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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小七:愤青的天真烂漫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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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心理学家,把人的性格分为红、黄、蓝、绿四种色彩,以期从色彩学角度入手,来深入的解析人的复杂性。读之,不免悠游暇想,从而,在此基础上,形成鱼氏水浒评论色系谱。因为,若用色彩学的观点来看,梁山好汉的个性也是赤橙黄绿蓝靛紫,可以大致分分类的。比如,李逵、鲁达,生猛好动,是属于赤色系谱;宋江、宋清,性情模糊浑沌,让人难以厘清,属于紫色系谱;那些构成梁山好汉道德陷阱的女性,都有妩媚、艳丽,属于蓝色系谱;而三阮等人,自嘲反讽而富于力度的色调,属于灰色系谱,与晁吴的端庄、稳重的橙色系相搭配,彼此为对方添色,在水浒中涌出一股亮丽的色彩。
三阮是水浒中的边缘人物,带有浓浓的草根气,一直与社会有种疏离感,因而,每一次读三阮,心情都很特别,感觉他们像是水泊梁山里的先锋青年,以极其前卫的姿态特立独行于江湖之上。
水浒里面很讲究人物组合,兄弟组合之中,最有名的就是三阮,这一兄弟组合,是不可作混沌一处解的。相比那些面目模糊的好汉,三阮的性格相当明晰,他们与杨雄、石秀不同,杨石是不打不相识,而且两人之间却仍有利害冲突在内;与宋江、宋清两兄弟也不同,宋氏两兄弟,一直给人污浊混沌的感受。他们构成的是一种三角关系,而非单纯的线性,因而显得形象饱满,有质感,绝非一个单薄的剪影。
三阮,给我的感觉质朴、亲切,在一片灰色的精美色块中,调和出特有的和谐,有如抚摸着了毛衣厚实的纹络。虽都属于灰色系谱,但在三阮的个性色彩中,仍存有差异,绝不雷同。阮小二老成持重,临事镇静,是沉凝的深灰;阮小五精明强干,做事干脆,是滑腻的青灰;阮小七坦率朴实,天真爽直,是利落的银灰。
那些萍聚好汉的故事,嚼起来木渣渣的,而三阮,则汤汤水水的,有滋有味许多,如生猛海鲜般的,构成了水浒前半部喧哗的部分。在石碣村三阮灭官军一节,是我最爱看的故事,也是感觉最为放松的。完全是纯粹的、毫无紧张感地欣赏他们与官兵的斗智斗勇,就像少时看《地雷战》、《地道战》、《铁道游击队》一样,集神奇、智慧、浪漫于一体。
三阮中,最喜欢的是阮小七,而最出彩的也是他。他虽出身贫寒,武艺并不高强,在梁山上排名也很一般。但是,他却最终能脱颖而出,成为梁山好汉中的一道风景。他在阮氏兄弟中排行最小,想必就像所有的老幺一样,天真烂漫、心直口快,表现起来,很有点儿像水乡里的“愤青”。我想像着他的性格,就像水浒里处处可见的村醪水酒、脾性的烧酒,说话、举止虽然俗了点,但滋味醇厚、亲切怡人。
有一段时间,曾经为了建立一份数据库资料,把水浒的精彩语言从头至尾给梳理了一遍,发觉水浒人物口中的妙语箴言还真不少,就是表达共生死、真豪情的也有好几处。比如,李逵对卢俊义不肯上梁山,性急的大叫“我舍着一条性命,直往北京请得你来,却不吃我弟兄每筵席!我和你眉尾相结,性命相扑!”鲁智深在野猪林里救了林冲之后放心不下,执意要送林冲,曾说:“杀人须见血,救人须见彻。洒家放你不下,直送兄弟到沧州。”都曾让我赞不绝口,口有余香。
但,最为脍炙人口,深烙心上的,仍是阮小七的那句话“若是有识我们的,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虽身为女子,也觉得,若是让自己来说这般斩钉截铁的话,应是毫无顿挫之感,朗声而出的。正因如此,金大才子才会这样评价阮小七:“一百八人中,真要算做第一个快人,心快口快,使人对之,龌龊都销尽。”而且,进一步想来,应是因其性情的天真烂漫,才有如此快人快语。而他的心直口快,竟锻造的似金子一般,让《水浒》散发出纯金般的质地。一时间,对阮小七的感觉,也就淹没在金对他直白的评语中。
关于阮小七,金大才子还有一段挺有名的评论,说是同样的一种性情品性,在不同人物身上,也有着不同的表现。就拿粗卤来说,“鲁达粗卤是性急,……阮小七粗卤是悲愤无说处,焦挺粗卤是气质不好。”相比焦挺,阮小七的气质自然是好的。但是,他为何悲愤无说处,又是怎样的悲愤无说处,却让我想了好一阵子。据我推来,这也应和他的快性也有关。因为心直口快,而易得罪人,因而,诸多愤事,也易郁结于心。但,如此一来,一个烂漫无遮口的愤青形象,倒也就此立住了。
有一种流行的说法,老不看三国,少不看水浒。理由是,三国过于狡诈,对老年人不利;而水浒打打杀杀的,不宜血气方刚的少年成熟。可是,在重读《水浒》后,特别是看到阮小七时,我对这种观点发生了怀疑。若非青春年少,血正热时,怎能理解这种天真烂漫情怀?!
而,再听央视版水浒,关于《阮小七渔歌》的插曲——“爷爷生在天地间”,听了之后,也令尚还青春的我,尤感震奋,又有些许怅惘……思想起自己以前的那段火热青春岁月,也曾豪情挥洒四方。
可,网上有评论,说现在这社会,阮小七们已不再吃香。其实,阮小七在水浒时代又何曾吃香过?作为较早上梁山的三阮,算起来也应算是元老级人物了,可是永远有“玻璃天花板”挡道,因而,最后排名时,他们却只得屈于后来者李俊、张顺、张横之下。而且,随着军官、财主等人的加入,三阮的地位越来越趋于边缘,在梁山好汉上百号人里头,整个的表现出王小波说的那种“沉默的大多数”。
其实,生辰纲只是一个引爆点,一时间,激活了三阮的爱恨情仇。而,越往后三人的故事越稀薄,因为,彼时的火气已渐渐退去,从而,他们的际遇变得仓皇不堪,只留有令人伤感的气息。对于阮小七来说,也是这样,千山万水过来了,只有往前,退路是没有的。
在后来的情节叙述中,他有时会得以浮出水面,而且,时间长了,会发现,他的身上,还隐隐坦露着一丝往昔狡黠的气息。如,第七十五回,阮小七与手下耍弄官兵,偷喝御酒,将御酒换成村醪水白酒的事,仍是一幅态度不羁、世故未泯的神情。我想,为阮小七所配的音乐,此时,应是喜洋洋的调子,才好。
关于阮小七的故事,还有一件是在征讨方腊后,他穿方腊伪造的龙袍。我疑心此故事的真伪,这样的事,会是阮小七做的吗?不说这一常规套路,像是后来者对旧小说的描红,若是想沿着他的快脾性路子,似乎也不是如此没头没脑的快法,他再不通世故,也不应有如此顽率之举,像是施耐庵已无力控制整部小说人物的走向,只能让他匆忙间演出这场闹剧,草草了事。所以,无怪乎金圣叹一挥手,斩去七十回后的诸多庸俗之举,从这一点上说,我倒是赞成的了。
只是,最终三阮的链条还是慢慢断了的,先是阮小二在一场战斗中不幸离世,然后是阮小五,从此,作为愤青时代的三阮,一去不复返,剩下零打碎敲的阮小七,单漂依旧,敏感、真实、嘲弄、忧伤,只于孤路上辗转寻觅。
可,关于阮小七的结尾也有些儿平淡了,令我读完之后似有什么东西被掏走一般。他因为私穿龙袍一事,而最终被人参了一本,回石碣村老家,供养老娘。这看似得以善终的结局,却让我读起来不是滋味,直感觉好似实有真的悲哀在里面。比之张顺死于涌金门,死在自身功夫最如鱼得水的地方,那宛如一场奢华的告别;比之李俊逍遥于海外,那最后潇洒别离的姿态,宛如一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倒真是让人羡慕了。而阮小七呢,那位曾说过“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的真汉子,他位曾说过“这腔热血,只卖与识货的!”却甘于默默的退场,默默的消磨此后的岁月,而,当年的豪情,宛如消失在记忆的黑洞里。
其实,关于愤青的主题,一点也不新鲜。但是,这样的叙述,到了施耐庵的妙笔下,却被幻化成一片纯白亮丽的情感水域,在那如山水画一般的茫茫水域中,突显出阮小七作为愤青的一切情感的迷茫与困惑。而阮小七的豪情,就在那样远离尘嚣、恍如隔世的一片水域上展现,当他的火气渐退时,我却依然记得他曾有的才气性情,曾有的纯真豪情。在我眼里,他漫声吟唱的是一曲《渔家傲》。作为一个忠实而投入的读者,我会在他曾有的“青葱”岁月,曾有的出彩的地方,暗暗喝彩,情感虽然朴实,但定会不遗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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