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智深 第八章



  也许真的像那位做了太监的和尚所说:不论结局如何,人生都很无聊。
  唯一的区别可能仅在于:有的无聊很生动,比如说从和尚转变到太监;有的无聊则真的很无聊,比如说一辈子做和尚或一辈子做太监。
  当春风佛讲到“救生不若杀生,求佛不若求魔”时,坛下的所有僧人同时遇到了自己人生的转折点,向前一步,无聊将会变得很生动;留在原地,无聊则只能继续无聊下去。
  但正如老乌鸦所说:出门在外,求的就是个平安。人生如逆旅,谁不是这世界的过客?
  无聊无疑是平安最称职的保姆,生动则是掉在马路中间的一枚金币。
  和尚变太监的故事在场的僧人们没有人不记得,他们的确人人义愤填膺,但都不会傻到用自己无聊的现在换取那惊人的将来。
  所以他们虽然恨着、怒着、骂着,却都把音量有效地控制在一鸣惊人之内。(这也同样合乎个性法则,抢眼只是招摇,有节制地坚持才是个性。)
  春风佛泰然自若,就像坐在天地最初的春风里。
  双眼微闭,继续宣讲。
  那声音也像唤醒大地的春风。
  个性的境界与耳膜的厚度成正比。
  除了叫床声外,坛下的得道高僧们的耳膜基本上都是装甲车外壳的合格材料。
  这些大庙的栋梁们,怎么可能还像小草那么傻,给你春风你就梦想绿遍天涯?
  当然,每个鸡窝都会有一只仰望长空的痴情鸡。
  当坛下的众僧专心致志地讨论青虫和米粒哪个营养价值更高的时候,有一只一直在暗自苦练翅艺的壮年公鸡站了起来,他厉声问道:“请问春风佛,既然救生不若杀生、求佛不若求魔,就让贫僧先杀了你,如何?”
  世界上没有一只鸡不渴望振翅长空,所以坛下众僧的光头就像大旋涡里的一万个葫芦,逆时针齐刷刷转向那个勇敢的和尚。
  众人皆坐,只有他傲然挺立,自从董存瑞牺牲后,人们再也难得见到如此凛然的气度了。(坛下众僧就更惊异了,他们连董存瑞是谁都不知道)
  当然,世界上也几乎没有哪只鸡不知道“飞鸡”是个侮辱鸡格的称谓,所以坛下众僧的眼中充满了热情的期待,虽然跌落尘埃是“飞鸡”们的固定结局,但跌得到底有多重则永远是只有地球才知道的谜。
  春风佛面露喜色,拍掌喝彩道:“可喜可贺,魔心已生,离佛不远。”
  勇敢和尚一楞:“如此说来,春风佛甘愿成就贫僧成佛之愿?”
  (注:这个人物出现得太突然,消失得又太迅速,来不及考察籍贯姓氏生辰星座最喜欢的颜色最爱吃的食物,故而偷懒,就称其为勇敢和尚,应该没人反对吧!)
  春风佛微微一笑:“当然,渡人成佛,功德不小,贫僧何乐不为?”
  勇敢和尚沉下脸道:“如此说来,贫僧就不客气了。”言罢就要举步上坛。
  “且慢。”春风佛又一笑。
  “怎么?”勇敢和尚大喜。
  “贫僧尚有一言未尽。”
  “请讲。”
  “杀了贫僧之后,长老更欲杀谁?”
  “?…贫僧非魔,杀一既可,何来杀二?”
  “善哉!”春风佛面色陡变:“长老欲杀贫僧,已近杀孽,非魔而何?”
  “但…贫僧…贫僧尚未杀春风佛,何况…‘救生不若杀生’乃春风佛所言,又何来罪孽之说?”
  “一切皆幻,唯念所在。长老虽未杀贫僧,但杀机已起,心魔已生,杀一而不敢杀二,魔存心中,永难见佛!”
  “依春风佛所言,贫僧当大开杀戒?”勇敢和尚满头汗珠。
  “正是。”
  “何时可止?”
  “至无可杀。”
  “何为无可杀?”
  “天上地下,唯我独存。”
  “此时既可成佛?”
  “否。”
  “何时成佛?”
  “魔在佛不现。”
  “魔何在?”
  “长老胸中二两肉内。”
  “何以去之?”
  “自杀。”
  春风佛双目微合,面含悲悯。
  勇敢和尚面色惨白,浑身颤抖。
  坛下众僧屏息观望。
  天地一派肃杀。
  良久,春风佛缓缓言道:“此魔已成,不杀何待?”
  哐啷啷!一阵铁练抖动。
  “哇——呀——呀——”一个少年的嘶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