——”
流光笑著靠在冰冷的壁上喘息。
“不必走了,我们是走不出去的。”
他四下看看,往下看那楼梯无止无境,往上看也一样漫无尽头。他们彷佛被困在某个不知名的空间里,而背後铁定有一双讥笑的双眼。
“这算什麽?既然放你出来又不让你离开楼梯,这——可恶!”他气急败坏地嚷了起来:“搞什麽东西!自以为比我们多了些鬼能力就可以这样作弄人吗?”
“你不怕他们了?”
“当然怕啊!”
“那你还骂得这麽大声?”流光忍不住笑。
他看著流光的笑脸,竟然脸红了,低著头低低嗫嚅:“我——忘了。”
流光笑得灿烂,拉住他的手慢慢地下楼梯。“看来我们只能照对方的安排了。”
“什麽安排?”
“你没注意到吗?”她的手往下一层的楼梯指指,那里有一扇小小的门。
“这个门从刚刚就一直在那里,对方希望我们进去,我们不进去就无法离开这里。”
他只顾著想离开这个鬼地方,根本没注意到什麽门,也幸好流光眼尖,要不然怎麽看得到那扇小小灰色的门?
他们往下走到门前,两个人站在门前犹豫了好一会儿。
推开门当然很容易,但是门里面是什麽?
**“西西亚,你最好节制一点,我不希望在庆典之前失去我们的书写者。”拉萨路十分不高兴地瞪著妹妹。“你平常要怎麽搞怪我都可以忍受,但是我绝不允许庆典出了什麽意外,你了解吗?”
西西亚若无其事地微笑,她那美丽灵动的双眼透著点邪气,娇美的面孔几乎还是个孩子,那麽动人却也那麽妖诡。她细嫩的双手托著下巴,懒洋洋地打个呵欠。
“你不觉得你的眼光太差了吗?找什麽书写者,那家伙胆小如鼠,他撑得到庆典吗?也许他很快就吓死了也说不定。”
“如果你离他远一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拉萨路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出去吧。记住我的话,别以为你是我妹妹我就会格外宽容你。”
“我是绝不会这样想的。”西西亚娇艳的面孔一转,忿恨的眼神直射向他。“从很早以前我就已经了解到当你妹妹没有半点特权!事实让我知道当你妹妹只会失去更多!”
拉萨路停了一下,僵硬的面孔不由得放松了线条,他叹口气抬起眼睛。“西西亚,请你了解——”
“我一点也不想了解!你还是多注意你的书写者和亲爱的流光吧!”西西亚起身,没好气地转身,美丽的裙摆炫出一朵灿烂的花朵。“就算我不去作弄他们,还是会有其他人去整治他们的。”
“你这话是什麽意思?西西亚——”
西西亚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唤,裙摆花朵消失,人也随之离开。
“你对你妹妹真差劲。”一个带著微笑的声音说道,西西亚的身影才消失,另一条人影已经坐在刚刚西西亚所坐的位置上。
“什麽时候你们兄妹才能和平相处?而不是像两只互相仇视的刺猬?”
“伊罗——”拉萨路看到自己的好朋友,僵硬的脸上顿时出现了难得一见的笑容。“我等你好久了。”
伊罗有张标准的欧洲面孔,修长而略显瘦削的身材配上金边眼镜,看起来书卷气很重,优雅得像个饱读诗书的学者。他白金色的长发梳成整齐的马尾,用一条暗红色的头巾束起技在後背,同样暗红色的毛衣上有暗绿色圣诞树叶的图样。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是那麽的悠闲,似乎正从阳光下喝完下午茶回来似的。
“想念我吗?”
“你想听真话?”
伊罗深蓝色的眸子闪动了一下,微笑轻轻飘上唇角。“会伤心吗?”
拉萨路走出他的大书桌,来到伊罗的面前,给了他一个疲惫的拥抱。他的头靠在伊罗的肩上,忍不住轻轻嘘了口气。“当然不会。”
伊罗拍著他宽厚的背,在拉萨路僵硬的外表下也只有他能看透那柔软而易伤的心。伊罗的姿态是轻松的,但眼里却闪过一丝黯然。那拥抱充满了友谊,还有一点点放纵的依赖——很多人看不出拉萨路的疲倦,他却看得一清二楚,许多人得不到拉萨路的一朵微笑,他却可以轻易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但那都不是他要的——他要的还要更多,更深……
拉萨路深吸一口气,僵硬的面孔终於放松了些,他苦苦一笑。“你早就该来了,为什麽拖到现在?”
顿失拥抱的伊罗将眼光移开,姿态依旧优雅潇洒。“我在路上遇到沙飞尔。”
“沙飞尔?!”拉萨路的脸色一变。“他也来了?”
伊罹摇摇头。“不太清楚,我已经尽力摆脱他了,不过那个人你也是知道的,我想他会自己过来。”
方才西西亚所说的话再次响起,拉萨路登时脸色大变。“糟了!”
凯洛琳像是约好了似的,他与流光同时伸手推门,那门一推就开,真像是早在那里等候了许久。
里面的房间很华丽,华而不俗的布置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是个女子的房间,幽幽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之中。他和流光手牵著手,像两个小心翼翼的孩子,走进房里紧张地四下张望。
他们头一抬便看到高挂在壁炉上方的画像。那是凯洛琳的画像,但是和挂在楼下大厅的那张画像截然不同。眼前这幅画像栩栩如生,画中的人物欲言又止地凝视著站在画像之前的人。比较起来,楼下那张画家立刻变成手法粗糙的赝品。
他原本认为凯洛琳比不上流光,但是看到这张画像後观感却全然不同了。
凯洛琳不但比起流光毫不逊色,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双深绿色的眼睛透露著温柔的光芒,似笑非笑的唇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美好的弧度;秀气的鹅蛋脸衬著白里透红的肤色,眉目间合著淡淡的笑意;而她的发,那金黄色的发卷曲著一个又一个轻柔的波浪,技在肩上像是幻放著星芒的云朵。她丰美的体态有著女人梦想的完美曲线, 纤合度得完全无法挑剔。那双放在膝上的手白玉无瑕、柔若无骨。
天哪!一张画像已经教人沉迷至此,要是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那该令人多麽震撼?!
“这才是凯洛琳……”流光喃喃自语似地低语:“天哪,真的好美……”
他看傻了眼,好半晌才摇摇头清醒过来,转头看著流光。“别看了,再怎麽美也是个死人了。”
“你怎麽这麽说!”流光猛然摇头。“她要是你的妻子,你能忘得了吗?她就算是死了都还是这麽美,我简直不敢相信那对拉萨路来说是个多麽大的打击。”
“都已经什麽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关心拉萨路!”他失声嚷道。“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这里挂著凯洛琳的画像,这里是凯洛琳的房间,我们为什麽会在这里?是谁要我们来这里看这张死人的画像的?那个人难道是拉萨路?如果真的是他,那他心里在想什麽?”
“不会是拉萨路的,他不是这种人,我——”流光顿了一下,房间里有轻微窠窠率率的声音传来,两个人的神经不由得绷了起来!
“谁在外面?拉萨路,是你吗?”一个女孩子轻柔的声音传来,接著他们便看到画像中的凯洛琳活生生地走出来了。
他们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是谁说凯洛琳死了?她不是活生生地在这里吗?与本人比起来,那栩栩如生的画像再度逊色了。
凯洛琳微笑地笔直朝他走来,动作看起来很慢,但实际上才一眨眼的时间,她便已经来到他面前,双手很快乐地抱住了他。“亲爱的,我好想你——”
他震惊得无法动弹!只能任凯洛琳抱住他。实际上就算他不是那麽的震惊,他也无法推开她的怀抱。谁能呢?他毕竟只是个凡夫俗子啊,要是有人现在问起,他认为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是谁,毫无疑问的他会回答是凯洛琳。只是凯洛琳的拥抱为什麽会这麽寒冷呢?那与他的想像全然不同——虽然事情发生得大快,他根本没有机会想像。
流光同样的震惊,同样定在当场无法动弹,拉萨路说凯洛琳已经死了,他非常确切地这样对她说,而且当时他脸上的痛苦也是货真价实的,她不相信拉萨路会对她说谎,他没有必要对她说谎的,但是为什麽——为什麽凯洛琳会出现在这里?
凯洛琳紧紧地抱住他,头靠在他的颈项之间,微笑地对著他的耳朵呢喃:“我真想你——为什麽这麽久都没来看我?”
“我——”
他来不及回答,事实上他也没必要回答,因为她已经吻上了他的颈项——“啊!”流光激烈惊恐地尖叫起来,他一阵晕眩,全身上下的气力突然全不见了!凯洛琳的吻真是——真是让人销魂无力!
“凯洛琳住手!”
一声暴喝陡地响起,凯洛琳拥抱著他的手蓦然松了;他整个人无力地往地面倒去,流光立刻过来扶住他。
他徒劳无功地想抬起头,不明白为什麽自己会像个孩子似的那麽虚弱,而流光的脸为什麽会显得那麽害怕?
“拉萨路!他流血了——”流光颤抖地碰碰他的颈项,手指上沾满了他的鲜血。
拉萨路?流血?谁?谁流血了?他喘息著看著流光的手指,还来不及弄清楚怎麽一回事,眼前已经一黑,整个人跌入流光的怀抱之中——起码——起码流光的怀抱是温暖的 他在失去知觉之前、跌落黑暗之前还是忍不住微笑地这样想著。凯洛琳虽然美,但她是多麽寒冷的一个女人啊!还是流光好——起码 起码是温暖的……
第3 章
绯色神鬼之章别问我为什麽,我只知道我爱上流光了。
爱——这个也不知道是名词、动词还是形容词的文字真是让人痛苦。如果可以,我宁愿回复成以前那个不知道什麽叫“爱”的男人。对任何人来说,我想那都要简单许多了,只可惜我办不到;我不是什麽异神、鬼神之类的,我只是个平凡的男人。
昏迷期间其实我听得很清楚,流光和拉萨路的对话每一句我都听得清清楚楚的,我甚至觉得我不但在场,而且还亲眼目睹了他们每一个细微的感情变化、每一个声音的起伏、每一句话里隐藏的意义我都可以了解,当然你还是别问我怎麽知道的,反正我就是知道。
“凯洛琳没死。”流光带著一点隐藏的痛苦这样说道。
“不,她死了,你们所见到的不是凯洛琳,那只是一个具有凯洛琳形体的恶鬼罢了。”拉萨路的痛苦更深。那当然是凯洛琳,但是早已不是他所深爱的凯洛琳。在他的心里,凯洛琳早已经死了,就在她变成恶鬼的那一刹那便已经不再存在,只是个徒具形体而没有生命的鬼。
“你怕我也会变成那个样子?”
拉萨路没有回答,但是看得出来他的确深深恐惧著这一点。他看著流光的眼透著深刻的爱意,但是也写著遥远的距离感。
他们不该相爱,他们甚至不该相识。爱情这种东西对拉萨路来说是上天给他的惩罚。他不会死,於是上天便想出一个比死更痛苦的方式来惩罚他。
“你照顾他吧,等他醒过来,我就送你们离开这里。”
“我不走!”流光哭著跳起来,冲到拉萨路面前紧紧地抱住他。“我要留下来和你在一起!我不怕!我也相信我不会变成和凯洛琳一样!”
“当初凯洛琳也这样说过。”
“不!我和凯洛琳不一样!我和她甚至长得一点也不像,我不明白你为什麽老是要拿我和她比较!这对我一点也不公平!”
“不,你们很像,真的很像,你不会明白的——”
“那就告诉我,让我明白!”
拉萨路看著流光,眼神充满了爱,但是那爱情又会带给他什麽?让他再制造一个美丽的杀人武器吗?
“你们最相像的地方在心里,在你们付出的感情里,那是独一无二的感情,独一无二美丽善良的心。”
他涩涩一笑,轻柔地凝视著流光。
“你不会明白你们有多相像。但是或许你说得对,我不该拿你和凯洛琳比较,那对你来说是不公平的,所以我也不会用对待凯洛琳的方式来对待你。流光,在我心里你将是独一无二的女子,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你不能留下来。”
流光哭得不可抑遏,那心碎的哭声到现在都让人无法释怀。她只是拼命摇头,坚决不肯接受拉萨路的安排。她哭著说:“不管你说什麽都不能让我离开你!要我死在这里也好、要我在这里老去也好!我不会离开你的!你说什麽都不能改变我的主意工就算你赶我走,我还是会回来的!我会一直回来、一直回来,一直到我老得走不动的那一天为止!”
拉萨路沉默了许久,好不容易才轻轻开口做出让步。“好吧,你们可以留下,但是只能到庆典後,庆典一结束,你们就得离开这里。”
他轻轻地这样说道,放开流光往後退了一步、他不敢碰她,他甚至不敢抱抱她,那嘶哑的声音显示了他内心的挣扎,平静冷漠的外表下藏著冲动莫名的心。但是他却只是退到了门口!深深地再看流光一眼,便无言地退了出去。
流光哭了很久,她的泪水滴在我脸上,火烫的感情沸腾了我的心脏。我真恨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帮不上她的忙,我连帮她擦眼泪的本事也没有。在那一刻,我希望我自己也是异神——不管是什麽都好,只要能让她停止哭泣,只要能让她露出笑容,我愿意付出一切,当初流光想走,因为她知道拉萨路不会同意让她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拉萨路太爱她,他怎麽也不愿意冒险让流光落到和凯洛琳一样的下场。只剩下一个躯壳的人还能称之为人吗?但是流光愿意冒险,她希望留在拉萨路的身边,或者她也愿意在拉萨路身边终老,但是拉萨路却也不愿意。换成是我,或许我也不会愿意吧?看著自己心爱的人一步步走向生命的尽头毕竟不是件容易的事。考虑到这一点,我开始有些同情拉萨路了,但是我怀疑他会需要我的同情。
但是那毕竟只是我的想法。我不明白拉萨路为什麽不肯牺牲自己。我的想法是自私的,因为我是凡人,我是个还不大懂爱情的凡人。拉萨路不同,如果他真的爱流光,为什麽连这一点也不愿意同意?可以在拉萨路身边终老对流光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啊!因为在那之前他们还可以过很长一段快乐的日子。拉萨路不愿意如此吗?难道他还不够坚强到足以承受流光的年华老去?拉萨路似乎不是那麽浅薄的人,或许拉萨路有他另外的理由,而那理由为的当然也是流光。
拉萨路愿意为了爱情而放弃流光,让流光回到正常人的世界,享有正常人生活的同时,也让他自己继续孤独痛楚下去,这样的爱到底是幸还是不幸?我不知道。你也别问我这麽艰难的问题,在爱情的国度里,我大概只有幼稚园的程度吧。
那时候我已经可以睁开眼睛了,但是我没有。如果流光看到我醒过来,她会连哭的自由也没有了。我帮不了她的忙,但是起码我可以让她痛痛快快的哭一场,那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当流光停止哭泣之後,我睁开眼睛,甚至没问起她哭泣的理由,也没告诉她我所听到的事情。从流光的表情,我想她大概也知道吧,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就当拉萨路没进来过,而她也不曾哭泣过。
唉,爱情是多麽的矛盾啊。
我多麽希望流光能转移她的爱情,多麽希望自己能带给流光快乐。但是其实我知道我是办不到的,这世界上能带给流光快乐的只有拉萨路一个人。如果是你,你会怎麽办?
我是个书写者,好像是记者一样的角色。听说有些记者在看到惨不忍睹的事情时也不能插手,因为他们是记录者,他们的工作是记录下他们的所见所闻,而不是加上自己的私人意见或同情心。我想我是当不了称职的记者了,因为我不但无法置身事外,而且还努力想改变些什麽——我不知道那是“什麽”。
但是——我会知道的。
等到事情来临的那一刻,我相信我会知道怎麽做的。
叶美“那又是一个恶作剧,是沙飞尔故意要让我们见到凯洛琳的。”流光无奈地苦笑一下。“我想对他们来说,我们在某种程度上真的很像一种玩具。”
“沙飞尔?”
“你一定会见到他的。”流光的表情有些恐惧,在提起沙飞尔的时候,她竟然忍不住往四周看了几眼,彷佛要确定对方并不在这个地方似的。“要是你认为西西亚很可恶,那麽沙飞尔无疑是个绝对的恶魔。”
恶魔——这个地方到底有什麽人可以当天使?
他闭了闭眼睛,惨笑两声。“无所谓喽,反正对这里的人来说我们只是一种玩具嘛,也只能希望他们珍惜玩具的寿命就是了。”
流光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好像很认命?之前不是还说想离开这里吗?”
“那你呢?”他看著她。
“我——我已经对拉萨路说过我不走了,他说我们可以待到庆典以後。”她有点歉疚地:“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我知道你很想离开这里——”
“没关系了。”他笑了。“这里这麽有趣,我这种人一千年也写不出这种文章,留下来参考参考也不错啊,说不定一举成名天下知呢。”
流光无言,她知道他说的是违心之论,只是因为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所以不得不这麽说。她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但是又想不出什麽话来。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门了。
“请进。”
那名灰发女子走了进来,很恭谨地低著头开口:“主人吩咐今天晚上要为书写者举行餐会,请两位六点时移驾到饭厅用餐。”
第一次见到灰发女子的时候她根本不大理他,怎麽现在态度有这麽大的转变?他不由得好奇地多看了她两眼。灰发女子的确有某些地方不同了,好像是——像是明亮了许多?
“这位是叶美。”流光看出他的疑虑,主动替他们介绍。
“你好。”
“叶美,夏洛蒂来了吗?”
叶美点点头,脸上有掩不住的欣喜。“是的。”
“这次的庆典,你真的要让夏洛蒂参加?”
“嗯。”叶美羞涩地笑了笑,看了他一眼之後,同样恭谨地行个礼往後退。“用餐时间是六点,请两位到时到餐厅去。”
“知道了。”流光微笑地点点头,注视著叶美退出去。
“夏洛蒂是谁?”
“叶美的女儿。”
“你刚刚说参加庆典是什麽意思?”
流光叹口气起身,看著他。“你真的是什麽都不知道耶,你不是来当书写者的吗?什麽都不知道要怎麽写故事?”
“没有人告诉我啊。”他有点委屈地嚷。“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根本理都不理我耶,我怎麽会知道那麽多。”
流光重新在床畔坐了下来,眼睛看著叶美出去的方向,良久之後才幽幽地叹口气:“叶美是个可怜的女人,她只有夏洛蒂一个女儿,但是夏洛蒂病得很重,以现代的医学来说根本无药可治,所以她才会来这里。”
他听得一愣一愣的,对她话里的意思不大了解。“她的女儿病得很重跟她到这个地方来有什麽关系?而且照你的说法,那叶美是正常人喽?我怎麽看都不像耶。”
流光苦笑。“当然不像,叶美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年了。你知道为什麽拉萨路要把我关在塔尖?因为这个城堡根本就不是凡人可以久留的地方,我在这里待了一整年之所以没事,是因为有拉萨路帮著我,要不然我也会变得跟叶美一样。”
“怎麽样?”他还是不明白。
“天哪!你真的——你真的是很迟钝耶。叶美已经不是正常人了,你看不出来吗?她正以可怕的速度飞快的老化中,整个人、整个身体。除非她愿意喝人血或是成为他们的一员,要不然过不了五年,她会老得走不动。”
“夏洛蒂?”
推开昏暗的小房间,叶美端著热腾腾的食物轻轻呼唤。房间里没有回应,她四下搜寻,终於在墙角找到瑟缩在一旁颤抖的小女孩。
“夏洛蒂。”她心碎地放下食物,上前试图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但小女孩却紧张地闪了开。
“夏洛蒂,是妈妈啊!”
夏洛蒂抬起那双视而不见的双眼,空洞的眼里没有半点神采,她摇摇头。
“你不是我妈妈,我妈妈年轻漂亮,你这麽老,怎麽会是我妈妈?”
叶美无言地放下双手。
她和夏洛蒂一年才见一次面,对那麽小的孩子来说一年是漫长的时间,而对她来说一年却有半辈子那麽长。一年了,她已经不敢照镜子,知道自己的模样老得吓人;但是面对女儿的疏离,她的心却紧紧纠结。
“你饿了吗?妈妈替你拿吃的东西来了,你想吃吗?”
“我想念妈妈——”夏洛蒂哭了起来,小小的手抱在膝上,头埋进膝盖里。“奶奶说来到这里就可以看到妈妈了,为什麽没有?奶奶为什麽要骗我?”
“奶奶没有骗你,你妈妈她——她现在很忙——”叶美哽咽地轻抚孩子细细的长发。“等你的病好了,就可以见到妈妈了。乖,你先吃饭好不好,”
“不要。”夏洛蒂仍是摇头,她低低地呢喃著:“我想念妈妈,也想念奶奶——我好想回家——老婆婆,你带我回家好吗?”夏洛蒂抬起头,双手在眼前摸索。“老婆婆,你可以带我去找妈妈吗?我一定很乖,我一定不会吵她的好不好?妈妈甚至不会发现我,可以吗?”
夏洛蒂的眼睛几乎看不到了。四年前医生说夏洛蒂的脑子里长了一个恶性肿瘤,位置正好在重要的神经上面,所以不能动手术切除。四年前她带著女儿访遍天下名医,却没有任何一个医生能让夏洛蒂的病情好转。医生们都说夏洛蒂活不过十岁,今年的夏洛蒂已经快九岁了。肿瘤让夏洛蒂的视力一天比一天糟糕,在光线下她还可以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像,但是黑暗之中她便什麽也看不见。
有时候夏洛蒂会突然什麽也想不起来,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自己在什麽地方、忘了自己正在做什麽,更忘了自己最爱的妈妈和祖母——有时候夏洛蒂会痛得尖叫,痛得用自己的头去撞墙。
叶美的眼里流下泪水,想到女儿这几年来所受的非人待遇,再看到女儿细瘦的肢体,看到女儿那憔悴苍白的模样——她觉得自已有罪!
她早已经知道夏洛蒂要受这样的折磨,但她却不肯让她走。她用她的爱紧紧地绑住了夏洛蒂,让夏洛蒂一天比一天更痛苦。如果当初她愿意当机立断,让夏洛蒂开刀,那麽不管成不成功,对夏洛蒂来说都比现在幸福,她却没有那麽做,如今她出卖自己,希望让夏洛蒂重新得回健康,但是夏洛蒂长大之後会恨她吧?
在拉萨路城堡三年,她看到太多拉萨路的痛苦,看到太多当初她没有想到的事实,如今她什麽都知道了,还能让夏洛蒂走上那条路吗?
她不知道——她觉得好恐怖、好无助!
“老婆婆?”夏洛蒂的小手已经攀上她的肩,那小小、清秀的脸蛋在她的眼前晃动。“请你带我去找妈妈好吗?拜托你。”
叶美抱起女儿往外走。“我带你去找妈妈,等一下你一定要吃饭知道吗?”
夏洛蒂开心地点头,小小的颈项有些无力地靠在叶美的肩上。
叶美抱著夏洛蒂往外走,不自觉地走到了书写者的房间前,流光和书写者正好走出来。
“叶美?”
“妈妈!”夏洛蒂开心地喊了起来,她朝流光伸出手,焦急地想投进流光的怀抱里。“是妈妈吗?我是夏洛蒂啊,妈妈!夏洛蒂好想你!”
叶美流著泪,哀求地看著流光。
流光接过孩子,轻轻地抚著夏洛蒂的发。“夏洛蒂——”
“妈妈,夏洛蒂的头好痛——”小女孩轻轻地在她耳畔说著:“奶奶说只要我想起妈妈就不痛了,可是还是好痛——妈妈,奶奶说我的病很快就会好了是吗?”
流光忍不住要流泪了,但是她还是露出一笑容,轻柔地拍著孩子的背。
“是啊,只要夏洛蒂乖乖的,病很快就会好了,到时候就可以和其他的小朋友一起玩耍了。”
夏洛蒂安心地笑了起来,她紧紧抱著流光,头无力地垂了下来,一下子连打呵欠的力气也没有了。
叶美感激地看著流光,伸出手将立即陷入昏睡的孩子接了过来。
“谢谢你,流光小姐。”
流光无言地落下泪!凝神注视著夏洛蒂那苍白的模样。以前她曾经看过夏洛蒂的照片,那时候的夏洛蒂看起来健康活泼,一张红通通的小脸蛋惹人无限爱怜。眼前的小女孩骨瘦如柴,天知道受了多少折磨才走到今天。如果她是叶美,她会有多麽痛楚!
叶美抱著夏洛蒂轻轻地走了,灰色的背影无限凄凉寂寥。
“你一定不知道,叶美当年是日本最红的玉女影星,巧笑倩兮的娇美模样不知道迷煞多少影迷的心,连我看到她的海报都忍不住要多看一眼。她在声望最如日中天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冷血导演,但对方早有妻室,对她也不是真心的,那个男人根本不想和叶美在一起。叶美不在乎,她离开那个男人,独自一个人生下了夏洛蒂,然後无声无息地退出影坛,专心照顾心爱的女儿。
“夏洛蒂不到四岁就已经被医生宣布无药可救,但是叶美不肯放弃。她不知道是怎麽知道这个地方的,反正她来了,在门口守了整整一个月,拉萨路才肯见她。她求拉萨路救夏洛蒂,条件便是她到这个地方终生为奴以换取夏洛蒂的健康。”
“终生为奴?”他愣愣地看著叶美的背影,流光哽咽的声音像是电影中的旁白。
他觉得心里有条奇怪的线被什麽东西紧紧地抽动了一下,微微痛楚的感觉居然让他的眼眶出现了些许雾气。
“为什麽——为什麽拉萨路不肯救夏洛蒂?那麽无聊的交换条件又是做什麽用的?难道叶美对夏洛蒂的爱还不够感动他吗?拉萨路还需要奴隶吗?他不是万能的?他不是什么都做得到吗?”
“拉萨路可不会为了任何人的感情而感动,那家伙是个顽固的原则主义者唷。虽然我相信他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原则,或者他的原则到底是什麽。不过这也是拉萨路迷人之处啊,你说是吗书写者?”笑声中,一抹浅白色的人影渐渐出现。
“沙飞尔——”
似笑非笑,美得不免有些令人惊、心动魄的男子。
书写者注视著眼前的男人——整个人散发出来的全是一种惊险的感觉——不是那种惊险,而是——那眉,只要再浓一些便显得过头;那眼,只要再深一些便显得过於黯淡;那面孔,再俊一些便显得不够阳刚;那笑容,再多一些便显得太过善良比起拉萨路,沙飞尔中性许多,看上去不像个男人,却也不像个女子。那麽柔和,却又那麽刚烈的组合让他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的男子,只能仔细地打量著他的一切,试图将他归类,却知道自己注定要失败。那带著几丝邪气的黑发落在他的眉间,有种冷眼旁观、高高在上,却又饱含兴味的味道。如果不戳破,人们会以为他是从中古世纪走出来的上流绅士。
他穿著订制的合身白西装,上衣的口袋里吊只精致的金色怀表,是时下最流行的复古风。那一身白让他乌黑的发特别抢眼;那西装一看便知道是极为昂贵的高级品——人类的高级品。他打扮得多麽像是斯文有礼的人类,只是那双锐利的眼却泄露了他的意图 这是个将世事玩弄於股掌间而毫不愧疚的人,也或者他是那种以别人的痛楚为乐的人。
“谁的痛苦对拉萨路来说都无所谓唷。除了他自己的痛苦,除了他自己的感觉,那个人什麽也不在乎。”沙飞尔笑著这样说道。他看著流光,眼里露出一点欣赏:“啊,你就是那个令拉萨路著迷的小女孩吧?的确是人类中的精品,你也爱上他了吧?呵,多麽愚蠢的感情啊。”
书写者皱起眉头。“我不喜欢你说话的语气,我们现在正要去餐厅,不介意的话,我们该走了。”他说著,挽起流光的手往外走。
“因为爱情而产生勇气吗?我亲爱的书写者。”沙飞尔的笑声远远传来:“这个城堡有特殊魔力会让你陷入爱情的痛苦之中唷,现在告诉你可能大晚了吧,呵——”
流光抬起眼,他却闷著头往前走。“别理他,那家伙只是唯恐天下不乱而已。”
“但是他有透视人心的力量。”
“人心是善变的。”
流光不再说话,她只是微微低头,被握在他手心的手不由得微微僵硬起来。
庆典前的客人们整座城堡的气氛明显不同了。同样的窗明几净,也同样安静无声,但的确有什麽东西改变了,似乎不再那麽寂寞似的。难道城堡也感受到了庆典接近的气氛?
走在安静的城堡中,书写者还是紧紧握住流光的手,流光几次不自在地想收同自己的手,他全不在意地略过了,只是耸耸肩说:“你也知道我很胆小,就算帮帮我的忙吧。”
一直到走到了餐厅前,流光才停下脚步,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到了——”
他的手显得有些空洞,失去了流光的温度,空气再度寒冷起来。
他们站在门前,正犹豫著该不该开门,那精雕细琢的门已经打开了,两名女侍在里面朝他们露出甜美的笑容。“请进,主人和客人们都已经到达了。”
华丽有如宫廷一般的餐厅里有张巨大的长桌,周围已经坐满了人。餐厅的四周有许多来回走动的侍者,态度恭谨而轻松。一座凄清的城堡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变成了热闹的贵族宫廷。
他们一出现,餐桌周围的眼光立刻投射过来。有许多的生面孔以前没见过,可能是刚到的客人吧?那些人的眼光并不十分友善,流光与书写者不免有几分紧张。拉萨路却表现得相当自然,彷佛他们原本就是这城堡中的一分子似的起身招呼他们:“请两位到这里坐吧。”
书写者再度挽住流光的手往拉萨路的身边走去。到了位置上,拉萨路绅士地替流光拉开他身边的椅子,两个人目光只交会了一刹那便各自急急闪开对方的眼神。
“这是我们的书写者。”拉萨路为他们介绍。“我希望当他有疑问时,各位能诚实回答他的问题。”
“要有多诚实呢拉萨路?”坐在餐桌後方一个满头火红头发的艳丽女子问了。“我真不明白你的做法,好端端的为什麽要找一个与我们毫不相千的书写者来这里?”
“玛姬的问题我也有,我不认为我们需要书写者,我们根本不需要记录什么。”另外一个男子附和著说道。
拉萨路冷冷的眼光扫过他们,他像个大家长似的开口:“这是我的决定,如果有人不赞同我的做法,现在就可以离开。如果想留下,最好要有心理准备。因为我要的是你们绝对的诚实而不是敷衍,更不是谎言,这是命令,还有疑问吗?”
没有人说话,但显然大多数人都不赞同他的说法与做法。
书写者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怀疑拉萨路所说的话究竟有多大效力。
“你是族长啊,谁敢不同意你的做法呢?”门口却有个冷笑的声音开口了。
“沙飞尔!”西西亚开心地跳起来,像个孩子似的冲向门口,笔直地投入沙飞尔的怀抱之中。“你终於出现了!”
沙飞尔微笑地拥住西西亚。他们看起来十分登对,那模样像极了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亲爱的西西亚,你近来好吗?”
“有那麽专制的哥哥,你说我会好吗?”西西亚娇嗔地说道:“像你才好呢,我真希望你是我哥哥。”
拉萨路英挺的眉蹙了起来!他有些阴森地注视著沙飞尔和西西亚,显然不喜欢西西亚和沙飞尔如此亲密,但他仍表现得相当绅士,只淡淡地开口说道:“请坐吧沙飞尔。西西亚,请你也回到你的座位好吗?”
西西亚当然不高兴,她拉著沙飞尔的手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原本坐在她身边的以萨老早识趣地让开座位。沙飞尔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在西西亚身边坐下来!但是他可一点也不安分,还不时在西西亚的身上偷得一两个香吻,惹得西西亚娇俏地轻笑。
拉萨路看起来有点恼怒,但却也不发一语,似乎明白那只是西西亚和沙飞尔想惹怒他的伎俩。
大家都坐定之後,侍者开始上菜,精致的餐点多得让人目不暇给。餐桌上的人们更是一个美过一个,各自拥有不同的特质,各自却都那麽引人注目。
火红头发的玛姬十分高眺,说话的声音也高了八度,但是却一点也不刺耳。她看上去就像个热情的吉普赛女郎,巧克力色的肌肤光滑细致,冶艳的面孔像是异教中的女神。她身边坐著的年轻男子艾可看起来顶多十八岁,是个相当漂亮的美少年。玛姬不时对著艾可甜蜜微笑,眼神里充满了爱恋。反倒是艾可看起来很不自然,他的脸色甚至有点苍白,眼里的恐惧藏也藏不住地写在脸上。
有一头银白色头发的雅奎克是个粗壮的汉子,声音爽朗而健康,深蓝色的眼睛不时闪动著睿智的神采,看上去顶多四十岁。雅奎克带著一个娇小的美女;高大的雅奎克和娇弱的丽儿很不相衬!但是他们眼中却闪著对彼此的深切爱恋,看来这也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人。
有著漆黑短发的陈晏是个东方人,他的肤色比较深,有些像是印度人——(想到这里,我又觉得自己无趣了。这些人若真要说有种族,那也是异神一族,他们“宇宙型”的面孔对於分辨身分实在没什麽意义可言。)
沉默的陈晏一直低头不语,对身边的一切视若无睹,他身边的褐发少年却完全不同。丹尼有双好奇的眼睛,整个晚餐的时间都不时听到他问为什麽,而陈晏总以一种带著些许不耐烦却又宠溺的态度回答他的问题,用词简洁有力,显然是个不喜欢说话的人。
还有一对看上去年纪已经不轻的米歇尔夫妇,他们一脸慈祥的微笑,和一般路上见到的老夫妇没什麽不同。老先生满头银发,老太太也一样有著老年人的体态,但是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们其实都有双十分年轻锐利的眼睛。老先生时而沉思地注视著每个人,老太太却带著微笑肆无忌惮地打量著每个人的模样。
坐在拉萨路身边的男子名叫伊罗,是拉萨路最好的朋友。他看起来温文儒雅——十分友善,似乎也是个相当冷静的人……
这些人的背後都有些什麽样的故事呢?他很难想像眼前这些外表如此美丽的人们会是无情冷血的吸血鬼。或许流光说得对,他们只是与凡人不同,他们是异神。
书写者忍不住偷瞄著每一个人,心里仔细地将他们的模样给描绘下来,同时不免好奇地想像著他们身後所隐藏的故事。这些人,每一个都该有不同凡响的过去吧?但是对他们来说“过去”这个词所代表的到底是什麽意思?时间於他们而言只是无所谓的东西吧?
拉萨路希望他写什麽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要记录什麽呢?
书写者回头。“拉萨路,你希望我为你记录些什麽?”
拉萨路放下手中的餐具,抬起眼。
餐桌上的人全都注视著他,等待他的回答。
他不动不笑,淡淡地回答:“这里的一切。”
书写者蹙起居。“这是什麽意思?一切?我所见到、听到的一切吗?”
拉萨路简单地点个头,其他人的眼光则相当复杂。
书写者正想再问,一阵尖锐的笑声突然传了进来,他们立刻起身往笑声来的方向看过去,餐厅外面飘进一阵烟,不是人影所幻化而成的烟,而是真正的烟——拉萨路城堡竟然失火了!
亚伯罕的身影刷地出现!“主人,夫人她——”
他们愣了一下,而拉萨路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惶 那是凯洛琳房间的方向!他立刻消失,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地追随而去,只留下书写者、流光与仍坐在餐桌上好整以暇品尝著鲜美鱼子酱的沙飞尔。
“呵,不知道拉萨路所谓的一切包不包括这个?”沙飞尔微笑地说道。
“这话是什麽意思?”
“失火啦。”沙飞尔还是微笑!看起来很享受这一刻。“凯洛琳的房间失火了,你知道吗?凯洛琳出不来,那个房间已经被拉萨路封印了,她什麽地方也去不了。”
第4 章
以爱之名凯洛琳的房间失火了,也许是凯洛琳自己放的火,也许又是沙飞尔另一个小小的玩笑。当我和流光赶到的时候,大火已经将整间屋子吞噬,火焰中我看到拉萨路抱著凯洛琳走了出来。
金红色的大火像一条凶猛的恶龙在他们的背後嘶吼咆哮,黑色的拉萨路抱著白色的凯洛琳,那情状居然有种奇异的美感。凯洛琳的头靠在拉萨路的颈子上,鲜红色的血液自她的唇角流下来,那是拉萨路的血。
我身边的流光不停地颤抖!那一幕所给她的震撼大大,那一刻我真担心她可能会忍受不了而昏过去,但是她没有,让我不得不佩服的是她竟然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拉萨路的举动证明了他对凯洛琳依然存在著感情,尽管凯洛琳已经变成一个见人就咬的饿鬼,但是他依然爱著她。异神有几个心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有时候一个人也可以同时爱著好几个人,而且还是真爱。爱情这东西真的大难了解了,也许穷我毕生之力也找不到答案来解释“爱情”这两个字。我只知道拉萨路爱得很苦,流光爱得很苦,我也爱得很苦。
我後来知道,异神虽然拥有不死的生命、拥有超乎常人的复元力与生命力,但异神不是全能的,他们同样会受伤,也有复元不了的时候。如果凯洛琳在大火里被烧成一具骨骸,那麽她将来也只是一具活著的骨骸。多麽恐怖的情节!我不能想像那样美的凯洛琳变成骨骸是什麽样子,一具会行走的骨骸又是怎麽一回事,这个地方超乎我的想像力大多了,有时候真觉得负荷不了。
大火之後,凯洛琳被安置在拉萨路的房间里。我不知道拉萨路为什麽要这麽做,但是他多少是为了让流光死心才这麽安排的吧?只是拉萨路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进步得大快,电视的连续剧里什麽情节都上演过了,而且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制重播,这种小伎俩老早浮滥到女主角都不当一回事了。他这样的安排虽然让流光有点伤心,但是要这样就叫她死心?谁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我仔细看过凯洛琳。她虽然真的很美,但却美得没有半点灵魂。如果你仔细看,你会发觉她的眼睛里没有感情,说话、行动也没有思想,她只是一具会走路的尸体。
伊罗说得好,他说凯洛琳不是活著,只是存在。
“不是活著,只是存在”这句话说得真好!把我想不出来的形容词简简单单说个一清二楚了。
我对伊罗的睿智印象深刻——但是对另外一件事的印象却更深刻!那就是我发现伊罗对流光很冷淡。
真的很奇怪。伊罗对任何人都友善和睦,对我也表现得相当有耐心,但独独对流光却不假辞色,只要流光一靠近他,他便像是瘟疫上身一样急忙躲开。好几次流光想跟他说话,他全都闪了开。最有趣的是邪恶的沙飞尔却对伊罗特别有好感,他老像是追著伊罗跑似的,伊罗出现在什麽地方,沙飞尔便跟到什麽地方——这些人的关系真的不是普通的复杂,我真怀疑我有搞懂的一天。
多了那些客人之後城堡就显得不那麽冷清了。虽然人还是不大多,但是比起我刚来时的那种凄冷,的确可以算是热闹非凡了。有时候走在长廊里都可以看到一对对亲热的情侣,而其中最热情的无疑是玛姬这一对。
热情的玛姬无时无刻都在亲吻艾可,他们的热情让我这保守的东方人真有点吃不消,每次撞见总免不了面红耳赤,还因为这样被玛姬讥笑了好多次。倒是艾可的反应让我有点不解。也许他还大年轻,对这个地方的震惊还没过去吧?我老是觉得艾可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惧,除了玛姬以外,他对任何人都戒慎戒惧,甚至连我这个人类也不例外。
米歇尔老夫妻的行动也很怪异,老像是在查探些什麽东西似的,形迹诡异。我问过以萨,他说他和米歇尔夫妻也很陌生,只知道他们似乎也是拉萨路所带进来的同伴。
以萨说拉萨路虽是一族之长,但是他们这一族经过长久的离散,有许多人在被猎的过程中都已经远避他乡,也不愿意再现身了,通常只有有求於拉萨路的人才会再回到城堡。而所谓的有求,指的自然是将人类转化为他们的族人。
原来他们并不像电影里所描述的可以自由将人变成不老不死的族人。人类要转变成异神必须经过祭典,目前有能力主持祭典的也只有拉萨路一个人。但是祭典并不是每次都成功的,像凯洛琳就是一个失败的例子;失败之後的人类就会变得与凯洛琳一样没有灵魂,只知道噬血——以萨说过去有那麽多吸血鬼的传说就是因为他们的族人没有经过祭典便擅自将人类转化,那此人到头来都变成货真价实的吸血鬼了!到了现在,他们大多了解到由拉萨路进行的祭典虽也有百分之五十的失败率,但是不经过拉萨路,失败率却是百分之百。以萨说这也是拉萨路不愿意为流光进行转化的原因。拉萨路无法再承受一次失败,尤其那失败是发生在流光身上。
至於猎人这一段是伊罗告诉我的。他说世界上有他们的存在,就有猎人的存在,每一种生物都有天敌,他们自然也不例外。
“猎魔族人”几千年以来都追著异神一族的足迹走,不过到了拉萨路这一代,异神族人与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只要异神一族不离开城堡、不擅自转化人类、更不伤害人类,那麽猎魔族人也不会咄咄逼人到非赶尽杀绝不可。
伊罗说协议并不是真正平息争斗的原因,事实上主要的缘由还是因为长期征战的结果使双方的族人都大量减少,互相残杀让他们都没剩多少同伴了;如果不达到共识,很快的,他们会死得连一个人都不剩,这样的战争唯一的下场便是双方都灭绝。猎魔族人尽管有消灭异神族人的能力,但是异神族人也不是那麽容易就会被消灭的。猎魔族人的另一个重大缺点是他们与人类混血,长久下来猎魔族人的血统自然不如异神一族。在这种情况下,拉萨路的提议他们自然可以接受,於是双方的停战协议也就产生了。
提到这一段,也就不能不提沙飞尔了。伊罗告诉我沙飞尔原来是异神一族与猎魔族人的混血。难怪他的性格如此偏激!双方面都不肯承认的血统让沙飞尔的性格极端偏激,当他的双亲还健在之时他便在两族之间流浪,等他的双亲都不在了,他便成了孤魂野鬼——直到伊罗带他来到拉萨路城堡。
但是沙飞尔并没有因此而改变,反而变得更加激烈,有时候达拉萨路的命令也不理会。这也是我始终无法与他详谈的原因——沙飞尔根本不把那命令当成一回事,怎麽肯与我谈话?
沙飞尔唯一认同的人是伊罗,但是伊罗心里却爱著拉萨路。
这当然是沙飞尔为什麽那麽厌恶拉萨路的原因。他让我们去见凯洛琳无非是想破坏流光和拉萨路的关系;他知道他伤害不了拉萨路,於是拿他最爱的流光下手。
他当然知道与其跟拉萨路正面冲突,还不如从他身边的人开始会容易得多,而那个倒楣鬼自然是流光。如果流光受了伤,最感到痛苦的当然是拉萨路。但是拉萨路若受到伤害,心痛的除了流光之外还会有谁?当然还会有伊罗。
以沙飞尔的聪明,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是他却还是不肯放手,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招,由此可见沙飞尔的任性。我很怀疑凯洛琳屋子里的那场火也是沙飞尔的杰作之一,只是就算真的证明了也不能改变什麽。拉萨路对沙飞尔的容忍很令人不能理解,但是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我根本没有立场说任何话;在这场绚丽的情节中我只是一个书写者而已。
从和伊罗的谈话中我了解到许多我过去所不曾了解的东西,他所说的很多话都让我深思良久。
例如前面所说的话,更例如伊罗为他的爱情所作的注解。
他说:你必是先爱上一个人才去在乎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就像是异性恋者一样,你必先爱上对方才去在乎他的年龄、贫富。如果你先爱上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有钱人或是一个恩人,那麽爱的本质已经走样而沦为次等条件说,那样的爱已经不是纯真的感情。
伊罗爱拉萨路,不是因为拉萨路的形象、权势或拉萨路的法力,伊罗眼中的爱没有任何条件,也没有任何的需求。我深深记得伊罗脸上那一抹苦涩的笑容。他说他并不想得到什麽,也不希望拉萨路知道这件事!他对他的感情很满足——你相信吗?我不信。
如果伊罗真的对拉萨路没有任何需求,那为什麽他对流光会特别冷淡?他当然希望拉萨路能回应他的爱,在这方面异神与人类没有什麽不同。但是我答应了伊罗,在我离开城堡之前绝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拉萨路,这是我的承诺。
虽然我不是很能理解伊罗所说的话,但是我知道伊罗所说的话都是真心的,也许有一天我也会了解吧,谁知道呢?
庆典渐渐接近了,城堡里的客人越来越多,都是些绝美的人物。我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一场比美大会的梦境之中。以萨建议我可以一一与他们谈话,把他们的故事记录下来。就算他不这麽建议,我也是要这麽做的,只是我心里不免要想——这是以爱之名吧?
这些人带著自己最心爱的对象来到这里,将他们改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这不是以爱之名吗?
爱之罪城堡外下著漫天大雪,呼啸的风雪漫天覆地地遮盖了外面的一切。城堡里却有温暖的火光,衣香鬓影、笑声不断。
书写者和以萨靠在城堡大厅的窗口,一人一杯香醇的葡萄酒;大厅里正开著聚会,优雅的钢琴声流泻在空气之中,一堆人欢乐地重聚,谈笑声将堡外的暴风雪完全隔绝遗忘。
来到城堡的客人越来越多,大约三十个新的客人来到这里!再加上那些不知从什麽地方冒出来的侍者,凄清的拉萨路城堡突然热闹起来。
大厅的正中央坐著凯洛琳,拉萨路就坐在她的身边和伊罗下着西洋棋。凯洛琳紧紧握住拉萨路的手,那双美丽的眼睛视而不见地望著前方——她不动,也不笑,看上去真像个没有生命的洋娃娃。
流光一个人独自站在角落里,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现在的场面对她来说一定很难受,但是她拒绝与任何人谈话,只是闷闷地呆立著,孤独的身影教人心生不忍。
其他人有些正在闲谈著百年不见、彼此间所发生的事,有些正优雅地跳著舞,有些则懒洋洋地喝著酒。玛姬和艾可依照惯例正在另一个角落里亲热——玛姬躺在艾可的怀里笑得十分动人。
书写者倚在窗边,无言地注视流光很久,知道自己什麽也不能做之後转向以萨,百般无聊地开口问道:“以萨,你为什麽没带你的爱人来?”
“我的爱人?”以萨笑了起来。“真可惜,我的爱人太老了,我想她可能受不了这个地方的天气。”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书写者狐疑地看著他。“你的爱人很老?有多老?”
以萨想了想,手指头扳来扳去算了许久才回答:“我想大概八十岁左右吧。”
“八十岁?!”他震惊地瞪大了双眼,怎麽也不能相信以萨会是个爱上八十岁老太太的男子。“你爱上八十岁的老婆婆?!”
“嘿,她又不是一生出来就八十岁。”以萨好笑地瞪他。“她十五岁的时候就和我在一起了。”
“十五岁——”这次换书写者扳手指头算了。“哗!六十五年?你们在一起六十五年了?!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啊,而且往後的上八十五年也会继续在一起。”以萨笑得甜蜜蜜的。
“她是个人类?”
“是啊。”
书写者很不解地看著他。“那你为什麽不带她来这里?人类会死啊!人类的寿命有限,如果来这里,那她……”
“她就会永远青春美丽?”以萨失笑。“我和他们的想法不一样。我认为人类应该依循本身的步伐往下走。我爱的人虽然会老、会丑,但是她永远是我所爱的人。不管她变成男人、女人或是变成一只虫子也无所谓。她死了我可以等待,等待地再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如果她上了天堂,我会很高兴,我会寻找下一段真爱而不会有遗憾。如果她下了地狱,我会等她服刑期满再次重生。”
没想到以萨的想法如此豁达,书写者不由得崇拜地看著他。
“哗!你真是个伟人!那你怎麽对周遭的人类解释你们的关系?像你这样的男人和一个八十岁的老大大在一起会很奇怪吧?”他说著,对自己的表象观感到一丝羞耻。“我的意思是说——”
“我对他们介绍她是我妈妈。”以萨大笑著回答,同时朝他眨眨眼睛。“骗过很多人唷。她自己也觉得好玩,每次友人来访她都特别高兴,因为我一下子变成她儿子。”
书写者也笑了起来,很敬佩地看著以萨。“我真佩服你,以萨!换成是我,恐怕不会有你这种胸襟。”事实上除了钦佩他,还有同情。想想看,以萨将要面对多少的人世流转?他的朋友、他所爱的人,一百年内会死光,但是他甚至不能与一般人一样陪著他的朋友老去……。
以萨却摇摇头。“我认为你们人类在某些方面比我们还厉害。你们觉得我们有特异功能,我却觉得我们其实是特别低能。想想看,我们与人类事实上是同一个物种,表面上我们可以呼风唤雨、可以用一只手指头抬起一顿重的钢筋,我们不老、我们不死,但是现在主宰这个世界的是谁?快绝种的又是谁?我们可以飞,人类搭上飞机、滑翔翼一样可以飞;我们可以让不同语言的人顺利沟通那又怎麽样?你们不也有了翻译机?叼,我们可以做的事人类都已经以科技克服,但是人类做得到的事我们却永远也赶不上。以人类现在的科技,一百年内就可以达到不老不死的境界,但一百年後我们可能一个也不剩了。你认为我们超脱、拥有异能,但说穿了,我们其实只是跟恐龙一样无能的古老物种。”
书写者无言以对。他看著以萨,不知道在以萨潇洒漂亮的外表下竟藏著这样豁达睿智的胸襟。但以萨所说的是不是也有些悲观?照他的说法,他们这一族根本已无前途可言。他到现在才了解到过去他对异神们的误会,原来他们不是鬼,也不是全能的神,他们与人类一般有血有肉、有情有爱,但就他们目前的表现而言,或许他们是个比人类更容易被情爱所控制、阻碍的物种。
“既然是这样,你为什麽还来呢,以萨?”
以萨的眼光转向拉萨路。“是拉萨路要我来的。拉萨路如果不在了,我就是这城堡的继承者,他希望我能早点习惯祭典的进行方式,免得他死了以後後继无人。我不知道要怎麽告诉拉萨路,事实上我不会、也不可能继承这座城堡。”
“为什麽?”
“因为我讨厌这里呀。”以萨微笑地看著书写者。“你认为像我这麽讨厌这里的人会继承这个地方吗?我不是也说过,如果不是拉萨路,我根本不会回来。”
“你不继承这里?那祭典怎麽办?”
以萨沉默了一会儿,显然他也被这个问题所困扰。拥有拉萨路城堡正统血缘的人只有他、拉萨路和西西亚三个人。当然西西亚也可以继承城堡,但是他知道西西亚和他一样不愿意。他们不继承仪式,他们的种族便无法持续下去,走到最後,这一族的下场一样是灭绝。所不同的是,那灭绝的责任将由他和西西亚来承担。
以萨叹口气,涩笑著看著拉萨路。“那只好祈祷拉萨路别死了,反正我们也不是那麽容易死的,这种事情现在考虑还嫌大早了一点。”
或许这也是拉萨路找他来的理由吧?他和以萨一样,都认为自己的种族无法继续下去。书写者想了想,却还是觉得什麽地方有问题,想了好一会儿才终於想到了“那你们为什麽不生育呢?伊罗说过,猎魔族人因为与人类混血的结果所以能力转弱了,但起码他们并没有灭种的危机啊。”
“你自己看看这城堡里有多少女性族人?”以萨指著大厅里的人苦笑著说道:“这里血统纯正的女性族人不会超过十个,这还是历年来人数最多的一次。其他的人不是死了就是不知所踪。你认为十个人之中有哪一个与自己的族人在一起?连玛姬和西西亚也不例外,她们显然不会爱上这堡里的任何一个人。”
书写者看著那些拥有绝世美貌的女子们,他们身边的男子或女子都是人类;虽然不知道为什麽,但事实上异神族人爱上人类的比例确实偏高。
以萨说著说著,连自己似乎也觉得很可笑似地耸耸肩。
“不知道为什麽,我们这一族的人对你们这些平凡的人类特别容易感兴趣。但是悲惨的是,我们与人类结合从过去到现在都没产生过下一代,没人知道为什麽。要是可以的话,我们也很希望和人类混血呀,谁知道会生不出来呢。就算玛姬和西西亚与我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相爱而有了下一代,孕育每一个孩子的时间也长达十年。十年才生一个孩子,你们人类一天生出多少小宝贝?事实上人类一但转换成我们的族人便失去了生育能力。我们可以说是以无性生殖的方式来维持我们族人的数量的;明知道这是一种恶性循环,但实际上到现在也还没人能想出解决的方法,连拉萨路也不例外。”
“这比例的确相当悬殊……”书写者喃喃自语地说著,还想把话题接下去,却意外地听到凯洛琳的声音,他不由得转向拉萨路的方向。
“拉萨路——”
一直呆滞的凯洛琳不知道为什麽突然出声了,她轻轻地叫著拉萨路的名字,声音虽轻,但每个人却都听到了,连站在角落的流光也回过神来注视著他们。
拉萨路握著凯洛琳的手,无言地看著她。
凯洛琳却似乎不认得他了,她起身四下张望地唤著:“拉萨路。”
“我在这里。”
“拉萨路啊!”她焦急地尖叫起来,疯狂地企图甩开拉萨路的手。“拉萨路!你在哪里?拉萨路!”
“凯洛琳!”拉萨路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到自己面前。“看著我,我在这里!你清醒一点!”
凯洛琳完全听不到他说话,眼神甚至不在他身上,她仰著头尖锐地呼啸狂叫起来:“拉萨路啊!”
拉萨路闭了闭眼,过去失败的痛苦再度回到他身上。他一把将凯洛琳拥进怀里,那因极度痛楚而扭曲的面孔让人看了心碎!他紧紧地抱住她!轻轻地在她耳边低喃:“别这样——凯洛琳,请你别这样,我是拉萨路啊,我就在这里,看看我,凯洛琳,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
书写者的目光不由得转向流光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流光早已不在那里了。
以萨轻轻地叹口气。“去找她吧,她一定非常伤心。”
书写者放下酒杯,正想离开,却又停下脚步。他看著拥抱著凯洛琳的拉萨路,忍不住轻轻问道:“以萨,既然拉萨路早已经决定不改造流光,那当初为什麽不放流光走?”
“因为爱啊……”以萨苦苦地笑了。“你现在该知道了吧,我们这些卑劣的异神总是放弃不了心爱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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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书写者好不容易找到流光时,拉萨路已经在她身边了,而流光正痛苦万分地对著他吼叫。
“我受不了看著你拥抱她!我受不了你们在一起的样子,我讨厌这个样子!”
拉萨路不发一语地低头注视流光,那神情十分落寞。
流光哭了起来,她陷於痛苦的矛盾之中,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的理智告诉她凯洛琳对她没有半点威胁,她甚至应该同情凯洛琳的遭遇,但她的情感却不容许自己眼睁睁的看著拉萨路拥抱凯洛琳。她一方面同情凯洛琳,另一方面却深深的嫉妒著那个躺在拉萨路怀中的女子。
凯洛琳呼唤拉萨路的声音像是某种在他们之间迥荡的咒语,空洞的城堡一次又一次地反射那呼喊,那声音忽远忽近,让流光几乎要陷入疯狂。
拉萨路看著她,既心痛又无奈。他只能轻轻地抬起流光的下颚,无言地凝视著她,好不容易才能平静自己的心开口说道:“离开这里吧,流光,这里不属於你。”
“那你告诉我,有什麽地方是属於我的?”流光惨笑。“你告诉我,我要怎麽样才能忘记你?要怎麽样才能回去过你所谓平凡人的日子?你以为那很容易吗?你这样对我好不公平,你知不知道?如果真的要我选,我宁可我是凯洛琳。”
“别这麽说。”拉萨路心痛地拥住她。“不许你这麽说。你不一样,我不会让你变成那个样子的,我不允许。”
流光忍受不了地尖叫起来:“你允许过什麽了?!你允许我爱你吗?你允许我留在这里吗?你只希望我把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全都忘掉!你好伟大、好无私!但是你想过我没有?我不是机器!我没有办法忘掉!”
她抱著自己的头死命摇晃,似乎想把早已深烙在脑海中的一切全都晃散。但可能吗?
拉萨路的面孔烙印在她的脑海里,早已变成脑细胞的一部分。她的爱、她的嫉妒,全融化在她的血液之中!要她忘掉,除非她死!也许——也许就算她死了也忘不掉;就像凯洛琳一样,明明已经没有了灵魂却还是记得拉萨路,不停地呼唤著拉萨路。
“流光。”
拉萨路阻止她继续这样伤害自己,他紧紧捧住他的脸,深情地凝视著她。
“别这样,我不希望你这个样子。我只希望你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活下去,你说我自私也好,说我专制也好,这是我的希望……”
“那我的希望呢?”她泪眼模糊地看著他,哽咽得说不话来,她的声音破碎,只剩下呜咽在晚风中飘扬著零碎片断。
她的希望呢?
拉萨路再度无语了,他的心被撕成碎片!他的理智被风吹去,但是他仍然压抑著自己的欲望。当初就因为他的欲望而杀了凯洛琳,他绝不能再犯当年的错误。和流光相遇的那一刻开始他便知道这是一条死路,注定了他们之间没有结果的爱情。
他承认他懦弱,他更承认他自私、他的爱有罪!他的罪也是他的爱,像他这样的人根本没有资格拥有什麽!流光的泪、流光的痛——这一切都不能改变他的决定!尽管那决定教他心碎、教他痛苦,但比起流光的死,一切都是值得的,他没有其他的选择。
流光深吸一口气,努力收起泪水。她抬起脸,对他露出温柔而颤抖的微笑。
“你知道吗?拉萨路,我生来就是为了遇见你,和你之间的感情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你叫我走跟叫我死其实没什麽不同。你看不出来吗?离开了你身边,不管我走到哪里,我都只是和凯洛琳一样的行尸走肉而已。唯一的差别只在於你看不看得到罢了,这和我死在这里又有什麽不同?”
拉萨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将流光紧紧抱进怀中,力气之大似乎要将她揉进他的体内。他闭上双眼,眼角有湿润的光影、风雪停了,漆黑的天空里有明亮的月光。
皎洁的明月身旁还衬托著满天的繁星,闪烁著动人的光采。
不是都说有明亮月光的夜晚就不会有星辰吗?不是说有满天繁星的夜晚月亮就会显得黯淡吗?
呵!
他从来都不知道月亮和星星原来这麽美——美得令人落泪。
书写者站立在城堡的阴影之中,无言地注视著那对恋人。那是一条好漫长的路啊!他们能不能一起走到尽头呢?
他不知道,因为他已经无法思考了。他的心绞痛成一团,可是他的唇角却浮起淡淡的笑意——他看到拉萨路低下头,火热的唇炽烈地吻著流光。
他看到流光的眼角落下晶莹的泪水……
他觉得颊边有些许的凉意,有温热的液体缓缓自他眼角落下。
他转身离开那里,走动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似乎碎成一片片残破的水晶玻璃,落在拉萨路城堡的大理石地上。铿锵有声。
爱之火以萨取代了拉萨路的位置与伊罗下棋;西西亚和沙飞尔坐在他们身边嘻笑著;其他人三三两两散在大厅之中,再没人跳舞了,连说笑都没了兴致似的。壁炉里的火焰奄奄一息地不再温暖了,凯洛琳的呼唤声仍在城堡里迥荡,像是不散的灵魂。
西西亚抬起头,倾听著凯洛琳的声音,那声音那麽悲惨,让她不太高兴地蹙起眉喃道:“真该有人去叫她住口——”
沙飞尔微微一笑。“我也这麽认为,而且我有办法叫她永远住口,你认为如何?”
西西亚回过头来,有趣地看著他。
“你有办法叫她永远住口?怎麽做?她已经是个死人了,难道再死一次?”
“别忘了我有一半猎魔族人的血统唷,我当然能叫她再死一次。”
“你们够了没有?”伊罗放下棋子,瞪著沙飞尔。“凯洛琳还不够可怜吗?”
“就是因为她这麽可怜,所以我们才要帮她一把啊。”沙飞尔一点也不在意他责怪的眼神,仍旧是笑吟吟地看著他。“圣洁的伊罗啊,我可不是说中了你内心里最想做的事吧?”
伊罗霍然起身,不易动怒的脸上出现一丝火气。“沙飞尔,你说话最好小心一点!我不希望从你的口中再听到那些言语!”
“他说得很对啊。”西西亚俏丽地笑道:“大家都知道你爱拉萨路的不是吗?流光受不了拉萨路抱凯洛琳,你受得了吗?沙飞尔是好意——”
“住口,西西亚。”以萨也起身,他冷著脸看著自己的妹妹。“别口不择言了。”
西西亚不甘心地咬著下唇。这个地方每个人都要管她!拉萨路要管她、以萨要管她、有时候连那个老不死的亚伯罕也要管她,她是什麽?她可是异神一族的公主!他们怎麽可以这样对待她?!
“我喜欢怎麽说就怎麽说!你少管我!”
以萨和气的面孔转为僵硬,他微眯起眼睛,那暗金色的眸子转成漆黑。
“请你回你的房里去吧,亲爱的妹妹,你不会喜欢看到我生气的。”
沙飞尔却笑了起来。“怎么啦以萨?拉萨路还没死呢,你这麽急著要接收他的权力吗?”
“你给我住口!”伊罗怒极,一把揪住沙飞尔雪白的衣领。“我受够你了!你给我滚出去!我讨厌看到你那张可恶至极的嘴脸!”
“不许你这麽对沙飞尔!”西西亚立刻挡在伊罗与沙飞尔之间,她美丽的面孔骄傲地仰起。“伊罗,我是这个地方的主人,你没有资格赶我的客人走。”
“你想当主人还有得等呢。”以萨没好气地一把提起西西亚美丽的颈项,完全不理会西西亚愤怒的挣扎。“给我回房去!”
“放我下来!以萨!你这该死的东西!放我下来!”西西亚气得露出了撩牙吼道。
“你再不住口,等我们回房你就会知道我将要怎麽对付你!很久没人打你的屁股了是不是?你长大了吗西西亚?”
“你试试看!我会杀了你的!以萨!我发誓如果你敢打我,我一定会杀了你的,”西西亚愤怒至极地尖叫。
“好啊,等你打得过我,当上了城堡的主人以後再说吧。”以萨说著,已经提著西西亚消失在大厅之中。
其他的客人也消失了,只留下伊罗与沙飞尔沉默地相对。
沙飞尔美丽的脸上有些许受伤的痕迹,但是他仍以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掩饰它。
“伊罗,你为什麽这麽生气?我知道那是你想做的事啊,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难道你不高兴吗?”
“我真的觉得你非常讨厌——”
伊罗惨笑,同情地看著沙飞尔。
“沙飞尔啊,你知道你是个既可怕又可怜的人吗?你连怎麽去爱一个人都不知道,你连怎麽爱你自己也不明白,你想怎麽帮我?你真的想帮我就离我远一点,你知道我有多希望永远不要再见到你?”
“你说谎!”沙飞尔微笑的假面终於被他所说的话完全击碎,真面目原来不过是个气急败坏、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你说谎!你不是真的这样认为的!”
“我是这样认为的。”
“你不是!”
伊罗笑了笑,脸在笑,但眼神却是阴暗的;他的声音很轻柔,但从他口中所吐出的每一个字却都像利刀一样刀刀划破沙飞尔的心。
“你知不知道你最令人讨厌的地方在哪里?你总是说出别人不想说的话,总是说别人不想听的话。像你这样令人讨厌的家伙,我已经受够你了,你明白吗?我真的受够你了。”
沙飞尔愣愣地站在那里,被攻击得体无完肤!他喘息著低下眼脸,整个人不住地颤抖——“你不是说真的——你知道我是爱你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我不要你为我做任何事,我只要你离我远一点,你到底懂不懂?离我远一点。”
“不——这不是真的——不!”沙飞尔痛楚地抱著头大叫,蓦然间一把熊熊烈火猛然自他的周身窜起,火势之大令人摔不及防!
轰地一声,沙飞尔整个人已陷在火焰之中,他尖锐地仰著头狂叫:“不!不!不!你说谎!说谎!说谎!”
伊罗被那突如其来的火焰给震住了!他愣了好半晌之後才冲过去大叫:“住手!住手!住手!沙飞尔!我叫你住手,”
沙飞尔抱著自己,在火焰中无助地哭泣起来,他可磷兮兮地抬起头注视著伊罗。
“伊罗- 你刚刚说的话都不是真的——是不是?你只是被我气坏了——”
伊罗站在火焰之前,艳红的火舌照亮了他向来冷静的脸。他看著沙飞尔那张在火焰中显得那麽凄楚的面孔,只能无奈地点头。
“是的,我说的话都不是真的,我只是被你气坏了。”
沙飞尔周身的火小了一点,但他还是没有办法停止流泪,他朝伊罗伸出手。
“伊罗……”
伊罗无言地握住他的手!走上前去抱住他。“别再这麽做了。”
“我不是故意要惹你伤心的——”那火焰与来时一样突然,当伊罗抱住他的同时,那火焰也消失了。
“我知道。”
“别生我的气……”
伊罗将手放在沙飞尔的头上,轻轻地一挥,沙飞尔顿时陷入昏睡之中。
“怎麽可能呢?你真是教人生气,你这个笨蛋——”
“像他这样的笨蛋城堡里多的是呢。”以萨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坐在沙发上闲闲地啜著美酒。“伊罗,你还是舍不得伤害他,这样他什麽时候才会长大?你知道这只会让你自己增加更多的麻烦而已,我敢担保他不会改的,反正知道你会原谅他,何必改?”
伊罗看著沉睡的沙飞尔,心里百感交集——沙飞尔是他一手扶养长大的孩子,是他救他、教他,他等於是他的父亲。但是沙飞尔什麽时候才搞得清楚这一点?他们之间该有的感情是亲情,永远也不能转为爱情。
“别说了,以萨,你这家伙真坏,刚刚为什麽不拿盆冷水浇醒我?”
“这里的天气已经够冷,来点火气提升一下温度也不错啊,何况我觉得你也该发泄一下了。”以萨微笑地回答。
“西西亚呢?”
“被我打了一顿,哭著睡著了。”
伊罗苦笑。“你和拉萨路显然都不太适合当哥哥。”
“彼此彼此,我也不认为你适合当个父亲。”以萨也笑了。
伊罗带著沙飞尔离开了,大厅里只剩下以萨和黑暗中等待了许久的书写者。
以萨叹口气。“过来喝杯酒吧。”
书写者慢慢地走了出来,神色已不若以往轻松。
以萨微笑地敬他一杯。“我开始同意拉萨路的做法了,他找你来是对的,这里该记录下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书写者没有回答,他狠狠地喝光了一杯酒,然後再要了下一杯。
第5 章
庆典前一夜我的心碎了。
以前我总觉得小说中的用词大过夸大,什麽叫“心碎”?!什麽叫“心痛”人的感情中枢明明就在脑干,干心脏什麽事?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些用词是真的。心不但会碎,一旦碎了,你还可以清楚的听到破碎的声音。人家说“椎心之痛”原来也确有其事,只是我不知道究竟是椎心之痛在前?还是心碎的声音在前?事实上我真的已经分不清楚了。
相对於我的痛苦,记录别人的幸福立刻就变成一件可怕的苦差事。但是我必须啊!我的职责是记录,我的名字叫书写者。因为这个理由,我开始一一和城堡里的人们交谈。
雅奎克——是个高大、粗壮,满头银白色、杂乱无章的头发,脸颊上胡子和头发黏在一起,几乎要看不到面目,笑起来有副洪钟嗓子的粗壮男子;他一直待在阿尔卑斯山砍柴,他说他喜欢山野的壮丽,也喜欢山脚下开小杂货铺的丽儿。
丽儿看起来很娇弱,容貌并不十分美丽,但是有朵纯朴爽朗的笑容,微胖的身材像极了卡通里慈祥的母亲。丽儿的身体看起来似乎不大好,其实那是表象,丽儿笑著说连雅奎克都是被她的外表给骗了。每年山里的熊冬眠醒来,雅奎克都要紧张兮兮的下山守在她家门口,深怕野熊一口吞了他的宝贝丽儿。事实上有一次雅奎克在赶熊时弄伤了熊,野熊大发其人的时候还是丽儿拿枪吓走了那只可怜的熊。从那时候开始,雅奎克和丽儿就分不开了。
雅奎克和丽儿足足考虑了很久才决定到城堡来。雅奎克有点害羞地说,丽儿认为结婚是一生一世的事,如果两个人不能一起白头到老,那怎麽叫结婚,於是他只好带著她来了,要不然丽儿不肯嫁给他。
雅奎克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都红了,眼睛不时瞄著在一旁捣著嘴笑的丽儿,两个人的感情由那眼神的交会中便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天知道他们到现在最亲密的接触也不过就是拥抱,连亲吻都点到为止。看来雅奎克还真是个老派的男人。
玛姬是个吉普赛女郎,她在西雅图开了家面相馆,整天装神弄鬼的唬弄那些都市里的人们,但那些小伎俩却教她声名远播,许多好莱坞大明星都是她的忠实顾客,艾可也是其中之一。
玛姬说艾可那时候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临时演员,在片厂还得帮那些大明星打点杂务;有一次他们到西雅图拍片,艾可奉命找她到片厂去说服一个迷信得要命的女明星拍戏,他们就这样认识了。艾可对他自己的未来很没有信心,自从那次之後却对玛姬心服口服,几次去找玛姬帮他算命,久而久之也就发生了感情。艾可对自己的容貌很著迷,像是希腊神话里被自己倒影所迷惑的美少年一样自恋。他爱上玛姬,因为玛姬可以帮他不老不死。玛姬也清楚这一点,但是她太喜欢艾可,以至於不顾一切带他来这里。
玛姬就和她的外表一样热情;她敢爱、敢恨,而且爱恨分明得有如黑白两极。艾可对她又敬又怕,两个人的关系既像情侣又像母子。有时候艾可不高兴,玛姬便想尽了办法让他开心;有时候玛姬脾气不好,艾可也对她唯命是从。这样的感情虽然不是很正常,但是既然当事人乐在其中,局外人也不好说什麽了。以萨每次一看到艾可被玛姬骂时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总是要说艾可总有一天会被玛姬吓跑。玛姬却很有自信。大家的担心对她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她相信她和艾可的爱情不会变质——我们也只好为她祈祷了。
陈晏——沉默的男人,他的话真的很少,比起红发丹尼的聒噪,他简直是个闷葫芦。我问他的话他几乎不回答,就算回答,也只是简单的一两句便带过了。倒是丹尼很有兴致地说个没完,他的话之多真让我伤脑筋!陈晏却一点也不以为意,反而很高兴似的望著丹尼,任凭他说个高兴。
丹尼说陈晏是他的老师,还是武术老师。刚开始丹尼很瞧不起陈晏,因为陈晏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一点也不像个武学名家。好几次小混混来闹场,陈晏也不闻不问,任凭人家来踢馆他也无所谓的样子。丹尼看不过去了,後来有人来闹事,丹尼总是不自觉地挺身而出。奇怪的是,他的功夫明明不怎麽样,打起架来却从不会受伤,有时候小混混拿著刀子在他面前比划,居然也伤不了他。
刚开始,丹尼还以为自己的功夫很厉害,直到有一次人家拿着枪上门,他才发现原来一直是陈晏在背後帮他,从那之後,他对陈晏的观感才慢慢改变。
丹尼是个孤儿,靠打工的钱学功夫,等到没钱的时候就住在骑楼底下。一次台风过境,他在骑楼下被倒下来的招牌砸个正著,是陈晏帮他付医药费,也是陈晏接他出院,让他住在武馆里面。
丹尼说他喜欢女孩子,也交过好几个女朋友,但是後来都不了了之。他在陈晏的家里搬进搬出不知道几次,每次他都认为自己不会再回去了,谁知道到最後真的肯收留他的都还是陈晏。丹尼说他不知道自己对陈晏的感情是什麽,他只知道他再也不会离开陈晏了。他笑著说就算他将来爱上别的女孩子、甚至娶了别的女孩子,他也要待在陈晏的身边。
为了这一点,陈晏带著他到这里来。丹尼很高兴自己的愿望可以实现——虽然他还是搞不清楚自己到底爱不爱陈晏。他想了很久以後说:应该是爱吧,要不然怎麽会想永远待在他身边呢?
我问陈晏对丹尼的感情又是什麽,陈晏只回答了几个字,他说:和丹尼一样。
老天!可真省。
其他人的故事也都大同小异,我仔细问,他们仔细答。有些别有用心,有些却真情实爱,到要来几乎每个人我都问遍了之後,只剩下米歇尔老夫妇。奇怪的是我几次去找他们,他们几次都躲掉了。有时候夸张到明明三个人同在一间房间里,一看到我,他们便躲得无影无踪。他们越躲我越有兴趣,结果变成一场躲猫猫大赛。当然啦,我这个凡人怎麽赢得了他们?到了庆典前一夜,我都还没逮到过他们。
我问其他人关於米歇尔老夫妻的事情,居然没有人有印象。我想去问拉萨路,但是拉萨路看起来憔悴得快死掉了,我实在不忍心拿这种事情去打扰他,也只好作罢。反正只要米歇尔他们还在城堡里,总会有被我逮到的时候,我就不信他们可以隐形——异神族人可以隐形吗?我想我该去问问伊罗和以萨了——那夜之後看到流光,她脸上有著奇异幸福的笑容。
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麽事:心里的苦楚真是说也说不出来,吞也吞不下去。流光的眼里除了拉萨路,什麽也看不到了。她的心里只有拉萨路,目光永远追随著拉萨路,不同的是当凯洛琳再次出现的时候流光居然不生气了,她脸上没有了妒恨的表情;相反的,我看到一种近乎愧疚的神态。
我看著拉萨路,奇怪他为何没有一点幸福的表情;他们发生了关系之後,拉萨路看起来反而更痛苦了。这该怎麽说?事情会走到这种地步也是他造成的不是吗?我承认我是有点嫉妒拉萨路——好吧,“有点”是保守说法,事实上我嫉妒得要命!如果可能,我真想一拳打在他那张俊脸上!都已经得到流光了,何必还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既然不该得到,那为什麽还做?
该死的!我的确生气、嫉妒,我疯了似的嫉妒得要命!可是——可是——可是我又能怎麽样?气到吐血也不见流光为我落泪啊。
可喜的是,悲惨的不止我一个人(我怎麽这麽坏?)伊罗也不好过。
那夜,沙飞尔的一怒之火在某种程度上大概真的打动了伊罗;现在沙飞尔跟前跟後的,伊罗也不说话了,他很认命的让沙飞尔快乐的跟著他。
沙飞尔改变了吗?当然没有。以萨说得真对。反正会得要原谅,干嘛要改?继续坏下去可以得到的关爱眼神不是更多吗?沙飞尔抓到伊罗的弱点,而伊罗沉默了。他的眼神空洞地注视著前方,有时候他和凯洛琳一模一样,像个不说话的美丽洋娃娃,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了沙飞尔?还是为了拉萨路?
为什麽要这麽痛苦的爱呢?我一直以为爱情是快乐的事。
看看雅奎克、丽儿;看看陈晏和丹尼;甚至玛姬和艾可都比我们快乐!真正的爱情应该像那个样子吧?当我因为流光而吃不下饭时,以萨没好气地说我们这些人都不正常,都是变态——明明很幸福的事情,到了我们身上却变得那麽可怕狰狞。我想他说得很对。我很羡慕他的睿智和幸运,但我也诅咒他走路的时候用力跌一跤——你说对了!我现在真讨厌看到幸福的人。
庆典的脚步越来越近,天气也越来越奇怪。有时候狂风骤雪,有时万里无云。慢慢习惯这里的天气之後,我竟然觉得永夜的世界也是一种很不错的生存方式。在这里,我看到最美的星辰与明月,我想我这辈子所见过最美的月光就在这里了。
庆典之後我就会离开这里,现在我不得不想:在这里的一切会不会影响我後面的人生呢?其实这个问题问了等於白问,答案是——当然会。只是会影响到什麽程度?回去之後站在阳光下的我,将以什麽样的态度看待我未来的人生呢?
想到这一生也许再也看不到这些人们,我心里竟然有些黯然——尤其是流光逃亡那是一个十分巨大的祭坛,足足有两个足球场那麽大。原来拉萨路城堡之所以如此巨大,是因为在它的正下方隐藏著这麽个祭坛。
祭坛正前方安置著一个泛著青绿色光芒的石台,得三个大男人才能环抱住的高大神像矗立在两旁;石台边有八个穿著漆黑长袍、看不到面孔的人物跪在周围。
白色腊烛在祭坛之中燃烧,同样青绿色的火焰给人一种诡异阴森的感觉。但这里原本就是将人转化为鬼的地方,还能期待些什麽?
拉萨路领著他们来到祭坛,对他们做祭典前的最後一次谈话,同时也考验著将要躺在这石台上的人的信心。他自己站上了石台前的主位,默默地看著下方的人们。他的眼神深思而慎重,俨然一族之长的严肃。等他们全都站定之後,他才缓缓地开口:“这里是异神一族的祭坛,你们将在这上面接受血的洗礼,有一半成功的机率,也有一半失败的机率;成功了,你们可以顺利成为我们之中的一员;相对的,也必须接受异神一族的族规。如果失败,你们将成为世人口中的吸血鬼,失去你们的灵魂,成为嗜血的恶鬼,到时候我会杀了你们,不会有例外。”
台下的人们静静地牵起对方的手,给予勇气——也给予爱。但也有些人拒绝了这样的勇气,艾可就是其中之一。他瑟瑟发抖,整张脸白得发青,极度恐惧地瞪大了眼睛,甚至连玛姬也无法让他回过神来。
拉萨路的眼光扫过艾可,他无言地凝视了他一会儿之後,以一种冷冽的语气开口:“你们还有选择的馀地,不愿意加入的现在就可以开口!我会送你们出去,你们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没有人开口,连艾可也没有开口。
八名跪在石台边的异神僧侣缓缓地咿哦起声音单调、阴森的经文。那声音迥荡在巨大的祭坛之中,一时之间整座祭坛里充满了诡异的迥声。那气氛连书写者也不得不为之颤抖!
“我——我要离开这里……”艾可终於忍受不了地喃道。
“你不能离开这里。”玛姬威严地告诉他。“你忘了吗?你想得到永恒的生命,我们会给你永恒的生命、永恒的美貌,你不想要了吗?”
“不要了——”艾可慌张地摇头,一步一步往後退。“我不想变成鬼,你们都是鬼!”
“住口,艾可!你只是吓坏了,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麽!”玛姬焦急地握住他的手。“听我的话!只要再过一天——只要再过一天、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我不要了!我不要跟你永远在一起!我不要跟一个鬼永远在一起!”艾可尖叫著冲了出去,他闪过人群,恐惧至极地往祭坛外面冲。
“艾可!”
“让他去玛姬。”拉萨路权威地说道。
玛姬回头。在这个地方,拉萨路是族长,平常他们可以是朋友,但是在这里拉萨路所说的话便是法律——每个人都必须接受的法律。
她犹豫地咬紧了唇,好半晌终於毅然回头。“对不起,我不能让他走。”
“玛姬。”
玛姬已经跟随著艾可的足迹而去,拉萨路阴森地猛一挥手,对下方的人们命令道:“给我拦住她!”
那些人毫不犹豫,刷地消失了踪影!
书写者跟在玛姬身俊拼了命追赶,但还是赶下上那速度,僧侣的吟哦声遗没停下,祭坛里已经没有半个人。“你们等等我!”
“跟我来。”
不知道是什么人一把揪起他,他还来不及抬头看到方是谁,身髓便像是撞上了铜墙铁壁一样剧烈地疼痛起来!等他睁开眼睛,转瞬间人居然已经到了城堡门口。
“勤作这么慢,可是看不到好镜头的呦。”抓著他的人是沙尔飞,书写者没好气地扯扯衣领——天知道那真痛!
“艾可!”玛姬带著哭音的呼唤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城堡前方的艾可已经快离开城堡了。
艾可的一头金发在风雪中飞扬,他的动作极快,一下子已经冲到接近城堡门口。他恐惧地樟舞著双手,抗拒玛姬的呼唤。
“离我远一点!不要靠近我!”他恐惧地尖叫。
玛姬在距离他五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她火红色的头发让她看起来像一团在风雪中燃烧的烈火。她注视著艾可,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伸出手。
“艾可,你怎么啦?是我啊,我是玛姬,我下会害你的,你记得吗?亲爱的玛姬啊,我们说过要永远在一起的。”
“那是我骗你的!能喜换跟你这种天知道已经几百年的老女人在一起!”艾可极度恐惧地吼道,卑劣的性格展露无遗。“我还这么年轻!我建有好多事情要做!要不是你可以提供我机会,你以为我会跟你在一起吗?你这个笨女人!”
玛姬的身体急速僵硬起来!她背对著其他人,他们看下到她真正的表情,但是从她身躯那僵硬的程度看来,玛姬已经濒临发火的临界点,但是她的声音却还是温柔温暖的。
“艾可,你不可能真的是这麽想的吧?你知道你这样说我将会很生气、很生气唷。”
艾可却顾不了那麽多了。他四下环顾,终於找到高踞在城堡上方的拉萨路。他指著拉萨路吼道:“你刚刚说我可以安全离开这里的!你说过的!难道你说的话不算话?!”
拉萨路的声音穿过了风雪。他平静地开口:“我说过的话当然算话,你的确可以平安离开这里,但是你必须交出你的记忆,这是惯例。”
“交出我的记忆?”艾可恐惧地瞪著拉萨路。“那是什麽意思?你要拿走我的记忆?”
“当然啦,亲爱的,你该不会以为可以安安稳稳的走出去胡说八道吧?”沙飞尔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那是什麽意思?”艾可慌张地看著玛姬。“他们说的是什麽意思?要怎麽样才可以拿走我的记忆?”
玛姬微微一笑,自颈项往头上做个手势。
“当然是把脑子拿出来,要不然你以为呢?但是我不会让他们这样做的,只要你现在回到我身边就什麽事都没有了。艾可,我还是爱你的。”
艾可什麽也听不下去了!他一心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他得逃——他得逃出这个鬼地方!他猛然转身往城堡外面冲,同时厉声尖叫著:“妖怪!救命呀!妖怪!”
“艾可!你不爱我了吗?”
“我从来没爱过你!你这个妖怪,”
玛姬一闪身,人影已经挡在艾可面前,她的双眼正流著泪,但她的表情却是愤怒的。她咬牙切齿地开口:“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别这麽做,玛姬!为了这种人不值得的,让他走吧。”雅奎克忍不住出声。
艾可喘息地面对著玛姬,他已经陷入半疯狂的状态,除了离开这个对他来说无比恐怖的地方之外,他的脑子再也装不下其它的东西了。他尖叫著挥舞著双手大叫:“我不爱你!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你这个老妖怪!让我走!别挡著我!让我走!”
“那个白痴……”城堡上的以萨不由得发出叹息。
玛姬闭了闭眼睛,呼啸一声冲向艾可。
“住手,玛姬。”转瞬之间,拉萨路已经挡在他们之间。“玛姬,你不听命令吗?”
“让开,我要杀了他!”玛姬面目狰狞地尖叫。
“你不能杀他,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
“让开!”
“拉萨路小心!”
流光的尖叫声中,崩溃的艾可抽出了小手枪,盲目的往挡在他前方的人影发射。
砰砰砰!银光闪烁中,子弹贯穿了拉萨路的身体。
“拉萨路!”流光惊叫一声昏了过去!
“去死!”玛姬疯了似地推开了拉萨路,整个人扑向艾可——她的身体穿过了艾可的身体“玛姬!”他们同时惊叫!
血光瞬间爆发!漫天的白色风雪染成一片鲜红……
玛姬那是一间小小的店面,外面阳光灿烂,里面却昏昏暗暗地,摇曳的烛光闪动著神秘的气息。
一名金发俊美的年轻人匆匆忙忙地推开门进来。“请问——”
“是史迈隆导演要你来找我的吗?”
年轻人错愕地眯起眼睛!里面的光线大暗,他又刚从阳光中走进来,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景象。
“谁?”
她有趣地笑了,沐浴在阳光中的少年看起来极为闪亮,俊俏的面孔像是天使。那一丝金黄色的光线照亮了整间斗室。
“你叫艾可是吗?”
艾可终於看清楚了,就在他的正前方,一名吉普赛打扮、极为艳丽的女子正含笑凝视著他。
“我——”他有些羞涩地笑了。“是啊,你怎麽知道?你是谁?”
“玛姬。”吉普赛女子露出艳美的笑容说道:“我叫玛姬,将会改变你一生的吉普赛命相师。”
幻影中,玛姬拉著艾可摇摆著令人眩目的火辣舞蹈,绚丽的舞姿在大厅里飞扬,好莱坞的著名影星们在一旁用力鼓掌喝采。玛姬猛地一转身,已幻成美艳拉丁女郎,低胸礼服裸露出她焕发著动人神采的蜂蜜色肌肤。艾可著迷地拥著她,瞬间也成了英姿勃发的斗牛武士——那是一场引人遐思的美丽舞蹈,看得人血脉贲张的情欲随著每个乐章、每个动作散发到每一个角落。
玛姬越舞越疯狂;她小巧的舌在艾可的耳朵上绝蜷,她纤细有力的腰肢紧紧贴著艾可的下半身,他们四眼相对,浓情蜜意交缠著不熄的欲火。乐章蓦然敲起最後一个音符,巨雷骤响,他们两人也在有如烟火般灿烂的光芒中顿失身影。
“好耶!玛姬!”
“害羞了吗?哈哈哈哈……”
他听到人们调侃的声音,身体却漂浮在半空中找寻不到方向。玛姬呢?
艾可轻轻唤著玛姬的名字,在奇异的空间里没有半点恐惧,他很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麽事。然後他看到玛姬。
美艳的玛姬裸露著身子,看起来像是森林中原始的女神一般自然。她微笑地看著他,温柔地对他招手。
玛姬是多麽动人啊!她让他知道情欲原来可以那麽美妙、那么不可思议。她让他知道最美的肢体语言、她让他享受到全天下男人作梦也享受不到的情欲颠峰。
玛姬像一个梦——一个男人愿意沉醉其中,永远不要醒过来的梦啊,玛姬的确改变了他的一生。因为和玛姬的关系,他在许多人的眼中突然重要起来,他很高兴这样的改变。在花花世界里打滚多年,他一直力争上游,但是在俊用美女多如过江之鲫的好莱坞,不管他再怎麽努力,都难以博得青睐,玛姬却轻易地帮他达成心愿。
他当然喜欢玛姬,她是那麽的如花娇艳,热情如火的玛姬是许多男人梦寐以来的情人,哪个男人能不动心呢?但是玛姬的脾气太坏、占有欲大强,他忍不住要思念以前那些温顺可人的女友们。
好几次他和别的女人约会玛姬都知道,不管她在什麽地方,她都能轻易地掌握他的行踪。她甚至知道他见过什麽人、说过什麽话、和哪个女人上床。玛姬的神通广大让他不由得好奇。
等到他了解了玛姬真正的身分之後,他也害怕过一阵子;但玛姬对他那麽好,对他来说玛姬不但是情人、妻子,还是像母亲一样的角色。
他舍不得离开玛姬,更不能忍受失去玛姬的同时也失去自身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价值——他不能忍受别人不再看重他的事实。
他非常自恋,害怕年华老去之後不再吸引别人的目光,於是他求玛姬帮他成为不老不死、永远拥有美貌的不死人,玛姬禁不起他的苦苦哀求终於笞应了,但事到临头他却感到害怕。
如果失败了呢。他见过凯洛琳,绝不能忍受自己变成那疯癫的样子——只是玛姬——玛姬为什麽不能了解呢?
热烈似火的玛姬、温柔似水的玛姬——也是可怕的玛姬啊!你为什麽总是不能了解?为什麽也像一般女子一样喜欢问我爱不爱你呢?你不早就知道我最爱的其实是自己?我当然爱你,但爱与死怎麽会画上等线?
玛姬,你说过如果我背叛了你,你一定不会放过我。
玛姬,你说你不能忍受我的眼光看著别的女子。
但是玛姬,你不明白吗?我只是个很平凡、很平凡的男人,当我抱著你的时候,忍不住会想起别的女子;当我拥抱著别的女子的时候,我不也深深地思念起你的笑容吗?玛姬,别问我爱不爱你呀,这麽艰难的问题我回答不了,我害怕啊玛姬!
别恨我,亲爱的玛姬,你是这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我都知道的玛姬;只是——只是我办不到——我怎麽也学不会爱你超过爱我自己。
躺在冰雪中的艾可喃喃自语地仰望著天空,想念起玛姬的温暖 玛姬——再笑一个吧玛姬,我多麽渴望再一次见到你那放纵的笑脸啊。
亲爱的玛姬……
**玛姬呆滞地站在冰雪之中,身上沾满了艾可的鲜血。她美丽的大眼睛里蓄满泪水,颤抖地回头看著仰躺在地上的爱人。
“艾可——”
拉萨路撑著自己的身体,有点困难地站了起来,鲜血染红了下方的雪地。
“走吧,玛姬。”
“不,我要在这里陪艾可——”玛姬无言地跪坐在雪地中,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看著艾可。她心里最柔软的一部分也跟著随之死去,整个人都冰凉了。
“你违反了约定,拉萨路。”
城堡前方两条人影在风雪中渐渐成型,那是米歇尔老夫妇;但现在他们已不需要伪装,卸去那一身年老的装扮後,他们原来是一对穿著古老猎装的年轻男女。这就是他们一直躲著书写者的原因——“很抱歉,玛姬必须死。”男子静静地宣布。
“这是怎麽回事?”暴躁的雅奎克气得跳脚,指著拉萨路大骂:“你怎麽可以让他们进入城堡里?!怎麽可以让他们监视我们?!你算是什麽族长?!”
伊罗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拉萨路身边,静静地扶住他。他的目光转向那两名年轻男女——“现在似乎不是讨论这件事的好时机。”
“是不是好时机并不是由你决定的。”男子看著拉萨路,戒慎地抚著腰间所配的长剑。“拉萨路,记得你与我们族长所定下的约定吗?你们不能再杀人了。”
突如其来的发展让城堡上的人都有点措手不及。书写者还来不及反应,已经再度被一把提了起来,瞬间人已经到了拉萨路身边。
风雪在这时候竟也无声无息地停了,晴朗的天空中挂著一轮朦胧的柠檬月。
拉萨路身边聚集了异神族人,以萨站在他的左边,沙飞尔虽然看起来不大情愿,但事情发生时他毕竟还是认为自己也是异神一族;他与西西亚立在以萨的身後,表情有些不耐烦,但眼神却是警戒的。
陈晏和丹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猎魔人的左侧。陈晏懒洋洋的神态会让人以为他只是来欣赏月色的,倒是丹尼屏气凝神地注视著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两个猎魔人蹙起眉,有些不满地看著拉萨路。
“你们想毁约吗?”
雅奎克一马当先地挡在玛姬面前,没好气地吼道:“刚刚所发生的事情你们也看见了!这小子死有馀辜!玛姬所做的事是每个人都会做的——该死的!我跟你们解释那麽多做什麽!这里是我们的城堡!你们没有权利在这里大呼小叫的!想杀玛姬,除非先杀了我!”
丽儿无言地守在玛姬身边,从她那紧闭著双唇的坚毅模样,可以知道她和雅奎克有著同样的想法。也许她还不是这个族群的一员,但在她心里她已是雅奎克的妻子,她认同雅奎克所做的一切。
“你们不能阻止我们执行法律!”那女子蹙起眉,有点不高兴地说道:“虽然你们人多,我们不见得赢得了你们,但是今天之後猎魔族人将会大举入侵,到时候你们一样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去你的狗屁法律!你们的法律关我们什麽事?!”雅奎克气急败坏地挥舞著那双大手吼道:“什麽猎魔族人!骄傲狂妄什麽!你们还真的以为我们怕了你们了吗?要打就打!罗嗦个屁!”
“雅奎克。”
拉萨路深呼吸一会儿,原本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一点神采。他冷静地面对那对男女,思索了几秒钟之後终於开口:“我不会交出玛姬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也很遗憾,但是玛姬是我们的族人,我不会任凭你们伤害她。你们可以回去通知你们的族长,所有的责任由我一肩承担。”
“好耶!拉萨路!你终於做了一件有骨气的事了!”沙飞尔乐得大笑起来。
那男子无言地沉默,异神族人们紧张地看著他。他握著长剑的手终於缓缓放下来,只能叹口气缓缓开口:“拉萨路,你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去你的错误决定!你们快点离开我们的视线吧!要不然还真的会发生错误的决定!”雅奎克不客气地得道。
“不……”玛姬突然轻轻地开口了。
“玛姬,”丽儿慌张地想握玛姬的手。
“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承担——”
玛姬抱起艾可,火红色的长发技在艾可身上。她笑著摩娑艾可冰冷的面孔:“艾可——艾可——你等等我——玛姬来了——别怕,玛姬来了……”
“玛姬!”
事情发生得太快!丽儿错愕地大叫一声扑过去,想阻止玛姬,但是玛姬周身绽放鲜艳的金色光芒,强烈地照耀著每个人的眼睛,同时更将丽儿的身体弹了开来。光芒中的玛姬手里握著一把火焰似的短剑,蓦地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艾可!”
“玛姬!”
他们全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玛姬会做这样的决定!原本已停的风雪再度落下——玛姬带著笑容,紧紧地抱著艾可,泪水落在雪地之中。
他们惊愕地看著她倒向地面。转瞬间,大雪已经将她与艾可覆盖成一冢雪白。
“玛姬……”
雅奎克不敢相信地上前,蹲下身子轻抚著玛姬火红色的长发。他的手微微颤抖,完全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实。
粗壮的雅奎克哭了起来,他跪倒在玛姬的身边,像是狼嗥似的放声大哭:“玛姬啊!”哀哀切切的哭声绞碎每个人的心!
只是风中,在雅奎克的哭声之外,他们却似乎还可以听到玛姬那爽朗动人的笑声——雪花飘落中,似乎还可以看到玛姬那绚丽耀眼的如花笑靥——久久不去。
第6 章
最终的开始雅奎克十分伤心生气,玛姬像是他的妹妹,他们的感情非常好。虽然玛姬总是遇上坏男人、虽然玛姬有个和她头发一样火红的坏脾气,但是雅奎克还是爱她。玛姬死时雅奎克那剧烈的哭声任何人都听得出来他有多麽难过!要有多麽痛苦才能让那样强壮的男人哭泣呢?雅奎克悲切的哭声比女子的哭泣更教人伤心啊!
因为玛姬的死,雅奎克对拉萨路极度不谅解。他认为拉萨路不该让猎魔族人进入城堡。如果他们没到城堡里来,玛姬也许不会死。丽儿劝了他许多次,事实上大家都知道玛姬的死不只是因为猎魔族人的逼迫;当艾可死时,玛姬的心也已经死了,猎魔族人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而已。但是雅奎克不肯相信这一点。玛姬的死让他大伤心,他一定要为玛姬的死找到一个理由,而拉萨路就是那个理由。
以萨说这是玛姬第一次带人来,以前不管她爱得有多深、多热烈,都不曾带人进来。玛姬原本的想法和以萨很接近;如果不是艾可的苦苦哀求,玛姬应该是不会破例的吧?谁知道唯一的一次竟也成了最後一次!想到亲爱的玛姬、想到玛姬那爽朗痛快的笑声——真的好教人心酸啊!
玛姬死了,但是庆典还是要继续进行。艾可的枪对拉萨路并没有造成大大的伤害,我到流光的房里想去探望流光时看到了他。
他独自一人无言地握著流光的手。我想玛姬的死对他的打击并不下於其他人。我很同情拉萨路。
为了整个族群的生存他才不得不妥协的吧?与猎魔人的约定并不是他心甘情愿的,他只是不愿意见到自己的族人日渐稀少而不得不出此下策。那样的决策让他看起来懦弱无能,雅奎克甚至说他根本没有资格当族长。拉萨路心里的痛苦一定很深很深!谁喜欢屈居人下?异神族人越来越少是不争的事实,难道要身为族长的他眼睁睁的看著自己的种族灭绝吗?
我想其他人——包括雅奎克在内都不是不了解,只是他们是个骄傲的种族,他们不愿意自己沦为亡国奴般的卑下,连自己最神圣的庆典也要有旁人随侧监视。这是个两难的情境,我很希望为拉萨路说话,但是我也知道我其实是没有立场的,因为如此,我只能忠实地记录 虽然我不知道我的记录对他们到底有什麽用处。但这已经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在记录这些事件的同时,我还必须承受我对拉萨路的感情很复杂是的,我承认在这段期间里我的确对这个地方的一切发生了感情,包括拉萨路、包括城堡,甚至连讨人厌的沙飞尔与西西亚都不例外。他们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想忘也忘不掉。
我一方面同情拉萨路的处境,另一方面因为他对流光的态度而感到生气,同时我还因为他能得到流光的爱情而感到深深的嫉妒——这种挣扎的感情让我十分苦恼。看到拉萨路的时候,我真不知道要怎麽面对他。我是同情拉萨路的书写者?生气的书写者?还是嫉妒的书写者?这三种角色里都没有尽责的书写者这一项。唉——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实在很对不起我在这里所看到的一切;尽管这些不是为了我而发生的,但我却是唯一能将他们记录下来的人。
看到拉萨路握紧流光的手,我似乎也看到他眼角露出的泪光。在那一刻,我想当个尽责的书写者的想法又消失了。我走进去,内心里焚烧著痛楚,但表面上却平静异常地对他说:“我认为你该为流光做转化。”
“你不明白——”
“不明白的人是你才对吧?”我居然叹息一声,看著流光苍白而饱受折磨的脸真觉得心痛!“她不是死在这里就是死在外面,不是死在你面前就是死在你身後,你为什麽不选一个让大家都好过一点的方式?那麽大一个家族的责任你都敢一肩担下了,为什麽对流光却如此不负责任?”
拉萨路不说话,但是我觉得我说的话对他多少应该有点影响力——希望不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谁知道拉萨路却抬起头对我说出了我想都想不到的话“我希望你可以照顾流光。”
我愣住了!这是什麽意思?托孤也不是这个样子!那时候我真的有点生气了!这个男人——简直是冥顽不灵到了极点。
“你怎麽可以这麽说!你简直——简直就是个混蛋!流光是个人,她又不是东西,可以让你随随便便交给任何一个男人,更何况我为什麽要帮你照顾流光?你是谁啊?我只是你花钱请来的书写者而已!”
我气极了,当时说了什麽也想不太清楚,反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但是拉萨路回答了什麽我却记得十分清楚。他居然还露出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笑脸,看著流光对我说:“因为你爱她。”然後他转过头,那双如鹰眼般锐利的双眼直视著我的灵魂问道:“不是吗?书写者。”
我回答不出来。拉萨路淡淡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好深好深的苦涩。你知道吗?在那一刻,我竟然发觉我也可以看到拉萨路的内心了!我发觉拉萨路根本不是因为害怕而不转换流光,他有更深刻的理由——黑暗中灵光一闪!我看到了我并不想看到的事实。
拉萨路认为他就要死了。
拉萨路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我眼前,但他所留下的一切却教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定在当场久久不能动弹,因为这个发现而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拉萨路内心里那些深刻的悲伤、寒冷与绝望感染了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我知道——有什麽事情要发生了!有某种想也想不到的可怕事件就要发生,但却没人能阻止——拉萨路就要死了——“拉萨路!”流光的惊叫把我拉回现实。我喘息著捣住自己的心脏,深恐那剧烈的跳动将会把我所知道的事实全都泄露出来。
流光从床上一跃而起。她慌张地四下搜寻,急急地问。“拉萨路呢,他怎么样了?啊?回答我!”
“他没事——”我强装出一个微笑,幸好流光太著急了,根本没空注意我的表情。“他刚刚才走的,你别紧张。”
“为什麽?他为什麽不等我醒过来再走?拉萨路不会这样的!你是不是骗我的?”
“我没有骗你。”
情急之下,我只好把玛姬已死的事实告诉流光,她听著听著忍不住再次哭了起来。我暗自庆幸这件不幸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也为自己利用了玛姬的不幸而感到愧疚。
“拉萨路必须去处理那两个麻烦的猎魔人,他不是故意丢下你的。”
“怎麽会发生这种事!!怎麽会——”流光跳下床立刻往门口冲去。“我得去他身边,他需要我——”
“流——”我还来不及阻止她,她冲到门口便定住了,我转身一看也定住了,走廊的光线摇曳著一条人影。
那是凯洛琳——凯洛琳竟然就站在流光房间的门口。她不只站著,她还走进来了!致命的奇迹“老天!”书写者蓦地把流光往後拉藏在自己身後,然後开始大叫:“救命啊!凯洛琳在这里,快来人!一流光咬著唇,眼睛因为害怕而显得特别漆黑。她拉住书写者的衣袖,轻轻地开口:”不要大声叫,你可能会惊动她,跟她说说道理,说不定她——“
“讲道理?!”他笑不出来了。“跟一个死人讲什麽道理?!你把头撞坏了吗?”
“你不要这样说她,凯洛琳她只是——啊——”
凯洛琳的眼光落在流光身上,她侧著头打量了流光好一会儿,终于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往前踏了一步——“快来人!你们全都死啦!”书写者疯狂地大叫,拼命往后退,直到流光抵住了墙壁——无路可退了。“完了完了——天啊,谁快点来救命!拉萨路,以萨!”
凯洛琳越来越靠近,眼看就要到他面前了!书写者吓得猛然往前冲,试图撞她。“走开!”
他不撞还好,这一撞居然穿过了凯洛琳的身体,整个人往门口猛力冲去!他闭著眼睛发觉自己竟然没撞上任何物体,猛地又煞住了脚步,回头一看——“老天!流光!”
凯洛琳已经在流光面前,她柔美的手臂往前伸,轻柔地放在流光的颈项上——“住手!”书写者疯狂地大叫,冲回来猛力抱住凯洛琳的身体。“流光!你快跑!快点跑啊!”
“我——跑不掉——”
凯洛琳的手越缩越紧,眼中竟出现了恨意。流光呼吸困难,脸色开始转青。
“你——快走——别 别管我了!”
“放手!你这个疯女人!快点放手啊!”
书写者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试图将凯洛琳拉开,身体拉不动换拉手;凯洛琳的手看起来很细致,但力气却大得惊人,任凭他使尽“该死的!你快点放手!”
“我讨厌你。”凯洛琳轻轻地开口。
书写者和流光都愣住了!
剀洛琳的脸在笑,那柔美的笑容还是没有改变,但是眼神却变了,她的眼神不再空洞、不再呆滞,那是一双充满了恨意的眼睛。
“我讨厌你。”
“你——不是死了吗……”
“离开拉萨路,拉萨路是我的。”凯洛琳笑著说道,带著笑意的言语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毛骨悚然。“我要你离开拉萨路,我要你死。”
“流光!”书写者急得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是个死人哪,还要拉萨路做什麽?放手啊你!你这只该死的鬼,滚离流光远一点!”
凯洛琳猛地欺向流光,露出的利牙毫不留情地咬住了流光的颈项!
“啊!”流光痛得尖叫起来:“拉萨路!”
书写者猛力拉著凯洛琳的头,这个时候也管不了凯洛琳的身分了。他拉住她,没命地往後扯,同时放声大叫:“救命啊!求求你们,快点来救命!”
“你究竟在尖叫什——”西西亚来到房间里,一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由得也愣了一下。“凯洛琳?”
“快点救救流光!凯洛琳要杀她!”书写者大吼。“动作快一点!”
西西亚蹙起眉,还不太确定自己该不该出手的时候,凯洛琳居然自己放开了流光。
流光喘息著看著凯洛琳,错愕地发现那双美丽无比的绿眸子里竟然有了泪光。
“凯洛琳……”
凯洛琳掐住她颈项的双手渐渐放松,眼神里不再充满了得意,相反的,她看起来十分悲伤。
书写者怔怔地注视著凯洛琳的一举一动,深怕她突然造次,拉著她头发的双手还是不敢放松。
凯洛琳的眼泪落到地上,滴滴答答的声音让他不自觉地低下头,惊讶地发现那眼泪落到地上竟成了一颗一颗晶莹剔透、水晶状的珠子——像是珍珠般的眼泪。小说家不都是如此形容的吗?现在才发现,原来眼泪真的会幻化成美丽的珍珠。
凯洛琳转身走了出去;像来时一样突然。她走了,留下一地珍珠泪,他们听到她再次轻轻呼唤著:拉萨路——拉萨路——“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流光惊魂末定地摸著自己的颈项,上面有两个小小的牙洞,但只流了少许的血。“她怎麽会——”
“也许她突然觉得她的肚子不饿了,如此而已。”
西西亚不太甘心地上前检视她的伤口,表情同样也有些疑惑。“不过她倒是真的对你手下留情了,可能你的血太难喝。”
“不——不只是这个样子——”书写者蹲下身拾起那些晶莹剔透的珠子,放在掌中心冰冰凉凉的泪水珍珠竟然没有融化。如果是因为天气太冷而凝结成的泪水碰到人的体温应该会融化的,但那些珠子却一点也没有融化的迹象。
“我也觉得不只那麽简单——”流光跌坐回床上,咬著唇拼命思考——凯洛琳的眼神、凯洛琳的表现都不像是个失去灵魂的人。难道凯洛琳还存留有人类的意识?
“我觉得——我觉得凯洛琳还记得——”
“她当然还记得,她从来没忘记过拉萨路。”西西亚没好气地回笞:“这几年来都是拉萨路在供应她﹃食物﹄啊,她怎麽可能会忘记?”
“不是这样的!”流光拼命摇头。“她——她还有人性,真的!她刚刚看我的眼神——”
西西亚不耐烦地猛一挥手。
“你们慢慢想吧,庆典再过一个钟头就要开始了,我得去准备。没事请不要再大叫了,很吵的,知道吗?”她说著,人影刷地消失。
“不只是这样的……”流光摇头,她无法忘记凯洛琳的眼神。凯洛琳的眼神里有深切的恨意——更有深切的悲伤。也许她真的还没有泯灭人性,也许她——“我们得告诉拉萨路,我们得——”
书写者抬起头看著她,那眼光教流光不由得停了下来。“你认为我们不该对拉萨路提起吗?”
“提起什麽呢?他们不会相信的,你看西西亚的表现就知道了。刚刚所发生的事也就像是西西亚说的那麽简单,凯洛琳出来找食物,如此而已。”
“那你怎麽解释她专门找上我?最後关头却又放过我?”
“这个城堡里的一切都是无法解释的,你又为什麽一定要找个答案?”
“我——”流光无语了。
她当然知道书写者心里在想什麽。如果拉萨路知道凯洛琳还存有人性的事实,那她呢?凯洛琳才是拉萨路的妻子,她则什麽都不是。
“别傻了。”书写者安抚地起身,微笑著看她。“那或许是个奇迹,但也是短暂的奇迹,为什麽要让拉萨路抱错误的希望?你难道不明白失去期望的悲伤吗?”
说这话的同时,他的手紧握著那些泪水珍珠,祈求上苍原谅他所犯的罪——他多麽不希望流光伤心!为了这一点,这一点小小的隐瞒又算得了什麽?真要有罪,就让他来承担吧!他只希望看到流光幸福,除此之外什麽都不重要!什麽都可以不在乎!
但是流光显然不这麽想,她仍是摇摇头,惨惨一笑地抬起头看他。
“如果我不告诉拉萨路,就算我得到了拉萨路,我也不会安心的。你要陪我去?还是留在这里?”
书写者闭了闭眼睛,忍不住苦笑。“流光啊流光,你真是个笨蛋。”
流光只是微微一笑,挽住了他的手往外走。“彼此彼此吧,你也是个很可爱的笨蛋唷,书写者。”
“真好。”书写者耸耸肩,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他低下头看著流光美丽的面孔,微笑地凝视著她好一会儿。“反正都笨成一堆了,就一起笨吧,也许可以得到世界笨蛋奖。”
“你一定榜上有名的。”
“是吗?我猜流光小姐才会是榜首吧?”
笑语声中,他们走出了房间——心里都有点淡淡的苦涩,但也有淡淡的快乐。也许吧,也许这真的对大家都好,不管最後的结局如何,起码都没有了遗憾。
完美的幸福里是容不下遗憾的。
诀别书写者和流光往祭坛的方向前进,一路上安静无声,好不容易热闹起来的城堡瞬间再度沉寂下来,所有的人都不见了。
“他们现在应该都到祭坛去了吧?”
“不知道凯洛琳现在在什麽地方。”书写者紧张地四下看了看,很担心凯洛琳突然出现。“我觉得有点恐怖——”
“叶美!”流光看见抱著夏洛蒂的叶美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她很高兴地喊她:“叶美!”
叶美停下来往後看,朝他们露出个歉然的笑容,便继续往前面赶。
“她为什麽这麽急?该不会祭典已经开始了吧?”流光拉著书写者的手急急往前冲。“等一下,叶美!”
叶美不肯停下脚步,抱著夏洛蒂继续往前走,她焦急地回头看一眼。“流光小姐,我和夏洛蒂快来不及了。”
“祭典已经开始了吗?”
“快开始了!我一定要赶上才行!”叶美焦急地说道。
流光和书写者赶上她,叶美的体能大概已经是六十岁老婆婆的体能了,再加上夏洛蒂的重量上她的速度怎麽样也快不起来。流光当机立断,从叶美手中抱过夏洛蒂交给书写者。“他抱会快一点。”
“谢谢。”
“别谢了,快走吧。”
他们没命地往前赶路,好不容易才在祭坛的门关上之前到达。
“等等我!”叶美大喊。
亚伯罕的两道粗眉蹙了一下,关门的动作还是停了下来。“你太慢了——”
“我知道。”叶美重新接过孩子,千恩万谢地看著流光。“谢谢你,流光小姐。”
“你也要进去吗?”
叶美点点头,她怀里的孩子已经睡著了,苍白的小脸蛋看起来还是十分甜美。
“如果失败了,我会亲手结束她的生命;如果成功,那麽我也会进行转化,我不能留下她一个人。”
“叶美——”
“叶美,你该进去了。”亚伯罕催促道。
“喔——”叶美再一次朝他们深深鞠躬,抱著夏洛蒂问进祭坛之中消失了身影。
亚伯罕毫不犹豫地关上门,沉重的石门发出隆隆的声音,缓缓地关上——隔绝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拉萨路进去了吗? ”书写者焦急地问。
亚伯罕摇摇头。“主人等一下才会来。”他说著,转身慢慢离开。
“幸好拉萨路还没进去——你怎麽了?”
流光有点难过地看著那扇石门,喃喃自语似地说道:“他真的不让我进去……”
亚伯罕既然已经关上门,那就表示被许可进入的人都已经进去了;除了拉萨路之外,再没人可以进去那神圣的殿堂。流光不例外,书写者也不例外。
异神一族的转化祭典是非常神圣的,除了当事人之外,就只有担任祭司的拉萨路和他的助手可以进入。他虽然是拉萨路找来的书写者,但毕竟还是个凡人,自然不得其门而入。至於流光,那就更不用说了,到头来拉萨路还是坚持自己的决定。
书写者叹口气,也不知道应该高兴拉萨路的决定,还是替流光难过?就在这个时候,拉萨路出现了,他不是一个人,他还带著凯洛琳。
“拉萨路,你为什麽带凯洛琳来这里?”流光的脸色一变,“你不会——你该不会——”
“什麽会不会?事实就是这个样子了,拉萨路打算亲手杀死自己的老婆。”沙飞尔冷冷的声音出现,他和伊罗站在拉萨路後方不远处。
“不可以,”流光急忙挡在凯洛琳身前。“你不可以杀她!拉萨路,凯洛琳是活的!我和书写者都亲眼看见了!她是活的,她有自己的思想,你怎麽可以杀她?!”
“是真的,我和流光都看见了!西西亚也在场,不信的话你可以问她。”书写者连忙搭腔。
拉萨路深深地看了流光一眼,他伸出手温柔地抚过流光的颊——然後推开她。“保重了。”
流光怔怔地看著拉萨路带著凯洛琳进入了祭坛,他们的身影幻为透明,笔直穿过沉重的石门——“拉萨路!”她疯了似的飞扑上去。“拉萨路!你疯了!她是活的!她是活的!你不可以杀她!拉萨路!你相信我!求求你相信我!”
“没用的,他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失败者当场就得死!虽然凯洛琳是他的妻子,也不能例外。他是族长,当然必须遵守他自己所定下的法律,凯洛琳已经多存在一百年了。”伊罗轻轻地说道。
“可是凯洛琳是活的啊!她真的还活著!她没死!拉萨路——为什麽你不听我说呢?为什麽你不相信我?!”流光忍不住哭了起来。她不相信拉萨路真的要在里面杀了凯洛琳,他是那麽的爱她啊!那麽相爱的人怎麽可以互相残杀?!
“你哭什麽?凯洛琳死了,拉萨路就是你一个人的啦,你应该高兴才对。”沙飞尔没好气地说道。
“你怎麽这麽说!”书写者没好气地瞪著沙飞尔。“你真的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自私?”
“废话!不自私可以活这么久?!”沙飞尔同样没好气地回他:“你们这些人类,老是喜欢装模作样,明明心里高兴得要命,嘴上偏偏要说些狗屁道理、什么仁义道德!鬼话连篇!”
“你——”
“沙飞尔,你说完了没有?”
“以萨?!”书写者开心地迎上去,但是看到以萨的脸色他反而楞了一下!以萨的脸色好难看!还有,拉萨路不是要以萨回来学习怎么进行仪式的吗?他怎么没进去?“以萨,你不是应该在里面吗?怎么——西西亚?你也没进去?那谁学仪式?”
“没人学仪式,拉萨路不让我们进去。”西西亚闷闷地回答。
书写者愣住了,他不解地看着以萨和其他人。他们为什么看起来都这么凝重?
“到底发生什麽事了?”
还是没人说话,但是流光拍著门的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
“保重了”——这是刚刚拉萨路对她说的话。拉萨路为什麽叫她保重?只不过是个仪式罢了,不管成败与否都不需要说这句话的。流光蓦然转身,脸色惨白地瞪著其他人:“为什麽?为什麽拉萨路刚刚对我说﹃保重﹄这两个字?他想做什麽?”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流光整个人彷佛跌入冰窖中!她疯狂地冲向石门!激烈地拍打著石门吼叫起来:“让我进去,拉萨路,拉萨路你让我进去!开门!让我进去!”
“你死了这条心吧,祭典结束之前门是不会开的。”沙飞尔居然叹气了。他涩涩地笑了笑说:“反正你也见不到拉萨路了,那门开不开又有什麽差别?”
“沙飞尔,别说了!”向来偏袒沙飞尔的西西亚竟然哭著冲了出去!
沙飞尔不说话了,他看著消失的西西亚,表情很复杂。他似乎不大明白西西亚的伤心,似乎对自己所说的话也感到一丝後悔似的低下了头。
流光错愕地瞪著那扇门,久久没有动弹。
书写者不敢问、不敢劝,只能无言地守在她身边。宁可她哭、宁可她叫,却不愿意见到她这副模样。
“不会发生这种事的。”伊罗喃喃自语地说著,不知是要说给流光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那一声“保重”,就算是诀别了吗?
流光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那扇厚重的门,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她没有哭,她也不会哭,因为她根本不相信拉萨路会这样对待她。
如果拉萨路真的爱过她,他就不能这样对待她!
第7 章
决战我们在那里等了好久好大。以萨说祭典所需要的时间不一定,以这次的人数,估计大约要一整天,可是我觉得已经等了一辈子了,那门却还是没开。
流光一直没有动静。她坐在门下方面对着那扇石门一动也不动,没哭没笑的样子真令人担心。看着她那娇小的背影,我真希望她放声大哭一场,那表示她起码还能接受现实,但她却没有。她那个样子说明了她是根本不相信拉萨路再也不会走出那个门了。
以萨告诉我拉萨路的想法。拉萨路认为他们这个种族也到了该要改变的时候了,长此下去灭绝是一定的结局,他身为族长绝不能坐视那种事情发生。拉萨路把这次的仪式视为最後一次,所以以萨和西西亚都不需要学习了,仪式结束之後拉萨路会把他自己和祭坛一起毁掉。这是拉萨路的非常手段。
以萨也不明白拉萨路为什麽会做这样的决定,但是显然拉萨路已经策划很久了,要不然他也不会找我来见证这最後一次的仪式。以萨说或许拉萨路知道了什麽他们不知道的事情,但不管拉萨路究竟是怎麽想的,他是族长,他所说的话就是法律、命令,他们除了遵从之外,没有其它选择。
伊罗是拉萨路最好的朋友,也许伊罗会知道真正的原因,但是我没有勇气问他。伊罗的样子比起流光好不到哪里去,我只怕他根本听不到我的问题了。
原来这就是那天我在拉萨路身上所感受到的思想。拉萨路是真的不想活了。
我不能说他对,也不能说他不对。事实是我从来没经历过什麽民族大爱,我不能明白拉萨路的想法,因为种族要灭绝的并不是我。我只知道流光很伤心,但在拉萨路的眼中,流光的伤心与他的种族可能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比较起来,伤心也许又不是最重要的了吧?
在那一刻,我知道我完成不了拉萨路的托付了。如果拉萨路真的没从那个门里走出来,那麽谁也没办法把流光从那扇门前拉开的。她像一尊石象一样固执,除了等她自己想通,要不然没有任何力量可以让她离开。
事情变成这种情形真的是我始料所未及。接到邀请函的时候,我最多的想像也就是类似像丰年祭一样的庆典吧,怎麽会变成这种情状?我真的要把这样一个悲剧记录下来吗?要用什麽作为结局?难道这就是庆典的意思?这样的庆典还不如说是个葬礼。
以萨说“庆典”会在其他人出来之後开始,那是庆祝重生的典礼。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笑得很惨。今年还会有庆典吗?庆祝什麽?庆祝重生?还是庆祝死亡?
拉萨路啊拉萨路,就算你想当悲剧英雄也不该挑这麽戏剧化的场面呀!可知道多少人要伤心、多少人要绝望?!连我都——忍不住要鼻酸了你知道吗?
我发现我从来没见过拉萨路真正的笑容。
快一个月了,他竟然连一次也没有笑过。
在那瞬间,我真希望可以看看拉萨路笑起来的样子——不知道为什麽,那种渴望那麽突然的占据了我的思想,一直到亚伯罕满身是血的出现为止,我都还幻想著拉萨路笑起来的模样。
**“他们来了——”亚伯罕拘谨的黑西装上沾满了鲜血,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乱了,一只深邃的眸子流著血,另一只里却写著惊慌。
他们愣了一下!外面突然吵杂起来,以萨立刻消失了身影。
“我去看看。”
伊罗转向沙飞尔和西西亚。“我去帮以萨,你们两个留在这里,不管发生什麽事,绝不能让他们打开门知道吗?”
西西亚慌张地看著伊罗,美丽的脸庞失去了血色。“伊罗——”
伊罗对她微微一笑。“别紧张,我和以萨会挡住他们的。”他说著,也跟著消失了踪影。
“亚伯罕!亚伯罕!到底是谁来了?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
西西亚哭了起来,倒在地上的亚伯罕奄奄一息地朝她微笑。他疼爱地碰碰西西亚的脸。“公主……亚伯罕大概——不能再照顾你了……”
“不要!”西西亚哭得伤心无比。从小就是亚伯罕照顾著她,亚伯罕木讷少言,但是照顾她却无微不至!不管她怎麽骂他、怎麽生气,亚伯罕都不在乎。亚伯罕是这世界上最疼爱她的人。“不要!不准你说这种话!我不许你死!我要你继续照顾我!”
“他们来了”亚伯罕努力想往石门的方向爬!失去一只眼睛的痛苦让他焦距模糊,但是他必须尽责——他爬向石门,却在石门前失去了意识。“主人——”
“亚伯罕,”西西亚哭叫著抱住他。
沙飞尔紧紧蹙起眉,脸朝向外面的方向。他感应到了!那股气息——那是与他有著一半血缘的族人们。“该死的!”
“亚伯罕!你等著!我去替你报仇!”西西亚猛然抬起头来,美丽的大眼睛里露出复仇的火焰。“我要教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西西亚!”沙飞尔大叫著冲上去想阻止她:“西西亚!”
西西亚已经消失了踪影,沙飞尔气得跺脚!
“你这个笨蛋!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呀!”沙飞尔转向书写者和流光,又气又急却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这——”
“不要紧,你去吧。”不说话的流光突然轻轻地说道。她在石门前坐了下来,眼光迷蒙地开口:“任何人都不能进去的 除非他们踩著我的尸体走过去。”
沙飞尔无言地看著流光好一会儿,才涩涩一笑回答:“不会的!我不会让任何人踩著你的尸体走过去。你们等我,我很快回来。”
书写者紧张得全身发抖!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麽事,但显然有强敌来犯了。
他扶著亚伯罕靠在门上,自己则来来回回不安地踱步!不会有事的!他这样告诉自己,绝对不会有事的!以萨和伊罗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有他们在,任何人都不能闯到这个地方来。不行啊!不能在这种紧要关头!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要过去了!绝不能在这个时候!
“我记得拉萨路给我看过一本书,那上面的作者说过一句话。他说:如果可以,希望可以有如不死人般无限长的寿命,可以过无限多的人生,爱过无数次。就算没有爱!能那样看著人世流转想必也是件幸福的事情。”流光轻轻地开口。
书写者愣了一下!那些辞句——那些辞句怎麽会那麽奇异的熟悉?
流光竟淡淡地笑了起来,凄楚的笑容看得人心里淌血。
“那时候我觉得他说得很对,现在却发觉那个人是个笨蛋。什麽无限长的寿命?什麽无限多的人生?根本就是无限期的折磨。会说出那种话的人,一定是个笨蛋,一定是个没爱过、没流过伤心眼泪的超级大笨蛋。”
然後他想起来了,无比羞愧地发现那个笨蛋不巧正好是他自己。
书写者愣愣地听著,直到最後一刻才终於明白拉萨路选上他的理由。原来就是因为他所写过的那几句无聊话吗?当初他在写那些狗屁不通的文句时心里在想什麽鬼?他怎麽可能愚蠢到那种地步?!还是他过去一直都是那麽愚蠢的?正如流光所说的——没爱过、没流过伤心泪水的超级大笨蛋?!
“你现在还这麽想吗?”流光抬起眼睛,伤心地看著他。“你现在还觉得那是件快乐幸福的事吗?”
“不——当然不——”书写者惨笑两声。“如果没有爱,如果没有依靠,无限长的寿命真的就是无限长的折磨。上帝对人类很宽容,她只给了有限的时间,要不然——要不然这个世界一定会很疯狂绝望——为了爱而疯狂绝望。”
“为了爱而疯狂绝望……”流光喃喃自语地笑了起来。“是啊,为了爱而疯狂绝望——就算疯狂,就算绝望,也是一样注定了伤心啊 呵——呵呵呵——”
“流光!流光!你别这样!你别吓我!”书写者焦急地蹲在流光面前。“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有事的!拉萨路会平安走出这个大门,那些坏人绝对不能伤害他的!你一定要相信这一点!答应我!你一定要相信这一点好不好?”
流光却不说话。她转过身子面对著石门,静静地盯著那扇门。
她不会相信的。除了拉萨路出现在她眼前,要不然任何保证她都不会相信的。就算是上帝、是宇宙的创造者所作的保证,她也不会相信了。
*城堡紧闭的大门轰地一声爆了开来!一小群人在火光中缓缓走进了拉萨路城堡。
以萨蹙起眉,身影一晃已到了他们面前。
“这里是拉萨路城堡,请你们离开。”
为首的是一个银发飘扬的威严老者,他穿著一身银白色的长袍!一双漆黑如星的眸子冷静而睿智。
“我是猎魔族的长老巴山常漱,我想见拉萨路。”
以萨深吸一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但是为什麽选在这个时间?
“对不起,拉萨路今天恐怕没有办法见你们,你们请回吧,明天我会请拉萨路到贵地去拜访。”
“明天?”
老者身边穿著火红劲装的少女讥诮地笑了起来,以萨认出她就是伪装成老太太进入城堡的女子。
“明天之後这里还会有活人吗?你们打的是什麽主意我父亲都已经知道了。你快去叫拉萨路出来,如果他肯认错,说不定我父亲还会大发慈悲饶他一命。”
“这位是?”
“巴山射月。”
“就是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打伤了亚伯罕?!”西西亚愤怒的声音突然出现,声音方落,人影已经扑向射月。“赔我亚伯罕!”
“射月退下!”一名黑衣男子猛地将射月往後一拉,徒手接下了西西亚愤怒的一击。“喝!”
西西亚的身影晃了一晃,以萨的手轻轻一挥,将妹妹的身子挡在身後。他不大高兴地看著西西亚。
“你怎麽来了?不是叫你不要跟来吗?”
西西亚泪痕犹湿,伤心地嚷道:“那个贱货打伤了亚伯罕!我要她给亚伯罕陪葬!”
“你骂我什麽?”射月的头发竖了起来,杏眼圆睁怒到极点。“你这个妖女!你竟敢用那麽难听的话骂我?!”
“是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打伤了我们的朋友,怎麽还不许人骂吗?”伊罗的声音出现,他与以萨肩并肩站著,懒洋洋的声音里却有一种致命的轻柔。“你不但该骂,而且还该死。”
银衣老者叹口气,长袍随风鼓动,他瘦削的大手微地一挥。“风火雷电河在?”
猎魔一族的四大战神沉默地出现在他面前。“属下在。”
“解决他们。”老者说著,与其他人往城堡里走。
“站住。”以萨蹙起眉,威严地瞪著老者。“别大有自信。”
“你们的对手是我们。”四大战神的战袍飘动!手中都拿著闪动著绿光的兵器。“先过我们这一关再说大话不迟!”话声中,四道威力万钧的电光石火笔直射向以萨三人。
“倚多为胜就是你们这些正义之师唯一的绝招吗?”伊罗冷冷一笑,轻易闪过那道电光,才转瞬间,老者已经带著那群人往城堡里挺进。“西西亚,拦住他们。以萨,你去帮西西亚,这里有我就行了。”
“对付你们这种妖魔鬼怪还讲什麽仁义道德?杀死了算数!”
“说这种大话!你一个人挡得我们四个人吗?”
“以萨快去!”
以萨只犹豫了一分钟,看到伊罗脸上的表情,他不由得猛一咬牙:“好,你自己保重了!”
伊罗朝他微微一笑。“放心吧,我不会死的,我还不能死。”
“死不死得看你有没有本事!”
一场激烈的战争瞬间发动!伊罗了个人对付猎魔一族的四大战神,一时之间虽不至於落败,但是想突破战线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一件事!想到那些人已经往城堡里前进了,他心里不由得深深地焦急恐惧起来。“要加油啊以萨,接下来的就看你们的了,一定要加油。”
这方面的老者领著其他的族人往城堡里走,才踏进大厅前廊就被一道冷冷的绿光挡住。
西西亚站在绿光之前,美丽的面孔露出一丝邪气地微笑道:“想进去可不是那麽容易的。”
“哼,雕虫小技。”巴山射月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手中长剑猛地挥向绿光,谁知道那光芒竟像是有生命一样紧紧地缠住了长剑。
“啊!”绿光沿著长剑猛地往上窜!巴山射月立刻被那绿光紧紧包围,一阵激烈的寒意穿过她的衣服直透进四肢百骸!她痛得忍不住尖叫起来:“父亲!”
“射月!”黑衣男子焦急地上前,想替射月解开束缚,老者却蹙起眉伸出手!绿光立刻沿著他的手往上窜,老者却将绿色光线握在手中,猛地一用力——吱地一声,那些绿光瞬间化为断丝,落在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小姑娘,这种邪术一不小心就会要了你的命唷。”
“废话少说!我要你给亚伯罕偿命!”西西亚气急败坏地猛扑上来,手掌心射出金黄色的光芒。“去死吧!”
“父亲小心!”黑衣男子猛地转身,将那光芒尽收而起,他手中的长剑化为一条红色火龙,转而刺向西西亚的胸口。
“安息吧!”
“西西亚!”
话声未落,西西亚勉强闪过致命的一击,那长剑虽然没命中要害,却也刺进了她的肩膀。“啊!”
“西西亚!”一道人影刷地抱住受伤的西西亚,他们还来不及拦阻,那人影己经带著西西亚消失得无影无踪。
“别跑!”射月焦急地追上去。“站住!”
“别追了。”老者轻声说道:“进去吧,真正的对手还在里面。”
“父亲!”射月轻轻跺脚。“你就这样放了那个小妖女?”
老者看著女儿,不由得叹口气:“射月,你学学你大哥追扬好吗?像你这个样子,早晚会死在人家手上的。”
“我才不会,”她不甘心地嚷。“我刚刚只是一时不小心——”
“难道敌人会让你有第二次的不小心吗?”老者摇摇头。“进去吧,错过了这次机会,我们不会再有机会把他们一网打尽了。越快出来,风火雷电生还的机会越大——”
“父亲,难道——”追扬不由得往後看,城堡外的厮杀依然激烈。“难道他们四个人还不是那两个人的对手吗?”
“当然不是。以萨是拉萨路的弟弟,而伊罗则是拉萨路的至交好友,他们两个可以说是仅次於拉萨路的高手,你以为他们四个人能挡得住他们多久?”
“我去帮他们!”追扬立刻往外冲。
“站住!”老者威严地喝道。“跟我进去!”
“可是父亲——”
“身为战士,自然随时都要有为任务牺牲的打算。风火雷电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你现在出去只是多馀的。快跟我进去,难道你要他们的牺牲白费吗?”
老者身後的人们不由得面面相觎——银衣老者猛一挥手。“进去吧。”
“是!”
推荐好书!】 ★**“西西亚!你没事吧西西亚?”以萨放下妹妹,焦急地检视她身上的伤口。“怎麽样?说话啊西西亚!”
西西亚的伤口有股烧焦的味道,扯开衣服一看,上面焦黑的伤穿透了她的肩膀,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丑陋的痕迹。“那个该死的家伙——”以萨心疼地将手放在西西亚的身上。“别担心,哥哥帮你疗伤——”
“不要,”西西亚却睁开眼睛摇摇头。“省点力气去帮拉萨路他们吧。”
“西西亚……”
她的眼里含著泪水。伤口好痛!但是她却不肯喊痛。
从小到大她都没吃过苦。拉萨路和以萨小心翼翼的呵护著她,让她骄纵而无知。拉萨路表面上对她虽然严厉,但是私底下很疼她,她心里知道;可是性格是天生的,她就是没办法当个乖乖女。以萨爱玩、爱热闹,向来不愿意待在城堡里,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和以萨在世界上到处跑,他们是手足情深的好兄妹 只是拉萨路和以萨都不能真正让她快乐。他们都是她的哥哥,不是玩伴,而她需要朋友。但是为什麽呢?为什麽他们会是一出生就不见容於世上的魔物?她好寂寞——看著那些人类的孩子们那麽健康活泼的在阳光下奔跑,她真希望自己也能过那样的生活!
她曾经带过两个人类的孩子到城堡里来,要求拉萨路将他们转化,这样一来,她就有玩伴了。拉萨路不肯,她很难过,看著拉萨路将那两个孩子送回人世,她哭得不可抑遏。从那次之後她变坏了,处处与拉萨路作对,连以萨也不能化解她和拉萨路之间的心结。
现在她好後悔——後悔自己不肯听拉萨路的话,後悔自己没能帮上拉萨路的忙,更後悔到现在她都还没告诉拉萨路,她其实是很爱他的。
“别哭啊西西亚,我帮你疗伤,很快就不痛了。”以萨轻柔地抚着她的发说道。
“不要——我要你去帮拉萨路。”西西亚坐了起来,抱住以萨哭著说道:“你去帮我杀掉那个妖女给亚伯罕报仇。你去帮拉萨路,不要让他们伤害拉萨路好吗?我还有好多话想对拉萨路说。我没用!我帮不了他们——以萨,你去好不好?以萨!”
“好——好——”以萨心疼地抱住妹妹,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我现在就去,你待在这里乖乖的不要到处乱跑,千万别被他们发现好吗?我现在就去帮他们。”
西西亚用力点点头,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她伤心地看著以萨。“你和拉萨路一定要回来接我,一定唷。”
以萨微微一笑,不能说什麽,只能轻轻点头。“一定——我们一定会回来接你。”
推荐好书!】 ★“伊罗?!”沙飞尔来到城堡外面,那里静悄悄地没有半点声音。地上直挺挺地躺了四个人。“伊罗?!”他冲上去,发现那四个人都没死,只是躺在地上昏迷不醒。那麽伊罗呢?以萨和西西亚呢?为什麽都不见了?“伊罗?”
“在这里……”
雪地里隐约传出伊罗虚弱的声音,沙飞尔焦急地往声音来处寻找,果然在白雪下方找到伊罗。他身上沾满了鲜血,气若游丝地对著他微笑。“我赢了——”
“他们真该死!竟然把你弄成这个样子!我去杀掉他们!”沙飞尔气疯了!跳起来往那四个人的方向走去!
“不要。”伊罗连忙虚弱地喊住他。“不要——别让事情更复杂了,他们还不能死,他们还有利用的价值,我好不容易打赢他们,还留下他们的性命,你!你别——”
沙飞尔气得发抖,站在那个地方几乎说不出话来!
“沙飞尔——我没事啊,你快去帮其他人的忙吧。”伊罗轻轻地说道,那声音已经陷入半昏迷了。
“你这个笨蛋——你这个笨蛋量——”沙飞尔冲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愤怒地吼道。“你到底是怎麽回事?明明可以很简单地把他们解决掉的!直接杀掉不就行了吗,为什麽怕杀了他们?还让你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你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麽鬼?!”
“不——他们还不能死——他们还有利用——”
“利用你的鬼!”沙飞尔气得大吼。“你以为他们真的在乎这几只小卒子的性命吗?他们要是真的在乎,就不会到这里来了!只有你这种呆子才会发慈悲心放他们一条生路!呆子!”
伊罗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微笑地看著沙飞尔。“你生气啦?!”
“我当然生气!我——”沙飞尔一看到他的表情就说不出话来了。他一把抱起伊罗,沉默地往城堡里去。
“沙飞尔 现在不是救我的时候,快去帮忙——快啊!”伊罗焦急地叫道:“其他人挡不住他们的!沙飞尔,”
“我为什麽要去帮他们的忙?!”沙飞尔不理他的叫唤,迳自将他抱进了大厅,小心翼翼地放在沙发上。
伊罗挣扎著想起身。“沙飞尔,他们也是你的族人,你不能见死不救。”
“我当然可以!我爱见死不救就见死不救!我说过,除了你之外,其他人的死活跟我没关系!”沙飞尔一把扯开他的衣服,仔细地检视著他的伤口。“啧啧!伤得不轻,你还有力气骂人?”
“沙飞尔。”伊罗竟然红了脸。他有气无力地扯著自己的衣服,试图遮掩住身体。“都什麽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沙飞尔笑嘻嘻地将他的手握住固定在上方,双眼邪气地凝视著他。“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机会,现在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你,我为什麽要放弃这个机会?他们喜欢互相残杀就让他们去吧,就是全死光了也与我无关。”他的头抚了下来,轻柔地吻著伊罗的胸膛。
“沙飞尔,”伊罗大叫著跳开,怒火在他的眼中闪耀。“如果你真的这麽做,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怎麽做?是得到你?还是见死不救?”
伊罗的胸膛不住地上下浮动,激动的情绪让他的眼前不由得一黑,整个人往地面倒去。
沙飞尔上前扶住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精神还不错嘛!这样我就可以放心了——”他说著,将伊罗的身体温柔地放在沙发上,带著一丝苦涩凝视著他。“你就只知道拉萨路是吗?我对你的爱你没有任何感觉吗?到了这种时候心里还是只有拉萨路——呵。”
沙飞尔轻叹口气,俯下身子,在伊罗的唇上轻轻一吻。他轻抚著伊罗的面孔,好一会儿才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开口:“放心吧,你的拉萨路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他有事的,不过这一去也许我们再也见不到面了。我希望你记得我——明白吗?亲爱的伊罗,我希望你永远永远记得我。”他的唇热烈地吻上他,而伊罗紧闭的双眼里不由得流下了泪水……
连他自己也不明所以的泪水。
第8 章
烟花庆典伊罗和以萨他们一去不回头,只留下他、流光和昏迷不醒的亚伯罕。他们一直不回来,书写者的心情越来越紧张——会拖这麽久表示情况并不乐观。难道——难道他们全都死了吗?
他不停地看著手表。算算时间,拉萨路他们进去也有二十几个钟头了,照理说应该就快出来了,但为什麽还是毫无动静呢?
流光坐在石门之前一动也不动,那种仰望的姿态像是即将化为雕像一样。他心里的不安高涨到了极点。就在这时候,他远远看见了五个人往他们的方向走来。
“来了——”书写者喃喃自语,不自觉地後退了一步。他们既然到了这里,那就表示以萨他们完了——这些人杀了以萨他们。
银衣老者巴山常漱领著另外四个人缓步往他们的方向走来,看到书写者和流光的时候不由得轻轻地蹙起居。
“原来射月和追扬说的都是真的,你们真的是人类。”
书写者紧张地打量著他们。眼前的人们看起来很古老,除了为首的银袍老者之外,其他的几个人都穿著劲装,很东方的打扮,面孔也是东方人的面孔,老者说话的口气更是像个东方人。
他的舌头打结,整个人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点,只能挡在石门前,护卫著流光和亚伯罕,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们——你们不可以进去。”
“很可惜,我们一定要进去,请你让开吧。”巴山常漱慈祥地说道:“你只是被他们迷惑了而已。”
“我没有被他们迷惑,他们真的是好人,是你们误会他们了!”书写者猛摇头。“我不会让你伤害他们的!”
“你说什麽?身为人类却说出这种话!你真是个叛徒!”巴山射月没好气地骂道:“一定是收了人家的好处才会出卖自己的族群!不是好东西!”
书写者急了,挡在他们面前不肯让步。
“我没有收他们什麽好处,是你们不讲理。他们并没有违反约定,玛姬的确已经死了,你们两个不是也亲眼看见了吗?”
他指著当日伪装成米歇尔老夫妇的巴山射月和巴山追扬嚷道:“人都已经死了,你们为什麽还带人来闹事?这变成是你们不遵守约定了!”
为首的巴山常漱却摇摇头。“追根究柢,他们终究还是魔,我们这次来并不是为了那位玛姬的死,而是为了拉萨路的态度。”
“拉萨路的态度?”
“当然啦,你那天不是也看到他护卫自己人了吗?”那年轻女子说道。
书写者瞪大了眼睛。
“你这不是废话?!要是换了你,难道你的族人会双手把你交给别人去处死而不加干涉吗?拉萨路是异神一族的族长,你期望他怎麽做?”
“你——”那女子气坏了!指著书写者的鼻子大骂:“你这个家伙!到底收了他们什麽好处?!为什麽处处护卫这些妖魔鬼怪!!”
“你说谁是妖魔鬼怪?”沙飞尔冷冷的声音出现,人影随之飘向书写者身边。他一双冷眼扫过那些人。“唷,全都到齐了?这麽大阵仗做什麽?”
“沙飞尔,你没事?!”书写者激动得快哭了,他冲上前去紧紧抓住沙飞尔的手。“那以萨和伊罗呢?还有西西亚!他们怎麽样了?”
“他们都没事,你放心吧。”
“太好了——”书写者松了口气,可是一想到眼前的危机,他又再度紧张起来。“沙飞尔,他们想把这里的人全给杀了!”他焦急地说道:“你绝对不可以让他们这麽做!祭典很快就结束了,他们现在进去,里面的人全都会死的。”
沙飞尔竟回头给了他一朵淡淡的笑容,笑得很淡,但却是沙飞尔脸上所出现过最真挚的笑容。
“别担心,有我在里,谁也别想进去一步。”
“沙飞尔,看来让你回到这个地方终究还是错的。”老者叹口气,看著沙飞尔的眼光不由得出现一丝磷惜。“你也算是我们的一员,该知道自身的职责。”
“同他说这麽多做什麽!”老者身边的少女没好气地讽刺说道:“有一种生物啊,既像老鼠又像鸟的,他就是那种东西!”
“射月!你怎麽可以这麽说!”黑衣男子追扬却蹙起眉喝道。“你太无礼了!”
“我——”
“没关系啊。”沙飞尔却笑得开心,他瞅著少女。“射月,不知道你到底是老鼠还是鸟?我想顶多就是只老鼠吧。”
“父亲,”少女气得跳脚。“别跟他们说那麽多了,他们只是想拖延时间罢了!我们冲进去!”
“不可以!”书写者焦急地向前一步。“你们不可以这麽做!这样不公平!”
“他们对人类又何尝公平了呢?”老者叹口气。“我原以为拉萨路会明白这一点的。这一百年来他也的确约束了他的族人,但是没想到他们只是表面上遵守约定,事实上心里还是认为人类是随时可以加以杀害灭亡的。你还不懂吗年轻人?在他们的眼里,人类是下等生物,随时都可以死。”
“才不是那个样子!”
书写者死命摇头。想啊!快点想啊!一定要想出一个可以辩得他说不话来的理由!只有这样拉萨路他们才有机会!最起码——最起码他也要撑到以萨和伊罗回来!只有沙飞尔一个人一定挡不住他们的!想呀!你这个猪脑袋!用力想!
“你们根本误会他们了!”他突然想起以萨对他所说过的话。“在他们的心里,人类才是上等生物!他们全都喜欢人类、爱上人类,如果他们真的会灭亡,也是因为大爱人类所导致的下场!要不然以他们的能力,一天要制造个几百个活僵尸也不是难事!他们何必还跟你们定什麽鬼约定?!”
他焦急地挥舞著双手,希望可以加强自己的说服力。
“你们知不知道他们有多爱人类?如果玛姬不是那麽深爱艾可,她何必一定要杀他?杀了他之後又何必自杀?虽然艾可终究是死了,但是——但是如果换成是我们,难道玛姬的做法真的是那麽不可原谅,必须以整个族群来替她赎罪?换一个角度来说,人类其实才是这个世界最可怕的灾难!不管对任何生物,人类都是可怕的天敌。但是人类本身却没有天敌!异神一族算起来也不是人类的天敌,人类真正的天敌是人类自己。异神一族所杀的人和死在自己手上的人类数量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若从地球的角度来看,人类才是最应该被灭绝的物种!”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著他,书写者却毫不自觉,他惨惨一笑:“说真的,这本来是一个平衡的生态。异神一族抑制人类的数量,你们抑制他们的数量,如此一来地球会幸福很多,地球上所有的生物都会幸福很多。他们唯一的错是他们太喜欢人类,喜欢到连自己的种族将要消失了都还毫不自觉、还不肯放弃!既然如此,你们又为什麽要这麽咄咄逼人呢?”
“说得很好啊,你是地球绿色组织派来的吗?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谈环保。”
少女冷冷一笑。“他们太喜欢人类?当然啦,他们喜欢改造人类、喜欢人类变成噬血怪物,大家都知道的嘛。我们呢?我们就倒楣了,几千年来背负著猎魔的使命,没有一夭得以安宁。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一劳永逸,你却希望我们因为你的什麽鬼环保理由而放弃?”
“我没希望你们放弃!我只是要你们知道——”书写者没好气地瞪著那群人这些人讲得通才怪!说异神一族噬血,他们自己又何尝不噬血,非要赶尽杀绝、非要弄到血肉横飞才觉得满意!这种人居然自命为正义的使者工简直就是狗屁!他眯起眼睛,恶狠狠地微笑道:“等他们全死光了,你们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免死狗烹,这也是千年不变的道理。”
“你——你这个叛徒!我先杀了你!”名叫射月的少女气得说不出话来,手中的长剑一挥——一道冷冽的蓝光笔直射向书写者。
“你还早得很。”沙飞尔的影子忽然幻化而出,那蓝光到了他面前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退下,射月。”他喝令躁怒少女退下後,面对著书写者,温和地开口:“年轻人,你说的很有道理。”老者缓缓点头,露出一个笑容。
书写者彷佛看到天际露出一线曙光!他兴奋地冲上前去:“老先生!你同意我所说的话?你们愿意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父亲!”
“族长!”
老者挥挥手,示意後面的人稍安勿躁,他看著书写者:“我只说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也认同你的看法,但可惜的是,我们这一族几千年来的使命不能因为你的话而放弃。他们或许不是人类的天敌,或许他们也是人类的一种,但消灭他们就是我们的任务。我们有责任护卫人类,这就是我们存在的理由。当人类不再需要我们的保护,那也就是说我们已经成功的完成了我们的使命。你了解吗?我们必须完成我们的使命。”
书写者愣住了!他呆呆地看著那老者,觉得他刚刚给自己吃了一颗糖,现在却又给了自己一巴掌,好叫他把精吐出来,他很生气——这些人真是冥顽不灵!这世界上到底还有多少冥顽不灵的人?
拉萨路顽固,执意牺牲自己。流光顽固,除了爱之外什麽也不在乎。这些人更顽固,为了什麽上古时代的鬼任务,其它的什麽也看不清楚。他就算说到嘴破了,他们也不会改变心意!既是如此,那还客气什麽,对这样固执的人还讲什麽道理?
书写者越想越生气!索性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我不了解!你们真要保护人类,为什麽不去把那些整天杀人的混蛋杀掉!真要保护人类,为什麽不去把制造动乱、饥荒的罪魁祸首杀掉川反而要伤害他们这些热爱人类、为了人类不惜令自己种族灭绝的异砷们?你这是什麽鬼道理川”
“你竟敢对我父亲无礼!”
射月气得大叫,冲过来想给他一巴掌。沙飞尔挡在他面前,轻易地握住了射月的手阴阴地朝她一笑:“我说过你还早得很,别再惹我生气了,要不然我叫你这辈子都嫁不了人。”
“放肆!”射月怒火中烧,整个人飞扑向沙飞尔,火焰自她的掌心窜了出来。“该死!”
“你这丫头才需要一点教训。”沙飞尔冷笑著闪过那一击,人影刷地消失。然後出现在她身後,射月猛地转身,沙飞尔已经给了她一巴掌。“这是替亚伯罕教训你。”
啪地一声,清脆无比,射月脸上立刻出现沙飞尔的掌印,她气得尖叫:“我杀了你!”
“住手!”老者威严地喝道。
射月气得说不出话来。“父亲!”
“退下!”
“可是——”
“我叫你退下!”
追扬上前拉住少女。“别惹父亲生气。”
老者再度面对书写者,表情严肃起来。
“人类有人类的法律,我们有我们的法律。人类当然有很多地方不好,但人类自身终有觉醒的一天。等我们消灭了魔族,我一定会依你所言,帮助人类早日觉醒。现在,请你退下吧,我不希望人类在这场战争中受到伤害。”
“他们不是魔族!”书写者真的气坏了!他涨红了脸孔,却发现那是一点帮助都没有的,於是他咬牙切齿地对著老者说道:“我不退!”
书写者挡在门前,和流光一样大张双手挡住门。
“你们想进去很简单,杀了我们。到时候你们也和他们一样犯了同样的罪,我看你怎麽对你神圣的使命交代。”
“杀你这种背叛人类的叛徒有何难?怕的是你光说不练,到时候求爹告娘的可就难看了。”射月冷笑地说道。
“没想到你们这些所谓的正义之士说话也这麽离德。”以萨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书写者猛一回头,以萨已经出现在他身边。他微笑地看了他一眼。“谢谢你,你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银衣老者巴山常漱叹口气。“你们一定要逼我们动用非常手段,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轰轰轰轰!
他的话声未落,整座巨大的城堡竟发生轻微的摇撼,轰隆之声不绝於耳。
“拉萨路!”流光当下跳了起来!她使尽气力拍著石门。“拉萨路!拉萨路!”
“这是怎麽回事?地震吗?”
“不,不是地震,是这座城堡在晃。”
以萨对著他们微笑。“你们说对了,是这座城堡在晃,事实上再过不了几分钟,这座城堡就要塌了,你们要是不走,那就留在这里给拉萨路城陪葬吧。”
“塌了,不可能,这个地方是你们的发源地,失去这座城堡,你们就无法生存下去了。”巴山常漱蹙起眉。“拉萨路没理由这麽做!”
“我当然有理由这麽做。”
“拉萨路!”流光和书写者同时大喊。
拉萨路的影像出现在石门之上,他们可以透过那影象看到门内祭坛的约略情形。
祭坛内的人都不见了,只剩下拉萨路和凯洛琳还在里面。拉萨路的脸色十分惨白,但却仍维持著一族之长的威严。“族长,您难道看不出来吗?时代已经不同了,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未来是属於年轻人的时代了。我之所以毁掉城堡,为的也就是这一点。从现在开始,异神一族不会再转换任何人类。”
“不再转换人类?”巴山常漱不解地问:“你要看著自己的种族灭绝吗?”
“不,这是唯一能让我们的种族持续下去的方法。”拉萨路指着沙飞尔微微一笑。“当沙飞尔出生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异神一族无法繁衍的命运即将结束,我们将重生站在世界上,与人类平起平坐。”
“好嚣张的说法!你们这种吸血鬼还想与人类平起平坐!!”射月怒火冲天地吼道:“我们现在就来毁灭你们!看你们如何与人类干起平坐!”
“射月住口!”巴山常漱恼怒地吼道,朝儿子一挥手。“把她给我带下去!”
“父亲!”
“带下去!”
“对不起,”巴山常漱摇摇头。“我这女儿太——”
“不要紧,射月小姐将来也是重要人物,她会是领袖贵族的首脑人物,您培养了一个很优秀的孩子。”拉萨路竟然微笑了。他凝视著巴山常漱,缓缓开口说道:“巴山族长,我的族人未来再也不会吸食人血、不会任意将人类转换成我族,您愿意相信我的承诺吗?”
“这——”
“如您所知,拉萨路城毁灭之後,他们也不会再有地方可以进行义式,我所说的话不但是承诺,也将是事实。”
“你刚刚所说的,你们将与人类平起平坐是什麽意思?”
“意思是说我们将可以顺利与人类结合,我们将不再是不老不死的一族。我们过去一直大执著於自己的寿命,却不知道那其实正是我们最大的致命伤。未来,我们的族人也许仍比人类长寿,但不是不死的;我们的孩子也许生长得比人类的孩子来得慢,但也不是十年才有一个。这些差距都将渐渐拉近,直到有一天,我的族人将完全融入人类之中为止。”
“父亲!别相信他的话!他是骗你的!他只是想拖延时间!父亲!”射月在外面仍不放弃地大叫著。“父亲!千万别上他的当啊!”
巴山常漱无言地注视著拉萨路,他所说的话太惊人,几乎将几千年来的一切全盘颠覆。这可信吗?他不知道,他不晓得自己应该如何做才对。
轰轰轰轰!
拉萨路城堡再度发出巨响。这次的声音比上一次更大,城堡摇晃得更加厉害!细碎的落石与石粉已飘落在他们头上。
“巴山族长,不管你相不相信,你都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城堡就要消失,你们开离开这里吧。”拉萨路叹口气说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对我外面的族人们手下留情,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说的话一句不假。我们两族的仇恨已经太深了,新时代即将来临,为什么你不放弃己见,与我们一起看看未来的世界呢?想改变这个世界,光是异神一族是不够的,我们必须携手同心才有机会。我言尽于此,其他的就留给你自己选择了。”
“拉萨路!”流光拼命地拍着门大吼。“该死的!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你让我进去!拉萨路!”
轰隆!
巨石明始往下落,整座城堡剧烈地晃勤起来,拉萨路的影像也徙石门上消失。
“退!”巴山常漱富机立断下了命令。
以萨也抱起亚伯罕,眼光搜索到沙飞尔,他警张地为着沙飞尔嚷道:“西西里和伊罗——”
沙飞尔简单地黠个头。“我去。”刷地便消失了身影。
以萨抱著亚伯罕,已经无法再腾出手照顾书写者和流光,他只能焦急地到著书写者大吼:“动作快!跟著我来!”
“流光!流光啊!”书写者急得快哭了。巨石一颗一颗往下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起的火光照亮了阴暗的城堡。他拉著流光,试图将她往外拖。“求求你!求求你跟我走吧!流光!拜托你啊!”
“不!我不走!”流光疯了似的紧紧贴在门上,不停地到著门大叫:“拉萨路!拉萨路!”
书写者不知该怎麽办?!只能回头对著以萨大叫:“你先走吧,我会带她出去的!”
“这——”
轰隆!一颗巨石不偏不倚砸在书写者和以萨之间,以萨吓得大叫:“书写者!”
“我没事,你快点走啦!”
以萨深吸一口气,抱著亚伯罕吼道:“你们撑著!我马上回来救你们!”
救?怎麽救?到时候都已经被砸成肉饼了!
书写者用身体护卫著流光,也不管头上巨石如何往下落、不管身边的石柱已经摇摇欲坠——他的心情反而出奇的平静了。反正都是要死的,乾脆死得有尊严一点好了。
轰地一声。
流光前面的石门居然倒了。
他们两个人愣愣地看著那座沉重无比的大石门往前塌,书写者抱著流光倒向地面。
轰轰!
烟尘过後,流光和书写者抬起头。那石门真的倒了,而他们两个人居然奇迹似的一点事情都没有。
“拉萨路——拉萨路!”流光甩开书写者的手冲了进去。“拉萨路!”
祭坛前方的石床被翻了开来,拉萨路正把凯洛琳放进石床里。听到流光的叫喊,他猛然抬起头。“流光——”
“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要死一起死!我绝对不离开你!”看到拉萨路,流光的眼泪立刻流下来,她踩著摇摇晃晃的步伐拼命往前走,好几次跌倒,又好几次爬起来,灰尘使她看起来蓬首垢面,但在拉萨路的眼中,她却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你这个笨蛋……”拉萨路喃喃自语地骂著,泪水也从他的眼眶中落下,躺在石棺中的凯洛琳奇异地碰著那泪水。“你来做什麽?!快出去!出去啊!”
“我不要——”流光一步一步地靠近石棺,步履蹒跚却坚定。她喘息著往前走。“我绝对不要一个人离开在这里,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书写者站在祭坛後方,觉得自己像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他到底在这里做什麽?
轰!又是一颗巨石落下!只差一公分便砸在他头上。他不由得吼了起来:“你们两个够了没有?!快点出来啊!难道真的要大家一起死在这里?!”
“你辜负了我的托付!”拉萨路对他大叫。
书写者气得跳脚。“你说这什麽鬼话?!你自己试试看拉她离开这里!我已经在这里陪死了还不够吗?”
“没有人要你在这里陪死!你给我带她走!”
“我不要!”书写者气死了!他真是生气!这是什麽世界?“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去解决!要死要活都不关我的事!要她走,你自己带她走!要是不想带,那就一起死好了!”他说著,负气往後退,也不管後面还有没有路,没头没脑地冲了出去。
“你——”
“我不会走的。”她终於走到祭坛前,微笑地注视著他。“不管你怎麽赶我、怎麽逼我,我都不会离开你的。”流光说著,哽咽得发不出声音,猛然投进他的怀里,觉得已经得到世界上最大的幸福。她终於见到他了,终於可以躺在他的怀中!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活也好,死也好,她都不在乎了。
“流光……你这个笨蛋……你这个超级大笨蛋。”拉萨路抱著她,心疼无比地喃道——现在也来不及送她出去了。难道他们真的要死在一起?他怎麽舍得让她与他莫名其妙的陪葬?!
“拉萨路……”一直躺在石棺中的凯洛琳突然轻轻地叫了。
“凯洛琳。”
“这个棺材躺四个人太挤了。”凯洛琳竟轻轻笑了起来,说道。
四个人?怎麽会有四个人?
“我讨厌小孩子。”凯洛琳说。
拉萨路错愕地瞪著流光、该不会……
就在他分神的那一刹那,凯洛琳以极快的速度拉上了石棺,将拉萨路和流光全都关在外面。
“凯洛琳!”拉萨路惊愕地大吼起来:“凯洛琳!”
来不及了!
那石棺一旦关上,便再也无法打开。原本他打算与凯洛琳一起进去——打开石棺的同时他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那石棺是他们的祖先所留下来的,那是拉萨路城的毁灭机关,但也是重生的机关。他们的祖先为了避免种族灭绝所以设下了石棺,并告诉他们的後人,如果有外力入侵、种族有灭绝的危机时,在最後关头可以躲进石棺里,起码还有两个人可以进去,然後与石棺一起沉入地下;千年之後才会再度出现在世界上。干年的岁月过去,危机也该消失,但他们的种族还得以延续下去。
那石棺只能使用一次。在许多年前已经有人用过一次,那次的结果是诞生了另一批异神族人,也就是现在的族人。而这次,石棺沉入地下之後便再也不会浮上来了。
当石棺关上的时候,整座城堡会完全崩塌,拉萨路城曾有过的一切都不会再存在,所有的痕迹都将被消灭,异神一族将不再有故乡——他们不是在时光中死尽灭绝,就是重新以另一种面貌活在世界上。这是最後的手段——也是唯一的手段。
“凯洛琳!”拉萨路疯狂地大吼著敲击石棺!他用尽了所有的方式都无法移动棺盖一分一毫!怎麽也没想到凯洛琳竟然在最後清醒过来,怎没想到凯洛琳竟然将自己与石棺一起关起来!
隆隆声中,石棺缓缓地往地下沉,拉萨路拉也拉不住,挡也挡不了。
“凯洛琳!”
石棺已经消失了,就在他的眼前——就在他和流光的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书写者站在祭坛门日,前面是巨石挡路,後面也是巨石挡路。石头落下的隆隆之声不绝於耳——这次他真的死定了。流光已经回到拉萨路的怀中了,按理说他可以安心的挂掉,但是想到自己要莫名其妙死在这里,刚刚想从容就义的勇气又全部消失了。
他突然想起他的猫、他的阿May ,甚至那一屋子的鸽子毛都觉得无比怀念。
就这样死了?那他一肚子的故事要说给谁听呢?
书写者想著想著,不争气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他抱著头闪避到处乱喷的碎石,躲在巨石下面,忍不住落下泪来。
“哇!”他整个人突然毫无预警地腾空飞了起来!书写者吓了一大跳,抬头以为会看到以萨,谁知道竟看到西西亚。“西西亚?你、沙飞尔他!”
“沙飞尔他怎麽样?”西西亚咬牙切齿地拖著他穿过了崩塌的城堡,因为受了伤,再加上他的重量,她根本不能用瞬间移动离开,只好没命地拖著他在半空中飞。“你以为那个混蛋真的会记得去救我?他只记得伊罗!我本来是来找亚伯罕的,谁知道会看到你这个笨蛋!你到底在想什麽?!流光要为拉萨路陪葬还有点道理,你在这里干什麽?看好戏吗?”
书写者想回口,但是西西亚身上的鲜血不停地往他脸上滴,西西亚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了,他不由得焦急起来:“你放我下来啦,快一点!”
“放你下去死吗?”西西亚没好气地拖著他,但是越飞越没有力气,到後来只能在离地面十几公分的地方颠簸。“该死的,快到了——再撑一下——”
轰隆!
他们一路走,後面的石块一路掉,几颗大石头还在後面没命地追赶。火光四面八方冲天而起,简直像是世界末日一样的景况教人不寒而栗!
“你别逞强了!”书写者急得大叫。西西亚果然撑不住地落了下来,鲜血已经染红了她前面的衣襟,她喘息得全身发抖,连站都快站不住了!
书写者立刻蹲在她面前。“快,快点上来!”
“可是——”
“快一点啦!”他焦急地回头大吼。
那一吼,吓得西西亚立刻跳上他的背。书写者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背起西西亚没命地往前冲,同时吼道:“走错路要告诉我。”
“错了!”西西亚大叫。他们正前方一大片屋顶轰地往下掉,她使尽了力气往上一挥,金芒闪烁处,那些石头飞了出去。“往左边!”
书写者没空惊叹了,他背著西西亚,在火光中飞也似的冲了出去,在千钧一发之际冲出了拉萨路城。才踏出城堡,他全身的力气都与来时一样突然消失不见!背著西西亚的身体,只能勉强拖著脚步走,後面的爆炸声越来越大,可是他实在没有力气了——“西西亚?!”以萨剧烈的吼声传来,他们突然觉得头上一黑!
以萨将他们扑倒在雪地上。
在他们後方的城堡轰地一声!
轰!
他们惊喘著回头,正好看到拉萨路城堡在冲天的火光之中消失了踪影。
而地平线的另一端,一道金黄色的光芒明亮地射了出来。那是阳光,这个地方终於脱离了永夜,进入了金黄色的明亮年代。
尾声
书写者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刹那,所有的人全站在塌毁的拉萨路城前方看著日出的景象。从来不觉得原来日出是那麽美的。现在想想,我这一生知道的、了解的事物实在太少,而拉萨路城让我看到了那些我从来没机会感受过的一切。
我不知道人可以那样相爱、不知道人原来可以拥有那种不灭的感情,更不知道原来就算是陌生的人,也可以为了对方付出生命。就像是西西亚,她在最後做的事情让我知道,不管是怎麽坏的人都有好的一面;西西亚只是个孤独的孩子,免不了落入骄纵,但却也有一颗善良的心……
那天的庆典有拉萨路城堡为伴。雅奎克和丽儿、叶美和夏洛蒂、陈晏和丹尼,还有其他六对,那是属於他们的庆典,拉萨路城爆炸的烟花是为他们重生所绽放的最美一丽的花朵。我看到他们的眼里流露出来的,综合著悲伤和欣喜的复杂情绪。
猎魔族人呢?他们也看到了同样的日出,那个名叫射月的少女仍然坚持要将异神一族杀个精光,但是巴山常漱却静静挥手,与他的族人无言地消失在雪地之上。
我想他是同意了拉萨路最後的说法,他也认为新的时代已经开始。虽然他们没有完成最终的使命,但是吸血的异神族人既然消失,他们的使命也就不存在了不是吗?
对猎魔族人和异神族人来说,他们面前的路都还很遥远,这只是一个序曲,他们将来还会面对面,只是到时候是敌是友,谁也不知道罢了。他们都必须改变了,眼前的时代再也不是拿著武器互相伤害的时代。猎魔族人和异神族人在时光流转中也许是受伤最深的两个种族,因为他们太坚持过去的传统,不知变更的结果是他们都远远的落在这个时代的後面。
尤其是猎魔一族,他们也是人类中的一员。他们并没有像异神族人一样有超长的寿命。他们的族人能力越来越低,夹在人类的夹缝之中很难生存,如果他们再不改变,他们将来会比异神族人更加稀有——到最後还会剩下什麽呢?也许只剩下过去光荣的传统吧——而且是他们的後代也许再也不会知道的光荣传统。
站在那里,我心里一直想著拉萨路和流光。最後一次听到拉萨路的声音,他在喊著凯洛琳。隐约中我觉得我听到凯洛琳说:这棺材躺四个人太挤了——四个人,其中一个当然不是我。那麽会是谁?我想起凯洛琳本来可以杀掉流光,但是她却在紧要关头住手的事件——你所想的和我所想的一样吗?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笑了起来。我相信流光和拉萨路没有死,他们一定还活在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里。
这真是个完美的结局。
那天,所有的人站在那里,直到阳光撒遍银白色的大地。风声窑窑率搴地高唱著春天的讯息,空气中似乎可以闻到远方飘来的青草香味。
薄雾中的阳光显得那麽美——没人能忘掉眼前这一刻吧?什麽异神族人、猎魔族人,或者是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身为人类的我。
我知道我将永远记得——我也会永远等待,当这本书写完的时候,我相信我可以见到拉萨路和流光,因为他们才是这本书真正的男女主角。
如果出版商问我,这本书要归类在哪里?是文艺小说?传奇小说?还是传记小说时,我想我会回答:这是一本关於生命的小说。
这是一本以许多人的血泪、生命及爱情所写成的小说。
**西元一九九八年八月二十九日当书写者好不容易写完所有的故事之後,他累得趴在书桌上睡著了,以致没听到外面的鸽子们喧闹的声音,也没听到他小屋中那两个人轻微的叹息与笑声。
他醒过来的时候,肩上多了一件衣服,那衣服上的香味好熟悉,但是他还是没搞清楚状况。
**西元一九九九年六月六日当故事出版的时候,书写者还待在他家里看电视吃泡面,因为他已经没钱吃饭了。当他快乐地吃著泡面的时候,不知道当第一批小说面世时,各地方的书店里都出现了奇怪的物买书——有大胡子蓝眼睛的外国男人和看起来象是的外国男人和看起来象是卡通里慈祥母亲的美丽妇人;有瘦小飘逸、穿着武术装的东方男子和一个红色头发、看起来像是淘气阿丹的红发少年;有高大英俊、浑身全是名牌、品味略现俗气的金发外国男子;有斯文有礼、不停地鞠躬道谢带着美丽小女还的日本妈妈,还有带着长得像约翰。霍普金斯的小老儿的娇小金发美女对著书里的情节猛皱眉头。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对是——穿著黑色长袍的黑衣男子,他身边还有一个小腹微凸的东方美女。
他们把书店里的书全买走了。顿时这本书在市面上变成抢手货,谁也不知道为什麽那样一本书会突然卖得那麽好,几乎书只要一上架便被抢购一空,好像背地里有人在收购一样。
西元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书写者回绝了第八十九通邀请他上电视的谈心路历程的通告,躲在他的小屋子里,抱著那只名叫喵喵的猫孤独地等著过平安夜。
他把凯洛琳的眼泪化成的珍珠当成宝贝一样串成练子戴在胸口,也不管其他人奇异的眼光怀疑的看著他!疑问著一个大男人为什麽会带著一条那麽秀气的珍珠项练。那是他从拉萨路城堡里唯一带出来的东西,他珍惜地戴著!彷佛那是他与那段岁月唯一的联系。现在他的手也正轻抚著那些眼泪珍珠,思绪回到那段奇妙的旅程。
喵喵在他的怀里有点不安地骚动起来。他只是抱著它,完全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一群奇异的人们来到他的屋子里,在他还搞不清楚状况之前绑架了他。
书写者和喵喵莫名其妙地来到一栋高楼的顶楼,往下看可以看到全世界最美丽的夜景。昔日亲爱的朋友们正微笑地等待他。他还见到了他一直想见的八十岁老太太,那可爱的小老太太扳扳手指头很不高兴地对着金发男子嚷道:“我今年已经八十七岁了。”金发男子笑着搂她,亲爱地吻吻她皱皱的脸蛋。“我知道,不过女人不是都不希望别人知道她正确的年龄吗?”
小老太太不高兴地瞪他。“谁说的?!你不知道物以稀为贵吗?”
西元两千年凌晨零点他的哭叫声震惊了全世界!
那是第一个孩子,站在世界顶端所出生的孩子!
他有一对漂亮的黑色眸子,健康的小手小脚。
他在众人的期待与赞美中出生。
他们都为他准备了最好的礼物。书写者把珍珠练子解开,找出其中最美丽的一颗珍珠交给孩子的母亲。孩子的父亲亲手在儿子的左耳上打了耳洞,那颗珍珠耀眼夺目的挂在孩子细致的耳朵上。
书写者被要求为孩子命名。
他想了很久。那天清晨当书写者站在床前,看著外面绝美的景色时,他突然兴奋地大叫起来:“曙光!”
於是那个被怀在肚子里整整两年的孩子有了新的名字,他叫“曙光”。
当第一线阳光透过高楼的玻璃射进顶楼的时候,名叫曙光的孩子被高高举起,欣喜地接受了阳光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