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女人
沈亚
楔子
写在前面——取经记近来有位朋友,镇日哀号惨叫,因为全公司的人忙到翻好几个跟斗还是忙不过来。他一个人一天居然得开七个会……开到头昏眼花,到了最后一个会议的时候已经不成人形,客户叨念了两个钟头之后很满意的散会了,结果他爬过去开口:“不好意思,明天早上这个会议可不可以再开一次?
他的客户莫名其妙:“这个会不是已经开完了吗?”
“对啊,”他皮肉僵硬、虚弱的微笑:“不过刚刚你们说什么我都没听进去……”
好可怜哪!沈亚十分有侠义心肠,看到他忙成这种惨样,二十万分同情的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我那朋友一点也不客气,立刻说:“那么麻烦你到本公司上班一个月。”
上班一个月?嗯,好像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沈亚这辈子上过的班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太少,心想不过是一个月的临时工作,应该可以应付得过来。于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我,很爽快的答应了。
上班第一天,朋友兼新任老板说:“麻烦你去替我开个会。”
沈亚喜孜孜的顶著「上班女郎“这个美丽又强悍的光环出门了,到了客户的公司,一进门——哗!圆桌会议耶!
一张圆桌上围坐着八个彪形大汉,个个西装笔挺,双手环抱胸前,面色不着的瞪着沈亚:“小姐,你迟到了。”
迟到?沈亚从来不迟到,说好九点钟开会,沈亚八点五十五分到场,怎么会迟到?没想到圆桌武士威武的开口:“我们八点半就开始等始了。”
八点半?怎么会是八点半?沈亚还来不及弄清楚这个误会是怎么发生的,圆桌武士立刻接下去:“好了,无所谓,请你把贵公司的提案解释给我们听听吧。”
好好好!立刻进入主题,沈亚也省得支支吾吾的解释迟到的理由(当然沈亚可没想到原来这便是所谓的下马威)。
沈亚把朋友兼上司交给我的大公事包拿出来,里面藏着好几张画得美轮美奂的藏宝图,只要跟这些圆桌武士解释清楚里面有多少宝藏、可以让他们赚多少钱、吸引多少客户的目光也就是了。这个容易,不是难事,难不倒我的。
沈亚向来自恃口齿伶俐、善于天花乱坠,更何况瞧我的姿态多么专业,光是看样子已经够吓人,唬唬眼前这些摸不清沈亚底细的圆桌武士自然绰绰有余。
谁知道我眉飞色舞才解说到一半的时候,其中一名圆桌武士突然举起手,很大声的问:“请问一下,这样的场面,总共的供电量是多少?要几个灯才够?”
沈亚傻住了……我连我家总共有几个灯也不知道,每个月电费多少也不大清楚……呃……供电量?那是什么单位?
圆桌武士们很得意却又很严谨保守的看着我,一副等着我出糗的样子。我牙一咬——管他的,先回答了再说,立刻装出二十万分专业的模样俐落回答:“供电量两万瓦特,五十到六十盏灯左右。”
圆桌武士们立刻交头接耳,沈亚背脊上的冷汗涔涔,完全不知道这个蒙来的答案到底对不对,心里其实知道那反正一定是错的,哪有那么好狗运的?现在唯一能赌的就是:这些一圆桌武士也搞不清楚,那我就有救了。
圆桌武士讨论完了,可是他们可没说答案到底对不对?我究竟是赌羸了还是输了?完全不清楚,天啊!哪有人赌桌上不掀底牌的呢?
沈亚开始觉得未来一个月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了。
好不容易全部解说完成,圆桌武士又是一阵交头接耳,我的腿已经开始发软,眼前也有很卡通的七彩小鸟飞来飞去——可以走了吗?我真想这么问。
“请问一下,贵公司能替我们做到XX吗?那么XX你们会不会做?如果做的话,你们要如何执行?还有,你刚刚说得那个部分我不太清楚,我们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钱请你们做那种东西?你们和别的公司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你真的觉得这样的设计有办法吸引到客户吗?最大的诱因在什么地方?”
圆桌武士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竟然全都拿出强力武器朝沈亚发射!沈亚脸不红气不喘(基本上已经昏过去一大半了!)一一接招,脑袋里只想着朋友说的一句话:“千万别说不会做,千万别说搞不清楚,更千万别说要回去问问看;反正不管他们问什么、说什么,一概回答:会!我们做得很好,我们是世界上最好的!”(这算是哪门子的心理建设?)
那两个钟头,沈亚大概老了十岁—─这笔帐要如何请款?难道请公司付我美容费?
上班一个星期,沈亚头上的光环已经发不出光芒,美丽的小眼睛再也不用上什么眼线、眼影之类的,自然便涂上十分流行、散发着鬼魅色彩的黑色圈圈。有时候想到要去和客户开会,沈亚简直想抱头痛哭……
我为什么要答应来上班?我是哪一国的笨蛋?回去之后立刻把那颗该死的“侠义心”挖出来凌迟处死。
一天早上,朋友说:“麻烦你去会场帮我盯进度,还有客户很快会到会场去看进展情形,请善加招待。”
沈亚松了口气,还好,终于不用开会了。到会场去看那些木工从无到有,把美丽的宝藏图变成现实,那可有趣得很。沈亚立刻快快乐乐的出发了,到了会场之后,真是忍不住要赞叹,这些人真有办法哪!那么短的时间便可以把空空如也的场地,装扮得如此美丽,和画出来的图画那么神似——“小姐!你们公司怎么可以这样子?这和我们原来的约定不像嘛,你们画的图那么好看,结果出来是这个样子。天哪!不行、不行!我们完全不能接受,你们不要想请款了,我一毛钱也不会付的。”唉!可惜美丽的藏宝图和现实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圆桌武士又出现了,这次他骑着恶魔一样的黑马,手上拿着喷火的武器,一照面便打得沈亚说不出话来。
真的好想哭哟!明明已经做得那么好,可是对方几句话便打死我了。呜……
冷静!你一定要冷静,你不可以拿榔头敲他,也不可以对他大吼大叫。他是客户,客户永远都是对的——客户没付钱之前永远都是对的。
“您觉得哪个地方不合您的意?”
“你看那里,天哪!怎么那么脏?!”
沈亚立刻拿了扫把火速前往,三分钟内将地面扫得可以用舌头舔。
“哎哟!你看看,这个柜子,天哪!脏死了,这是几万块做出来的东西吗?”
沈亚二话不说,备齐抹布、清水,两分钟之内便擦得干净无比,光可鉴人。
弄了一个钟头,圆桌武士虽然不满意,但起码看定来已经没那么火大了。武士拍拍沈亚的肩,突然很感性、很温柔的问:“我刚刚那样对你,你都不生气?”
“我当然生气,可是你还没付钱啊。”沈亚很诚实,像个乖宝宝一样回答。
圆桌武士摆出很睿智的模样,像个上天派来的考验者一样开口说话:“如果你刚刚生气了,甩头走人,那我就有理由扣你们的款;可是你居然一点也不生气,那我可就没有理由了扣款啦。”
原来弄了半天,他只不过想扣钱——我真想用抹布擦他的脸,好叫他清醒一点,别那么可恶。
好不容易圆桌武士终于满意了,沈亚也松了口气,陪着他正想往外走的时候,场地中央突然传来“匡啷”一声巨响。
“哗!”木工们发出伟大的惊呼、赞叹声。
原本挂好了的巨大的、美丽的、闪烁着七彩霓虹的、挥着手微笑的招牌居然就在离我们五公尺的地方掉下来。碰!好像老天爷恶作剧的笑声似的。
这次死定了——圆桌武士脸色铁青,看起来随时都会拿着喷火抢一枪毙了我。
沈亚依然镇定自若,面不改色的问:“请问你这次想扣多少钱?”
“五万。”
“没问题,二十分钟之内可以搞定。”
二十分钟之后,那巨大的、美丽的、闪烁着七彩霓虹的、挥着手微笑的招牌重新挂上去,圆桌武士眯着眼睛打量沈亚。“这次不会再掉下来了吧?”
“哈哈……哈哈……当然不会,哈哈……”
圆桌武士走了之后,沈亚呆呆地站在会场门口,看着那无中生有、从图画里面走出来的乌托邦——我到底能不能活过剩下的半个月?再这样下去,我根本不用等到该得高血压、心脏病的年龄,因为我就快挂了─—而且还死得不明不白。
终于,会场的一切都就绪了,就只差拍好的美丽图片,隔天便要开记者会。沈亚在会场等得头发发白,客户五分钟之后便要来验收成果……咦?那些该死的图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
小弟疯狂的从外面冲进来,一路上跌倒了两次,沈亚没命的狂叫:“小心图!小心图啊!”
放大的图片终于拿来了,打开一看——我的妈啊!怎么会有这种事!?图片是很美丽,不过——都是错的。送快递的小弟拿到了别人的图片,而我们的图片不知所踪……
客户谈笑风生的从外面走进来,客户的客户则严肃得像是核武检查一般。
“装上去!快点!装上去!”沈亚疯了一样的鬼叫。
“可是都是错的啊!”
“别管了,先装上去再说!”
一声令下,所有的图片全装上灯箱,电灯一开——啪地一声,哗!多么美轮美奂啊,梦幻的宫殿完成了。
圆桌武士很满意的拍拍沈亚的肩:“嗯……做得不错,做得很好!”
沈亚表面上笑得甜蜜动人,美丽的小眼睛眨得闪闪发光。
圆桌武士前脚刚踏出去,沈亚后脚便爬上梯子:“拆下来,拆下来!快点啊!全都拆下来!”
当天半夜十二点,沈亚和其他的工作人员,黑着眼睛连夜把追回来的图片给装上去。装好的时候,沈亚躺在地上连动也不能动了。
我不要玩了,呜……哪有这么难玩的工作?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沈亚真正体会到“上班”真的是充满冒险、充满了刺激。看着朋友公司里负责会计的美丽小姐,她每天要面对的单据和恐怖的数目字,大概比沈亚一年会遇到的还要多。光是看,已经觉得人生没有乐趣,前途充满危机了,更别提叫我算。
原来“上班女郎”的生活如此艰难,我真的不知道你们怎么会有那种能力,一方面谈恋爱、一方面却又能把工作处理得有声有色?想像中简单、乏味的生活,个中竟然有那么大的学问,沈亚真的觉得自己像是井底之蛙。
一个月之后,朋友笑嘻嘻的问:“想不想继续上班?”
沈亚连连摇头,这次的“取经”令人印象深刻,一辈子也忘不了。将来等我数着眼角的鱼尾纹的时候,我可以很清楚的知道,这一条是和圆桌武士开会的时候长出来的、那一条则是招牌掉下来的时候长出来的——呵呵!岁月的足迹想要这么明显也不容易啊!
可是继而一想:人生想要过得如此精彩,又能有几次机会呢?
想想你们,不也是一边和圆桌武士打仗,一方面又和另外的圆桌武士谈恋爱?说不定家里还有几个小魔头,吵吵嚷嚷、像群流寇一样四处奔跳呢!
这样的“战士”头衔,很可怕,但是也很诱人。
虽然没有受奖勋章,但是当美丽的乌托邦在自己的手中缓缓成形的时候,我第一次体会到你们的辛苦与快乐;那错纵复杂的感觉没有身在其中,又怎能体会得到?
你的乌托邦在哪里?你打输了几场仗?打嬴了几场仗?到底还有多少底牌没有掀开?你现在的生活,真的是那么无趣单调的吗?呵呵!也许精彩得更胜沈亚十倍呢。恭喜你,也祝福你,亲爱的女战士们——第1 章
我是周雅格。
夜里,俊朗向我求婚。
其实,我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奇怪自己心里居然没有一点高兴的感觉。事实上,我与俊朗谈了三年的恋爱,周遭的亲朋好友大都料想得到,我与他将会理所当然的结婚、理所当然生孩子,然后理所当然泡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一起老去。
对一个二十九岁的女子来说,那也不算是太差的选择。
俊朗在电脑公司当财务主管,年薪百万,长相也在中上,三十三岁的年纪,脾气不好不坏,真的叫我找,我也找不出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缺点出来。
俊朗的家里有一个母亲与一个姊姊。他的母亲是个虽然有点啰嗦,但还算是上得了台面的女人。我与她三年来见过无数次面,感情说不上好不好,彼此客客气气,互相尊重,从来没谈过涉及隐私的问题。可以看得出来就算将来有婆媳问题也不至于太严重。
俊朗的姊姊美秀是个出奇乐观开朗的女子,快四十多岁的女人了,除了棒球之外找不到其它的嗜好;整日的棒球经,连穿的衣服都是球队的厂商制造,忠心程度可见一班。美秀没有结婚的打算,她与母亲的感情很好,私底下常对我说、如果我不喜欢与长辈同住,将来她会与母亲为件,我与俊朗不必担心这个问题。
真的,我想来想去,想不出用什么理由拒绝俊朗的求婚。
但是既然想到了拒绝,自然是不会同意了;尽管我找不出理由,但是婚姻的事情,没打算同意便是反对,其中并没有灰色地带。
夜里,风雨在度假小木屋外面吹打着,滴滴答答的雨滴打在树叶上面十分好听。两个人捧着热咖啡在暖暖的木屋里欣赏外面的景色,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的时候,他却拿出钻戒。
我看着那小小的四角台座上所镶的钻石,心里连一点点高兴的感觉也挤不出来。也许这样浪漫的夜是很适合提出求婚的时刻,这是许多女子求也求不来的幸运;可惜我却只是叹息,遗憾这样一个美丽的夜晚有了缺陷。
三年前认识俊朗。我是设计公司的业务,他是电脑公司的财务,我为他们公司处理设计案件,双方合作愉快,只是在请款的时候有了摩擦,我只好找上财务主管,就这样认识了温俊朗。
他有一点点幽默、些许靦腆,明朗的笑容人如其名。我们很快的谈恋爱,没多久便顺理成章的同居。过了两年,房东临时决定收回房子,两个人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同居地点,我便搬去与两名好友同住,而他搬回家里,就这样一年过去。
原本距离所造成的美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样的夜晚全然破坏了。
如果俊朗不是在这样的夜晚向我求婚,如果他只是在吃饭的时候淡淡问一句:我们结婚好吗?或许我会同意吧。
我也是个喜欢浪漫的女子,为什么他选了一个最合适的时间、地点向我求婚,我却埋怨他破坏了美丽的夜晚?
也许在我身体里浪漫的因子并不如我所想像的那么多吧。
这样的问题,令我思考许久。
我向来不是个聪明的女子,口才也只是中上而已。当了五年的业务,对我的人际关系帮助并不大,甚至对我的口才与智商也没有多大的帮助。我想有些事情是天生的,一点也没有办法强求。
俊朗拿着戒指,停在那里许久,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我沉默的低下头,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时间好像一条塞滞的河流,慢慢地定住了。
突然外面一阵闪电,小木屋里的灯光蓦地熄了几秒钟,我被突如其来的闪电震了震,手上的咖啡洒了出来。俊朗的手被洒出来的热咖啡烫到,吓了他一大跳,戒指顺着他甩手的动作飞了出去。我听到他一声“哎呀”的惨呼,来不及问什么事,灯光便恢复了。
突然熄灭的灯光,像是命运之神一个莫测高深的玩笑;到底是救了我的下半生?还是毁了我的下半生?我到现在还搞不清楚。
“戒指!戒指掉了!”他很着急,顾不得手上的烫伤,慌慌张张的低下身子找那枚小小的戒指。
我也蹲下来找,两个人背对着背,我可以感受到从他身上发出来的体温。眼睛一抬,戒指就在我的面前的地上,很无辜的躺在那里。可是只要拿起来,我便要面对我不愿意面对的问题,于是我将它收进口袋里,假装找不到。
“找到了吗?”
“没有。”
“怎么会不见?一定就在这间屋子里。”俊朗焦急的四下找寻,那枚戒指对他来说意义重大;如果找不到,那么今天的求婚便不了了之了。
“别找了,也许明天它就会出现了。”
“不可以,明天我们就要走了,要是找不到怎么办?”
“但是你现在找不到它。
“我当然会找到它,只是在这附近而己。”
我叹口气,那戒指的确是在这附近,但除非他到我的口袋里寻找,要不然永远也找不到。“我累了。”
“你先去睡吧。”他不肯放弃的说道,带着金丝边眼镜的斯文面孔上充满了认真的表情。
认真的男人真的最英俊吗?我不知道,只是看着这样的俊朗,我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遗憾在心底翻搅,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便是曼君口中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曼君是我的同居人之一,也是口才一流的售屋小姐。
在曼君的眼中房子漏水叫做“水来发”、房子老旧会有“新气象”、房子坪数缩水叫“小巧玲珑”、房子远在深山叫做“气质优雅”、房子摇摇欲坠自然叫做“物美价廉”;就算房子里有鬼,她都能说得天花乱坠,让买房子的人心甘情愿的掏腰包出来付钱。
当然,曼君是个很美丽的售屋小姐,一头乌黑亮丽的鬈发和甜美可人的笑容先天上已经占了许多便宜。她知道自己美,而且美得人人喜欢才是最重要的,她也不吝于展示自己的美貌,更懂得善加使用。那双水汪汪、天真烂漫的眼睛眨动两下,什么阴谋诡计也瞧不出来,自然在待人接物上无往不利。
曼君是我的高中同学,当初的志愿是当中国小姐,可惜曼君本人比上电视要好看许多。上了电视之后的曼君胖了一大圈,摄影师说她还得减肥五到八公斤,透过镜头才可能像她本人一样好看,而曼君只努力了一天便宣告放弃,她满不在乎的说:“本人好看打了九十分,上电视好看不过打一百分;但是上了电视一百分,本人却只剩下六十分,傻瓜也知道这种算盘不能打。”
之后的曼君从事过许多工作,每份工作都能得心应手,而她选了其中投资报酬率最高的房地产业。我们现在住的房子便是曼君买下来的,分期付款全数付清,她还在付另外一栋房子。每次数分期付款到期日就是她最高兴的日子,因为她又快可以买下一栋房子了。
“人家广告不是说了吗?女人啊,光靠粉可是不行的,事实上女人唯一能靠只有自己;纵使你有倾国倾城的美貌,除非你是特洛依城的海伦小姐,要不然全都不管用。这年头想靠男人养?呵!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自然是靠自己最好喽;美貌会老、身材会走样,但是房子可不会跑路。说起来俗气得很,不过千真万确是事实,女人没钱啊,呵!万、万、不、能!”
曼君当然也谈恋爱,从这个男人的怀里流浪到另一个男人的怀里,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曼君懂得享受恋爱所带来的快乐,却从来不愿意去承担恋爱所带来的后果,只要苗头不对,立刻闪人,比大多数男人更加潇洒。曼君打算买了三栋房子之后再考虑结婚的问题,而她要求的对象经济基础却不重要,其实在这方面曼君是个很可爱的女人;她认为男人有没有钱不重要,稳不稳定却很重要,只要对方工作稳定,就算一个月只赚三万元她都能接受。
“当然啦,到哪里去找又会赚钱、又英俊潇洒、又爱家、又爱你的男人?真的让我找到我还不一定顺眼,条件开那么高,岂不是一辈子没希望?”
我认为曼君非常有智慧,我也羡慕她的这种善于处世的智慧,只可惜这也是强求不来的,毕竟我不是张曼君,我也永远学不会这种智慧。
“说不定布莱德‧彼得会爱上你,也说不定刘德华看上你美丽的鬈发啊,所以条件定得那么低,将来说不定会后悔哟!”瑞美那张圆圆的脸和圆圆的眼晴里依旧闪耀着少女的梦幻神采。
“是啊,真的爱上那种人,寿命立刻减少十年。要那么帅的男人做什么?让自已每天提心吊胆过日子吗?”
曼君也真的对自己的原则奉行不渝,她现任的男友严或拓长得像个大孩子,除了一双大圆眼睛,其它的乏善可陈,可是曼君却很快乐——她根本不管严或拓已经结婚了。
瑞美是我另一个同居人,刚开始只有我和曼君,三十坪大的房子住两个人算得上宽敞舒适,不过如果可以多一个人负担房租,我的压力会减轻,而曼君的钱包便可以再满一些,于是我们决定再找一个同居人,瑞美便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人选。
选上瑞美的时候,曼君窃笑着说:“可以收房租还可以有免费的保镖,这等便宜的事情哪里去找?”因为瑞美是个警察。
严格说起来瑞美在女警中算是娇小型的,一百六十多公分的身高配上六十五公斤的微壮身材一直是她最大的苦恼,但是长期练习跆拳的结果便是如此,再怎么减肥也从身上减不出肥肉来。那张有点圆润的脸看上去还是有那么点大,每次与曼君站在镜子前她便要哀号;其实很可爱的瑞美此生最大的梦想便是变得与曼君一般的匀称美丽。
瑞美的性格很有些傻大姊气质,不拘小节、有些傻气的瑞美一直是屋子里的开心果。每次听她说起她值勤时的糗事,我和曼君都要笑得人仰马翻;瑞美很有正义感,可是也常常因为少条筋的正义感而闹出不少的笑话。
我很欣赏瑞美的勇气,不管发生什么事,她总是很快能够站起来。瑞美是乡下来的孩子,在北部没有任何的人脉,长得不算好看、处事也不够圆滑,偏又满腔的正义热血;这样的瑞美在警界待了五、六年,升迁、加薪、福利都还是与最基本的警员没两样,最惨的是一点也没有升迁的迹象。
警界里的同事劝瑞美要多打关系、少得罪人,但是瑞美还是一样傻呼呼的,全然不懂为自己的前程铺路。
“我学不来要怎么做,也不想学。”瑞美很理直气壮的摇头回答:“只要做好我自己的工作,我不相信我永远都这么惨。”
“你要是一直都不学、一直都没有机会,你真的会一辈子都这么惨。”曼君有时气不过便威胁她。
“那有什么关系?起码我对得起我自己。”瑞美仰起头,带着几分傻气的骄傲如此回答。
瑞美这种不气馁、不妥协的勇气与执着非常值得我学习。
我同样学不会逢迎拍马、学不会找寻机会,但是我没有瑞美的勇气,也没有瑞美那分理直气壮,我私心里还是觉得忿忿不平,觉得自己受到了委屈;但是我没有勇气,我甚至不敢在老板面前大声说话。
我很怯懦,说不出“不”,也说不出“我要”。
这辈子我说过最多的字是“请”、“谢谢”。
其实我并不很清楚我自己要的是什么,最糟糕的是:就算我知道,我想我也没有勇气去争取。
“这样的设计,王先生那边没有办法接受,他们希望是比较正常一点的DM. ”
他闷着头瞪着电脑,对我的话恍若未闻。
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我很努力的耐住性子,心想如果现在不走,等一下铁定塞在路中央一个小时以上;但是设计师不说话,不表示意见,我便不能离开,因为这稿件明天早上要给客户看。他今天不做,明天难看的是我。
“方药,你这样我很难做事。”
“你很难做事?哈!”
他霍地甩下电脑笔,转过头来,严峻的脸上没有半点同情,只有不满,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拜托你好不好?这份稿件已经沟通过几次了?你听不懂我说的意思吗?正常一点是什么?你那个是什么客户?做得千辛万苦的稿件他一句话说不要就不要。你知不知道AE是干什么的?AE是卖稿件的,你该负责把我做出来的稿件卖出去,而不是把稿件拿回来叫我修改!”
AE是干什么的?我当然知道AE是干什么的。AE是一份两面不讨好的工作、AE是让客户把稿件丢到你的脸上,而你再让设计师把稿件同样扔在你的脸上。
做AE做了五年,每次遇到同样的情况我都想辞职,都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待在这种地方被人“强奸”——是的,强奸!这些大牌设计师,只要有客户退稿件,他们总爱说自己被客户强奸;小牌设计师一天得被强奸无数次,大牌的仍然免不了同样的情况。
AE呢?事实上AE才是被强奸得最惨的人。
“方药,王先生他们是老牌子的公司,行事作风原本就比较保守,你应该很了解。你给他们一张白纸,上面写了几个黑字,你认为他们能接受吗?王先生说看起来像是讣文。”
明知道这只会让火爆的方药更生气,但是我还是说了。方药比我幸运,因为他还能发火,我下午在王先生的公司里,听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甚至还得笑着一张脸,假装只是听到一句笑话。
方药果然更火大了。“我X!他到底懂不懂什么叫设计?上次我在画面上加了一条红线,他问我说那条红线是干什么的?哪有干什么的?我操!这就叫做设计!人家花几十万请我画两条线,现在他才花不到五万元,我替他做一份广告稿,他还想怎么样?他妈的!有没有一点水准?”
五点五十七分。
我觉得已经到了我忍耐的极限。不光是时间,而是一个下午都在挨骂。要挨客户的骂、要挨设计师的骂,还得被老板狠刮——我为什么要这么下贱?当AE的不是人吗?为了一个月几万元的薪水,我还得忍受多久?
突然觉得答应俊朗的求婚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一件事,起码不必再被这些人强奸。
我深吸一口气,咬住牙,但是我知道我的眼睛里已经冒出火花了。“方药,你到底愿不愿意改?我只要求你把他们的产品放上去,用不着两条几十万的线,只要产品放上去,写清楚价钱就可以了,这样够清楚吗?”
“这种事情用不着我做,你去找一家打字行,随便打打字也就搞定了。”
“好。”我将稿件往他的桌上一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居然甩头就走。
“雅格?”方药愣了一下。
我只觉得心灰意冷,真的什么话也不想再说了。浪费我的时间、浪费我的精力,我真的没那些气力再去与这些人争辩。
走出办公室,发现原本停在人行道上的摩托车不翼而飞,地上用粉笔写了几个号码。我怔征地站在那里,真是连想哭也掉不出眼泪。当然了,那几个号码我可眼熟得很,我发现原来“人生如戏”这四个字是真的。
我的人生果然真是一场笑闹剧,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而且总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
天空下着绵绵细雨,路上车水马龙,每辆计程车上都坐了乘客。我站在路上衣服很快便湿了,一脸的粉妆恐怕也已残败。
我决定走路回家,一个钟头的路程走起来艰辛异常。想想一个二十九岁的女人,却要在这种时间踩着高跟鞋、穿着湿透的衣服、顶着一脸残不忍睹的妆在路上走一个钟头——我不知道是我特别不幸?还是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的过程?
“雅格上车!”
车水马龙中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为了继续我的悲惨,我甚至连头也懒得回,索性当成没听到。
“雅格,我叫你上车!”车里的人不死心的硬将车子往前开,来到我的身边大叫。
我为什么要上车?尤其看到车里的人正是方药的时候,我只想掐死他、吐口口水到他脸上。该死的!我这个人真是懦弱到了极点;我甚至没种对他破口大骂、没种叫他去死、没种把稿子甩在他脸上跟他说我不干了。
方药对我沉默的坚决感到很意外,他蹙着两道眉毛瞪了我好一会儿之后竟然叹口气:“我知道我刚刚很过分,我向你道歉,现在你可以上车了吗?”
如果继续坚持下去便显得我这个人小家子气,更显得我是个没度量的女人——我真的完全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上车,只有自我解嘲说因为我终究是好面子的女人,明知道对自己没有好处,偏偏狠不下心得罪人。
叹口气,我还是上了车。
方药随手指指车子后座:“那里有面纸,把你自己弄干吧。”
我抽了一大把的面纸,好不容易才把身上的雨水擦掉一些,但是阴冷的天气还是让我忍不住打哆嗦。
方药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的回头看我:“这就是耍性格的下场,刚刚叫你上车你为什么不上车?”
方药这个人,在设计界许多年了,也算是小有名气的设计师,得过几个奖项之后似乎变得心高气傲起来。没错,方药的确很有几分才气,但是他的性格却教人不敢领教,暴君似的男人实在有点可怕。
他早已习惯人人对他言听计从,谁敢拂逆他的意思便是杀无赦。我亲眼看过无数个员工只因为当面得罪了方药,便让他一句话踢出公司;理由很简单:他是公司的主要设计师,没了他这家公司便垮了一半,而他自然不能与不顺眼的人一起工作。设计公司方药有一半的股份,虽然不管内务,仍然是半个老板,他想炒谁的鱿鱼自然是他的自由。五年来,我和他只有业务上的接触,光是业务上的接触已经教我痛不欲生,如果没有必要,我连靠近他一公尺都觉得背脊发凉。
“我一定很让你生气对不对?”
该怎么回答?他是老板,我是员工,基本上我连大声说话的权力也没有。
方药看我一眼,眼晴里居然有几分钦佩似的光芒。“你的脾气在公司是公认的好,我却让你生这么大的气。刚刚老陈说我对你的态度大过差劲了,要我向你道歉。”
“不必了。”
“你很讨厌我?”
我摇摇头:“你是老板,我是你的员工。你是设计师,而我是AE,我没有生你的气的权力,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能力不足。”
“但是现在不是在公司,你大可不必说这种场面话。”方药微微一笑。“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性格和脾气。”
他言下之意当然是说我没有脾气。人怎么可能没有脾气?我也有我的脾气,只不过我有自知之明,在方药的面前发脾气?呵呵!就算不想干了,起码也给自己留一点自尊吧?方药这个人,骂起来根本不把人当人看;更何况以我的口才与他开骂,十成十会死得很难看。
“方药,你要去哪里?”
“一起吃个饭?”
“我这个样子不适合吃饭,我想回家。”
“那么我送你回家换衣服,然后去吃饭好吗?”
我觉得不可思议,方药要请我吃饭?
他笑了笑,后脑勺的马尾很潇洒的晃了晃:“我们已经认识五年了,除了公司聚餐之外没有一起吃过饭,我觉得今天该请你吃饭算是赔罪,你愿意赏光吗?”
我心里有一百万个不愿意,但是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我叹口气点头:“当然愿意,现在请你先送我回家。”
一路上方药没有再说话,偶尔目光接触,两个人都觉得不自然。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认识许久的人,同在一个小空间里却想不出任何合适的话题。
我在公司大概是个很不出色、也很不显眼的人物;除了上下班,我几乎不与公司里的人接触,我是中立的、隐形的,几乎感觉不到存在的一个人。也许像我这样的人对公司其实没有什么建设,因为我的业务成绩也不算好,只能勉勉强强维持在一个限度之内。所以我一直以为自己没办法待在这种广告设计的公司,可是我却一待就是五年,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
广告公司的人事流动量很大,许多业务人员熬不到三个月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设计人员的替换率也不低,一年来个三、四个设计、走三、四个设计也是很平常的事。最近经济不景气,客户减少了,人员也跟着减少,否则像王先生那种中小型企业主的案子,方药根本不屑做。
我不知道方药为什么要请我吃饭?方药的女朋友多到我们数也来不及数,当然更别提要去记她们的芳名了。我不相信他说要向我道歉的这个理由,方药这个人在设计界呼风唤雨,他为什么要向我这样一个默默无名的小AE道歉?也许是公司要裁员——想到这一点,我觉得豁然开朗起来。
“方药,如果你是要跟我谈工作的事……”
“我下了班之后从来不谈公事,上班已经够辛苦,下了班还不能放过自己,那岂不是太惨了?”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只是吃个饭也一定要有什么了不起的理由吗?”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方药将车子转进巷子里,停在小公寓的门口,然后回头对着我淡淡一笑:“你大多疑了,我只是觉得应该请你吃饭而己。上去吧,我在巷子口等你,不必太正式,随便吃个便饭好吗?”
后面有车子跟进来,不耐烦的喇叭声震天响着。如果我再继续问下去,这条巷子会变成停车场。
没有别的选择,我只好下车,关上车门之前还是十分疑惑的看了方药一眼——他为什么要请我吃饭?我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阴谋,可是我想不出来。
上了楼,开始换衣服的时候我才发现:方药怎么会知道我住在什么地方?而且似乎非常熟悉?
我楞楞地想了足足一分钟,把过去五年来与方药接触的情况都想过了一次……方药从来没来过我住的地方,甚至员工地址写的都还是过去与俊朗一起租房子住的地址——那方药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里?
第2 章
典雅的日本科理店躲在豪宅大户的小巷弄之中,毫不起眼的招牌有些靦腆的挂在巷子口,门前也只有两盏红色的小灯笼告知来客已经到达目的地,但是走进去之后却发现里面高朋满座。
矮胖的店主站在料理台前,双手忙碌切着鱼肉,脸上依然带着和善的笑容招呼。女侍操著有些日本口音的国语亲切招呼,仿佛对方药十分熟稔,迳自领着我们走到里面的小包厢里。
“请稍坐一下,我马上回来。”
“这里的东西很好吃,你试试看,说不定你会很喜欢。”方药脱下外套,露出里面干净雪白的T恤。他的态度十分轻松自在,懒洋洋的面孔带着几分慵懒,那表情几乎像头晒太阳的狮子。
“你对这里好像很熟?”
“常来。”
女侍很快打开门进来,两瓶温热的清酒和几碟精致的小菜送到跟前,然后不发一语退了出去,和煦的微笑像是对待家人一般。难怪如此不醒目的地点仍然有这么多客人,这里给人的感觉温暖而舒适,像是自己家里一样自在。
小菜看起来非常美味,我这才发现自己实在饿坏了,饥肠辘辘的声音大得有些惊人。早上吃了一个面包之后就没在吃过任何食物,今天一整天浑浑噩噩、乱七八糟的过去,我觉得像是打过一场莫名其妙的仗一样既饿又累。
女侍上菜的速度很快,对方药的喜好知道得十分清楚,先是明虾沙拉和冷笋沙拉,然后烧烤小牛肉、六色生鱼片,烧烤蚌壳、蔬菜天妇罗、鱼头小火锅等等,有条不紊的一一送来。
我饿得不在乎形象,拿起筷子大快朵颐。食物看起来都很简单,却出奇的美味,也许是我饿过头了,拿起筷子便停不了,等饥饿稍减的时候才发现对面的方药正微笑的举着酒杯看着我。我的脸蓦地红了起来,浑身不自在的放下筷子。
“你怎么不吃?”
“我不是很饿。”
我接不出下面的话,只好低着头,考虑还要不要吃下一块牛肉?
方药的眼光教人不自在,我第一次发觉原来方药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喝杯酒吧,这里的清酒很醇。”
我很少喝酒,因为酒力不佳,只要一瓶啤酒便摇摇欲坠;更重要的是我也不喜欢喝酒,那样苦涩的汁液,不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
端起酒杯轻啜一口,微甜的清酒带着淡淡的香气,在方药的注视之下我的脸更红了;因为酒,也因为他那不寻常的目光。
“谢谢你请我吃饭。”
“不客气,我一直想请你吃饭。”方药淡笑:“也不知道为什么,五年来常常想请你吃饭,却也一直没有这么做。你好像离公司很远,我常常觉得上班的你似乎是另外一个你。”
“你觉得我上班心不在焉?”
不知不觉,我竟然放松,随口说出心里的话,清酒似乎变得好喝起来,我端起酒杯一仰而尽,脑袋里充斥着恍若清醒、恍若浑沌的奇异感。
方药有点讶异似的笑了起来:“当然不是,你比我所想的更敏感。你上班很认真,真的!你比许多人都更认真;我的意思是你总是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外人不容易了解你心里的想法。”
“我以为你说下班的时候不应该谈公事?”又喝了一杯清酒,很好喝,原来也有好喝的酒。我又替自己倒了一杯,还没来得及阻止自己之前又喝光了它。
“现在谈的不是公事,而是你。”他若有所思的凝视着我:“雅格,你不喜欢我吗?”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明知道不能笑,但是脸部肌肉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原来酒精对一个人的自制力有这么大的影响。
“雅格?”
我不过喝了几杯清酒,但是脑袋已经迷糊得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说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含糊不清的念着:“我为什么要喜欢你?喜欢你的人已经那么多了……”
方药的脸渐渐模糊,他低低地说了句什么话,可是我一点也不了解他的意思。我只觉得眼眶有些濡湿,泪水不知不觉涌了上来。为什么要哭?我搞不清楚,好像理所当然应该要哭。
心里十分难过的我,听到自己莫名其妙的开口说道:“俊朗,真的很对不起……可是……可是我真的不能嫁给你……相信我……我也很希望现在就结婚,我实在觉得好累……可是……可是我做不到……俊朗……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因为我一点也不爱你了。”
天哪!我居然对着方药这样说。
“我居然对着方药这样说,我简直不敢相信。天哪!我再也不要去上班了,我真的丢脸丢到家了!”
曼君很有趣的看着我,对我的处境一点也没有同情的意思,她甚至还微微笑着。
我快疯掉了,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我是周雅格,向来冷静、内向、很有分寸的周雅格,居然那么轻易就被两杯清酒给打败了。天哪!我真的……
“曼君,你不要笑了好不好?我哭都哭不出来了。”
“那怎么办?这样吧,只有方药看见对不对?我们去把他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如何?这样就没有人会知道了。”
“拜托!你……”我不停叹气、哀号,可是一点也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曼君还是笑,而我说出口的尽话再也收不回来了。“哎!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觉得我这辈子都毁了。”
“嘿!你也太夸张了吧?只不过是喝醉了嘛,喝醉的人哭是很正常的啊。我每次喝醉酒还不是都会大吵大闹?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当然这么说,你是张曼君,就算你杀了人,人家还是会觉得你楚楚可怜、情有可原;但是我不一样,我是周雅格,我又不是你。”
“周雅格是不是女人?是女人就有权利哭,爱怎么哭就怎么哭,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曼君慢条斯理的伸个懒腰,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咦?方药不就是你们那个很跩的设计师吗?他为什么突然要请你吃饭?”
“我和他吵了一架。”
“你为什么要跟他吵架?”
“当然是为了客户的问题。他不愿意改稿件,客户又不要他的稿件,我夹在中间当夹心饼干,气不过……”
“这样啊,不过这应该也不是你们第一次吵架吧?我记得你以前也常为这种事气得吃不下饭,那时候他怎么不请你吃饭?”
我大概知道曼君想说什么,她爱情小说看得太多,对“感情”这两个字的敏感度高得惊人。
“拜托你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如果方药对我有兴趣,五年前就应该追我,现在搞不好我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妈了,怎么可能等到现在?”
“那也未必尽然哟,有些人就是后知后觉。说不定你今天和他吵架,他突然认为你魅力惊人呢!”曼君的眼晴开始发光,好像方药正等在外面要向我求婚似的。
“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方药的女朋友多到要挂号才能与他约会,我算什么?”
“你就是对你自己太没有自信了。”曼君摇摇头,十分不以为然。
不是每个女子都有如曼君一般的条件,像我这样平凡的长相与能力,我根本不敢奢望什么惊天动地的感情生活,许多人都不敢,只能偷偷地想望、偷偷地梦幻而已。
“咦?钻戒?!”曼君惊呼一声,从我的床头柜上拿起那枚小戒指:“天啊!你买的?不可能吧?是不是温俊朗送的?”
我不说话,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头疼。
“喂!”曼君笑得十分开心,眼光暧昧的睨着我:“你该不会已经答应了吧?这么快就打算要离我而去?”
“我没答应。”我叹口气,苦笑着低下头:“他现在一定还为了弄丢钻戒而难过……”
我把那天的情况对曼君说一次,她听完了之后居然很能理解似的点点头,带着点儿遗憾的开口说道:“既然是这样,那你应该把这枚戒指还给他啊!男人与女人之间最忌讳财务问题,要是他知道你不肯答应他的求婚,又拿了他的戒指……哎!天知道他会怎么想!”
“你也不认为我应该嫁给他?”
“我认为有什么重要的?你要是不想嫁给他,那自然就不该嫁给他,生活是你自己的嘛!”
我叹口气,心思摇摆不定, 真的很难决定自己的未来。
“喝醉的时候说的话当然不是百分之百可信,不过可信度的确比较高一点啦。你喝醉的时候都不肯了,清醒的时候就算肯,也未必是出自真心的。”曼君慢条斯理的说道:“也许你们真的不合适……”她说着,很无奈似的瞧我一眼:“不过你的反应未免太慢,怎么已经在一起三年了才发现这一点?”
这个问题我自己也想了很久,为什么会这样?在一起已经三年了,我怎么会到现在才发现我不想嫁给俊朗?我是真的不想吗?我好困惑。
最惨的是:即使在这样的困惑之中,我也没有忘记自己的窘境——我要怎么去面对方药?天哪!明天我要怎么去面对他?
隔天上班,我刻意回避方药的眼神,许多次两个人错身而过,他总似乎想说些什么,而我每每像一只受惊的免子,慌慌张张的逃离。
只是万万没想到,下班前的一次例行会议却叫我大吃一惊。
老板在会议室内,以极为严肃的口吻对着所有人宣布:“从下个月一号开始,方药将离开”大鹏广告“,本公司感谢方先生这七年来的照顾,也希望将来大家仍有合作的机会。开这个会的主要目的是告诉大家,我和方药已经拆伙了,如果你们愿意留下,公司当然非常高兴,但如果你们想跟着方药,公司也不反对。”
会议室里的十几个人顿时鸦雀无声。
事前完全没有预警、也没有任何消息指出老陈和方药会拆伙。
事实上老陈与方药等于一体两面,老陈精于业务,脾气十成十是个好好先生;方药是设计高手,待人处事却相当糟糕。他们合作了七、八年,感情向来像是兄弟一样,现在说拆伙就拆伙,竟然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方药看着我,他不打算说任何的话,只是沉默的看着我。
其他人跟随着方药的眼神,将注意力投注在我身上;向来在公司仿佛隐形人似的我,刹那之间成了焦点人物。
我终于知道方药为什么要请我吃饭,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却也有些欣喜,复杂的情绪让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方药啊方药,你希望我怎么样?猛然站起来,大声宣布我要跟你走吗?如果我是那样性格的女子,我又怎会让自己的处境如此尴尬?
唯一在设计部门的年轻设计师不说话,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是不会与方药同进退的。这也难怪,方药一走,他立刻成了公司的中流砥柱的头牌设计师,他为什么要跟着方药出去吃苦受罪?
业务人员更不会选择方药了,大家都知道手上有客户的是老陈,资金绝大部分也掌握在老陈身上。如果说方药是这家公司的灵魂,那么老陈绝对是这家公司的身体;一个人没有灵魂固然不行,但是如果一个人连身体也没有了,那么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老陈等了一会儿,脸上似乎露出满意的隐约笑容,他早己料定不会有人愿意和方药一起走,于是他拍拍手,淡淡地说:“大家可以考虑一下,如果想跟方药走的,来跟我报备一声就行了。”
仗终于打完了。
老陈自然是胜利的一方,方药大概没有想到自己会落败得如此之惨,他无言的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我有一股冲动,想要站起来大声的说:方药我跟你走——但是我没有,我当然没有,因为我不是那种人,我没有那种勇气。
会议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我站在门口,看着双手抱着头的方药。
他终于抬起头,十分不自然的干笑两声。“没想到我的人缘真的这么差。”
我不知道要安慰他什么,只好讷讷地问:“为什么突然决定……要离开?”
“很久以前就酝酿了,只是一直没有爆发。”方药深吸一口气,十分无奈的打哈哈:“分赃不均罢了。”
老陈处事相当严谨,做事也很认真,他的业务能力真的没有话说;但是方药不同,方药太有艺术家的脾气,凡事随性而至,常常与客户拍桌子闹得不欢而散,每次都是老陈去收烂摊子,也许他们的争执便是由此而起吧。真正的内情谁也不知道,但结果即是人人都看到了。
老陈赢了,而方药输了。
我站在哪里,一时之间无法决定自己的脚步。
方药站了起来走到门口,他低头深深地看了我好一会儿之后,将一张名片交给我,轻轻地开口说道:“这是我的新名片。明天我就不来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到这里来找我。”
和俊朗约在熟悉的咖啡屋见面,这是我们过去常来的地方。小小白色的屋子,布置得十分清新典雅。这是俊朗找到的地方,他说我一定会喜欢,而我也真的很喜欢,只是我没有想过在这里跟俊朗分手。
等待俊朗时,那枚小小的钻戒握在我的手中,尖锐的宝石刺痛着我的掌心,我不由自主的感到紧张、呼吸困难。
三年多了,和俊朗在一起的日子无风无浪,一直都过得平安顺遂,两个人的感情也在稳定中成长……为什么我不能像其他的女子一样,高高兴兴的收下这枚戒指,高高兴兴的等着当新嫁娘?
俊朗来了,几天不见,他明显的憔悴了许多。这几天我们连电话也没有打,看着俊朗那张憔悴的面孔,我想他知道我约他出来的意思。
“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也刚来。”
俊朗叹口气,无奈的笑说:“这几天真不好过,想到那枚钻戒我就心疼,不知道还能不能买到一模一样的……”
钻戒就在我的手中,要怎么把手中的钻戒交还给他?我一点头绪也没有。戏剧性的将戒指放在高脚水杯里吗?
我认为我至少欠俊朗一个解释,那样潇洒或不负责任的效法,我真的做不来。于是我将手掌摊开,那枚戒指躺在我的手中,被汗水微微濡湿,俊朗有点意外的看着那枚戒指。
“怎么在你这里?”
“那天晚上我找到的。”
“你不是先去睡了吗?”
“一开始就找到了。”
“那你为什么……”俊朗的语声嘎然而止,他沉默的看着我,眼里似乎写着意外和责备。
“我很抱歉。”我将戒指往前推,到了俊朗的面前他却猛然抓住我的手。
“不要说抱歉,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我们在一起已经那么多年了,我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好,你都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拒绝?”
“俊朗……”
我无措的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从来没有想过我会背叛一个人,我的行为虽然没有背叛他,但是我的心却已经不在他的身上了。
在与俊朗交往的过程中,他对我很好,也很体贴浪漫,虽然我没有狂热爱恋的感觉,但俊朗的确是个很合适的对象。我甚至自己也不知道拒绝的理由何在,又怎么能够跟他说个清楚明白?
“你有新的对象?”
我想摇头,但是却想到方药——也许这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方药根本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既然想到了其他的男人,那么我就没有摇头的资格。
人的感情真的如此经不起考验与打击吗?或者我真是个天生不忠的女人?我的脑袋充斥着各种的想法;但是不管怎么想,最终的指标都是我无法与俊朗结婚、无法与俊朗一起走过未来的几十年。
“是我对不起你……”
浚朗溃然的躺在椅背上,被彻底击败的表情是那么惨痛。我的心不由得无助的揪紧。
“俊朗……”
“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咬着牙惨笑两声:“我真的搞不懂你,既然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要等到我向你求婚了,你才这样说?那天晚上你偷偷把戒指藏起来,就是为了不肯答应我的求婚?你以为怎么样?你不答应的话我会杀了你、强暴你吗?”
“俊朗!我没有……”
“你真的太令我失望了,我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幼稚的女人!”
他猛然起身,动作之大甚至把桌上的饮料也翻倒在地。
我被他的动作所震慑,整个人呆坐在椅子上无法反应。
一直到他离开、一直到冷冷的饮料流下桌子、弄湿了我的长裤、冰冷了我的心之后我才发觉。而那枚戒指依旧无辜的躺在桌子上。
我真的了解俊朗吗?
看着那枚戒指,我突然想不出来了。真的,那一刻,脑海中俊朗那原本熟悉、亲切的形貌竟然显得那样遥远而陌生。
第3 章
我是张曼君。对,就是每个人都说很漂亮的那个张曼君。
其实我并不认为我自己长得很美,只不过我有魅力。女人,拥有自信就是一种美,有了自信已经六十分,如果长得不难看,稍加打扮谁见了都至少有八十分。
像雅格,明明长得清清秀秀,好好一个小美人,但是她没有自信,于是只有六十五分,这是最可惜的。
女人不懂得爱自己、相信自己,却要男人来爱、来疼借?地基不稳的房子,上面盖得愈多,垮得愈快;但可惜的是没有几个人懂得这个道理。
我喜欢打分数,数目字对我来说很重要,价钱、分数,比起颜色、大小更能让我印象深刻。
之所以认识严或拓也是因为数目字;他去看预售屋,走到工地模型面前,很有趣的挑挑眉、打个呵欠说:“这个模型只有六十分。”
我第一次遇到与我一样,用数目字来形容感觉的人,那天起我便对他有了特别的好感。
严或拓已经结婚了,他的妻子年纪还很轻,正在国外读博士班。
严或拓说他的妻子是个十分用功的女子,生平最大的兴趣是读书,浑身上下都是斯文秀气的书卷气息。
当初他认为这样的女孩子很好,后来才发现他的魅力比不上学历与书本,而他怎么样也没有办法对抗那样一个看不见而又无比巨大的情敌。
我看过严或拓妻子的照片,真的很美,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怀里抱著书本、长发披肩的样子,像极了早期琼瑶小说里飘逸的女主角。
从严或拓选妻的角度就可以知道他是个还怀有梦想的男人;要不然,谁会笨到去娶一个只知道念书,其他则一窍不通的女孩子?
或拓在玩具公司上班,整天与玩具在一起。很爱笑,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很深的纹路,而他的眼睛仍保持着童稚的光芒,我爱上他的眼睛和笑纹。
他总是带着不同的玩具来找我,兴高采烈的诉说关于玩具的一切,而我也很快乐的接受这样一个情人。或拓很安全,他有妻子、性格稳定而可爱,而他的妻子半年之后便会回国,到时候我们和平的分手,他回到他的妻子身边,而我则怀念可爱的严或拓。
只可惜那天晚上或拓喝醉了,他抱着我哭诉,说他的妻子托律师寄来一份离婚协议书,还写了一封文情并茂的长信给他。信上说她在国外爱上了年纪比她大一倍的中年教授,说他们两个人真心相爱,还说或拓是个很好的男人,他一定可以找到比她更好的对象云云……
我看了信,觉得真是好笑,念了那么多书的人,为什么写起信、做起事情还是那么没有条理?
因为照她信上的说法,她之所以想和或拓离婚,全是因为或拓大优秀;好笑的是,如果或拓在她心目中真有那么优秀,为什么还要离婚?
我念过最多的书是投资理财方面的书籍,其次则是文艺小说。我没有那么高、那么惊人的学历,但是连我也看得出来那女人信上所说的都是狗屁。
或拓哭得十分伤心,他是真心爱着妻子的。我想在或拓单纯(或者有些幼稚)的心里,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短暂性的、没有伤害性的,无损于他对妻子伟大而坚贞的爱情。我很高兴他能那样想,只可惜不管怎么样都没有用了,因为他的妻子要与他离婚。
他的妻子在英国念书,夜里他收拾了行囊,搭了最早的飞机飞到英国去找她,三天之后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回来。
我打电话到公司找他,公司的人说他生病了,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我有点担心那个傻小子会想不开,谁知道他真的病了,这一病病了整整十天。我每天带了食物和药品去找他,白天拖着他去看医生。我只是基于朋友的立场照顾他,谁知道人心是脆弱的。
照顾或拓的那十天,他似乎突然之间长大了,或者说变了。病好了之后没多久他便邀请我与他一起同居,我没有答应。我认为只有结了婚的人才应该住在一起,或拓误会了我的意思,他以为我希望可以结婚,结果他很认真的向我求婚,说只要离婚的手续一办好,立刻同我结婚。
我的天啊!
我为什么要跟他结婚?
我有四个男朋友,如果个个都要求结婚,那我要怎么办?一个嫁四个?就算他们愿意我也不肯哪!正当大好的青春、钱没有赚饱、房子没有买够,又还没玩过痛之前,我为什么要结婚?
或拓听不懂“拒绝”这两个字,本来很可爱的男人,大病一场、如梦初醒后突然变了个样子,好像无敌铁金刚一样打不死了。
我开始觉得讨厌,但是严或拓也不知道什么叫“讨厌”,于是我的恶梦开始了……
我从来不知道或拓会打架,更不知道原来他打起架来那么可怕。
我刚刚说过,我有四个男朋友,其中有三个都被他打得不成人型,而其中一个甚至进了医院。
我真的生气了!
这辈子,还没有哪个男人,如此令我生气过。
“曼君妹妹,又有人送花给你喽!”一大早,门口便有人捧了一大束雪白的百合花站在那里,数量之多还真是有点惊人。
我接过那束花,一看到上面的卡片脸便沉下来了。
这个混蛋东西!昨天才把我的三号男友打成重伤,现在还敢送花?!他真的以为我是那么容易收买的女人?有很多女人喜欢男人为她们争个头破血流,但对不起,那不是我,我自认自己还是个文明人。
“这束花我不要,请你送回去。”
“小姐!”送花的男孩一脸错愕:“你不要这些花?”
“怎么样?很奇怪吗?”
“可是……”
“可是什么?我说过我不要,把花拿回去!”我很火大,转身便走。
“小姐,你不能不要啊!你不要的话我回去怎么交代?”男孩着急的站在那里,一脸不可思议的恐慌:“拜托你啦!你要是不想要……那……那就把花扔掉嘛,别为难我。”
“那你扔啊,关我什么事?”
“可是你要签字啊!”
“签你的头!”我连看也不想多看一眼。
“小姐!”
我可不管花店的人要怎么交代,我气都已经快气死了,还管他要怎么回去交代?想到那家伙的嘴脸我就火大,他居然敢大摇大摆的说:曼君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要想靠近她!
狗屁!我是张曼君咧!张曼君就是张曼君,可不是任何男人的附属品,想要我?下辈子吧!
才走回座位没多久,那束百合便迎到面前了,女同事小芬笑嘻嘻的捧着花到我跟前:“怎么啦?一大早火气就这么大?有人送这么大束的花朵,该偷笑喽!发什么脾气?”
“我看了就心烦,拿远一点啦!”
“咦?有张卡片。”小芬假惺惺的拿着卡片,用恶心的腔调开始念:“挚爱的曼君,献上我诚挚无比的歉意与爱意,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与求婚——哗!真是浪漫死了。”
对!浪漫得快死了。
“喂!人家玩真的,你这个情场浪女为什么这么狠心啊?”
“你烦不烦?”我冷着脸斜睨她。
小芬这个女人,打从我进公司之后两个人便持续冷热战争。
原本她是公司的娇美花朵,我进了公司之后立刻成了老二;表面上两个人还是维持友善关系,其实心眼里谁看谁都不顺眼。我敢打赌,我要是肯结婚,她铁定立刻送个大红包给我,好夺回女王的宝座。哼!我才没那么傻。
出卖自己完成别人的心愿?呵!拜托,我可不是慈善家。
“人家晚上请你吃饭呢,”小芬喜孜孜说道:“法国餐厅咧,肯定贵死了,不吃白不吃哟!”
为什么就是有人每说一句话,后面都得加个“唷、呢、咧、啊”之类的语助词?难道她不知道以我们这种一把年纪的女人还这样说话其实是很恶心的吗?
和严或拓去吃饭?哼!吃了才会变成白痴呢!我立刻打电话给雅格,公司的人说她不在,手机也没有开——找雅格做什么?
我忍不住骂自己笨,那丫头胆小如鼠,真要找得找瑞美那个傻大个才行。于是我约瑞美下了班过来接我,瑞美爽快的一口答应了。
嘿!严或拓——那笨蛋要真的敢来,姑娘自有法宝对付他。真以为我那么好追吗?没有护花使者我还有正义使者可以帮忙呢,笨蛋!
下了班,我乖乖地在公司里等瑞美,一步也不肯踏出公司大门。严或拓那人近来有严重的暴力倾向,我不会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等到七点还没见到瑞美的踪迹,我真的有点急了,肚子好饿——瑞美究竟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曼君!”
“哗!”老天,心脏差点停了。
严或拓那张脸可怜兮兮的贴在玻璃窗外看着我:“曼君!”
我别开脸不理他,假装公事多得忙不完,公司里只剩下我和我的秃头主管了……真的有事的时候,那家伙到底会不会帮我?瑞美啊,你死去哪里了啦?!
“曼君,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真的很抱歉,请你原谅我好不好?”他就站在门口大叫,来往的行人看戏似的瞪着他看,他却一点也不在意,好像天天都在做这种事情似的。“曼君!”
“你走开!”我忍不住大叫。“我不想见到你,你滚离我远一点!”
“如果你不肯原谅我,我绝对不会走的。”
我偷偷瞧着秃头主管,那个人平常闷得很;其实他的头不秃,只是前额比一般人要高上许多。高高的额头看起来油亮油亮的,我们便取笑他秃头——老天爷!希望他别那么记恨,更希望他从没听过我取笑他。
这种时候他到底会不会帮我的忙?我真的一点把握也没有了。平常大家嘻嘻哈哈的他很少参与,只是办事能力满强的,我们这个单位的业绩一直在仲介公司里名列前茅,有一大半的功劳都要算他的。
他抬起头看我一眼。
我有点委屈的低着眼皮,那副哀怨的表情任何男人看了都会心动,我不相信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果然站起来了,一脸木然的模样走到门口将铁门往下放。
“喂!你干什么关门?曼君还在里面,不准你关门!”严或拓没命的敲着玻璃窗,秃头主管理也不理他,电动铁门关到一半的时候——瑞美出现了。
“等我一下!”瑞美气喘吁吁的冲进来问:“请问张曼君……”
“瑞美,你终于来了!”我松了口气,抓起包包走到瑞美身边。“我等你好久。”
“对不起啦,我有点事耽误了……”
“别说了,我们快走。”
“曼君!”严或拓挡在门口,一脸的恳求:“求求你听我说好不好?”
“我不想听你说任何一个字,你快点走,要不然我真的要生气了。”我抓着瑞美的手臂,唯一想到的是摆脱他的纠缠。
“不!你一定要原谅我。”
“我原谅你,可是你闪开好不好?”我快尖叫了。
“如果你真的原谅我,那就让我请你吃饭。”这家伙的脑袋是用钢筋水泥打造而成的。
“我不会跟你去吃饭的,你走开好不好?”
“我……”
“这位先生,如果你再骚扰本公司的职员,我会对你不客气。”秃头主管突然说话了。
严或拓瞪着他,好像突然发现这个人的存在。
我很担心他的下场与其他男人一样,于是挡在严或拓面前:“你不要乱来哟!他是我的上司,如果你打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护着他?”或拓的脸红了起来,口吻十分焦急。
我知道他敏感的心又想到别的地方去了,但是不管我怎么解释他都不会相信我的说辞——这家伙真的疯了,他根本搞不清楚状况,他唯一想的只是要跟我结婚,好证明他伟大的男性尊严并没有受损。
瑞美傻气的看着这一触及发、紧张无比的情势,居然还蠢到偷偷地问我:“怎么回事啊?他是谁?”
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叫瑞美来当我的保镖,基本上是正确的选择,但是这个保镖似乎笨了一点。
“这位先生,希望你立刻离开这里,要不然的话我要打电话报警了。”
“你才应该要离开这里!”严或拓火大的吼道,他的手指没好气的推推秃头主管的前胸:“我警告你,你离曼君远一点,你要是敢动她的念头,我一定不放过的!”
“严或拓,你真的是个疯子!”我气急败坏的吼道:“你滚!”
“曼君——”
秃头主管一语不发的转身去打电话。
“喂!你想干什么?!”严或拓急了,他冲进去一把揪住秃头主管的衣领,猛地一拳击中他的下巴。
“严或拓!”我吓呆了,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揍他——天哪!我的年终奖金飞了。
我冲到秃头主管身边扶住他:“你不要紧吧?严或拓,你这次真的大过分了,你怎么可以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人!?”
“是他不好,他想打电话报警啊,他想分开我们……”
“他不用打电话报警,我就是警察。”瑞美终于发挥了她应有的效用,她拿出警徽在严或拓的面前晃了一下,然后迅速取出手铐:“先生,你公然打架滋事,现在我要拘捕你。”
瑞美和两名警员把严或拓带走了,他上警车之前那种不敢相信、那种无辜可怜的表情一点也没有令我心软。
瑞美说如果没有人保释他,他大概会被关上几天。当然,如果我打算告他的话,那可能还会更长。
我不打算告他,可是我也不会让他那么好过,那样不识趣的男人应该受点教训。我只希望他出来之后可以离我远一点,别把我们之间曾有过的美好回忆全都给毁了。
“你还好吗?”秃头主管的唇角正流着血丝,我十分歉然的看着他。“真的很抱歉,我没想到他……”
“没关系,不过你交男朋友之前实在应该多考虑一下。”他擦擦血迹,翻起眼睛看我。我这才发现他其实也不怎么老,为什么我一直觉得他已经有中年危机,是个有啤酒肚的老中年?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嘴硬的反驳:“只不过是普通朋友而已,他突然发神经病,我也拿他没有办法。”
“那种人很危险的,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怎么办?”他叹口气起身,捡起摔在地上的黑边眼镜,一边的镜片已经被踩碎了,带在脸上的样子很滑稽。
“我赔你一副眼镜好不好?我们去附近的眼镜行……”我很可怜的陪着温柔笑脸,这一招向来都很有用,但是眼前这个男人好像瞎了。
“不用了。”他拍拍衣服,表情有几分犹豫。“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他居然没打算请我吃个饭之类的?难道我的女性魅力真的对他一点用都没有?我在脑袋里努力寻找开于他的资料……他好像还没有结婚,印象中好像也没有女朋友,那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不用。”我有点赌气。事实上大部分的男人都对我礼遇有加,他却似乎完全无视于我的存在。过去我没注意到这一点也就算了,现在既然注意到了就很难不在乎。“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他想了几秒钟,终于还是放弃的耸耸肩:“我看我还是送你回去好了,说不定会有人去保他。”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跟着他开灯、关门,然后坐上了他的车。
他真的不说话,好像送我回去只是一个义务而已。从来没有男人对我这么冷淡。
我不是什么绝世美女,我也不相信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该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十分在乎这个男人对我没有反应。这件事一路上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不知不觉中,我竟然有点生气了。
“到了。”他送我到巷子口,转过头来看着我,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停住。
哈!终于还是有反应了吧,我就不相信他对我的魅力真的有完全的抵抗力。
“张小姐,我知道我现在这样说有点不近人情。”
啊哟,我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秃头主管终究还是说了,他正色的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告诉我:“不过我还是要说清楚。张小姐,我希望你可以把公事和私事分开,今天的事情希望不要再发生了”。
我想掐死他,但是我没有。我只是很有礼、很歉然,又很委屈的点点头回答:“我知道,今天的事情都是我的错,多谢你帮我的忙。如果”可能的话“,我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我特别加重“可能的话”这四个字的音调,如果他聪明,他应该可以听出来我的弦外之音;事实上严或拓想怎么样我可不敢保证。
“那就好。”
现在我想把他大卸八块了。但是我还是很温柔的下了车,脸上维持着不变的可人表情。
一直等到他的车子开离开视线之外,我才恶狠狠的诅咒道:“你这个混蛋王八蛋!千万不要落在我的手里,要不然我绝对要你好看,你等着吧!”
那个可恶的混蛋在这一天之前都没有名字,我们只是称呼他:侯经理、秃头老板……这一天,他的名字终于跃进我的脑海里,原来他有名字,他叫——侯清华。
爱上一个人和不爱一个人的理由对我来说都很简单:前者是因为喜欢,后者是因为不喜欢,并没有什么逻辑可言。
你为什么不喜欢吃青菜?因为你前世与青菜有仇吗?当然不是,兄是因为不喜欢;你为什么喜欢吃糖?因为糖果前世对你有恩?当然更不是了,也只是因为喜欢而已。
我喜欢上侯清华和我突然不爱严或拓一样,理由都很荒谬(事实上并没有什么理由)。但我不会像雅格一样,为了这种没有答案的问题想到脑袋快破掉,我没那分闲情逸致,我根本不想去深究其中的原因,因为实在是没什么好研究的,反正就是感觉。
而爱情,说穿了不也就是感觉而已吗?
上班的时候,我提起年终奖金的问题,一大票人立刻靠过来窃窃私语。
我们虽然是售屋人员,靠的是业绩奖金过日子,不过每年年终,公司还是会像微性的发年终奖金给我们。
嘿!你别看一个月一万五千元的底薪少,要发个两、三个月,也是一笔小财呢;更何况这几年房地产名符其实成了“房地惨”,能像我一样维持良好业绩的可没有几个人,谁不希望多发一点年终奖金贴补家用?
年终奖金的问题讨论到一半,我把话题扯到侯清华身上,几乎所有的人都没发觉的把他们所知道的资料一三贝献出来了。我对他的了解从零到六十分只费时十分钟。
清华还没有结婚,他家住在新竹,一个人在台北租房子住,他今年三十四岁,曾经有过一个女朋友,不过分手了。
“为什么分手啊?”
一直与清华一起跑业务的老鲍回答了我的问题:“那女孩子嫌他干业务不稳定,对方希望他最好有房子、有车子,聘金起码送个一百万。”
“哗!那女孩子是中国小姐?”
老鲍哼哼两声:“拜托!那女孩子丑得要命,她哪里配得上老侯?只不过长了一双勾魂眼而已。”
男人和女人之间真的很好玩,喜欢的时候,是因为对方长了一双秋水双瞳;不喜欢的时候,那双眼晴立刻成了上不了台面的勾魂眼。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还喜欢她?”我佯装无知状。
“因为老侯负责任啊。”
老鲍打个呵欠,继而神秘兮兮的四下张望,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那女孩子怀过一个孩子,老侯负责任得很,立刻向她求婚。者侯也真是笨哪,谁知道那孩子是真是假?果然那女孩搞清楚老侯孑然一身之后,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到底有没有那个孩子到现在也搞不清楚。”
可见这位侯先生真的不是很聪明,不过我也知道老鲍这种人说的话通常只能听信三成;但是呢……在这种情况下三成也就够了。
女人不能光靠粉、不能光靠身材美貌,还得仰仗脑袋。你别怪我曼君说话直接;事实上呢,很多女人长了个好看的脑袋在脖子上,却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运用。
你知道嘛?有点笨的女人可爱,懂得装笨的女人很可爱,要是懂得什么时候装笨、什么时候聪明,那样的女人就更可爱了。
“怎么啦!曼君妹妹,你怎么突然对秃头老板这么有兴趣啊?”小芬斜睨着眼,笑嘻嘻问道。
“有吗?”我瞪大了眼睛,以绝对的无辜表情回答:“突然想到,随口问问而已。小芬,你怎么这么敏感?难道你对秃头老板……”
“你才对秃头老板有兴趣呢。”
嘿!将军!
几十双眼晴同时转向小芬,没想到她真的脸红了。原来她对秃头老板真的有兴趣,这我倒是感到意外,我以为小芬喜欢的全是有张漂亮面孔的男明星呢。
既然是这样,那就更有趣了。你知道的,凡事有竞争才会有进步,小芬喜欢秃头上司,那我更是非得把他抢到手不可啦。
看到这里,你大概会觉得我有点坏——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女人不坏,男人不爱。我喜欢挑战,至于战胜了之后的事情,那就以后再说吧。
就在这个时候,秃头上司进来了,所有的人做鸟兽散。
侯清华有些狐疑的看了我一眼。
我耸耸肩,很大方的朝他笑了笑;不骗你,女人的第六感很灵的,我的笑容还没褪去,小芬那双刀子似的眼晴立刻飞也似的射了过来。
我十分爽快的接了那两刀。无所谓,反正我会还她的,到时候还的可不是两刀,而是椎心刺骨的失恋痛楚。
第4 章
下班之前老鲍成交了一个大案子,所有人的精神都振奋起来。
老鲍快乐得大声唱歌,然后说要请所有的人吃饭。大家当然很乐意啦,有人请吃饭为什么下去?
秃头上司侯清华却只是微微一笑,摇头道:“你们去吧,我还有事。”
“哎哟,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在处理?不要这样,卖老朋有一个面子好不好?”老鲍逼说边朝小芬使眼色,他所成交的案子小芬也有一点功劳,当然他也得对她有所回报。“一起去嘛,你也好久没有出来玩了。”
清华似乎有点犹豫,小芬这时很识趣的挨上去,甜孜孜的撒娇:“经理,一起去啦,大家都要去,就只有你一个人不去多没意思?”
清华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算是同意了。我这才发现小芬为什么会喜欢他;哪个女人不喜欢笑起来像个孩子般害羞的男人?
现在看看,清华的额头似乎高得也不那么难看了,取笑他秃头真是过分了一点。人家说额头高的男人容易有钱,也说小眼睛的男人疼老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但是清华看起来像个将来会有钱、也会疼老婆的男人。
大家到了自助餐听吃欧式自助餐,我很技巧的坐在清华旁边,中间还隔了一个结过婚的女同事;快四十岁的小女人性格有些八卦,说起话来很可爱,在公司和我也算谈得来。侯清华的另外一边坐着老鲍,然后才是小芬。
这样的安排很适当,因为小女人喜欢问问题,结过婚有了孩子,她没有威胁性,而我可以在一边放心听我想知道的答案。当然小芬也竖起她的耳朵很仔细的听着,但是她的眼光还是离不了对面餐桌上的美味食品,这就是她注定要失败的原因。
很多女人笨到把狮子推到羊门前,希望狮子可以帮助她得到想要的羊,这种笨蛋你说好不好笑?
“经理,听说你以前有个女朋友,那现在呢?”
清华摇摇头,离开公司之后他的态度轻松了许多,表情不再那样生硬,我开始觉得他很好看了。
“现在没有。”
“我当然知道现在没有啦,我是说怎么会没有?”
“因为没空。”
清华仍然惜字如金,想要他多说一点都不容易。幸好小女人很有耐心,反正她除了吃也没别的事情可以做。女人天性喜欢八卦,愈喜欢八卦的女人愈有追根究底的学者精神。
“你的条件那么好,没理由交不到女朋友啊,要不要我帮你介绍?”
“不用,我不是交不到女朋友,我是不喜欢交女朋友。”
“为什么?!”小女人发出不可思议的呼喊声。
“因为女人很麻烦。”
清华回答得十分简单,打死了一堆想把他的女孩子;但是我不一样,我听出他话里对女人既爱又恨的感情。这样的男人不付出则已,一旦付出便无怨无悔,永不收回——这一点让我有点犹豫,毕竟那违反了我的原则,因为我还不想结婚,当然不是因为没有对象的关系,而是因为我实在眷恋自由自在的单身生活。
吃完饭,老鲍提议到PUB 去喝两杯。有家室的人先回家了,只留下六个无所事事的人一起前往,清华、我,小芬当然也都在其中。
那家PUB 还有点水准,不是那种吵到脑神经衰弱的那一种,也没有一堆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穿梭其中。我们坐在二楼,一盏偌大的水晶玻璃灯挂在前面,闪烁的光芒很耀眼,像是钻石的光芒——我突然想起雅格和她的钻戒。
有男人肯送钻戒的女人还是很幸福的,我这一生到目前为止就还没有人浪漫的送我钻戒。我当然买得起,可是女人自己买钻石送给自己有什么意义呢?钻石这种东西,似乎还是要男人送才显得出价值吧;也许我这想法有点迂腐,可是我还没想到要改变。
“小芬啊,你今天怎么这么乖?一点也不吵闹?是不是太闷啦?”
小芬趴在桌子上,没什么精神的往下看。她很想下去跳舞,乐团正演奏着铁达尼浪漫到快死的主题曲,下面的舞池里拥抱着一群一群的男女。而她的脸上写着:我很寂寞,我等人请我跳舞。
老鲍很识趣,立刻推推清华:“喂!请小姐跳个舞嘛。”
“我不会跳舞。”
“现在你又不会跳舞了?”老鲍没好气的横他一眼。“几个月前为了别人,叫你在大街上跳山地舞你也愿意。”
“那是几个月前。”
小芬哀怨得快死了,龙舌兰酒当它是汽水一样一杯接着一杯喝。
“别理他,小芬,我请你跳舞。”老鲍笑着朝小芬伸手。“肯不肯赏光?”
小芬瞄了清华一眼,那姿态仿佛在说:你不请我跳舞,多的是人排队请我跳舞。示威的意味太重,小芬也不是个聪明的女人。
小芬跟老鲍下去跳舞了,而我回绝了三个过来邀舞的男人。平常我很能玩,但是今天没有那个兴致。
我和清华面对面坐着,他的眼光定在下面的舞群里,而我的眼光则定在美丽的琉璃灯上。
“你不下去玩?”他突然开口,大概觉得不好意思冷落我。
我摇摇头,淡淡笑道:“累了。”
“你也会累?我以为你一直很能玩。”
“我是很能玩,不过也没必要天天玩。”
“是吗?我以为你们这样的女孩子……”他说着,淡淡一笑不再接下去。
我微眯起眼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你醉了!”老鲍此时拖着小芬回来,下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可是现在她醉眼迷蒙,一边想甩脱老鲍的手,另一边又叽哩咕嘻的念着清华的名字。
“我没醉啊!侯清华,我想请你跳舞!”
女人醉,有很多种。哭的、笑的、胡闹、睡觉……小芬无疑是喜欢哭的那一种。
她脸上先是笑,趴到清华背上之后突然开始哭了起来。“侯清华,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你为什么都不理我?你告诉我……我哪里不好?我改……我真的很喜欢你……”
清华没想到小芬会这样大胆,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他又推又拖的想将小芬挪开,偏偏小芬死也不愿意。他愈是推她,她愈要往他身上靠,哭哭笑笑的闹得整间PUB 的人眼光都转移过来了。
我最讨厌玩不起的人,没有本事就不该玩,出来丢人现眼、留人话柄的女人说有多笨就有多笨;不过,也有很多男人吃这一套,他们觉得这样的女人可爱……坦白说我做不来,我喜欢有计画,就算玩,也要玩得漂亮。
“老鲍,把她弄走。”
“我知道,你没看到我正在拉她吗?”
我们几个人被闹得待不下去,只好拖着小芬往外走,她走没两步路便要吐。男人们的脸色既难看又难堪,就算是天仙美女也不可爱了。
好不容易捱到门口,小芬几乎不省人事了。老鲍半拖着她滚进计程车:“我先送她回去,你们继续玩吧。”
谁还有心情玩?其他人也纷纷散去,我站在PUB 门口拦计程车,而清华陪着我,似乎有话要说。
他考虑了足足三十杪,终于叹口气:“我送你回去?”
“不用。”计程车停在我面前,我回头朝他露出一个笑容。“你说得没错,我的确很能玩,而且我知道怎么收场,不像某些玩不起的人。”
他拉着计程车的门,低下头来凝视我:“你在说我?”
我笑了。“也不一定,看个人的想法吧。
关上计程车的门,我潇洒的扬长而去。
想玩,一定要懂规则。
不管是什么游戏,一定有其脉络可循;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游戏也一样,说得大白、做得大明显便一点兴味也没有了。
我刚回到家清华的电话便追来了。“喂?你还好吗?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你是不是安全到家了。”
我没好气的回答:“当然啦,像我这种超级大玩家,难道小小的计程车还难得倒我?你大可以放心。”
“你在生我的气?”
果然上钩了。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又有什么理由生你的气?”
线路那头的清华沉默了几分钟,而我的眼睛瞄来瞄去,想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下一句话又会说什么?这是一场心理战,胜负只看谁猜得准、谁的耐心比较好而已。
“……我没有意思要惹你生气,我只是……不大会说话。”
“你不是不大会说话,你只是讨厌我这样的女人不是吗?”
“讨厌你?我并没有讨厌你啊。”
“你讨厌的不是我,你讨厌的是像我这样的女孩子,你觉得我玩世不恭、没有真情而且满嘴的谎言。”
“我没有这样想过。”
我偷偷地笑了笑,口吻却还是十分严肃。“也许你没有这样想吧,不过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这个样子。我希望你不要因为前几天所发生的事,就认为我很随便、很不尊重感情。每个人的立场不一样,我也有我的苦衷。”
“我知道,所以我打电话来道歉。”
“道歉?我还以为你只是想知道我有没有平安到家。”
清华忍不住叹气了:“曼君,你那张嘴真的很厉害,我怎么也说不过你的。别这样,我明天请你吃饭。”
“和我这种女人吃饭你不担心?”
“担心什么?”
“受骗上当啊!”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事实上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这次轮到我问他了。
“受骗上当啊!”
没想到他原来也懂得开玩笑,我忍不住微笑。“放心吧,我保证明天吃饱了再赴你的约,这样你就可以放心了。”
“为什么?”
“我就不会吃了你啊!”
清华大笑,然后叮嘱我不要把约会的事情说出去,好像她是女人而我才是偷情的男人似的。“我一直很反对办公室恋情……”
“我们不是谈恋爱,”我笑着回答:“我们只是一起吃个饭,离谈恋爱还很远。”
挂了清华的电话以后我忍不住躺在床上窃笑。恋爱最美的感觉在前面,那种似是而非、朦朦胧胧的阶段是最美的。
我不知道我和清华接下来会怎么样,但是我很知道男女之间的化学作用有多厉害。要是你喜欢一个人,当你们在一起的时候,那种奇妙的电波便会传到对方身上,如果对方正好也对你有意思,那么很快便会发生化学作用了。这是我的经验之谈,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看,除非对方真的是个木头兼白痴,要不然很少没反应的。
“曼君,严或拓一个晚上打了九百通电话来了。”雅格敲敲我的房门走进来:“有没有办法令他不再打电话?我们的电话线快要烧掉了。”
才说着,电话真的又响起来了。
我无可奈何的看着她,雅格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之后接起电话。
“喂?又是你!她不在……她真的不在,我不知道她去哪里了……我真的不知道嘛!刚刚是我在讲电话……不是曼君打的……她没有跟我说过啊……不要跟我说抱歉,我——”
雅格抱着话筒,万般无奈的看着我,我知道严或拓一定正对着她哭诉,希望争取她的同情。“严先生,我保证曼君一回来就叫她打电话给你好不好?对……我保证,好……好……拜拜。”
挂上电话,雅格看着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个罪人。
“别这样嘛,”我哀求的晃晃雅格的手臂:“不好意思,改天补偿你就是了。”
“补偿我什么?”雅格没好气的笑骂:“我可不会有这么痴心的男朋友打电话骚扰你。”
“呵!那可难说了。”
“曼君,你不要那么无情嘛。你想怎么样,直截了当的跟他说,我想他会了解的。”
我翻翻白眼躺在床上。“哎哟,你以为他听得进去吗?我不知道说了几次了,他根本听不进去。现在他以为自己是宇宙无敌大情圣,怎么可能放弃我?”
“那怎么办?这样下去我真的很怕他会由爱生恨。”
我叹口气,忍不住微笑:“周雅格小姐,你未婚夫怎么没雇杀手来杀你?又不是电视剧,哪有那么夸张的?”
“对,那些被情人砍死的女人,在被砍死之前都说过这句话,不信你自己去间问瑞美。”
“你不要吓我啦!”
雅格朝我扮个鬼脸:“谁喜欢吓你啊?你啊你的,你也真的是玩过头了。我是怕你真的有一天玩火自焚。”
说真的,我本来不怕的;可是遇上严或拓之后我却真的有点怕了。那个男人已经接近疯狂边缘,有时候想到他,我真的觉得背脊有阵阵凉意。
雅格叹口气,也很同情的看着我:“小心一点,不要弄出事来,到时候后悔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哎!到底要怎么小心?现在的严或拓有时候真的犹如肉中之刺,拔也拔不掉,到底要如何小心呢?
隔天上班,清华一直避开我的眼神,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说真的,我不太喜欢这样的感觉,恋爱是件很美好的事情,为什么要像做贼似的?
好笑的是老鲍和小芬的情况也是一样,只不过是角色换过来,是小芬躲着老鲍的眼光,而老鲍脸上老是有迷蒙幸福的微笑——用膝盖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这捉迷藏似的游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掀开谜底。
感情这种事情真的很奇怪,你可以在一瞬间爱上一个人,也可以在一瞬间将爱意全部消灭。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真爱的存在吗?我一直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起码在我身边我并没有看到;如果现在有一个人告诉我,他是真心爱我,而且保证爱上一生一世永不改变,我一定会当他是个神经病。谁能说什么永远?什么叫永不改变?只有死人可以这么说,可惜的是死人不会说话。
我想我在其他人的眼里大概就是那种用情不专的女人;其实我也不想这样,谁不喜欢过安全、安定而且不用再寻寻觅觅的日子?只是又有谁可以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找到永远的情爱?
我对每个相恋过的男人都是认真的,从来没有刻意想玩弄谁的感情,只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情到浓时总是会转为薄?因为我是个不希望安定的女人吗?还是因为我潜意识里讨厌一成不变的生活?这样说我又觉得对我自己不公平,这么多年来,寻寻觅觅为的也不也就是个简单的幸福而已吗?这个问题大复杂,我真的找不到答案,也找不到谁可以给我答案。
下班的时候我和清华假装手上的工作全都忙到处理不完,等其他人都走光了,他才走过来我身边。“准备好了吗?”
我点点头,其实心里的期待感已经消失了……我真是个善变的女人。
放下铁门走到门口,严或拓正站在门外,他的手上拿着一束美丽的百合花,表情十分沉重的看着我。
“或拓……”我叹口气,为什么他能这么不死心?因为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心态作祟吗?“我说过我们之间没有未来了,你还要我说多少次?
“我知道。”他这次居然十分冷静,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悲伤。“以前是我错了,我不求你的原谅,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真的很爱你,我希望可以和你过一辈子。”
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他怔怔地看着我,好半晌才苦苦一笑,说道:“你一定以为我是因为婚姻失败,而你正好在我身边。你以为我溺水,所以随便抓着身边一块木头求生,其实不是这样的。刚开始的时候或许是,因为连我自己也以为是;可是到后来我发现我真的很爱你,就算你不肯原谅我,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我,我还是会一直爱你。”
“或拓……”
“这个送给你。”他将手上的花束一古脑塞到我坏里,我这才看到在花束的正中央竟然藏着一颗小小的钻石。“这是我的心意,没有别的意思。”
我终于等到送我钻石的男人,可是……老天!事情为什么要变得这么复杂?
“如果……如果你还觉得我们在一起快乐过,那你有空的时候就打通电话给我……”他惨惨一笑:“我保证绝对不会烦你、绝对不会再动手打人。真的,我去看过心理医生了,他说我没有暴力倾向,我只是短暂性的行为失调而己,很容易治的。”
我还是说不出话来,只是眼眶里觉得有暖暖的液体环绕。我低着头,生平第一次真的觉得感动。
“那……我就不打搅你们了。”严或拓转身离开,看着他那孤单的背影,我心里像有什么东西被控开来,一种连我自己也不明白的爱情缓缓开始发酵。
“你不去追他?”清华竟然这样问我。
我傻傻地看着他。
他微微一笑,轻轻地握握我的手。“我没有办法像他那样爱你,我不希望你将来拿这件事来和我算帐。”
我看着清华那张略显木讷的面孔和光秃秃的额头——他不会是我的爱情,和他在一起,我也许再几个月后又要开始流浪。而或拓……和或拓的成功率有百分之五……
“谢谢你。”我只能朝清华歉然的笑了笑。
“不,我才要谢谢你。”侯清华潇洒的说,背转过身,他的手淡淡地挥了挥:“谢谢你们让我知道,我还能爱。”
我站在那里,两个男人走的方向完全不同,而我站在中央。
应该去追或拓——但是我没有,我只是叫了辆计程车回家。
将来会怎么样我并不知道,但是我想我和或拓可以重新开始,那种新的爱情对我来说还很陌生,我想我得好好地思考一下自己的做法。
如果那就是真爱,那么起码我该准备好,要不然到时候被吓坏了,和幸福错身而过,那不就很可惜了吗?
真的,我希望是这样……
第5 章
我是方瑞美。
曼君和雅格私底下叫我傻大姊,但是如果可能的话,我很希望你不要这样称呼我。我知道我有点不聪明,但是有理想和笨是两回事。我认为我的理想虽然不很崇高、不很伟大,起码很实际……说简单一点就是我不认为我是个傻大姊;我承认我很有傻劲,那是因为我卖力,你总不能因为我很卖力的工作就说我傻吧?
当了三年的女警,到现在我还是一线三星。知道吗?刚进警局的同仁一线二星,通常一年就可以升到一线三星,而我待了三年,仍然是一线三星。我知道我在人际关系和其它方面不大顺利,但是无所谓,我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做得很快乐——至少,至少我是个很尽责的警察。
如果局里认为我不能升级,那一定有他们的理由,我不相信他们会因为我的其貌不扬或者是不会逢迎拍马屁便压着我的头,不让我出人头地。
我认为我的工作成绩不是特别出色;当然啦,我并没有破过什么重大刑案,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书的大功劳,这样的我没有升职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丢脸的事,我只不过还得更加把劲罢了。
我知道曼君和雅格对我觉得十分头痛;尤其是曼君,她老是觉得我为什么那么固执,不肯听她的话?如果我肯听她的话,学她的做法,那我现在老早升职了。其实我也不是不肯听她的话,曼君真的很有手腕,要是我有她的一半,我的日子一定会比现在好过很多,但是我学不来。
我承认我的心里也觉得不应该学曼君的方式,我并不认为我得用那些手腕才能得到我想要的,固然那可能会缩短我奋斗的期限,但终究不是凭我自己的实力所得啊!
曼君是曼君而我是我,曼君做得到的事我不见得能做得到,我能做的曼君也不一定能做。曼君和雅格都是好意,她们希望我可以过得好;不过我真希望有人去跟她们说,我不是故意不听话,我只是觉得就算我听了那些话、学了那些手腕,我也做不好的,到时候搞得四不像岂不是更糟糕?
盯上顾龙是三个月前的事。原本我在单位里负责妇女人身安全,但是三个月前局里接到线报,说有一个黑道分子刚从美国回来,很可能要在我们的管区进行走私毒品的交易;线报上说顾龙这个人警觉心很强,要找人盯住他十分不容易。
我在学校里跟监的成绩是最好的,当上司正在伤脑筋的时候,我便自告奋勇的接下了这份工作。相信我,我绝对能够胜任这个任务,我也相信这是证明自己的最好机会;连我的单位主管都告诉我:瑞美,别说主管偏心不照顾你,这是你的大好机会,如果你再不好好把握,我真的也没有办法了。
我当然会掌握机会啊,我又不是笨蛋。
我拿了顾龙的照片。呵!照片上的人看起来可真斯文;不过这种事情我也看得多了。明明长得斯文、可亲的男人,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大饿狼的情况多得是,不知道多少女孩子被外表所蒙骗呢;但是我不一样,我是个警察,还是个老练的警察,我怎么可能会被一个人的外表所蒙骗?
我在机场和美国回来的探员交班之后便紧紧地盯住顾龙。我发誓、发誓再发誓!我一定要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的跟着他,看看这个走私毒品的大恶棍想搞什么东西,等到人赃俱获的时候……嘿嘿嘿!那就是我升级的时候喽。
说真的,在机场第一次见到顾龙,我心里真的有点替他感到可惜;那么斯文好看的男人,为什么要干那种伤天害理的坏事呢?杀人放火已经很可恶,走私毒品害人更该下地狱。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这世上人面兽心的家伙太多了,古语有云:人不可貌相啊。
顾龙住在老爷酒店,哼!住得真舒服,我连去那个地方喝个下午茶都觉得奢侈;不过为了好好地盯住他,也只好忍痛掏钱付帐。幸好这笔费用应该可以报帐,要不然这个月我得勒紧腰带过日子了。
他登记住房之后投多久就下楼喝下午茶,我注意到他拿着手提电脑,在餐厅里聚精会神的打着什么资料。现在的黑道可真不得了,进步得比我们警察快多了。我很想知道他到底在打什么东西,于是把座位挪到他的后面,两只眼睛死命的盯住那台电脑,希望可以从上面看出点端倪,只可惜距离还是远了一点,无论我怎么努力,还是没有办法看到上面的资料。
侍者走到他的面前替他加咖啡,他立刻把电脑合上——嘿!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终于,好不容易等到他上厕所了。他一离开座位,我立刻上前打开电脑,里面有一大堆的文字,不过都是英文。我的英文烂得很,除了简单的会话勉强过得去之外,其它的简直一窍不通。
正当我瞪着电脑发呆的时候,他回来了。我吓了一大跳,还来不及转身离开,他已经看到我了。
“小姐,有什么事吗?”他很和善的对着我微笑,我拚命叫自己不要紧张;但是双腿偏偏不听话,冷汗也不停从我的手心泌了出来。
“我……我……”脑海中灵光一闪,我立刻接下去:“我看你的电脑很方便,因为我自己也想买一台,所以忍不住过来看一看。”抬起眼睛,我小心翼翼的注意他到底有没有怀疑。“你不介意吧?”
看他的样子似乎没有怀疑,我心里不由得为自己的临机反应喝采;要是曼君看到这一幕,她一定不会再笑我笨了。
顾龙坐了下来,我知道我应该要离开了,可是心里实在好不甘心,好不容易有机会得到内幕,居然就这样擦身而过。
我站在那里,等了三秒钟。顾龙也在等我的反应,三秒钟之后他挑挑眉:“还有事?”
这次脑袋里没有灵光闪动了,我泄气的摇摇头:“没有了,不好意思打搅你了。”
“没关系。”
他很绅士的朝我微笑,很有趣似的看着我,也许他心里认为我是个搭讪的花痴也说不一定。那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笑起来真好看,却偏偏是个大坏蛋。
“小姐,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想要继续工作了。”
“喔……”我转身离开,心里却暗骂自己:为什么念书的时候不多念一点英文?要不然现在就可以弄清楚一切了。说不定里面全是交易的黑名单,也说不走里面有很详细的贩毒计画,我气、我气,我真生气啊!
不要紧,我回到位置上之后,一双眼睛雷达似的盯住他的后背。有机会的,只要找牢牢盯住他,一定会有立下大功的机会。顾龙啊顾龙,你是绝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我盯了顾龙足足三天,他每天都在酒店里,除了下来吃饭之外几乎足不出户,而为了盯紧他,也只好每天去同样的餐厅吃饭。天哪!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不愿意,三天吃下来体重直线上升,竟然胖了两公斤耶!每天晚上回家量体重的时候,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不过事实是我的主管看到我的请款单的时候,眼泪就真的掉下来了。他很不客气的问我:“你到底是去盯梢?还是去享受的?
为了这一点,我知道我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我一定要有所行动。因为万一顾龙在那里住个十天、八天的,那我岂不是要胖得上太空了吗:第四天的时候我又到酒店去了,那里的下午茶真的很不错,蛋糕的香味浓得化不开,简直就像是天堂一样的味道;可是我绝对不能再进去餐厅,于是我坐在靠近餐厅椅子上极有耐心、又饱受折磨的等待着——如果可以再吃一块蛋糕……真是要命的诱惑,我的口水差点就要流到地上了。
顾龙很准时的下楼,手上依然拿着与他形影不离的手提电脑;我立刻假装看报纸,幸好酒店里到处都有舒适的椅子和书报,要不然不知道要躲到什么地方去。
他走进了餐厅,每天的行程都一样,现在的黑社会怎会如此有耐心?大家都被电影误导了,以为黑社会交易一定在某个黑暗的长巷里,其实像顾龙这种“高等”黑社会分子是不会干那种事的,他们总是西装笔挺的在明亮的咖啡厅、公共场合里明目张胆的交易,反正又有谁会知道呢?
等了五分钟左右,有名侍者走到我面前。“小姐。”
我立刻惊慌的瞪大了眼晴。
那名侍者的手里端着一盘食物,色香味俱全,全是我爱吃的糕饼和水果,甚至还有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有什么事吗?”
侍者十分有礼的朝我微笑,同时将盘子推到我面前:“这是顾先生招待的,请您慢用。”
猛然回头,顾龙坐在他的位置上,很亲切的朝我点头微笑。老天!他的胆子真够大的。
侍者见我没反应,再度有礼貌的开口:“小姐──”
“我知道。”我闷闷地回答,眯着眼睛考虑下一步要怎么做?难道顾龙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我掩护得那么好,他怎么可能会知道?(曼君听到我这一段叙述的时候笑得翻过去了。她说:拜托你,用膝盖想也知道你的馋相有多明显;除非是个笨蛋才会看不出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好!我很快站起来,接过侍者手上的盘子,然后往里面走。“我到里面和他一起吃。”
走到顾龙的位置前面,我瞪着眼睛看他,想了很久才想到要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顾先生,谢谢你的招待,我可以坐下来吗?”
顾龙笑着点头:“欢迎。”
“你为什么要招待我喝下午茶?”
顾龙想了想,他思考的样子十分文雅,有一种像学者一样的表情。“因为我习惯你和我一起喝下午茶了,而且我也需要一个伴。”
“你不觉得奇怪?”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声音之大我想全餐厅的人都听到了。我真紧张他会突然邪笑着说:警官小姐,你的一举一动我都清楚得很。
“奇怪?不会啊,”他居然很理所当然的回答:“很久以前我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当然啦,像他这样的黑社会分子,不管走到那里都会被警察盯梢的,说不定还会有黑社会派出来的杀手跟踪他呢,我也真是大小看他了。
“你经历过这种事情?你不觉得……”这该怎么说?“你不觉得这样直说不太好吗?”
“不会啊?怎么会呢?”
现在的黑社会分子真的大猖狂了,他居然面对一个警察还面不改色,跟我喝下午茶的态度像是和一个老朋友一样自然。
我以前很穷,在美国很多人都有喝下午茶的习惯,可是我没有钱,常常站在餐厅外面闻咖啡的香味……“他说着说着竟微微地笑了起来:”那种感觉也满享受的。“如果他真的很享受,那就不会踏入黑社会了;只是他这样说,实在也满令人同情的。想想一个年轻孩子独自在国外,穷得没有钱买饭吃,下午茶的时间只能站在餐馆外面闻面包的香味……真的挺可怜的,也难怪他要踏入黑社会了,要不然怎么生存下去呢?
我发觉我居然在同情一个毒贩,我猛然坐直身子。
“怎么了?”
“没……没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顾龙公事包里的行动电话响了,他一点也不避讳的接起来。“喂?……是……真的?对方决定了,真是太好了!什么时候可以见面?……当然……你放心,我会记得把东西带过去……你已经受到订金啦?没想到他们这么爽快……好啊……好,我们见了面再谈。”
挂上行动电话,顾龙看起来满面春风。我想一定是与他接头拉线的人打来的电话,现在卖毒品居然还可以收订金!老天,真是有够给他企业化的。
“呃,小姐贵姓?”
“我姓方。”
“方小姐,你慢用,我晚上还有事,必须去整理一些资料。”顾龙微笑的站起身子。“帐款我会去付,你好好享受吧,很高兴认识你。”他甚至和我握手。
我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你晚上要夫和人家交易啊?”
“交易……嗯,可以这么说。”
“你们现在”做生意“还可以拿到订金?”
“当然啦,要不然多危险。有些客户拿了东西却不肯付钱,会令我们的损失惨重,而且回去也没办法跟上头交代。”顾龙有点奇怪的看着我:“方小姐,你问这些做什么?”
还问我做什么?!难道问来当小说的题材?好吧,既然他喜欢演戏,我索性陪着他演下去。
“没什么,只是满好奇的而己。”我假笑的回答。
顾龙点点头,也不知道是真的笨到相信我,还是完全无所谓。看他的表现,我想他一定把台湾的警察全当作笨蛋。哼!到时候他一定要后悔的。
他很有礼貌的离开了,而我开始大吃大喝起来,反正有毒贩请客,不吃白不吃;而且今天晚上他们便要交易了,我现在好好吃个饱,晚上一定要把握机会将他们一举成擒。
黄昏时刻!我调集了警局的警力,叫他们随时待命;等顾龙的买家出现,我立刻呼叫他们,到时候便可以来个瓮中捉鳖。
我紧紧跟着顾龙所搭的计程车,偏偏塞车的时间在台北市想跟住一辆车实在非常困难。过了一个红绿灯之后,顾龙的车先走了,而我的车还卡在车阵之中动弹不得,我立刻跳下车,冲到十字路口中央,指挥交通的警察被我吓了一大跳。
“你想做什么?”
“我要你的车!”我焦急的拿出警微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快一点!我正追缉要紧的嫌犯。”
对方立刻将车钥匙给我:“要不要帮忙?”
“不用了。”
我跳上那辆警车要命!好重啊,为什么一定要用哈雷机车?难道不可以骑小绵羊吗?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跳上车子呼地一声追出去。
哇!警笛的声音怎么那么大?这样敲锣打鼓的,顾龙一下子就知道了。怎么办?警笛的开关到底在什么地方?一阵手忙脚乱之后终于把声音关掉了;可是顾龙的车子也不见了……
我沮丧的停在路边,来来往往的车辆那么多,计程车有八成都是黄色的,我怎么知道顾龙上了哪一辆?更何况经过这样一拖延,顾龙老早已经不见人影了。
“四一三六,现在情况如何?嫌犯在什么地方?”无线电传来警局的呼叫声。
这种时候警局就特别灵光了,连我骑上了哪一辆机车都清清楚楚。
我惨兮兮的拿起无线电回应:“四一三六回答,不好意思,塞车,我跟丢了……”
“混帐!方瑞美,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你要是再办不好这件事情,我就派你去守十字路口!”上司在无线电那头气疯了的鬼叫。
可恶!顾龙……都是你害的!
“顾龙,我一定要逮到你!等逐到你的时候一定要叫你好看!”我站在路旁大叫。骑在哈雷机车上面鬼叫的女人大概不多,所有路人的眼光都集中过来了。
好丢脸哪,我立刻发动机车想离开那里,问题是那辆可恶的车子竟然发不动——可以用踩的发动,可是我踩不动。刚刚我究竟是怎么骑这辆车的我已经搞不清楚了;反正现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还是没有办法发动它。
“四一三六呼叫、四一三六呼叫。”
“四一三六,有什么事?是不是找到嫌犯了?”
“报告长官,不是的。”我快哭出来了。“报告长官,我发不动摩托车,请派人过来取车子……”
隔天下午我又回到饭店的餐厅里,顾龙一样悠闲的在那里喝下午茶。
我走过去睁着一双因为失眠而显得有些无神的眼睛问:“你好,昨天还顺利吗?”
顾龙很惊喜的看着我。“你来啦,”他立刻招手请侍者过来:“再加一份下午茶。”
我闷闷地坐下来,看了顾龙一眼,也不知道他是真的高兴?还是威风得意?反正这种尔虞我诈的情况真的不大适合我;可是现在人在虎背上,我是骑虎难下了。警局已经不信任我,今天还加派了两个同事守在餐厅外面,我真是生气,先人打鼓有时错,脚步踏差谁人无呢?何必这么不信任我的能力?
“你怎么了?不顺利?”
我睨他一眼,好想把他脸上的关心用橡皮擦掉,这到底算什么嘛?!
顾龙看到我手上的报纸,居然很同情的说:“工作不好找?现在全世界都有经济危机,我想工作一定很难找。”
对啊,对啊,我就快失业了。一想到要到十字路口去指挥交通我就痛苦;不是瞧不起指挥交通,而是干了三、四年的警察再去指挥交通?天哪!我可以想像得到其他同事会如何取笑我了,我不会真的那么丢脸吧?
“别谈我了,你昨天和你客户谈得怎么样?都谈妥了吗?”
顾龙笑了笑用力点头。“都谈妥了,这两天就会正式交易,我美国的老板也很满意这次的交易。”
“那真是恭喜你了。”这么说他们还没有交货?哈哈!这样一来我不就还有机会了吗?
“你是我在台湾认识的第一个女孩子。”他羞涩的笑了笑:“我很少回来,真的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很高兴。”这次的笑容是真心真意的,其实顾龙如果不是个毒贩,说不定我真的会喜欢他,真是太可惜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他居然红了脸,很害羞的低下头:“如果你愿意的话,晚上我们也一起吃饭好吗?”
“好啊。”求之不得呢。
“那太好了!你住在什么地方?我去接你。”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要来接我。“接我?有那个必要吗?我可以自己过来。”
“在美国,和女孩子约会却不去接人家是很失礼的事情。”
“可是……可是你对台湾的路况不熟,而且我也不在乎这一点。”
顾龙笑了,好像真的很高兴似的。“那太好了,我也怕遇上那种娇滴滴的女孩子,凡是都要人照顾得好好的,我实在消受不起。”
“你在美国没有交过女朋友吗?”
“有啊,很多个。不过……”他一脸害羞的笑容。真的很可爱,怎么一个毒贩可以有这么可爱的笑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不合适。美国的女孩子很多都想嫁给外国人,而外国的女孩子我又不是很喜欢……所以……一直拖到现在都还没有结婚。”
他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很疑惑,可是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怎么可以轻易放过?既然已经在虎背上了,还犹豫什么呢?我索性放开心胸,自由自在的与他聊起天来,等到下午茶的时间快到的时候,他很欢喜的起身:“晚上我等你。”
“好啊,”我也很高兴。“七点的时候我一定回来,你不要放我鸽子喔!”
顾龙很高兴的点头答应了。我相信他不会爽约,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知道;同样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竟然也有一点点紧张、高兴的感觉……
第6 章
那是一个很快乐的晚上。
顾龙说了讦多话,喝了许多酒,他叽叽咕咕的谈着他在美国的所见所闻,谈到他的生活、他的朋友。他是个很有趣的男人,说起话来速度有时慢、有时快,说到兴奋的时候眼睛闪开发光,双手不停挥舞,和刚开始认识时的羞涩完全不一样。
其实坦白说,我是很享受这样一个夜晚的。我没有约会已经超过三年了,这样的经验对我来说真的很罕见;可是我还是得提醒自己,我现在正在工作,我不可以忘记我的职责。
一个晚上顾龙几乎什么都说了,可是就是没谈他的工作。
“你做哪一方面的工作呢?”我佯装不绝意的问道。
“这是秘密……”顾龙红着脸,有点傻气的笑着回答。“商业机密哟,不可以说的,要不然我会被开除,美国老板很凶的。”
“喔……”看来想趁他喝醉酒,套他话的机会是没有了。那种性命攸关的事情,再笨的人也知道不能说。
“我想搬回来台湾住了。”顾龙突然嘟嚷的说道。“在别人的土地上毕竟没有归属感……我觉得我应该回来贡献自己所长才对……”
我瞪大了眼睛——贡献自己所长?“还是……还是不要吧?”
“为什么?!”顾龙不解的看着我:“你不认为我应该搬回台湾吗?我想回来己经想了很多年了,虽然我在台湾没有家人,可是……可是毕竟我是台湾人,为什么不要回来?”
“因为……因为你的工作不适合。”我急了,他说得头头是道,好像真的打算回来台湾“贡献所长”似的。拜托!台湾已经够乱的了,实在不需要再多一个毒贩回来搅和。
“不适合……”顾龙摇头晃脑的,他的神智已经很不清醒了。“为什么……高科技……为什么不合适……”
“喂,喂!你醉了。”
他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桌上便睡着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拿了帐单去付帐——哇!好贵啊,一餐饭居然吃了三千多块,心痛死了。
三千多块对一个毒贩来说算是零钱,但是对我这样一个辛勤耕耘的警察来说是……我的血汗钱哪!
我把醉醺醺的顾龙拾回饭店,柜台人员很有趣的看着我,我想他们大概以为我花了那么多的时间,今天终于钓上顾龙了吧。拿到房间钥匙的时候我的脸都红了,可是要怎么解释?我又不能说我是个警察,哎——回到顾龙饭店的房间,他一下子吐、一下子抓着我的手不放,叫我不能走,有时又半梦半醒、蹙着眉问我:你不喜欢我回国吗?
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反正他也醉得厉害,浑浑噩噩的一个晚上就这么过去。我实在累极了,趴在床畔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间,似乎有双手正轻轻抚着我的发,我吓了一跳,猛然跳起来。
“谁?”
顾龙坐在床上惊异的笑着:“你睡觉的时候都这么紧张?”
“我……不习惯。”这倒是真话,我从来没睡过饭店的房间,而且还是跟一个毒贩;虽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但实在是很奇怪的经验。
“你一个晚上都在这里照顾我?”他有点不好意思的微笑。“我醉得很难看对不对?”
“还好啦。”
我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其实我应该可以走了,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脚竟然不听使唤。来来回回踱了好几步,还是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我到底应该走到床边?这是走到门边?
“过来这里。”他拍拍床。
我惊慌的瞪大了眼晴。
顾龙的微笑很有安抚人心的作用,我看着他,几乎要走过去了。不行,他是个毒贩,我是个警察,我怎么可以和他发生那种关系?就算是为公务牺牲也不行,我做不到——可是我心里很想过去。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毒贩,真的。我好沮丧,我发觉在这段期间里,我竟然不知不觉的爱上顾龙了,这是多么悲惨的事情啊!
“你怎么了?”
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立刻转身往门口的方向冲去:“我还有事——”
我听到顾龙从床上跳起来的声音,我更怕了;好怕他冲过来拉住我,这样我就走不了了,于是我连忙打开房门冲出去。
“嘿!我今天下午和客户有约,我不会到餐厅去了;可是我晚上在饭店门口等你,一定要来哟!”顾龙在我后面叫着。
今天下午——今天下午我就要逮捕他了……我的泪水流得更急了。
我喜欢他。我对我自己承认,我的确很喜欢他,可是那又怎么样?我还是不能放过他,我得亲手逮捕自己心爱的男人。
下午的时候,我和另外两名同事悄悄地等在饭店门口,顾龙出来的时候显得意气风发,我们都知道时机到了。
这次盯顾龙的任务由另外两名同事主导,我变成像配角一样的人物,可是没有办法,谁教我已经失败过一次了。
顾龙的计程车开往市区中心,过了足足二十分钟,车子在台北火车站前的希尔顿饭店停下来,我们也停在对面看着他。
顾龙西装笔挺的样子很好看,但是他喝醉酒、服装不整的时候更可爱——鬼啦!我在想什么鬼东西?!
“瑞美?”
“瑞美!”
我吓了一大跳,两名男同事没好气的瞪着我:“拜托你专心一点好不好?在希尔顿饭店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连我们两个也要陪你死。”
“什么意外?”
“拜托你好不好?没有知识也要有常识。”
“我很有常识,而且我天天看电视。”我也没什么好气了,为什么他们老是要拿我当笨蛋?
“希尔顿饭店里的人那么多,要是发生枪战了?要是对方并不是在进行毒品交易呢?到时候我们三个会被派去守南沙群岛。”
“警察是不用守南沙群岛的,又不是军人。”
“方瑞美!”
“我听到了啦!”我气呼呼的打开车门下车。“我先进去总可以了吧?反正要是发生什么事你们在外面支援我就是了;要是没事,那你们也没必要陪着我担待责任,这样可以了吧?”
他们面面相觑,似乎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但是想了想还是摇摇头。“算了啦,那么危险的工作怎么可以叫你一个人去做?”
“对啊,到时候功劳都是你的也不太好。”
我心里很感动,但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们两个真有勇气,明知道我是有名的“出包”大王,居然还敢拿自己的前途跟我赌——“好吧,不过还是我先进去……支援的人呢?”
“来了,都守在饭店四周围。”
顾龙已经走进饭店了。
“我先过去,你们慢慢来吧。”我焦急的过了马路,追着顾龙的身影而去。
顾龙在大厅里搭了电梯,我站在电梯门口看着楼层的数目字,六楼、七楼……七楼!旁边的电梯也正好到了,我立刻冲进电梯上了七楼。
七楼是客房部,偌大的门厅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惨了,顾龙到底进了哪间房间?所以说电影、电视上演的警匪片真的都是骗人的,哪有那么好运的事?一上楼,歹徒开着房间门等你来抓?在大街上追逐,乱七八糟开枪,居然还打不死人?
拜托!子弹不长眼晴好不好?电影里开个几百枪主角还不会死,真实的生活里一枪就死了。
我小心翼翼的走进回廊,左右两边各有十几间房间……每间长得都一模一样,天哪!到底是哪一间啊?
我只好又走出回廊,反正电梯只有一个,他们交易完总是要出来的吧?这里的沙发看起来不错,坐起来铁定很舒服……
电梯门突然又开了,我整个人跳起来,手上的枪直指着来人。“不要动!”
电梯里的人吓得高举双手。“瑞美——”
原来是自己人。
“你他妈的吓死我了!”同事气得想拿鞋子K我。
“怎么样?在哪一间?”
“我不知道。”
“你什么?!”他们两个瞪大了眼晴,不敢相信我居然连顾龙进了哪间房间也搞不清楚。
“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上来的时候他已经进去了,我来不及嘛。”
“你……你……”他们气得说不出话了。“那现在怎么办?”
“等啊。”我理所当然的往舒适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下去。“电梯只有一个,他们交易完还是要出来的。”
“等?”
他们看起来快哭了,可是又一点办法也没有。总不能挨家挨户去搜吧?希尔顿可是大饭店,警察局得罪不起这样的大企业;更何况我们也没有申请搜索票,现在除了等,希望能人赃俱获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我们足足在那里等了一个钟头又二十分钟。
我的心脏忽快忽慢的跳动着,我觉得自己好像得了心脏病了……顾龙为什么还不出来…会不会黑吃黑: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我一点把握也没有。黑道真的是很黑暗,什么时候要死在朋友的手上根本不知道。顾龙啊,你怎么会那么笨?居然加入黑道呢?
好不容易,终于有门打开的声音传来,紧接著有人说话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来——我立刻认出顾龙的声音。“出来了……”
两名同事紧张的跳起来,闪身躲到门厅两边的柱子旁边;我站在门厅正中央,手上的枪不由得微微发抖。
顾龙和一个老外、一个看样子像日本人的男人有说有笑的走到门厅外面,我立刻高举手上的枪吼道:“不要动!”
顾龙错愕的瞪着我。“方小姐?”
“顾龙,你走私海洛因被捕了。你有权不说话,如果你拒绝这个权力,你所说的话将会成为将来的呈堂证供。”我心里好难过,顾龙那不可思议的表情让我觉得我是个叛徒……我背叛了我和他之间才刚要开始萌发的爱苗。
美国人和日本人错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们叽叽咕咕的说着一串又一串的话,可是我一句也听不懂;事实上他们的声音叫我神经紧张。“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他们在问你到底想做什么?”顾龙看起来气极了,他气什么?我才应该生气吧?
两名同事手里拿着枪,将他们三个人的公事包全拿过去打开。我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不知道该希望手提箱里出现什么?是有毒品?还是没有毒品?
一分钟过去了,同事甚至把公事包里的底层也翻开来看着仔细,里面除了一大堆文件之外什么都没有,他们的脸都已经绿了。
“这里面什么也没有。”
我憔了,连忙转头问顾龙:“你今天不是来交易的吗?”
“我当然是来交易的,问题是你以为我来交易什么?”他居然比我还火大。
“当然是毒品!”
“毒品?!”顾龙气得暴跳如雷了。“我为什么要来交易毒品?谁告诉你我要来这里交易毒品?!”
“你……你不是顾龙吗?”
“我当然是顾隆,但是我不是毒贩!”他气得鬼叫。
事情到后来终于弄清楚了……这个顾隆和那个顾龙不是同一个人。嗯,很简单的答案。原来我从机场已经跟错人,那班飞机上有两个顾龙,一个是黑道大哥顾龙,另一个则是程式设计师顾隆。我呢,哈哈!偏巧不巧,跟上的是程式设计师顾隆。
这件事情不能算是我的错,我怎么知道哪个顾隆是哪个顾龙?我是拿了照片没有错啊;但是照片那么小,上面的男人又带着墨镜遮住了半张脸,我怎么会知道原来弄错了?跟着飞机回来的刑警老早飞回美国去了,这件事情变成无头公案,而我是唯一的代罪羔羊。
幸运的是顾隆和两个外国人都没打算追究这件事情,连希尔顿饭店也不打算告我们——误会一场,解释清楚就好了。人家很有风度的这么说,可是我的顶头上司却不这么想;他很火大的把我痛骂了一个钟头之后叫我滚回家,三天之内他都不想再看到我——我到底要不要去守十字路口他也没有说,不过我想机会很高。
离开警局的时候我垂头丧气,其他同事也不跟我说话了。他们说我是“警界之耻”……事情有那么严重吗?真的不是我的错啊;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只能黯然的离开警局——唯一能做的只是拚命忍住眼泪,别在他们面前哭出来而已。
“方小姐。”
走到警局外面,天空黑得像是要掉眼泪,就像我的心情一样;可是厚厚的云层突然破开了一个洞露出阳光——然后我听到顾隆的声音。
“你还好吧?”
我当然不好!闷着头,我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丢脸的女人。
“我请你喝咖啡好不好?要不然下午茶的时间到了,我请你喝下午茶?”他很关心的走在我身边,还轻轻拉我的衣袖,像个小孩子。
我还是不说话,因为只要一开口,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我不想在任何人面前哭,来台北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在人前哭过,我不想为了这一点点小事就哭了……
“有很好吃的慕丝蛋糕哟,还有浓浓的奶茶。我听说晶华的下午茶做得很好,想不想试试看?我请你。”
我抬起红得像免子一样的眼睛瞪他。“你这个人有毛病?你不是还很生气吗?为什么要请我喝下午茶?”
“因为我很喜欢你。”顾隆笑了,白白的牙齿很明亮的映着阳光的颜色。“而且我也需要一个一起喝下午茶的伴,你想不想陪我?”
我考虑了三秒钟,他说得话很吸引人——关于蛋糕和奶茶那一段。我也喜欢他说他喜欢我,而且我也需要好好吃一顿美味的下午茶,当然我更需要一个很好的伴侣。所以我同意了。
接下来的三天,是我这一生过得最快乐的日子。我闷着头,不去想后来的事情,也不去想以前的事——我以为我可以就这样忘记,就这样很快乐很快乐的过下去,一直到顾隆向我求婚以前,我都是这么想的。
“他真的向你求婚了!?”曼君尖叫。
“你答应了?”雅格也同样兴奋,她们都没想到我会是三个中最先找到幸福的女人。
“还没啊,他说他要先回美国一趟,而且我也必须先做一件事。”
“什么事?离婚啊?”曼君打趣地开口道。
我很认真的点头:“对啊。”
雅格和曼君都傻住了。“你结过婚了!?”
我知道我自己怎么看都不像是结过婚的人,我的房里没有结婚照,甚至没有半张家人的照片;她们自然也没想过要问这种问题——谁知道呢?结过婚的女人不都会把美丽的婚纱照高高挂起的吗?可是我就是不喜欢,我甚至连想也不愿意去想那些过去的事情。
“不可能。”曼君哈哈一笑,完全把我的话当成玩笑。
雅格也觉得不可能,只当我是说笑的。自从我有了顾隆之后性格变得幽默许多,她们都猜想那不过是我的玩笑,自然也没有深究,谁知道——当我丈夫阿勇上门的时候,曼君和雅格都楞住了。她们这才相信我说得都原来都是真话。
第7 章
我考虑了三天,终于递了辞呈。
老陈看到我的请辞书的时候愣了一下,有点意外的看着我。
“我觉得很累,希望可以休息一下。”
老陈眯起那双眯眯眼:“雅格,你在公司很多年了,为什么现在要放弃年资?我原本打算在明年升你当业务主管的,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如果我说我一点都不心动,那我就是个大说谎家。
事实上你不会相信我有多渴望升上业务主管这个位置;在这家公司煞了那么多年,终于有机会可以熬出头,我怎么可能不心动?人都需要证明自己,业务主管这个位置不见得轻松愉快,也不见得可以多拿多少薪水;但是那证明我也是个有能力承担责任的人。我心里很清楚这可能是我唯一的机会。
在那几秒钟之间,我心里的挣扎几乎比考虑要不要答应俊朗的求婚还要激烈,然后我看到老陈那双老谋深算的眼睛。
老陈其实没有打算升我当业务主管,就算有,那也是在看到我的辞职言时才作的决定。
从他的眼睛里,我们都看到了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实。老陈并不是诚心要升我的职,他只是不希望我去帮方药。为了这一点,他不惜以职位来利诱我——这真让我心寒。他和方药合作了那么多年,就算大家有什么冲突,也没有必要把事情做得那么绝。今天他可以这样对方药,那我就算升上了业务主管,那头衔我又能顶多久?
“我想我不需要考虑了。”我微微一笑摇头:“希望你可以批准。”
老陈也点点头,在短暂眼光的交会中,彼此都已经了解了对方的心意。他并没有多挽留我,只是淡淡地开口说:“有很多事并不像你表面看得那么容易,我知道你不是冲动型的人,但是这次你作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听到我自己开口说了一句连我自己也没想到的话,我回答他:“这也许是错的,但我确定这是我要的。”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要走随时都可以走,用不着等交接了。”
看着老陈低低的头,我连再见也懒得说了。
人真是善变,原本和善可亲的人,遇到利益冲突的时候,居然可以反脸无情到这种程度。
走出办公室,我拿出方药给我的名片,地址离这个地方不远,我几乎完全没有考虑便骑上摩托车往那个地址前去。
那是一栋很旧的三层楼建筑,方药的新公司在二楼,爬上陡峭的楼梯,我发现门没有关。
走进那间破破的屋子,一股久未使用的霉味扑鼻而来;我看到方药正埋在一堆纸箱子里,浑身脏兮兮的像个工人一样。“方药。”
他赫然抬头,惊喜的瞪着我看。“你来了!”
好像他早想到我会来似的,他跳起来拉住我的手往里面走:“快来,你的位置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虽然比不上以前的舒服,但是你一定会喜欢。”
一个小小的典雅白屏风摆在一扇窗子边隔出个小空间,那窗子外竟然有小小的花台,新种的花草朝天空伸展着嫩绿的枝丫。
“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一个自己的办公室吗?虽然这里还不算你个人的办公室,但是我保证以后一定给你一间你自己的办公室。”
我楞楞地站在那里,一时之间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反应。
方药怎么会对我的喜好这么清楚?他又是怎么肯定我一定会来?
方药高大的身躯站在我身旁,我可以清楚的闻到他身上特有的男性气息,我不敢抬头,害怕自己不争气的泪水会掉下来;我不敢发出声音,怕自己真的会开口问出不该问的话。
“怎么了?你不喜欢?”
“当然不是……我只是……只是有点意外……”
“我很高兴你来帮我。”方药突然低下头,声音有些喑哑的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来帮你的?说不定我只是来看看你而已。”我佯装轻松的开口,希望可以打破那片刻的魔力情网——不管我和方药之间的化学变化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我绝对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傻瓜。
“我就是知道。”方药很肯定的回答。
他有力的手握住我的,温热的气息传到了我的心中——我的心里一阵悸动……那触电似的感觉让我连忙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假意看着窗外的绿叶:“这里真的很美。”
方药没有回答,他的呼吸就在我的背后——而我不敢回头。
第一次见到卫琳是在方药租来的小办公室里,燠热的天气让人流了一身既脏又臭的汗水,而她却穿着一身雪白色的裤装,看起来清新得像是刚从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儿一样;白色的简单衬衫将她比例优美的身材衬托得玲珑有致,淡施胭脂的面孔十分艳丽。
卫琳是个演员,带有四分之一美洲血统的她长得相当美艳,但是星途却不怎么顺遂,总饰演情妇、坏女人之类的角色;她的演技也算不错,只可惜可能因为外型的限制,她似乎很难跃上第一女主角的地位。
我记得一年多以前,老陈的公司拍了一支沐浴乳的广告,卫琳也在选脚之列,但是厂商没选上她,却选了另外一个年轻的小女孩。听说当时为了角色的问题还引起方药和厂商之间的争执。
没多久公司便传出方药与卫琳谈恋爱的消息,我一直不知道真假如何,直到亲眼见到了才知道原来谣言还是有其真实性。
卫琳本人比电视上好看许多,以前在电视上看到她,总觉得不像是真实生活里的人,距离十分遥远;但是亲眼看到她,发现原来她有一双十分深邃漂亮的眼睛,而那双带着蓝黑色的眼珠子有些冷意。
她淡淡地朝我点个头算是招呼;阳光下的她有种冷漠的气质,即使她正微笑,那笑容却也看不到温暖——只有在看到方药的时候她才显得热情,而那热情仍是压抑的,我似乎可以清楚的看到她脸上的假面具,只是不知道那张假面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卸下?
我和方药一起进门,方药看到她似乎有点意外。“卫琳?你怎么来了?”
我想起公司开幕那天,方药频频往门口看的表情。原来他那天期待的人就是卫琳,但是卫琳却没有出现,那些媒体记者所拍的相片里也没有卫琳;如果有,那么工商日报上的报导可能会多出些篇幅吧。
“我来看看你的公司。”
卫琳淡淡地笑了笑,审视的眼光在我身上绕了一圈,我不由得略拉我那中规中短的裙子。我和方药都是一身的汗水,大热天的到处拜访客户,又为了省钱而骑摩托车,结果弄得两个人身上全是汽车烟尘。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狼狈——也不知道为什么,卫琳的眼光似乎有些敌意?对向来不怎么敏感的我来说,那带着剌的眼光真有些不太好受。
“你们聊,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我轻轻朝她点个头,转身走进小屏风里的工作桌前坐下,不自觉的心跳有些不正常,而耳朵也突然锐利了起来。
“你还在生我的气?”卫琳叹息似的声音传了进来。
方药低低地回了句什么,卫琳似乎不太高兴的哼了一声——我摇摇头,想把他们的声音摒绝在脑海之中,可惜的是声音去掉了,但是卫琳的身影却莫名其妙的出现。
我仿佛看到卫琳亲热的拥着方药,而他们是那么的合适、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不能自残的说我自己是一只丑小鸭,但是将我摆在卫琳的身边比较,我的确是显得那么渺小而不显眼;比起她,我的皮肤太黑、鼻子太塌、眼睛又显得不够大、个子太小、比例不够标准,更不够妩媚动人……
一股莫名的酸楚涌上了心头,我瞪着电脑,看着黑黑的萤幕反射出我自己的影像……真的,还能说什么?
周雅格,你的确是比不上卫琳啊!
突然,方药和卫琳似乎为了什么事情而起了争执,方药的声音很低,但我还是清楚的听到他闷闷地说:“你不要太无理取闹。”
而卫琳的回答我当然也听到了,就算我不想听也办不到,因为她的声音是那么清晰而尖锐。她说:“是你不要太任性才对,照你这样做下去,我们之间根本不会有希望!”
方药没有再说话,也许是因为卫琳没有给他机会。我听到关门的声音传来,碰地一声,显示出忿怒的情绪。
方药的叹息里充满了苦涩——而我无言的看着窗外的绿草。
方药到处碰壁。
当初很有感情的客户,原本信誓旦旦要将案子交给他做的客户到头来都没有履行承诺。三个月过去,方药竟然连一个案子也没有接到。
我的情况也一样,到了第三个月,我真的不知道方药要怎么付房租和我的薪水?原本请了一个小妹接电话,到了第三个月的时候,有一天上班我发现小妹不见了,而方药自己在扫地。
“小妹呢?”
方药躲开我的眼睛,淡淡地回答:“她说她要准备考试。”
我没再追问下去,因为我知道事实的真相。
方药很爱面子,他不肯承认自己已经付不出薪水。这三个月,我们到处请客户吃饭,要交际应酬、付房租,还要付我和小妹的薪水,以方药的财力不可能支付得起这些。方药以前是怎么过日子的其实很清楚,反正薪水来得容易去得也快,要不然他怎么会和那种贵得要死的日本料理店那么熟?
我觉得我有必要和方药谈一谈,可是要怎么开口才不会伤害他的自尊?想来想去还是单刀直入。
“方药,这个月的薪水你先不要发给我吧。”
“为什么?”他突然抬起头,眼里终究还是出现了难堪的神色。“你以为我付不起?”
“我没有以为你付不起。”我摇摇头。“只是我这几个月一件案子也没替你找到,这薪水我领得心虚而已。”
“你已经很尽力了,”方药苦笑的放下扫把。“那不是你的错。”
我们都知道是谁的错,是老陈存心要封锁方药。
老陈在广告界放风声,说方药这个人做事不负责,和旧公司之间还有财务上的纠纷——广告界很小,大客户也就那么几家,这种流言传输的速度比什么都快。老陈这样一搞,还有谁敢将案子发给方药做?
原本看起来善良的老陈,手段居然这么狠毒;而原本暴躁易怒的方药却由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他一句坏话,我真的有点生气。
“方药,你不觉得应该和老陈谈一谈吗?他做得实在大过分了。”
他一句话也不说,拿起扫把又开始扫地。
“方药!”我上去阻止他,一碰到他的手才发现他的体温高得惊人。“你怎么这么烫?”
“大概有点中暑……”
“那你还来上班!”我抢下扫把,将他安置在沙发上坐好。“天哪!你正在发高烧,我送你去看医生。”
“我不想看医生。”方药的眼睛出奇明亮,额头的温度也高得吓人。“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
“不行,今天是星期六,星期天又放假,我想不会有什么客人打电话来的,我送你回家。”
“我不想回去。”
“你没得选择!”
方药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看了我好半晌,他突然微微苦笑了起来:“真的?我好像真的没什么选择……”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是公司?还是卫琳?
方药的家里乱得恐怖,墙角还堆着一整箱的泡面。看到这种情况我才知道他的情况有多惨。
一股心痛的感觉隐隐约约浮上心头,看着他狼狈的想遮掩些什么的表情更教我难过。“方药,你去休息吧。”
“你要走了?”他有点焦急的拉住我的手:“先别走……”
“我不会走的。”我握住他的手,温柔的送他上床:“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替你买退烧药。”
“我不用退烧药。”
方药拉住我的手,我一个踉跄跌在他身上,两个人的重心不稳,登时跌在他的沙发上。“方药,你还在生病呢。”
他一句话也不说,因为高烧而显得特别明亮的眼睛里燃烧着某种奇异的火焰。我心里同样酝酿着某种既期待又觉得害怕的情绪……
方药的唇热切的贴上我的,缠绵的程度令人销魂。他的手在我的身上游移,火热的肌肤烧灼着我微冷的背脊。
“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就是这样了……”
他喘息的喃喃诉说着,我躺在他的怀中微微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从来没想过有这一刻,方药的心跳是那么的急切,他需索的吻狂热得让人发昏。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脑中一片空白,而身上的每一丝神经全都战栗呐喊着解放——“方药……我们不可以这样……”我同样的喘息着,他的手在背后解开了钮扣,那唇似乎无所不在的啜饮着我的肌肤。“方药……你还有卫琳……”
他脱掉我的衣衫,火热的肌肤接触到冷空气让我不由得打个冷颤,他立刻将我拥入怀中。他的肌肉锻炼得十分完美,那有力的手将我的双手高举过头,他的唇在我的颈项间呢喃,而他的胸肌温存的摩擦着我裸露的肌肤——他撩拨着我每一丝理智、每一丝狂野原始的冲动。
“勇敢一点……让我爱你……接受我的感情……”他在蓓蕾之间低语,轻噬着柔软的肌肤。
我再也无法思考,只能仰着头,无助的接受他的爱抚……
他无所不在的手、无所不在的唇,他的口中喃喃地吐出爱的言语,每一个动作都触碰到我最敏感的核心,每一次颤抖的抚摸都教人无法呼吸。
勇敢一点——脑海中仿佛听到他喘息的呼喊声。
我的指甲深陷入他的背肌之中。我听到两个人放肆的呼喊,那狂野的呼叫声是我所发出的吗?那热切需索着爱情的女人是我吗?那狂放的迎接他的爱情的女人、那不顾一切投入爱情火焰中的女人真的是我吗?
一再以生命撞击的肉体,一次又一次的燃烧着凶猛的火焰……我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蓦地拱向方药,在最巅峰的时候感到方药松懈的颤抖,感到自己呼吸之间的火花。
我也能爱,我也能接受。第一次,生平第一次,我感到自己是个完整的女人。
我的母亲是个出奇快乐的老大大,我常常奇怪为什么她生性如此乐观开朗,却会有我这样个沉默寡言而且没什么幽默感的女儿?
早年家里生活并不富裕,五个孩子的家计相当沉重。我父亲身体不好,健康情形尚可的时候,偶尔打打零工贴补家用,其它的收入全靠母亲一个人在路边摆设水果摊维生。我是老三,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姊姊,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他们都是很快乐的人种;你知道吗?就是那种任何笑话都可以让他们发笑的人类,就算那笑话已经被传诵过一百次,他们还是会很快乐的大笑。
现在我大哥和母亲一起经营水果行,我姊姊远嫁屏东的果农,两个弟弟一个在服兵役,另一个则没天没地的念书准备考大学。
从小,两个弟弟有大哥、大姊照顾,水果行有妈妈照顾,我唯一的工作是陪父亲散步。
也许因为我与父亲的性格最接近,父亲也是属于沉默寡言的男子,终年病痛让他很难快乐,看着妻子一个人抚育五个孩子更让他郁郁寡欢。我常常陪着他坐在河堤上,无言的看着河水和夕阳。母亲老是说我太常与父亲在一起,才会感染出如此沉闷的性格;她说幼年时我是最喜欢笑的一个孩子,动不动便吱吱咯咯笑个不停,是她与父亲的开心果,谁知道长大以后会变得如此沉闷呆滞?
放三天连假,我回去替母亲过生日,家人齐聚一堂的欢笑还是没能把我心里的郁结给打开。
夜深人静的时候,母亲来到我的房里,温柔的看着我:“什么事情不高兴?看你一个晚上都傻傻的。”
我苦笑两声,母亲终究还是最了解我的人。我把换工作的事情、与俊朗分手的事情告诉了母亲,她在床畔坐了下来,看了我几秒钟之后才开口。
“你真的不爱他了?”
这个问题真的很难回答,我已经想了三个月,还是没有答案。“我只知道我不能嫁给他,嫁给他不会幸福的。”
母亲看上去有点失望,她一直很期待我嫁人,毕竟我已经二十九岁了。这几年俊朗断断续续来过家里几次,母亲与父亲对他似乎都有不错的印象,好几次母亲半开玩笑的问我,什么时候才能把我给“扫地出门”?
附近邻居也给了母亲很大的压力,他们总爱问你们家老三什么时候出阁?母亲原以为我和俊朗不会有问题,谁知道我终究还是拒绝了俊朗的求婚。
“我是不知道你的心里怎么想啦,不过女孩子眼光也不要太高,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再嫁不出去喔,将来真的会没有人要。”母亲叹口气,念了几句之后又笑了。她看着我,以一种朋友似的神秘语气问:“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有新的男朋友?”
“没有啦。”
“煤油?我看是酱油喔,你啊没有其他的男朋友,为什么人家跟你求婚你不要?你和他在一起也很多年了。”
“妈!”
“好啦,不要妈啦,你的事情我不管了。你喜欢嫁给谁都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想清楚就好。”母亲挥挥手起身,眉宇之间还是洋溢着奇怪的笑意:“今天晚上你出去买东西的时候,有个姓方的先生打电话说要找你啦,是不是他?”
“方药打电话给我?”我意外了,有什么事情这么急?“他有没有说什么事情?”
“没有啦,他只说叫你打电话给他,他会等你电话。”母亲眉开眼笑的说着:“你有新的对象我就放心了啦,下次有机会要记得带回来给我和你爸爸看看。”
“妈——”
母亲起身走了出去:心里早认定方药便是我的新男朋友。我叹口气,不知道要如何解释……电话就在旁边,我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给他?想了几杪钟,终究还是拿起话筒,拨通了方药的电话。
方药接电话的声音还是闷闷的,让人不由得不担心他的重感冒。“你还好吗?我妈说你晚上打过电话给我?”
“没什么事,我只是要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可以去接你。”
我握着话筒的手泌出了微微的汗水,原本微凉的天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惚热起来。
“方药,我自己可以坐车回去。”我不要方药以为我们上过床,我便会像普通的女人一样黏住他不放;肉体关系和精神上的关系完全不能混为一谈,这种道理然是明白的。
“我当然知道你可以自己回来,不过反正我没什么事,开个车去接你也很方便。”
事实上我不是个懂得欣赏暧昧艺术的人;曼君玩的那种游戏我根本玩不来。
线路的两端都沉默了下来,过了好几秒,我听到方药急急地喊:“雅格?雅格?你还在吗?”
“我在……”
“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不见了。”
松口气的感觉那么明显,方药呀方药,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希望我怎么想?我们的年纪都已经不小了,难道还要玩十七、八岁时那种爱情游戏吗?
我叹息一声,轻轻地开口:“方药,你的感冒还没有好,你该多休息。”
“那我什么时候去接你?”
我闭上眼睛,怎么也不能否认心里的确有欣喜若狂的感觉,但是想起卫琳……
我摇摇头咬住唇瓣,真的没有办法决定。
“明天晚上我去接你。”方药果决的开口替我下了决定。
“方药——”
“就这样吧。早点睡,明天晚上我七点到。”
第8 章
方药真的来接我,甚至还很正式的在家里吃了晚饭才走。
他在餐桌上话不多,但是却十分有礼貌,像个到人家家里作客的小朋友一样有礼貌;他甚至帮我洗碗、收桌子,表现得像我们已经合作过无数次一样熟练。
我的父母亲都很满意,方药在外表上已经赢过俊朗,而他稳重的表现更让他赢得我家人的心。
我要离开的时候,母亲拉着我到房里,用一种十分高兴又十分慎重的语气叮属我:“这个方药是很不错啦。你自己要会想、要好好把握知不知道?他是你的老板,人家不是说什么日久生情、什么楼台什么得月?哎哟!反正就是说好机会就是了,你千万不要放过了知道吗?”
我知道我再怎么说母亲也不会相信我了,我也只能叹口气点点头:“我知道啦。”
母亲这才高高兴兴的放我和方药走,上了车之后回头看那栋老老的公寓房子,母亲和父亲在巷子口对着我挥手的模样,我心里有一丝甜蜜。
偷偷看着方药那严肃的侧脸,我伸出手轻探他的额。“好一点了吗?”
“好了很多了。”方药回头,眼神十分温柔的注视着我,开了一段路之后,他突然说:“不如我们今天晚上不要回去了。”
“不回去?”
“对。”方药将车子停在路旁,他健壮的双手箍住我的腰,将我拉进他的怀里。我听到他浓浊的鼻音和喘息的声音:“我们躲到天涯海角,躲到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我想拥有你……”
那一夜,我们住进了不知名的小旅馆,方药让我尝试了前所未有的狂猛爱情,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原始的欲望。
方药不停地将我推到宇宙的最高峰,却不让我得到解放,我似乎疯了一样。
交缠的四肢,淋漓的汗水和粗重的喘息——他像是一头懒狮一般,在我身上轻舔漫捻,我觉得自己像是狮子爪下无助的猎物,只能任由他摆弄、任由他需索……
偷香的滋味如此甜美,我几乎无法相信裸露着身子,与他一同站在镜子前面的女子是我。他的双手捧住我的胸,切切挑逗着我的欲望,教我明白原来自己是多么需要呵护、多么渴望男人的爱情!那是和俊朗在一起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激情。
我放肆的将自己交给他,将理智踩死在脚底下。
我在他的背上留下骄傲的痕迹,而我细致的胸前也留有他渴切的吻痕——当我们双手交握,一次又一次到达高潮,我知道我再也不一样了。
我知道我永远也忘不了方药,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方药都将是我第一个男人——第一个叫我了解什么叫“性爱”的男人。
旧公司的阿义是超级业务员,老陈之所以能掌握大部分的客户其实有一大半是因为阿义的高强业务能力。
刚开始见到阿义的时候真不能相信他就是所谓的“超级业务员”。他和一般的业务注重外表的工作性格完全不同,阿义每天都穿得像个工人一样来上班,有时候甚至拖着一双拖鞋就来了;可是说也奇怪,许多客户就是喜欢他的亲和力,一点也不在意他到底穿什么。他的口才固然好,但是他与客户之间的互动关系才是他成功的秘诀所在吧。
有一天阿义打电话给我,约我出去喝咖啡。我觉得很奇怪,不过我还是去了,毕竟我也希望自己的业务能力提升,这样才能帮上方药的忙,而这一点我则需要阿义的援助。
“这个客户交给你做。”阿义将一份资料推到我面前,一点也不啰嗦的开口说道。
“交给我做?”我莫名其妙。“为什么要交给我做?”
阿义耸耸肩:“反正我们公司也不缺这一个客户啦,可是对你们来说就非常重要了。偷偷告诉你,这个客户一年有两千万的广告预算,我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你只要接手就可以了……喂!要好好干喔,我跟客户族荐你的哟!你要是做得不好,我会被人家骂死。”
我不相信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只能狐疑的瞪着阿义看。
阿义还是笑嘻嘻的,看起来像个工人或农夫之类的,一点也不像年业务额高达千万的超级业务员。
“你粉怀疑喔?我也有一点怀疑,这种案子居然自己不要还扔给你做。其实我是觉得你很好,以前你也帮过我很多忙啊,我都没有谢谢你,现在你有困难,我帮你一次也是应该的。”
以前我的确帮过阿义一些忙,不过那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就算我不做,他自己也一样可以处理得很好,没想到现在却因为那些举手之劳而得到这么大的好处。
“老陈这次做得是有一点过分啦,不过……”阿义叹口气,有点同情的看着我:“雅格,你知不知道方药和老陈之间的事情?”
“方药什么也没说。”
“就是没有说才厉害啦。”阿义似乎不知道要如何启齿,他考虑了半晌之后终于还是挥挥手:“不过喔,老陈会这样对方药也不是真的都没有道理,我知道我这样说你不一定信啦;可是方药这个人真的也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自己要小心一点。”
“阿义,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是不是老陈叫你来的?”
“不是啦,不是啦!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我。”阿义挥挥手起身:“你放心啦,我绝对不会害你。我也有我自己的信用啦,跟你说这些喔,是因为我觉得你很好,也想谢谢你以前的帮助,要不然也不用说那么多了。你自己去找那个客户你就知道我没有骗你。”
阿义说完,很潇洒的挥挥衣袖走了,一点也不打算厘清我的疑虑。
我半信半疑的打开那份文件一看:怪怪!是国内一家颇具知名度的儿童食品厂商,这样的案子要是接得下来,方药的公司一年都不会有问题了。
我不大确定阿义到底是什么用意,所以决定这件事先不对方药提起,免得万一失败了他会失望,我打算自己去找那个厂商。
我心里当然也很怀疑,阿义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为什么要说方药并不如我所想像的那么单纯?
“我欣赏你诚恳的态度,阿义推荐你的时候我也很怀疑,不过他说如果你做得不好,他愿意对我负责。哎!现在看起来阿义的推荐没有错,外面说得天花乱坠的业务员大多了,想找一个可以信任的合作对象可真不容易。”蔡老板叹口气微微一笑:“这样吧,你把合约拟好,明天早上九点准时在我的办公室签约好吗?”
我压抑住心头狂喜的感觉,脸上维持着平稳的笑容朝他点头,同时伸出我的手:“谢谢您,明天早上九点我会准时到。非常感谢您给我们公司机会,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我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也没想到阿义如此讲义气,居然一点也没有骗我。
蔡老板和我握握手,像个长者一样慈祥的对着我笑了笑之后起身离开。当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要飞上天空一样难以遏抑。天哪!我做到了,我谈成了!
“方药,方药!”我一路飞也似的赶回办公室,才打开门便狂喜的大叫他的名字:“我们成功了!蔡老板答应把案子交给我们做了!”
方药莫名其妙:“什么蔡老板?哪一个蔡老板?”
我把阿义将案子交给我做的过程对他说了一次。
方药猛然从电脑桌前冲出来,眼里写着不可置信的狂喜。“真的?他真的答应?”
“真的!”我乐得快昏过去了,我相信这是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一刻。“明天早上九点签约,天哪!公司有救了,一年两千万的合约,天哪!这都是你的功劳,天啊!我真爱你!”
我从来没见过方药这么激动,他不停地吻着我的脸和唇,欣喜若狂得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们互相拥抱,像是一对灾后重生的恋人,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我一辈子也无法忘记。也就在那一刻,卫琳进来了。
她打开门的声音我们都没听见,因为我们正陷于狂热之中。那热吻缠绵得即使发生地震我们也不会有所感觉,方药的唇紧贴着我的,而他热切的手正在我微凉的肌肤上轻抚……
在办公室偷情不是第一次了,方药对我的渴求似乎随时随地都会发生。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都曾经有过我们爱的痕迹,只是这一次我们即选错了时间、地点。
“方药!”
卫琳那一声混杂着极度忿怒、痛苦的狂吼声惊醒了我们。我直觉的瑟缩到方药的身后,忙乱的整理自己混乱的服装与思绪,而方药则狼狈的面对卫琳。
“你们不要脸!”
卫琳哭吼着冲过来不停地捶打着方药的胸膛,她疯了似的狂怒、怨恨让方药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甚至连阻止她也做不到,或者方药不打算阻止她,因为卫琳恶狠狠的刮了他两巴掌,他却一动也不动的定在那里。
他身后的我惊得呆了,看到方药的脸上扶起了清晰的五指印;这种景象只在电视剧里发生过,谁知道竟然会发生在我面前,谁又知道这景象竟然具有如此大的震撼力。
我心里充满了对卫琳的愧疚、对方药的心疼和罪恶感的挣扎。一方面的我觉得羞耻,但是另一方面的我却又理直气壮的宣示着我和方药之间爱情的伟大。
卫琳美丽的脸庞充满了怨恨,她那双眼晴几乎要喷出火焰,等她打得累了,她气喘连连的站在方药面前,窈窕的身躯昂然而立。那姿态出奇的美艳动人,我站在方药身边,再一次为自己的平凡庸俗感到惭愧,也只有卫琳这样的女子,才能在震怒之中依然显得如此美丽吧。
卫琳瞪着我,许久许久才咬牙切齿的开口:“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给我滚!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我的心脏狂跳,手脚忍不住发抖,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我听到方药缓缓地深吸一口气,然后说出一句谁也没想到的话:“卫琳,该走的是你。”
卫琳来的时候我正在煮咖啡,我有心里准备她会来,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打开门,看到她站在门口,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谈。”
她看起来很冷静,我的心里却十分的慌张。打开门的时候还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我看过她打方药的样子,我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
“请进。”
她走进公寓里,很自然的在沙发上坐下,好像她是主人,而我才是那个手足无措的客人似的。
我站在门口停了三秒钟,好不容易才把心情平静下来。“我正在煮咖啡,你要喝吗?”
“好啊,方药说过你煮的咖啡很好喝,我也想试试看。”
我穿着简单的家居短裤,两条不怎么美观的腿在屋子里晃来晃去,而她依旧一身的雪白,一尘不染的模样显得我十分庸俗邋遢。
我不知道方药为什么会选择平庸的我,而放弃如此美艳的卫琳?但是事情就是发生了,卫琳的忿怒可想而知;也许她会恨的不是方药背叛她,而是方药背叛的选择令她脸上无光。
我很想进去换一条长裤:心里却又觉得这是我自己的家,我为什么要因为她的到来而改变?自尊与怯懦的争执没有维持多久,水壶的呼叫声已经将我拉回现实。我叹口气替自己和她泡了两杯咖啡,当然不是那种用咖啡豆煮的咖啡,而是即溶的速食咖啡。
廉价的香气在屋子里飘散,卫琳的面孔在淡淡的烟雾中显得迷蒙而凄楚,我局促的坐在她面前,良久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这是现实的生活,没有聪明的编剧可以告诉我下一句话应该说什么?再好的演员在现实生活中依然要说自己的语言。
卫琳终于抬头,凝视了我一秒钟,然后果决的开口:“如果你真的爱方药,那么你应该离开他。”
我没有回答,这场戏是由卫琳导演的,我想看看她要如何演下去。
“方药现在的公司有一大半都是我的,如果我收手,那么方药将一无所有。方药现在只是一时的迷惑,你也不希望他真的落到那种下场吧?”
我还是不说话,卫琳蹙起两道十分美丽的眉,冷冷地看着我:“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已经觉得讨厌,现在才知道你这种女人有多惹人讨厌。你还假装什么?你想讨谁的欢喜?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看了就觉得厌恶,你就是用这种表情得到方药的爱情吗?你真笨!方药只是利用你,因为你现在还有利用价值,等到你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马上会一脚踢开你。”
我没有被她的话激怒,只是觉得委屈。
我假装什么了?又讨过谁的欢喜了?像我这样的女子,就算诚心要讨人喜欢也不见得能做得成功,她的话让我觉得受到了冤枉。
“卫小姐,我并没有要讨谁的欢喜,也没有假装什么。你今天来只是要对我说这些话,那么你的话应该都说完了。”
“你不打算离开方药?”
“这是我的私事,我没有必要跟你报备。”
“但是你抢的是我的男朋友!”卫琳咬牙切齿的吼了起来。“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该不会真的笨到以为方药会娶你?”
“方药想娶谁,除了他自己之外,任何人都没有权力置啄;但是卫小姐,你不觉得你到别人家撒野不太好吗?”曼君慵懒的声音出现,她睡眼迷蒙的靠在卧房门口,鬈鬈的头发和那一脸惺忪的模样看起来十分性感迷人。“卫小姐,我们这里不欢迎你。”
“曼君……”
曼君打个呵欠,笑吟吟的走到我身边看着卫琳说道:“我以为是什么三头六臂了不起的人物呢!不过是有几个臭钱、长得妖妖艳艳的而己嘛,你凶什么?”
“曼君!”我真的着急了,我不知道卫琳会不会抓狂;但是如果曼君继续这样刺激她,卫琳会做出什么事我真的一点把握也没有。
“这是我和周雅格之间的事,要你管吗?你给我滚远一点!”卫琳火大的吼道。
曼君睁大了她那双迷人的眼睛,做出惊讶的表情:“哎哟!下逐客令?不对吧?在你头上顶着的可是我的天、在你脚下踩着的可是我的地哟!我不叫你滚还是客气的,你居然要我滚?!”
“你——”
“你们怎么这么早?”这时候门打开,还穿着一身警察制服的瑞美居然回来了,她莫名其妙的看着屋子的三个女人:“开会啊?”
“才不是。瑞美啊,有没有一条法律,可以把不喜欢的客人赶走的啊?”曼君还是媚媚地笑着。
卫琳气急败坏、怨恨的瞪了我一眼,然后猛然转身冲了出去。“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哈哈哈……”曼君乐极了,开心得不得了。
我惨惨地叹口气,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瑞美更迷糊了,她打着呵欠傻傻地问:“刚刚那个人好像在电视上看过?都演丫鬟的那一个嘛,对不对?”
“对!”曼君乐得回答:“你啊,就属这一次说得最对了。”
接到蔡老板的案子之后,公司开始忙碌起来。方药每天早早到公司上班,弄到三更半夜才肯离开。卫琳也没有在出现了,她似乎从那天之后便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似的。
我很想问方药,他和卫琳之间的事情怎么解决?公司有卫琳的股份,方药是不是已经都把钱还给卫琳了?
我一直很想知道这件事,但是方药不提,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问,我心里隐约有一种感觉,方药不会喜欢我问起这件事的。
我和方药之间的感情不知道为什么,在签了蔡老板的约之后竟然莫名其妙的冷了下来。每次我靠近他,他便有意无意的闪躲,好像我身上有传染病一样,这一点让我很受伤害;虽然他总推说是因为东西做不完,他没有心情,但是在公司最低迷的时候他有心情,为什么公司起死回生了他反而失去了谈恋爱的兴致?
我也不是笨蛋,我知道事情不对劲。好几次我打电话给阿义,他总是吞吞吐吐的不肯告诉我方药和老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一次他被我逼急了,终于说:“方药想吞了老陈的股份,那时候公司周转不太灵光,方药就联合他那个演戏的女朋友,说要把公司买下来,老陈当然不愿意,结果方药买通了那个做了两年的会计吴大大,在帐面上做手脚。幸好老陈发现得早,要不然现在公司已经是方药的了。老陈没告方药,只把他踢出去已经很厚道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义在线路那端叹口气:“雅格,方药在利用你,他知道你心肠软,你会听他的话。你在客户之间的评语也满不错的,但是方药自己在外面却声名狼藉,他想利用你的客源来帮助他的新公司。我上次把案子交给你做,是不忍心你被方药拖累,弄得将来在广告界生存不下去。”
“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早一点跟我说?!”
“我怎么跟你说?全世界都知道你跟方药在谈恋爱,我说了你也不信啊!我上次要提醒你,结果你还不是怀疑我别有用心。”阿义想了想,大概也觉得自己都已经说到这种程度了,索性全盘托出算了。“我告诉你啦,其实我把案子交给你做这件事老陈也知道。”
“老陈知道?”
“对啊,我就说喔,那个老陈也真的很笨。两千万耶!大家都觉得老陈对方药赶尽杀绝;其实,方药他不是一个人走的,老陈也有把一部分的客户给他,那人家为什么不找他做?方药自己也要想一想啦,他那种人,谁敢把东西交给他做?我接到蔡老板的案子的时候没想到会那么多钱,我就跟老陈说送给你好了,老陈也同意啊。后来知道那么多钱以后我又跟老陈商量,老陈还是说送给你。”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也很笨耶!”
阿义叹口气:“这样你还搞不清楚!老陈喜欢你啦,你以为方药为什么特别挑你?他就是知道老陈喜欢你,他死没有关系,老陈不会看着你死啦!以前我和老陈、方药,每次吃完消夜都嘛到你家附近的巷子口休息。真是有够好笑的,老陈像个死人一样不会说话,可是方药那么聪明难道还看不出来,他们两个在一起快十年了耶。哎!那个方药……哎呀,我不说了啦,要是老陈知道又要骂我了。”
挂上阿义的电话,我只觉得头昏眼花。
我到底该相信什么?
不久之前我还怀疑方药怎么会知道我住的地方,现在阿义给了我答案。方药说他已经喜欢我很久了,我傻气得相信他真的如此,而且痴情的偷偷跟着我回到我住的地方——呵!你说傻不傻?女人一恋爱,对方所说的话全都成了事实,不足的地方还可以自己以幻想来填补。
这时候方药推门进来了,他看起来活力十足,整个人精神抖擞。
我上前,凝视着方药的眼睛问:“方药,明后天放假,我们一起回我家去好不好?”
方药摇摇头:“你也知道我很忙啊,哪有那个空?”
“那……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他还是摇头,我几乎可以从他闪躲的眼里看到“背叛”这两个字。
我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是世界上第一号大傻瓜。我本来可以闷着头假装不知道,看他如何要将这场戏演下去,以前的我真的会这么做;但是现在我累了,我不想再勉强自己,于是我淡淡地叹口气,开口问道:“方药,你为什么要这样利用我?”
第9 章
那天早上,我和曼君正在吃早餐,聊着瑞美和顾隆之间的未来时,门铃响了。
我开门,门前站着一个奇异的男子。
“请问方瑞美在吗?”
那男子有很深的轮廓,浓眉大眼、瘦小的身材再加上那一身黝黑的皮肤,乍看之下真像是在捷运工程做事的泰劳;连他说话都有种奇特的口音,像是原住民,或者外国人的腔调。
“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阿勇。”他羞赧的笑了起来,一口雪白的牙齿十分耀眼。“阿美的丈夫。”
他的眼角有很深的岁月凿痕,一笑起来眼睛成了亲切的半月型,而旁边的鱼尾纹深得让人印象深刻。
“瑞美的丈夫……”曼君本来正悠闲的吃着早餐,优雅的喝着果汁,可是听到门口的谈话,她一口果汁咽不下去,全喷在桌上无辜的报纸上面。
“嗯。”他点点头,背上背着一个大布袋,表情十分期待。“请问她在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也不知道该不该放他进去,只好傻傻地站在门口——瑞美和那个是顾隆又不是顾龙的家伙正在房里,而门口正站着一个自称是她丈夫的男人。
连最懂得应对进退的曼君也傻眼了,我和地面面相觑,整整一分钟都说不出话、挤不出表情,也做不出反应来。
“早啊。”瑞美这时候穿着睡衣出现了,她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打开房门。
“阿美!”名叫阿勇的男人兴高采烈的扔下包袱冲了进来。“是我啊!我回来了!
阿勇是我的丈夫。
是真的,我们国中毕业没多久就结婚了。我和他从小青梅竹马,算起来感情不能说不深厚,双方的家长也都熟识。原本这件婚姻很被看好,甚至连我自己也很高兴嫁给阿勇。我和他结婚后当一对普通的农夫农妇,就像我们的父母一样,那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我一直也不抗拒那样的生活;但是阿勇却不一样,他讨厌一成不爱的农家生活,他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们结婚后不到半年,有天夜里阿勇收拾好行李告诉我,他要去跑船。他说只要一年他就回来,我不愿意也没有用,因为他已经到船公司报名,连安家费也领了。
他连安家费也领了——我只能含着泪水送他离开,隔天早上公公、婆婆气得说不出话来。阿勇是他们的儿子,他要去跑船,事先却一点也没让他们知道;他们以为是我们夫妻生活不睦,才会逼得阿勇半夜出走,而我百口莫辩。
过了半年,阿勇从遥远的某个国度写信回来,说他签了三年的合约,希望我们原谅他。我不知道要不要原谅他,但是我知道我的日子是过不下去了。公公、婆婆大半年跟我说不到十句话,他们四处去说我逼得阿勇家里待不住,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我开始想:阿勇怎么可以那么自私?他一点也不考虑我的处境。
于是我也走了,警察学校正在招生,我告诉他们我要去当一个警察,我的公公、婆婆一句话也不说,扭头便进了房,我想那应该就是他们同意的意思。第二天我便去投考警察学校,那时候我想,等阿勇回来之后一切都会好转;但是阿勇一直没有回来。
三年过去,我的父母告诉我,阿勇又写信回来说还要再等两年——我知道我的公公、婆婆一定恨死我了。
警察学校毕业之后我原本可以选择分发到离家里比较近的地方服务,但是我没有,我一点也不想再回去那个地方。
我选择了台北。
整整五年的分别,我几乎忘了自己结过婚,而那个婚约到现在都还有效。
看着阿勇的眼晴,我知道他玩够了,想回头了,只可惜也已经太晚了。
“我要跟你离婚。”
阿勇慌张的张大了眼晴,那惊恐、不敢置信的表情看了真是教人生气。要不然他以为应该怎么样?我应该学歌仔戏里的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苦苦守候他回来吗?因为我嫁给了他,所以我便再也没有资格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没有资格当个快乐的女人?
“阿美……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可是……可是我回来了,我再也不会走了。”阿勇焦急的嚷着:“我不要跟你离婚!”
“太晚了。”
我无情的回答,不是因为我有了顾隆,而是因为真的太晚了;就算他早一年、两年回来也是一样的。当他写第一封信回来,说还要我再等两年的时候,我已经对他死了心。一个新婚的男人可以把自己的老婆扔下三年,他对我的爱情会有多深?
“是刚刚那个男人?”阿勇小心翼翼的问,他的眼里仍是一片惊惶失措,但是他很努力想挽回。“没关系啦,我真的不介意。我知道这五年你的日子很不好过,我也知道都是我的错。阿美,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下船以后知道你在这里,我连家也没有回去,就直接来找你了。你和那个男人的事情过去就算了,只要我不说、你不说,我阿爸和阿母不会知道的啦。阿美,你真的一点也不顾念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
“你怎么不顾念我们多年的感情?!”我忍不住大叫。“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以后我的日子有多难过?你知不知道你阿爸、阿母整整半年都不跟我说话?街头巷尾都说我是个坏女人,我被逼得在你家里待不下去。你逍遥自在到国外去玩,却把我一个人丢在乡下吃苦受罪,先是一年,然后两年,然后五年!你当我是什么?垃圾吗?!”
“我没有去玩,我也吃了很多苦啊!”阿勇把背包一把抓起来,扔在我面前,里面全是一曼一曼的钞票:“你看!你看我赚了那么多钱,我也是为了你……”
“放屁!”
阿勇傻傻地看着我,我没有半滴眼泪,只有无止境的怨怼。我真的没有办法原谅他,我真的很恨他;如果他没有离开,我今天可能还在乡下当个农妇,但是我高兴当个农妇,我高兴过那样的日子。所以都是他害得我离乡背井,都是他害我得一个人出来吃苦受罪。
我咬牙切齿的瞪着他:“你以为你赚了很多钱有什么了不起?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不要你的钱,我要我的丈夫在我身边陪我,在我身边爱我。你知不知道为了你离家出走我吃了多少苦?现在你拿这些钱回来干什么?想用钱砸死我?想用钱买我的心?你去死啦!”
“那你要怎么样才要跟我回去啦?!”
“我不会跟你回去,我要跟你离婚。你是猪吗?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我不要跟你离婚啦!”阿勇从椅子上跳起来,抓起他的包包往外走,边走边摇头念:“我不离婚,反正我就是不要跟你离婚。我现在要回去了,你要就跟我回去,不要也没有关系,反正我就是不要跟你离婚。”
“随便你。”我坐在床上,觉得自己老了十年。“我会自己去找律师,反正判下来谁输谁嬴都不一定……我就是死也不会再回去了。”
阿勇在门口站了整整三分钟,然后他用力一抹脸,摔上门离开了。
我知道他。真的很可能会跟我打一辈子的官司,他的性格就是这样,看起来很随和,其实是个很固执的人。离婚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十分没面子、十分丢人的事情,他根本没有办法接受;但是我也不会让步的,除非他有办法抓我回去关住我,要不然我绝对绝对不会再回那个毫无情分的家。
一个月后,法院的通告来了,阿勇到法院去告我通奸,不管有没有证据,那份出庭聆讯的通知都寄到警局。我知道,我的工作毁了。
我是一个警务人员,而且还是个低阶的警务人员,我的上级不会允许我有道德上的一行点。他们不管这件事情的真假,他们也没有强迫我离职,他们只是很客气的说:在事情真相明朗之前,我必须交出我的警徽——留职停薪。
我在警局大吵大闹,但是于事无补,他们根本不听我的说辞。他们认为我在工作上有疏失,而且他们认为那是因为我的私德有问题所致。我满心的不甘,可是又能怎么样!人微言卑,我终于还是交出佩枪和警微,只不过我没有留职停薪,我太生气也大失望了。我直接告诉他们我要辞职——我不要待在这样一个歧视我的环境。
晚上我立刻接到阿爸来的电话,他气得说再也不认我这个女儿了;我听到阿母在电话旁边哭哭啼啼的声音。他们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女儿居然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阿爸大吼着叫我永远不要回去,他说他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
从头到尾,我连说一句话的机会也没有,就被宣判了死刑——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活在三十年代的女人,好像不是个人,而是一件没有生命、也不会说话的东西一样。
阿勇他不要离婚,他只要我回到他身边,可是我不愿意;就算我得和全世界打仗,我也绝不再回到那个恶劣的环境里去。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只有国中毕业,什么都不懂的傻乡下女孩了。
那天晚上,我告诉顾隆这件事,他听了之后抱住我,说他一定会支持我;但是他接到美国公司的通知,要他立刻回去。隔天他便跳上飞机,答应我一个月内一定会回来;可是他没有回来,而我却怀孕了。
“我想去把孩子拿掉。”
曼君和雅格全瞪大了眼睛:“你怀孕了?!”
我只能惨笑:“对啊,很不小心喔……没办法,谁知道会那么准,就那么一次,居然就怀孕了。”
“我反对!”曼君很不高兴,她没好气的瞪着我:“孩子又没有罪,你怎么可以剥夺他的生存权?难道你真的不想要自己的骨肉?”
我当然想要自己的骨肉,原本强忍着的泪水再也无法控制的掉下来。
“我怎么会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可是我养不起他,我也不要他生下来跟我受苦。我现在没有工作又不能回家,这个孩子要怎么办?”
“怎么不能回家?那个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家,难道你的父母也不要你?”
雅格叹口气:“曼君,你不了解乡下人,阿勇到法院去告瑞美,现在那里一定闹得满城风雨;而且阿勇告瑞美通奸,你知道那对瑞美的家人来说是非常没有面子的一件事。就算他们肯接受瑞美,左邻右舍又会怎么说?才被丈夫告通奸,立刻大著肚子回去,老天!那种处境……”
“你们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别人爱怎么想是他们的事,难道你能叫他们不要想吗?”
“曼君,你这样说也太不合理了。人活着原本就是群体生活,瑞美回去之后不跟其他人对话吗?不用看到别人歧视的眼光吗?小孩子在那种环境生出来会快乐吗?你怎么不替瑞美想?”
“我——”
“你们不要争了!”我忍受不了的大叫。“我已经决定了,我只想知道你们谁肯陪我去?”
雅格握住我的手。“我陪你去。”
“不可以!”曼君气得大叫。“我不准你去拿掉孩子!”
“曼君,身体是雅美的,未来的生活也是雅美的,你没有权阻止她。”
“我不管!”曼君冲到我面前蹲下来,很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我看到曼君的眼里有伤痛的光芒。“瑞美,你告诉我,你到底想不想要这个孩子?”
我不能说谎,只能点点头。
“那好,生活上的一切你不必担心,由我负责。你什么都不要想,安心的把孩子生下来。”
“曼君!你怎么可以这样?难道你能照顾他们母子一辈子?瑞美将来的生活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拿过小孩吗?你知道拿掉一个自己想要的小孩是什么感觉吗?那是你身上的一块肉,那是你心里的一摊血。”曼君突然哭着大叫。“我有多后悔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后悔?我拿掉我的孩子以后,日日夜夜我都听到孩子伤心哭泣的声音,我听到她不断地问我为什么不要她,我不断地痛恨自己亲手杀掉自己的孩子。你知道那有多痛苦、难受!那种悔恨一辈子只要经历一次就永远都不能忘,永远也恢复不了了。你知道吗?”
我和雅格都楞住了。没想到曼君有那样痛苦的经历、没想到曼君身上竟背负着这样可怕的伤痕。
“瑞美,你听我说。”
曼君流着泪,哽咽的看着我:“不要让你自己后悔,如果你真的爱这个孩子,那么没有任何理由让你拿掉她。不管是环境、经济还是任何的问题,拿掉小孩是最糟糕的选择。我不希望你和我有一样的遭遇,什么事都可以想办法,但是一个被杀死的孩子,是再也回不来的。”
我是曼君。对,就是那个大家都说很漂亮、用情不专的张曼君。我拿过孩子,那是事实,我没说过这件事,因为那是我心里永远的痛。
我很后悔我自己做过那么愚蠢的事。每个人一生多少都愚蠢过,但我无疑是最蠢的那一个;我很后悔,但是悔之莫及。
医生说我将来再怀孕的机率很小,就算真的怀孕,可以保住孩子的机会也不多。我想过很多次要把这件事告诉或拓,但是我们现在的生活太快乐了;我不忍心破坏,也没有勇气破坏,因为我不知道是不是能够再找到这样的感情?很好笑吧?风靡无数男人的张曼君居然也会为了这一点而感到害怕;但那是真的,我不知道也没有把握如果现在离开或拓,将来是不是还能找到同样令我心动、令我有想结婚冲动的男人。
或拓很喜欢小孩,我几次问他:“如果将来我们生不出孩子你会怎么样?”
他说:“不会的。”
不肯面对现实的男人。
“我是说如果啊。”
“如果啊……”他想了想,很苦恼的样子,好半晌才有答案。“那就领养一个好了。”
“你真的那么喜欢小孩?”
他很认真的点头。“真的啊,我好想有个孩子,只是一直没机会拥有。你什么时候嫁给我?我们快点结婚生小孩好不好?人家说高龄产妇很危险的,还可能生出有唐氏症的小孩。难道你不怕?”
我当然怕,不过我不怕生出有唐氏症的小孩,我只怕我根本生不出孩子。
“曼君?”
“再说吧,我还没赚够钱呢。”
为了我说的话,或拓很认真的工作。而他在设计玩具这方面真是个天才,那年的夏天他推出了一系列的水上用品系列,居然大受欢迎。光是公司发给他的奖金就快两百万,加上他自己的存款,他很得意的向我宣布:“我可以买房子娶老婆了。”
我不能再骗他,我不希望他将来恨我。
等我说完,或拓沉默了很久……
我的心好像被吊在半空中——虽然表面上装成不在乎,可是其实我心里很害怕……我怕或拓会转头离开,怕他会因为这一点而放弃我。
过了足足十分钟,他终于抬起眼睛看我。
“你愿意嫁给我吗?”他拿出钻石,比上次他送给我的小一点点。“因为我要买房子,所以比较没钱,你不介意吧?”
我忍住颤抖问他:“你不介意我不能生小孩吗?”
“介意,可是医生是说机会很小,并不是没有机会;就算真的没有机会,我们也可以收养瑞美的小孩。”
“瑞美不会把孩子让给我们的。”
瑞美的孩子已经七个月大了,再过两个月她就要当人家的妈妈,她现在很幸福的期待着孩子的来临,我很难想像她会愿意把孩子交给任何人。
“那也没有关系,我们可以去收养其他的小孩。”或拓很可爱的笑了起来。“只要像我那么聪明就好了。”
我再也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或拓将我拥进怀里,很温柔的抚着我的发说:“你不要哭。我不介意我们能不能有孩子,我只介意你愿不愿意和我过一辈子。你不要以为我是被爱情冲昏了头,也不要以为将来我会为了这件事情而怪你,我不会的。我说话算话,将来就算我们吵架,也绝对不是为了这件事情。”
“收养的小孩不见得会像你这么聪明的……”我哭着说。
“那也没关系。”或拓还是一脸很可爱的笑。“我会把他教养得像我这么聪明。”
我不知道或拓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我嫁给他之后生活会怎么样过?但是我知道现在的我是幸福的,就算将来真的有了变化,我也会记住这一刻——在这一分、这一秒,严或拓和我真心相爱。
短暂的爱情原来也可以永恒——我终于明白了,原来这就叫作“永恒的真爱”。
我是雅格,我正和曼君争执着——“一个人应该努力创造自己被利用的价值。”曼君这样说。
“照你的说法,我还得发张感谢状给他,感谢他利用我?”
“没错啊。”曼君说得理所当然,好像至理名言一样理直气壮。
我摇摇头:“曼君,你的哲理太深了,真不是一般人所可以了解的。”
“哎哟!这有什么难的?所以我说你们这些人就是这样死脑筋。”
曼君翻翻白眼,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想想看,他为什么不去利用别人?如果别人的利用价值比你高,那么他当然不会选你了,对不对?你想,有谁会那么好心告诉你你的存在价值?你的老板吗?对不起,就我看来一般的老板都不希望员工知道自己究竟多有价值,免得他们跳槽。你的敌人当然更不会,而你的朋友通常又善良到不好意思搞清楚你这个人到底有多好用,所以很多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价值。而你呢?你比他们都幸运,现在不但知道自己的价值,而且他还帮你发挥了你的潜力,比上什么卡内基课程都有用。这还不值得感谢?”
我实在不能确定曼君说的是真是假?这到底是不是某种新发明的安慰法?
不过她说的话的确很有用。我开始从失恋、怨怼的情绪中走出来。
我发觉自己不但有能力当个AE,而且还可以当个很有用、很顶尖的AE;我有能力挽救一家没有希望的公司,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想想看,有几个AE能像我这样?
方药对我所造成的创痛在曼君的一席话之后转变成了我的能力,我奇迹似的不再怨他了,我甚至对他有点感激。
真的,如果没有方药,我现在还是一个默默无名,为了抢案子搞得焦头烂额的不入流AE. 而今,许多广告公司愿意以极好的条件聘用我,我的前程一片光明灿烂。
“谁不是在利用别人?难道公司会因为你心地善良而聘请你吗?拜托!当然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嘛;一个男人会娶一个对自己一点帮助都没有的女人当老婆?废话嘛;你会嫁一个整天除了让你痛苦之外,一无是处的男人嘛?”利用“这两个字听起来不太好听,不过实际上就是这个样子。”
那天我问方药的话,他没有回答,他只是有点不耐烦的看了我一眼之后便转身走了,好像我问的是个愚尽至极的问题。
他不给我答案,无所谓,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也许我的判断是错的,但他要是不能为我们之间的爱情承受一点委屈、不愿意为他自己做一些解释,那么我为什么还要给他机会?
隔天我递了辞呈,很潇洒的走出办公室,心里隐约希望他像以前一样追出来,但是他没有,最惨的是我也知道不会有——这一段莫名其妙的感情就这样流产了。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方药为什么选上我?或者他也没有什么可以选择的,也只能选择条件最不好的我来赌一把?
老陈打过几次电话给我,说话的声音闷闷的,也不知道是因为介怀?还是因为害羞?他希望我回公司去上班,我告诉他现在我还没有打算工作,我想休息一阵子。后来他打电话,不提公司的事情,只是淡淡地问我:“要不要一起吃饭?”
我突然幽默起来,也淡淡地回答:“陈老板,你希望挖角吗?”
老陈笑得很尴尬,那么坦白老实的男人。
我突然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于是我答应和他一起吃饭,先是一次,然后两次、三次,现在每个星期都会在一起吃个两、三顿饭。老陈是个很闷的男人,除了看电影、听音乐之外居然完全没有别的兴趣;不过我不介意,事实上我也是个很闷的女人,方药那样活泼的性格的确不合适我。
过了大概两个月,卫琳第二次来找我。我很意外,原以为她大概是来示威的,没想到这次的会面却出奇的平和。她亲手把喜帖交给我,模样憔悴了许多。我发觉卫琳比我还可怜,毕竟我已经从迷雾中走了出来,而她却还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恭喜你。”我是由衷的,一个人能得到自己所想要的,不论如何都是一件值得恭喜的事情。
卫琳涩涩地笑了笑,她直视我的眼睛,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良久之后,她幽幽地叹口气说:“你还可以请我喝一杯咖啡吗?”
我点点头,上次卫琳来的时候所喝的咖啡还没有泡完,我很快又煮了两杯,当廉价咖啡的香气在空气中飘散的时候,我似乎看到卫琳眼里的落寞。
凶悍、骄傲而落寞的卫琳,真心爱着方药的卫琳,可怜又可悲的卫琳……
卫琳到底是个独立的现代女子?还是个美丽的旧社会女子?我搞不清楚了;两者之间的差异究竟在什么地方?我和卫琳之间又有什么不同呢?
卫琳的爱情在方药身上,为了方药她肯做出一切的牺牲,甚至连尊严也可以不要,只要方药最终是回到她的身边,她几乎什么都不在乎了。为了维持和方药之间的感情,她像头凶悍的母狮子一样张牙舞爪的威胁着每一个入侵者,但是她却控制不了方药——爱情原本就不是一种可以控制的感觉,我想知道的是卫琳是否也日日夜夜在自我与方药之间苦苦挣扎。
卫琳爱方药比我深,甚至比方药自己还深;卫琳为了方药而感到羞耻,但是方药却丝毫也没有那样的感觉,可怜的卫琳除了瞧不起自己,还瞧不起自己所爱的男人。
喝完咖啡,卫琳起身。她美丽的脸孔朝着窗户,朝着光线射进来的地方——像是一只渴望自由的小鸟,囚禁她的究竟是方药?还是她自己?我想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吧。
卫琳什么话也没有多说,只淡淡、涩涩地笑了笑:“谢谢你的咖啡,方药说得对,你的咖啡煮得很好喝。”
“不客气,祝你幸福。”
卫琳走了,从她的背影,我相信我真的看到了落寞和孤单。
卫琳要结婚了,不过不是和方药,而是和她自己。
卫琳将要和她自己梦幻中的爱情结婚了。
这样到底幸不幸福?我想只有卫琳自己知道,也许卫琳需要这样的感情吧;毕竟,她已经得到她苦苦追求的一切了。
第10章
尾声“动作快一点……哎呀,你踩到我的礼服了啦!”曼君焦急的嚷着。
“你不要急嘛,礼服还是美美的,你也一样美美的;不过麻烦你镇定一点好不好?”
她看起来紧张得快发心脏病了,没想到向来优雅自在的曼君在面对自己的婚礼时居然会这么紧张,我和瑞美都觉得好笑。
瑞美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下个月便要当妈妈,而曼君和我当然都是准干妈;连曼君的婚礼都为了小宝贝的诞生而提早了一个月,只为了到时候可以亲眼看到小宝宝的诞生。
“礼车到了没有?”曼君又问了。
“还没有。你不要那么紧张好不好?弄得我们也紧张死了。”瑞美忍不住抱怨。
“人家就是紧张嘛。雅格,你看我脸上的妆有没有掉?我一直觉得在流汗。”
“没有,你看起来完美极了。”
“真的吗?”
曼君嘘口气,她连坐也不能坐下来,美丽的大莲裙让她看起来像个尊贵的女王,可是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却像个正准备演讲的幼稚园女生一样。
我和瑞美相视而笑,把准备好的礼物送到地面前。“送给你的。”
“什么东西?”
“你最喜欢的。”
曼君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钻石。
她睁大了画得十分美丽的大眼睛,眼眶里水光盈盈。
我和瑞美连忙走到她身边:“不可以哭哟,会把眼线弄掉的。”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破费?这实在……”她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收到别人送的钻石了,没想到先有或拓,现在雅格和瑞美又送了她一颗。
“很小啊,不成敬意。”我嘻嘻一笑,希望把伤感的气氛冲淡。
曼君结婚之后就要搬出去了,留下的房子只剩下我和瑞美,虽然到时候会有小宝宝来填补曼君的空隙,但是少了曼君,那房子还是会显得空洞吧。
“我们的祝福是永远的。”瑞美傻气的笑了笑,当了妈妈之后她成熟了许多,可是脸上傻气的笑容还是没有改变。
一个女人,当了母亲之后就突然伟大起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只要是有孩子的女人就很伟大。
她现在回到警局上班,虽然她和阿勇的事情还是没有解决,但是警局换了上司之后,非常体恤她的环境。他们把原来那个凶霸霸的上司换掉了,还表示瑞美的私德与公事无关;更何况瑞美的私德也不算有什么大缺陷,他们不但欢迎她回去上班,而且还将她调任到比较轻松的内政单位。
外面的鞭炮声响了起来,曼君的同事们在外面发出欢呼的声音。
“他们来了!”
瑞美连忙将小小的钻石项练戴在曼君细致的颈项上。
“要幸福哟,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严或拓要是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再带人去抓他。”
曼君哭得不能自己,虽然她哭得很凶,可是她还是个极为美丽的新娘——现在我懂得欣赏别人的美丽,但同时也不会再轻视自己。我也有我的魅力,只是需要懂得的人来欣赏而已。
我和瑞美代表曼君的家人,搀扶着她走到外面。
今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
到了教堂之后,我和瑞美各站在曼君的左右方,听着牧师缓缓念着祝福的祷词。
相信曼君一定会幸福的,她是那么聪明,她一定可以过得很幸福。
“我现在宣布你们正式成为夫妻,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欢呼声终止,或拓害羞的掀开曼君的头纱,正要亲吻的时候,瑞美突然惊呼一声:“哎!”
“怎么啦?”
“这小鬼……”瑞美抱着肚子忍着痛苦笑:“这小鬼也想亲他干妈呢。”
“什么!?”所有人都吓呆了。
“我要生了啦!”
曼君和我像疯了一样。
“怎么会这么快?时间还没有到啊!”
“那怎么办?”
“老陈!老陈!”我急急忙忙大叫。“快点,快把车子开过来!”
老陈急急忙忙冲出去开车——我的前任上司、现任上司兼男朋友老陈,看着他的背影,我忍不住微笑——他是个多么忠心而可靠的男人啊;虽然外表不像方药那么耀眼,但是他的内在却比任何人都要更美好。
“哎呀!”瑞美站不住了,她疼得坐倒在教堂地上。
“你不可以在这里生孩子,又不是下蛋!”曼君焦急的扶着她起身。“快一点啊,我们到医院去。”
“我不行了……好痛!”
“呼吸!记不记得医生教你怎么呼吸的?”我和曼君一人一边,扶着瑞美的头努力让她放松。“呼……吸……慢慢的,不用急,车子马上来了……”
“不行了……不行了!哎呀!”
瑞美常笑说以前她们乡下人生孩子哪有那么麻烦?还要上什么课,学什么呼吸法,通常在田里工作到一半孩子就突然生出来了。我和曼君都觉得好笑,现在我们再一次发现瑞美说的是实话——她居然在短短五分钟之内就把孩子生出来了。
“哇……”当孩子小小的头落在我的手上时,我的心满溢得说不出话来。
泪水盈满了我的眼眶——那真是不可思议的一刻。
“车子来了!”
老陈在外面焦急的大吼,然后他发现教堂里居然安静无声,只有小孩子呱呱而哭的美妙声音。
我抬起一双泪眼,又哭又笑的将孩子在神的面前高高举起——“神啊!感谢您赐给我们这样一个幸运的孩子!”整间教堂爆出前所未有的欢呼声。
泪光中,我似乎看到不远处停下一部车子,而从车上下来的男人和顾隆十分神似……
那会是真的吗?
我也不知道,只是当抱着那个孩子,我看到瑞美脸上充满了幸福与满足。我想,顾隆回不回来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
感谢神赐给我们勇气,去面对永远未知的挑战。
感谢我们那一颗真心,让我们在未来的路上仍然能昂首阔步——永不低头。
《全书完》尾声
一些心里的话嗨!你们好吗?感觉上,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你们说说心里的话了。
这本《真心女人》我足足写了快半年,断断续续写了一些片段,原本好像是连接不起来的三个小故事,到了很后面的时候才将她们集合在一起,成为了现在的模样。
要让这三个类型全然不同的女子好好地相处在一个屋檐下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其实上也不光是三个女子,这本书里有许多女子,每个人的立场和角度都不一样,她们都是一战士“——像你我一样保卫着自己所爱的东西、人或感觉。
真正爱过的人都知道,“爱情”真的不只两个字。
有许多读者说:现实生活已经够残酷,为什么小说不能写得虚幻些、更有美感些?
虚幻,很容易,因为小说原本就是虚幻的;美感,也很容易,风花雪月的文藻其实比现实的描写要简单上许多。为什么沈亚就是不肯写那样的东西?为什么沈亚的爱情要那么困难?
我想这就是沈亚的风格吧,因为我认为把爱情写得太美好、大简单,除了对我自己不诚实以外,对你们也不诚实;也许因为沈亚太喜欢说实话,所以很多人不喜欢吧。
沙漠里也会开出玫瑰花,这是我一贯的理念;再艰难的环境里也有可贵的真情,再困顿的生活里仍然找得到希望。
裹着糖衣的毒药当然很好吃,但那仍然是毒药。
市面上情色文艺小说满坑满谷,真的多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我不能请你们不要看,那也是另外一种阅读体验,但是在看的同时,请你们一定要了解,小说里有很多描写都是假的、不真实的。瑞美在书里说:“哪有人打了几百颗子弹,主角还不死的?在真实生活里一颗就死了。”真的啊,电影里的英雄真的到了现实生活,对不起,可能要关上几百年、死过几百次,而且失恋几百次也不够看。
小说的爱情可以不要负责任,但是你们不行,你们有你们的人生要过;而问题,总是隐藏在糖衣的背后。
这本书里的三个女主角,当然啦,应该看得出来我比较偏爱曼君。曼君是其中性格最复杂的女人,她有时候简单直接,有时候又喜欢玩一点小手段,她懂得利用自己本身的优点,可是又常常遗忘了自己的缺点,她讨厌思考,只可惜又不能不思考,幸好她的运气不错,似乎总能找到自己想走的路。当然啦,大概因为曼君与我的性格比较相近吧;但是最容易写的却是雅格,我觉得她似乎是许多商场女子的缩影一般。
雅格的描写在这本书里占了极大的篇幅,原本应该平分秋色的三个故事,到了后来雅格却占了整本书的一半;并不是因为雅格的故事最精采,而是她的内心戏最多。
一个不怎么出色、工作勤奋却又不怎么成功的都会女子,一个人在都市里闷着头乱闯,免不了要受伤、受骗上当,可是她还是很努力的继续走下去。她很知道自己的缺点,对自己也没什么自信;她唯一的优点是十分努力,尽管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到什么,却还是用了二十万分的努力去奋斗……我欣赏雅格的用心,也喜欢她那种不愠不火的性格,虽然我永远也学不会她的努力和专心。
而瑞美呢,她真是个典型的可爱小女人。其实以她那样大而化之、可爱傻气的性格,我真的该给她个最完美的结局,但是我却留了一手,不是因为将来要再写她啦;而是因为我认为她的未来应该最富有想像力。我一方面希望地会成为一个很成功的单亲妈妈,另一方面却又希望顾隆能及时出现,两相挣扎之下决定什么都不要写,就让大家为她的将来祝福吧。
写《真心女人》的时候沈亚正处于极度忙碌的时期,有时候每天可以抽出一点点时间写上几百个字,心里已经高兴得快流泪;也因为这段时间的忙碌,反而让沈亚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一些事情,例如说沈亚发现爱上一个人原来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爱上一个人根本就太筒单了,就像曼君一样,你说她不专情吗?其实她也很认真在面对自己的感情啊;可是就是没有办法找到真爱。好不容易错失了、找到了,可是谁又能保证明天的事?也许明天她又会觉得严或拓太好玩、不够严肃、没有安全感……我想这么多的不确定,就是爱情吧。
女人结婚约理由一般来说有两种:一是爱情变成习惯,一是爱情变成亲情。
要跟一个你全然陌生的对象相爱、相恋、相处——嘿,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找得到幸福的女子十分稀少,在我们生活的周围,许多女子拥有过人的条件却找不到合适的伴侣;许多女子找到了伴侣,却不见得找到幸福……这些一年来我深深体会到:爱和勇气的确永不失败,但是你要知道路上有多少要命的石头可以教你跌破脑袋。
当一个敢爱、敢恨的真心女人实在很不容易,有时候说的还真的比做的要容易许多。
沈亚这一路上也不知道跌倒多少次,用真心热脸去贴过多少人的冷屁股。说真的,想不失望的确很难;但是这一路上沈亚也看过、听过,更接受过许许多多贵人的帮助,有的时候一抹微笑、一个眼神,似乎比什么实际上的帮助更加重要,更加珍贵。
名歌手蔡琴小姐在接受访问,谈到过去的恋情时,她说:很难忘记当爱情来临时,那种像花一样绽放的感觉,虽然跌得很惨,但是……值得。
我想这也是许多女子想说的话;能说值得,表示豁达、表示接受了过去的一切,不论成功、失败,那段岁月毕竟没有白过,那就真的值得了。
当一个“真心女人”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往往现实生活里所要遭遇的坎坷、艰困和挑战,比起电影、小说里的也许不那么大场面、不那么辉煌灿烂,可是却要精采、持久许多。
可是我们还是要走下去,因为“值得”。
不管将会过得多辛苦,都希望我们可以很大声的说:不要紧,因为我认为“值得”,那么一切就真的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